第318章

  思涵未回話,緩緩抬手接過托盤,便略微幹脆的蹬車入內,又許是即便她將腳步動作放得極輕極輕,但扔還是吵到了藍燁煜,待得思涵剛剛在他身邊坐定,他便已稍稍掀了眼,‘露’出了那雙略微‘迷’茫的瞳孔。


  思涵下意識朝他凝望,微微一怔,卻因此番距離太近太近,是以,自也能將他眼中的血絲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生微詫,隻道是在車內休息了一宿,這藍燁煜‘精’神並無常日那般‘精’幹,反倒是越發疲倦勞累,眼中血絲密布,倒也著實是怪異了些。


  “昨夜未睡好?”她緩緩將膳食放於麵前的矮桌上,低聲平緩的問。


  這話一出,藍燁煜瞳孔的‘迷’‘蒙’之‘色’全數散盡,整個人略微清明起來,他手腳而動,稍稍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隨即微微一笑,隻道:“車馬奔‘波’,自難真正安睡。再者,此番越是靠近大英,神情緊繃,便也越是無法真正釋然就寢。”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極為理解。也是了,強敵就在咫尺之距,心底緊繃,又何來真正的放得開心神。


  她沉默片刻,也無心就此多言,免得加重他心底之壓,僅是稍稍將麵前的糕點朝他推近幾許,緩道:“一宿過去,你自該餓了,且好生吃些東西。”


  藍燁煜凝她幾眼,微微而笑,自也是知曉思涵之意。僅是片刻,他便稍稍伸手捉住糕點,本要進食,卻是正這時,他眼角一挑,麵‘色’微變,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般,連帶那雙漆黑的瞳孔都縮了幾縮。


  “三軍停了?”他突然問。


  思涵麵‘色’不變,隻道是這廝終於清醒過來,察覺到這點了。


  她也無心隱瞞,僅是緩緩點頭。


  他眉頭極為難得一皺,“此番用馬車趕路本已拖累,隻是思涵執意堅持,我自然應允,但如今原地而歇,更也是耽擱時辰,思涵如何能行這等之事。”


  思涵未料到他的反應會這般大,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平緩而道:“三軍也是人,此番行軍一宿,稍稍休息活動活動身子也是必要。也正是因為越發靠近大英,是以兵力才全然不可懈怠與疲倦,若不然,一眾勞累之兵,疲憊得心神恍惚,又何來與大英的鐵騎對抗。是以,趕路雖為重要,但保存‘精’力與實力更是重要。”


  藍燁煜眼角越發而挑,瞳孔中‘波’瀾起伏。


  則是片刻,他才稍稍斂神一番,似在朝思涵妥協,無奈歎息,“無論是大周‘精’衛還是東陵降服之兵,如今都是經曆過層層訓練,別說是一宿不眠不休,便是三日不眠不休都是‘精’力充沛,行事自也無半點懈怠。若不然,我藍燁煜麾下的‘精’衛,如何這般容易戰無不勝,強勢而攻。思涵雖擔憂他們‘精’力並非有錯,但也莫要輕看他們,畢竟都是層層‘精’力過鬼‘門’關的人,也是日日在刀尖上行走之人,何能僅有這點毅力與耐‘性’。”


  是嗎?


  思涵麵‘色’微卷複雜,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藍燁煜凝她片刻,便稍稍抬手擁她入懷,沉默片刻,繼續道:“若時間充沛,我也會如思涵此舉,仍是善待他們,但如今,時間已不允許,是以,我們必得迅速抵達大英,直搗黃龍。若不然,幼帝那裏,等不得。”


  這話入耳,一道道暖意之感漫布全身。


  他終還是一直都記得瑋兒的蠱毒,是以,此番行事,也都是將瑋兒之事考慮在內。


  隻是,瑋兒之事雖為重要,但保存實力之事仍是重要。畢竟,前麵不遠便是大英,全然不可小覷,許是稍稍出得半分閃失都可全軍覆沒,是以,她又如何好能讓藍燁煜去冒這個險,讓這十來萬無辜的大周與東陵兵衛冒這個險。


  思緒至此,一股股複雜掙紮之意也在心底盤旋升騰。


  思涵仍是未言話。


  藍燁煜靜默片刻,也無心就此再言,僅是話鋒一轉,繼續道:“思涵也奔‘波’一宿,此際,我們先吃糕點如何?”


  這話入耳,思涵按捺心神的點頭。


  此番停軍用膳,並未持續太久,隨即,一眾人再度在藍燁煜的命令之下,繼續往前。


  整個過程,思涵與藍燁煜皆在車內而坐,偶爾之際,藍燁煜也會攜她一道外出與幾位大周副將商議路線,隻是每番商議完畢再歸得馬車後,藍燁煜都會手腳全然冰冷,連帶麵頰與‘唇’瓣都是發青發紫,似是凍得不輕。


  她縱是將暖爐端近,稍稍驅散他滿身的寒氣,而後再抬手搓他的手,隻是卻不知為何,無論暖爐的火苗如何旺盛,也無論她如何努力的搓他的手,他的隻骨依舊冰涼,除了那‘唇’瓣的青紫稍稍減卻半許後,其餘之處,並無任何變化。


  “如今仍還是覺得冷?”她沉默片刻,終是再度抬頭朝他望來,低沉沉的問。


  他溫潤而笑,似是並未將思涵這話太過放入耳裏,甚至也未想過要認真回答思涵這話,他僅是稍稍朝思涵凝了一眼,而後便緩緩挪開目光,平緩無‘波’的道:“我手本是涼薄,思涵一直都知曉的,而今我也並不冷,隻是習慣‘性’手冷,是以,思涵莫要為我想多。”


  嗓音一出,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越發而柔。


  思涵心神微變,仍有幾許焦然之意在腦海盤旋升騰,然而即便如此,也終還是強行按捺了心緒,未再多言。


  大軍一路往前,速度極快,中途也再不曾停歇,便是膳食,也不過是在馬背上草草而吃,而待將膳食用完時,鐵騎已是再度繞過了一座山頭。


  待得稍稍入夜之際,一行人按照尉遲雪蠻給的路線抵達了一片汪洋的海岸,且按照地圖所指,那大英之國,便在這汪洋海域的不遠的海島上。


  此際,天‘色’已是暗淡,周遭海風無疑是比往日的河風來得猛烈,肆意無情的將海水掀起拍岸,極是猙獰‘陰’狠,仿佛要將人也徹底掃入海水一般。


  一行人全數停了下來,紛紛策馬在海岸之邊,一邊盯了盯前方那寬廣無垠的海麵,一時又瞅了瞅身下的烈馬,眾人眼角也紛紛跟著‘抽’了起來,麵上之‘色’,也頓時沉重得難以附加。


  闊海阻隔,身騎烈馬,何能渡海?


  在場之人頓時愕然了,不知所措,僅得立在岸邊沉默。


  思涵與藍燁煜已是下車立在了岸邊,任由海風將她二人的頭發與衣袂猛烈掀起,則是半晌後,思涵滿目悵惘厚重的朝藍燁煜望來,低道:“海水阻隔,如今這十萬大軍,如何渡海?”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言話,僅是幽幽的凝於前方海岸的盡頭,麵‘色’幽遠磅礴,但那雙漆黑的瞳孔,卻又淡定從容。


  都這時候了,這廝仍也不急,倒是著實有些匪夷所思了,且她顏思涵如今,都快成熱鍋上的螞蟻。


  渡海這問題,自打分析尉遲雪蠻的地圖後,便已對著問題極是棘手。本也想著,許是尉遲雪蠻這地圖略微標注錯了,將沙漠亦或是貧瘠猙獰之地錯繪成了海域,且藍燁煜曾逮著的那大英之人也僅是承認那地圖是真罷了,但許是那人也未真正將底線透出,故意言謊也說不準,是以,心底仍也存著幾分僥幸,以為船到橋頭自然直,卻不料,此番近前,親眼而見,才覺心底的一些僥幸都被瞬間碾碎與推翻。


  該如何渡河,如何渡。


  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著這問題,然而久久翻騰之下,卻渾然無解。


  而今已是到了這地步,自不可半途而廢,更何況,瑋兒身上的蠱毒等不起,她顏思涵便是專程去找一艘船來而棄兵獨自渡河,也要鐵硬的抵達大英,拚上一拚。


  冷風浮動,前方大‘浪’之聲越發猙獰,不知為何,本是水聲嘈雜,但仍是惹得周遭氣氛越發沉寂清冷。


  待得許久,藍燁煜才將目光從海麵遙遠之處收回,那涼薄修長的指尖自然而然的將思涵的手裹入掌心,隻道:“縱是海水阻隔,但自然,也有通行之法。”


  “何法?”思涵眉頭一皺,低聲壓抑的問。


  這話一出,藍燁煜僅是靜靜回頭過來望她,卻並未回話,待得二人再度緘默片刻,隨即,後方那高空之中,突然有猛物震翅之聲遙遙而來。


  思涵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識回頭一望,便見那天‘色’暗淡的天空遠處,一個體型微大的東西正展翅而來。它那翅膀略大,隻是卻是極為有利的在天空拍打,身形也極是健碩,無端給人一種極是森硬之感。


  思涵瞳孔一縮,並未出聲,目光依舊直直的朝那東西凝望,待得近了,才見那展翅而來的,正是前些日子為藍燁煜經常送來信箋與禮物的黑鷹。


  是的,黑鷹。


  她就說,此番遇上藍燁煜後,直至行軍至此,都不曾再見到這隻黑鷹了,卻不料,此時此際,竟會以這等方式見它。


  “算那人守時,倒在約定之日帶東西來了。隻是,那小子倒是當真不喜吃虧半點,便是明明輸了要為我送東西來,卻偏偏不會提前給,非得要磨得今日這最後的期限,將東西送來。”慢悠悠的嗓音,而耳畔響起。


  卻是這話剛落,那健碩的黑鷹已稍稍俯衝下來,而後,恰到好處的落在了思涵肩頭。


  強大的爪子極是有力的抓住了思涵的肩膀,略微疼痛,突然之間,突然是有些不太好受。


  思涵眉頭微皺,本是緊蹙揣度之心驟然被這股突然而來的疼痛給衝散,本是想下意識的抬手將黑鷹推開,卻又不料那黑鷹極通人‘性’,似是極為興奮見著思涵一般,那尖峭的喙竟親昵的埋在思涵耳側的黑發裏,不動了。


  如此親昵依偎之態,終是讓思涵心頭一軟,袖袍中的手也微微頓住。


  正這時,藍燁煜懶散輕笑,“這東西曆來是吃‘肉’長大,極是矯健凶猛,是以,若讓他來送信送東西,自是百無一失,比信鴿要來得安全得多。隻不過,這東西終還是野‘性’未脫,不喜太過親近人,卻不料這東西,竟是如此喜歡思涵。”


  他嗓音極是柔和平緩,溫潤盡顯。 他骨節極是分明,指尖修長,白皙如‘玉’,渾然是雙似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手,隻是指尖卻極是靈活,那隻小竹筒在他指尖也被恰到好處的‘抽’開了筒塞,而後,他指尖微微朝竹筒內一攤,扯出了一卷紙條。 思涵神‘色’微動,下意識朝他靠近半步,目光也緩緩朝他手中的紙條落來,待得那紙條被他全然展開,才見那紙條之上,竟是僅有兩排小字。


  ‘海麵以東,沿岸前行二十裏,翻閱水山,可抵大英;軟骨散之配方,筒內另一紙箋而錄,‘藥’效兩月有半,過時無用’。


  那兩排墨字,雋秀諧雅,雖無龍飛大氣之意,但也是溫然好看,無端給人一種十足的世外與清修之意。


  皆道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如今窺得這些墨字,也知這寫信之人,定是滿身俊秀諧雅之人醢。


  隻是,這人,究竟是誰?

  難不成,是那東臨蒼?

  思緒至此,神‘色’微微而緊,一時之間,也並未言話。突然,周遭冷風突然而盛,肩頭上那黑鷹的腦袋越發望思涵黑發裏鑽了鑽,似是躲避冷風似的,卻又不料大半的身子孤立在她肩膀,仍舊是被冷風吹拂,躲避不得緹。


  藍燁煜終是稍稍將紙條收好,那雙漆黑的瞳孔越發的從容幽遠。


  則是片刻,他又垂頭掃了掃竹筒內那殘存著的另一隻信箋,隨即‘抽’出來又仔細看了看,待得一切完畢,才將那信箋重新塞回竹筒,好生套在了黑鷹的腳上,隨即抬手拍了拍黑鷹的身子,力道雖是極輕,但黑鷹則陡然從思涵黑發裏將腦袋伸了出來,扭著脖子朝藍燁煜望著。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指尖仍未在黑鷹身上挪開,反而是稍稍指尖越發而抬,在黑鷹頭上點了一下,黑鷹脖頸一縮,眼珠子越發而瞪,藍燁煜則輕笑,“去吧。”


  這話一落,黑鷹一動不動,似是並無意願而走,藍燁煜神‘色’微動,指尖再度一抬,驀地將它從思涵肩膀推下。


  大抵是他的動作太過幹脆,黑鷹一時猝不及防,笨重的身子頓時從思涵肩膀跌落,它驀地驚叫一聲,同時便展開碩大的翅膀撲騰,卻也僅是頃刻之際,它身子驟然在半空變了方向,而後仰衝而起,頓時飛躍至半空。


  思涵下意識抬頭而望,那黑鷹卻未立即飛走,而是在思涵頭頂盤旋三圈後,才鳴了一聲,徹底飛遠。


  思涵眉頭稍稍而皺,麵‘色’也逐漸沉了下來,待得垂頭,才見藍燁煜正靜靜望她,滿麵清淺柔和,溫潤風華得不可方物。


  “那東西,倒是當真喜歡你。”他薄‘唇’一啟,突然道。


  思涵緩道:“是嗎?說來也是奇怪,當初在東陵京都時,它便是為你送信送禮物而來,抵達皇宮,也不允任何人捉它捕它,而是喜歡落在我窗頭,要讓我親自去取它腳上的東西。往日隻知萬事萬物都會有其靈‘性’,但卻並未真正見得令人驚愕訝異之事,但如今見得那黑鷹,才覺這世上的萬事萬物,的確有靈‘性’。”


  藍燁煜微微一笑,“萬事萬物有其自己章法,但若論靈‘性’,許是還得各異而論。畢竟,也非所有之物都有靈‘性’,就如飛鷹一般,方才那黑鷹,可是我從數十隻飛鷹裏賽選而出,除了這隻黑鷹靈‘性’之外,其餘飛鷹,除了被好吃好喝的東西養得笨拙如‘雞’之外,倒無任何靈‘性’,便是尋常飛躍入府的鳥,都可讓其大腹便便之身嚇得一顫,空中惡霸之稱‘蕩’然無存,那些蠢東西,也有靈‘性’?”


  這話入耳,思涵倒是心有咋舌,隻道是能將飛鷹養成‘雞’,倒也是極是難得了。


  她眼角稍稍一挑,沉默片刻,僅道:“許是你之賽選之法並非實用罷了,但若好生對待,許是那些飛鷹都是不差的。”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也自然而然一轉,再度將話題饒了回來,“今日這信箋,是何人寫的?”


  藍燁煜神‘色’微動,笑得柔和溫雅。


  他抬頭順著前方上遊之岸掃去,入目的,是高山延綿,仿佛阻隔了前路,但若細觀,卻又覺山腳略微平攤,行路不難。


  “思涵方才也是看了信箋,如此,思涵心底自也是猜得到寫信之人。”說完,他回眸過來,儒雅平和的朝思涵望著。


  思涵也無心隱瞞,僅道:“尉遲雪蠻的地圖,都隻是繪的渡海路線,並未繪朝那依山而傍的山路前行,是以,連尉遲雪蠻都不知的路線,那人卻知,想來,那人定也是對大英路線極其熟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