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隻奈何,人啊,說來也是奇怪,大抵是以前見溫柔的女人見得多了,是以見了個這般辣手的女人,倒也覺得帶刺兒的女人也是新鮮,便是手掌被那刺兒紮痛了,雖要痛上幾痛,但心裏仍還是恬不知恥似的仍要在她麵前晃蕩逛悠。
不是這女人美若天仙,而是這女人,有了他的孩子。不是他清杉對她死心塌地百依百順,而是他清杉好歹也是有風度的男人,自然不能與女人一般見識才是,更何況,還是懷了他骨肉的女人。
思緒層層的翻轉開來,一半唾棄,一般則又在妥協與原諒。
則是不久,他再度按捺心神的咧嘴笑開,隨即稍稍伸手戳了戳尉遲雪蠻的肩,柔膩膩的笑,“滾多沒意思啊,再說了,蠻兒如今還哭著了,我自然是不舍離開的。”
說著,神色微動,再度稍稍左端身形,風月溫柔的繼續道:“蠻兒莫哭了可好?你若心底不暢,你便打我咬我如何?”
“滾。”尉遲雪蠻猛吼。
清杉小身板稍稍顫了兩顫,但因著男人尊嚴,自然這時候不能怯場了。
他依舊死皮賴臉的笑,“聽說酒肆前麵的那條河啊,遊魚極多,且河中還生長著一種聖魚,誰人若釣到了,後半生定保安隅,蠻兒可要與我去試試?正好,此際天色也是極好,想來泛舟釣魚,也是新鮮事啊。你已經在這酒肆內悶了兩日了,此際出去放鬆放鬆也是極好。”
他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嗓音柔和溫潤,討好十足。
卻是這話一落,尉遲雪蠻麵上的煞氣越發洶湧。
她陡然抬手拍掌,巨大的碰桌聲令清杉驚得不輕。
清杉渾身都隨著那巨大的響聲顫了兩顫,身子也陡然驀地起身,眨眼便退後兩步。
尉遲雪蠻則冷眼鎖他,“你滾不滾!”
清杉眼角微挑,麵露猶豫,並未回話。
尉遲雪蠻繼續冷道:“你以為你成日守在我身邊,我便會喜歡你?你以為我懷了你子嗣,我便會安然將他生下來?你別做夢了!我這兩日不過是瑣事纏身,沒空理會你罷了,待得我振作起來了,我定不會要這孩子!你清杉不是曆來喜歡留戀花叢麽,想必想為你生孩子的女人比比皆是,如此,你又如何要來纏著我!你滾,我不想再見到你,滾!”
冗長的一席話,肆意狂躁的想要將心底的一切積怨都發泄出來。
這回,清杉終是未說話,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
待得片刻,眼見尉遲雪蠻不耐煩的想對她動手,他麵色微變,終是薄唇一啟,吼了一聲,“尉遲雪蠻!”
短促的二字,吼聲極大,威儀磅礴。
這話一出,尉遲雪蠻下意識怔了一下,卻也僅是刹那,她便陡然回神過來,陰沉沉的道:“怎麽,想通了,要滾了?”
清杉挺直了身板,咬了咬牙,繼續道:“別以為我這些日子縱容你包容你是因我怕了你,我不過是好男不跟女鬥,讓著你罷了!但你也莫要得寸進尺了,要不然,我清杉若真生起氣來可也是不好消的,你最好是……”
他難得硬氣,麵上盡數是惱怒之色。
奈何,這話僅說了一半,心底好不容易組合起來的狂怒之詞還不曾發揮出來,哪知片刻之際,尉遲雪蠻唇瓣一啟,陰森森的插話道:“給我將他扔出去。”
短促的幾字,無疑是積滿了刀光劍影。
清杉到嘴的話陡然一噎,滿身的誌氣也頓時莫名的消失無蹤,隨即刹那,不待周遭暗衛反應,他頓時挺直腰板繼續道:“好漢說滾便滾,告辭。”
說完,便急忙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哪知足下剛動半步,周遭暗衛已是迅速閃身上來,一左一右的將清杉騰空架起,而後驀地朝屋門外一扔。
清杉嚇得抑製不住的驚呼,待整個人騰空摔跌在屋門外時,瘦削的身子骨撞擊在地,疼痛劇烈,他再度倒吸了幾口氣,差點痛得抹眼淚。
卻也正這時,尉遲雪蠻冷森森的道:“窩囊廢。”說完,便嗓音一挑,“關門。”
清杉在地上躺了許久,才稍稍坐起身來,麵色也略微有些發白,待得稍稍將胳膊肘撩開,便見手臂又是擦傷一片,不僅紅透,且還微微溢血。
他目光頓時極為難得的幽遠,突然便有些迷茫了,不知自己這般堅持,究竟為的是什麽。
當日東陵京都之中,的確又無數女人想擠入他嶽候府,想為他繁衍子嗣,奈何當初玩心太多,再加之並無太過喜歡之人,子嗣之事便也草草忽略,卻待遇上這尉遲雪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失控了似的。
他不知這些究竟是為何,但如今卻突然明確一點,許是自己並非真正在意她腹中的孩兒,而是,終還是曾經與尉遲雪蠻鬥來鬥去,冥冥之中,早已動心了吧。
奈何便是動心,這場情路卻是走得艱辛,如今,既是那女人分毫不待見他,他清杉,便當真要如她所願的不再叨擾她?
思緒至此,目光便越發迷茫。
待得許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逐漸下樓,待得出得酒肆,目光微掃,則見左側不遠,兩名白袍修條的人影正靜靜立在一旁。
他瞳孔一縮,猝不及防怔住。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片刻,一道威儀清冷的嗓音緩緩而來,“上次回京,本宮還未及將你之事親自與老嶽候說,但想來展文翼也是稍稍與他提了一些。而今,你跟著尉遲雪蠻並非得她心意,你仍還要一直跟隨下去?”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威儀,隻是那脫口的腔調,卻並無責備威脅之意。
清杉驀地回神過來,越發羞愧難當。
當初便而是辜負了她的期許,不顧一切的在她眼皮下帶著尉遲雪蠻跑了,而今小鎮再見,無論上次還是這次,這人啊,竟都不曾對他怒過半許。
清杉心有悵惘,垂頭下來,羞恥之意層層上湧,有些不敢看思涵的眼,僅待兀自沉默片刻,他才低聲道:“微臣父親那裏,微臣到時候自會親自去交代。”
思涵淡道:“親自去交代?你何時回去親自交代
是要待尉遲雪蠻救出她娘親後,你再領著她去你父親麵前親自交代?清杉,你且想清楚,尉遲雪蠻並非你能控製之人,且她心思不在你身上,本宮也知你對她放不下心,但此番樓蘭之行必是凶險,你若當真追隨她去了樓蘭,你該是知曉,後果如何。”
清杉咬了咬牙,低聲道:“微臣知曉。隻是,蠻兒的娘親還身陷囹圄,她又懷著微臣的孩子,微臣作為男人,無論如何都不可在這時候棄他們娘兒倆不顧。要不然,微臣枉為男人。”
他這話突然變得底氣十足。
卻是這話一出,連自己都抑製不住的怔了一下。
方才本還心有搖曳,迷茫叢生,而今倒好,竟又像是個良男般大義凜然的說出了這席話來。
一時,心底也抑製不住的染了幾分錯愕,但又因自家長公主與藍燁煜在前,不好出爾反爾的發作。
隨即片刻,他強行按捺心神,稍稍挺了挺腰板。
然而便是如此,思涵心底則是了然一片。
她目光在他麵上掃視幾圈,隨即便將瞳孔挪開,幽遠之至的凝在了前方遠處,正要言話,不料正這時,身旁一直不打算插言的藍燁煜則懶散悠然的出聲道:“雪蠻此人極喜孩子,你若善待她,她許會看在孩子麵上接納你。”
這嗓音著實沒帶什麽感情,且這番話落得清杉耳裏,無論怎麽聽,都像是被貶低了一般。
遙想當初他清杉,在東陵京都時,自然也是一號人物,而今竟被藍燁煜如此評判,大男人的麵子自然是猝不及防的跌了一半。
他眉頭一皺,眼角也跟著有些抽了抽,則是片刻,便咧嘴而笑,“駙馬爺倒是想多了,蠻兒對我啊,是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她常日對我悍得緊,但每到關鍵時刻啊,她總是依賴我的呢。”
藍燁煜漫不經心的笑,那雙漆黑的瞳孔似如看透一切,染著幾分譏然之色。
清杉正了正臉色,不願與其多言,僅是稍稍將目光落回思涵麵上,恭敬道:“微臣當日在曲江之地帶走雪蠻,實屬無奈,但如今長公主不與微臣計較,微臣謝長公主不責之恩。微臣父親那裏,微臣定會給他一個交代的,待得蠻兒將她娘親救出來了,微臣便領著蠻兒一道回京去拜見父親了,許是那時候,微臣的孩兒也已出世,父親那時候見了孫子孫兒,該是高興的。”
這話說得容易,隻是,話語中的事,無疑是隔了千難萬阻,難以實現。
思涵心頭有數,一切明然。
待回頭過來再度將清杉凝望片刻,便低沉道:“你既是心思如此,本宮自不會差人強行將你架回京都。你也非稚嫩的年紀,自當為自己所做之事負責,也望你自己好自為知,畢竟,日後若出了差池,本宮與你父親,都鞭長莫及,為你善後不得,如此之下,便也隻有靠你清杉自己的努力與造化。”
這話入耳,清杉麵色微變,待沉默片刻後,極是恭敬的朝思涵垂頭道:“長公主之言,微臣記下了。此生之中,也謝長公主的幾番不殺與包容之恩。待得有朝一日,微臣定回東陵,繼續為東陵,為長公主,獻得忠孝。”
思涵凝他片刻,無心再言,僅是按捺心神一番,稍稍轉頭朝藍燁煜望來。
他則勾唇而笑,整個人懶散儒雅,溫柔如風,他那雙漆黑的瞳孔在她麵上掃視一圈,似已知曉她心意,隨即便朝清杉隨意告辭一句,而後便牽緊了思涵的手,緩緩轉身而行。
“恭送長公主,恭送駙馬。”
清杉越發戰端身形,恭敬而道。
隻是目光一直目送思涵二人,待得思涵二人走遠,他麵上所有的淡定之色全數崩塌,整個人,再度陷入一片複雜與迷茫之中。
風來,涼然習習,雖略微涼薄,但迎麵而吹,倒也通透。
藍燁煜牽著思涵緩步往前,二人並未立即言話,僅是待走了片刻,藍燁煜才緩聲而問:“此番留下在酒肆外等候,本是要強行帶清杉離開,怎突然間,思涵便改變主意了?”
思涵眼角微挑,目光幽遠的落於前方街道盡頭,隻道:“清杉之言,雖是嘴硬,但外人則看得出來,他對尉遲雪蠻,本是動情了。”
“隻因動情,思涵便不帶他走了?思涵曆來尊重東陵閣老之臣,對老嶽候也極是敬重,那清杉乃老嶽候唯一子嗣……”
不待藍燁煜慢騰騰的將此話說完,思涵便神色微動,平緩低沉的道:“我雖敬重老嶽候,但忠孝之事,終還是得清杉自己選擇。我終究是外人,不可太過插手,再者,那尉遲雪蠻如今家門巨變,著實,像極了當初的我。倘若她能得清杉在意,也算是好事,且清杉腦袋雖一無是處,但偶爾之際,許是真能幫她之忙。”
這話入耳,藍燁煜並未再言話。
僅是待沉默半晌,才溫潤平和的道:“思涵心善這毛病,何時能改。”
思涵緩道:“我並非想對尉遲雪蠻心善,我僅是,被她的遭遇觸動。如我當時自道行山上下來,宮中生變,東陵重兵而來,我孤立無援,除了與幾名閣老聯手征戰朝堂,征戰東陵,並無選擇。無依無靠,是以,便隻得獨立自強,但若,即便如此,再堅強的人,再不願表露內心之人,終也有脆弱之時,甚至脆弱得,普天之下似是僅有自己一人,而其餘之人,都是不知心的陌人,亦或是,敵人。”
藍燁煜眉頭微蹙,深黑的瞳孔中略微又複雜之色浮蕩,他越發握緊了思涵的指骨,平緩道:“一切都過了,如今,你有我。”
這話似如定心丸一般,稍稍入耳,便全數將心底的所有繁雜全數磨滅。
思涵心緒也徹底平歇下來,則是片刻,便轉頭過來,朝藍燁煜微微而笑,不再言話。
天色朗然,街上行人稍稍而多,大抵是見藍燁煜與思涵衣著不凡,是以大多之人皆朝思涵二人側目觀望。
兩人一路往前,行至了破廟。
眼見思涵二人到來,破廟中的孩童皆是欣喜,雖那一張張花臉上仍舊染著些許的怯意,但相比前兩日相見時的驚恐與畏懼,已是好了許多。
跟來搖船的精衛已是給孩童們分發了食物,此際,他們正與破廟中玩耍,不是抬頭起來朝思涵與藍燁煜咧嘴笑笑,而後又羞然的扭頭過去,繼續玩鬧。
終歸都是些孩童,即便身處逆境,也能天真爛漫。
她也未料到藍燁煜有心牽著她再來這裏看看,又或許,今夜便會離開此地了,是以,有生之年將不會再見,故而,便再來看上最後一麵。
藍燁煜牽著思涵在廟內站了許久,兩人才稍稍出廟而離,隻是,孩童們則紛紛停止了玩鬧,皆小跑著追了出來,而後一眾人僵戰在廟門外,一點一點的看著思涵二人走遠。
思涵行了不久,終是抑製不住回頭,待將孩童們所有僵立目送的模樣收於眼裏,一時,心底抑製不住的增了幾許酸澀。
她下意識伸手用力,拉停了身旁的藍燁煜。
“他們在目送。”待得藍燁煜朝她望來,她忍不住低聲提醒。
藍燁煜點點頭,卻並未回頭觀望,他僅是神色微動,幽遠磅礴的道:“既是男兒,便當有男子漢的毅力,堅強而過。倘若有朝一日你們有能力護你們自己了,亦或是有朝一日立誌要做頂天立地之人,以圖徹底改變命運,那時,你們可來去大周找我。”
平緩幽遠的嗓音,無波無瀾,但卻莫名厚重。
待得這話一落,他便不再言話,僅是牽著思涵繼續往前。
身後一直無聲,無一名孩童應話。
思涵歎息一聲,“他們還太小,許是聽不懂你的話。”
藍燁煜緩道:“顛沛流離的孩子,比尋常孩子聰明得多。生活的疾苦,命運的波折,他們比誰都清楚。如此,我的話,他們能懂。許是多年之後,我們當真會遇見其中某些孩童,那時候的他們,許是早已改頭換麵……”
思涵神色微動,稍稍朝他點頭,也未再多言,僅是心底仍有起伏重重,悵惘幽遠。
誰道藍燁煜冷血無情,明明骨子裏也是良善溫柔的。
又或許,那些孩童的確觸動他往日的記憶,層層而湧,雖無法如攝政王府的女童悅兒那般帶回攝政王府親自撫養,但至少,也與這些孩童有個多年之約。
思緒至此,思涵落在藍燁煜側臉上的目光越發深沉。
兩人不再言話,徐徐往前,待得二人走遠,那留在此地的搖船精衛才開始從懷中掏出幾條石器之物,逐一分發在每個孩子手裏。
“這東西且戴在脖子上,莫要丟了,日後若有造化,你們都可成龍成鳳。”
精衛低沉道。
孩童們麵麵相覷,稚嫩的小臉透著複雜愕然之色,卻一動不動,並無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