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精衛們眉頭一皺,掃他們幾眼,又道:“廟中菩薩前的矮桌下,埋著些銀子,你們記住了,若有外人在場,定不可去碰那銀子,也若非全然吃不起飯了,仍也不可去碰那銀子。”


  孩童們再度一怔,麵色也越發的愕然起伏。


  精衛也不再多言,待得嗓音落下,便不再耽擱,當即踏步朝思涵二人追去,卻是眼見他如此動作,孩童們神色一變,頓時紛紛跪身下來,頓時朝伏鬼磕頭道:“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時辰漸晚,迎麵而來的風也越發的增了幾許涼意,水麵澄澈蕩漾,再加之周遭霞紅打落,波光粼粼,海天一色。


  一夜烏篷船蕩舟在河麵上,徐徐而前,兩抹雪白的身影則正立船頭。


  河風拂亂了思涵的額發,揚了她的衣袂。


  她下意識稍稍抬手理了理額發,目光也幽幽的朝河麵遠處掃了許久,才緩緩回神過來,目光朝藍燁煜望來,緩道:“今夜便要啟程,日後之路,定當崎嶇不平。”


  這話一出,藍燁煜便柔和平緩的朝思涵望來,微微而笑,“前路崎嶇,性命不定,如今,思涵可是擔憂,可是有些害怕了?”


  思涵眼角一挑,眸色厚重,緩緩搖頭,“並非是怕,而是,生死起伏,便已提上日程。再者,那大英在天下的名聲太過響亮,我對大英,終還是有所忌諱的。”


  說著,無心就此多言,僅是捏緊了藍燁煜那涼薄修長的手指,話鋒一轉,隻道:“日後之路,你我相扶相依而前,行事莫要擅做主張,且記得,無論做什麽,定要與我商量一番。”


  藍燁煜並無耽擱,溫潤點頭,落在她麵上的目光越發的纏綣柔和。


  則是片刻,他手指微微反握,扣住思涵的指尖便稍稍用力,順勢將思涵拉入懷裏,而後手臂微抬,極是認真的將思涵環住。


  思涵猝不及防微怔,神色微動,卻是片刻,便全然放鬆下來倚靠在他懷裏,唇瓣一啟,平緩而問:“怎麽了?”怎這般突然就擁她入懷了。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僅是沉默。


  思涵思量揣度片刻,也不多言,待得周遭河風微微盛了幾許後,藍燁煜才稍稍垂頭下來,下顎輕輕抵靠在思涵頭頂,認真鄭重的喚:“思涵。”


  “嗯。”思涵按捺心神,低聲而應。


  卻是這話剛落,藍燁煜繼續道:“此番回去,我們且,再雲雨一回如何?”


  這話入耳,思涵驚得不輕。


  藍燁煜從不曾與她如此直白的說過這些話,此番突然耳聞,著實是心生波瀾,驚得不淺,一道道羞然之意也驀地起起伏伏,惹得老臉都抑製不住的紅潤開來。


  再雲雨一回……


  他並非好,色之人,似也並非真正喜歡男女之事,若不然,當初他在東陵京都時,攝政王府後院也是養了好幾房姬妾,如此,若這藍燁煜當真喜歡男女之事,又如何能在那些姬妾麵前還坐懷不亂,分毫不動?


  隻是如今,這廝前不久才風月了一回,這才未隔多久,他竟又有心雲雨了?

  所有思緒,一層一層的在心底回蕩開來。


  思涵目光幽遠,臉頰微微繃緊,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藍燁煜稍稍將她擁得更緊,鼻下溫熱的呼吸打落在她頭頂,無聲候了片刻,便再度溫潤平緩的道:“我想,要個你我的孩兒。”


  極是幽遠的幾字,突然便一個一個的鑽入了耳裏。


  思涵麵色終是再度起伏,連帶目光都陳雜開來。


  要個孩子是嗎?

  擔憂上次雲雨未中,是以,此番便還想雲雨一回,企圖,將子嗣之事越發做實?


  “你如今行軍大英,子嗣於你而言,就這般重要?甚至,你可是想用子嗣之事來牽製我,牽製我不敢與你一道生死與共?”


  待猶豫掙紮許久,思涵才歎息一聲,開門見山的將心底所有的懷疑與揣度問了出來。


  卻是這話一出,藍燁煜便極是認真的道:“我隻是,不舍你獨自過活。”


  短促的一句話,染著幾許不曾演示的鄭重與商量。


  思涵神色越發複雜,思緒翻湧,卻終是未再言話。


  烏篷船一路往前,水波蕩漾。


  待得終於靠岸,藍燁煜便率先上岸,隨即抬手將思涵從船上拉了下來。


  兩人攜手而前,待回得營地,隻見,營地早已拆了不少,各處亂騰,而藍燁煜的主帳,因著藍燁煜不在之故,伏鬼也不敢差人隨意而差,是以直至此際,主帳都還是分毫未動。


  藍燁煜牽著思涵入得營地後,便徑直朝主帳而去,待得入得帳中,他便再度吩咐伏鬼端來了酒。


  思涵靜坐在軟塌,眼角微挑,一言不發,待得伏鬼將酒水送來並轉身出去後,藍燁煜便開始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


  他麵色也稍稍有些僵硬,極為難得的僵硬。


  思涵細致將他打量,倒是莫名之中有些喜歡他如此的神情與摸樣。隻道是,這廝曆來諱莫如深,從容淡定,何來這般局促緊張過了。


  又或許,這廝如今看著表麵仍是清風儒雅,溫潤從容,但許是心底,早已是翻江倒海,甚至比她顏思涵還要來得緊張不堪。


  時辰逐漸逝去,眼見藍燁煜毫無停歇之意,思涵眉頭一皺,終是起身朝圓桌行去,待站定在他身邊,便極是幹脆自然的抬手將他的酒杯抽走,待得他下意識抬頭朝她望來時,她神色微動,低聲道:“今夜還要行路,不可喝太多酒。”


  藍燁煜稍稍仰頭,柔軟纏綣的朝她笑了。


  大抵是酒氣稍稍上湧,將他臉頰也稍稍染了半縷薄紅,那薄紅也不明顯,隻是,總還是覺得如此麵色的他,才不若尋常那般極是白皙,反倒是稍稍增了幾許正常活潤之氣。


  “無妨。我之酒量,自是過得去。再者,這酒倒也好喝,思涵可要來一口?”僅是片刻,他溫潤出聲。


  思涵緩道:“怎突然就要飲酒了,莫不是與本宮雲雨,竟還要靠酒助興?”


  他無奈而笑,隻道:“並非要助興,而是,怕弄疼你,是以,便突然就有些不願輕易嚐試,隻是,我終還是極想要個你我的子嗣,如此重重矛盾之下,自然,便有心飲酒。”


  他答得倒是有些認真,隻是這些話落得思涵耳裏,她自然是不信的。


  一個人的目光與表情不會騙人,不得不說,如今這藍燁煜無疑是滿麵的局促,似是比她還要來得緊張。


  許是,終究不曾如清杉那般流連過花叢,是以也對男女雲雨之事並非手到擒來,而今麵前之人又是她,從而,這藍燁煜定也是緊張的。


  心思至此,一切皆是了然。


  思涵沉默片刻,隨即便稍稍垂頭下來,繼續道:“既是心有矛盾,便自該有舍有得。再者,今夜本要趕路,雲雨之事,便且推後。”


  說著,話鋒一轉,“你且看看大周兵衛拔營,我且去點些東陵暗衛撥給尉遲雪蠻。”


  藍燁煜瞳孔微縮,不待思涵後話全數落下,他便驀地抬手,恰到好處的扣住了思涵手腕。


  思涵麵色微變,下意識望她,卻是頃刻之際,他手指驀地用力,扯著她便坐在了他腿上,而後,他唇瓣驀地一低,貼了她的,緩緩糾纏。


  他著實是不精男女之事,動作也極是生疏,隻是即便如此,他卻不暴躁,不粗魯,有的,僅是一種傾斜在全身上下的溫柔。


  是的,溫柔。


  如他的外表一樣,清淺之中,溫潤儒雅,仙逸如,清風。


  一通旖旎纏綣,整個帳篷之中,柔和盡顯,春意濃厚。


  待得許久,藍燁煜才停歇下來,整個人趴在思涵身上,隻道:“待得大戰結束,我不會呆在大周,我定會在東陵好生守著你。”


  說完,唇瓣再度在思涵額頭落下一吻,那雙漆黑的瞳孔也還染著柔顫迷茫之色,但他脫口的嗓音卻是極為難得的清醒與溫柔,再喚,“思涵,思涵。”


  思涵稍稍合眼,靜靜蜷在他懷裏。


  倘若此生之中所經曆的最是柔情肆意之事,便是如此安然待在藍燁煜懷裏,兩人相知相依,歲月靜好。


  入夜之際,待得用過晚膳後,龐大的隊伍,終於開始趕路。


  周遭雖是漆黑,但精衛們大多攜著火把,策馬馳騁,厚重濃烈的馬蹄聲地動山搖,驚擾了整個寂靜的夜。


  分撥給尉遲雪蠻的兩千暗衛,思涵已囑咐暗衛們自行去小鎮酒肆尋尉遲雪蠻。


  縱是損兵兩千,倒也仍是心存期望,隻望那尉遲雪蠻能計謀成功,從而,徹底絆住樓蘭。


  因著藍燁煜怕冷,思涵全然不顧藍燁煜僵持與掙紮,極是強硬的讓伏鬼備來了一輛馬車趕路。


  此際,正也是因有馬車在隊伍之中,是以也稍稍拖慢了行軍速度。藍燁煜幾番都欲棄車而行,奈何隻見思涵懶散倚靠在身邊,安然而處,便是幾番動了動身子,他也不曾當真下得馬車。


  馬車內,暖爐的火苗子跳躍,那赤紅的火光將周遭映得通明。


  思涵用眼光靜靜的掃著藍燁煜,眼見他時而動了動胳膊,時而動了動手指,時而轉頭朝她觀望,時而,則又慢騰騰的動著後背調整姿勢,她暗自咋舌萬許,心底仍也是通明之至。


  待得半晌,眼見藍燁煜仍是蠢蠢欲動,沉寂壓抑的氣氛裏,她終是慢騰騰的出聲道:“莫要再動其餘心思,此際有我在這裏,你便別想出這馬車。”


  這話並無鋒芒,但話語中的堅決之意則是極為明顯。


  藍燁煜終是再度朝思涵望來,但卻並未立即言話,待將思涵仔細掃視一眼後,他便稍稍正了臉色,平緩從容的道:“思涵莫胡鬧,此番既是已得通往大英之路,便不可再耽擱,務必得策馬馳騁而前大肆縮短抵達大英邊境的時間,若不然,幼帝那裏耗不起,我大周重兵在途,日夜無休止的奔波,也耗不起。”


  思涵瞳孔微縮,低沉道:“此地離大英不過百裏,便是慢速而行,最多一日半夜便可抵達。再者,你身子本是傷勢未愈,加之又懼寒,本是吹風不得。”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如你一樣,我也急想盡快抵達大英,但你身子承受不得,我們若因節省個半夜的時辰而傷了你身子,到時候,大英這強敵真正在前,你拿什麽硬朗的體魄去與大英拚?”


  藍燁煜眉頭微皺:“我的身子,我有分寸。”


  思涵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道:“你之性子,我如何不清楚?你行事曆來喜雷厲風行,但你如今終歸比不得往日,行事自然要麵麵俱到,各方之中都得顧及。倘若你如今並不畏寒,常日入寢也無需用幾個暖爐一道暖屋,如此,你要在外策馬而奔,我自不攔你,且你若坐車,我也會嫌你坐車拖慢速度,但若你本已畏寒,那你便安生待在這裏,免得在外去策馬迎風,一旦受寒,說不準更要拖累我與大周精衛。”


  這話入耳,藍燁煜神色微動,終是不說話了。


  思涵莫了片刻,隨即轉眸過來朝他掃了兩眼,也無心再言。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氣氛略顯壓抑,略顯厚重。


  則是半晌,藍燁煜才緩道:“今日思涵也累了,此際,可要睡睡?”


  思涵緩緩搖頭,“我還不困,你自己先睡便是。”


  藍燁煜緩道:“我也未困。此際行車枯燥,不如,思涵可有賞笛之興?”


  思涵眼角一挑,目光再度在他麵上逡巡,待得沉默片刻,本也要開口拒絕,隻為不想這廝勞累,奈何,話還未脫口而出,藍燁煜便已勾唇一笑,隨即不待思涵反應,他變抬手從袖袍中取出了一隻短笛,慢騰騰的開始吹奏起來。


  此番這支曲子,極是的蜿蜒幽遠,又似如高山流水,曲高和寡,青蒼通透,通靈得似如微微跫音。


  思涵凝神而聽,靜靜而賞。


  奈何一曲完畢,藍燁煜也未換曲子,繼續又從頭開始吹奏此曲。


  說來也是奇怪,這曲子似有安眠功效,思涵方才還極是無困清明,而待聽完一曲之後,腦袋竟微微迷蒙,突然增了幾許抑製不住的睡意,而待藍燁煜將詞曲吹完第二遍後,思涵困意來襲,終是全然睡了過去。


  夢裏,漆黑一片,縹緲通透,無波瀾,也無起伏。


  思涵睡得極是安穩,待得許久許久,她才終是醒來,而待睜眼之後,朦朧的視線,便第一時間掃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張俊逸麵容。


  此際,藍燁煜正靠在她身邊,雙目而閉,似是正於酣睡。


  她靜靜的將他凝了半晌,待得視線全然清明,她才極是輕聲坐起身來,抬手理了理額發與裙袍,隨即稍稍掀了馬車簾子,而後內力一湧,坐在了馬車一旁那匹被精衛牽著的備用烈馬上。


  風來,將她滿身素白的衣袍全然卷起,靜是極為難得的將她襯出了幾許遺世獨立之意。


  伏鬼策馬靠近思涵的馬,目光朝思涵落來,神‘色’微動,猶豫片刻,低聲道:“娘娘,皇上與您的早膳已是備好,此際可要送入車內?”


  思涵眼角微挑,神‘色’微微而變,隻覺伏鬼這話突然入耳,倒也稍稍卷著幾許突兀之意。則待片刻,她才稍稍放緩神情,幽遠的目光朝周遭掃了兩眼,眼見黑壓壓的一群大軍蜿蜒而行,蹄聲厚重,陣狀極是恢弘壯大,她眉頭微皺,‘唇’瓣一啟,心思在腦海盤旋而動,隻道:“行軍一夜未歇,此番,便令諸軍停歇休息,順便,再用用早膳。”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麵‘色’微沉,當即而道:“娘娘,皇上本是有令,此番本要急行趕路,不可耽擱,此番若停下休息,許是皇上那裏……”


  不待伏鬼後話道出,她便低沉無‘波’的道:“你家主子那裏,本宮自會去說。”


  說著,便話鋒一轉,繼續道:“你家主子的早膳,待得諸軍皆停下來後,再稍稍送進去吧。此際他正安睡,便莫要去多加打擾。醢”


  伏鬼麵‘露’為難,‘欲’言又止,待將思涵凝了半晌後,終是未再言話,僅是應著思涵之意策馬而離,與幾個副將商議一番,便即刻號令三軍而停。


  偌大蜿蜒的隊伍,終是停歇了下來,那嘈雜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也全然消卻,周遭之中,極是難得的安歇下來。


  今日天‘色’並不好,‘陰’沉重重,再無前兩日那般‘豔’陽而掛,迎麵而來的風,也越發顯得涼人刺骨緹。


  思涵勒馬而停,立於當下,目光幽幽的朝前方那崎嶇蜿蜒的盡頭凝望,心底壓抑漸起。


  待得不久,伏鬼那恭敬的嗓音再度響起,“娘娘,三軍已原地而停,此際,可要將膳食為皇上送進去了?”


  思涵應聲回神,垂頭朝伏鬼望來,則見伏鬼雙手正拖著托盤,靜靜而立,正滿目沉寂無‘波’的凝她。


  “本宮端進去吧。”思涵沉默片刻,才朝伏鬼平緩幽遠的回了話,則是嗓音一落,便下得馬來。伏鬼也不耽擱,稍稍恭敬的將托盤遞在思涵麵前,“那便有勞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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