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尉遲雪蠻瞳孔起伏不定,麵上的刀鋒冷冽之色層層濃烈,然而即便表麵煞氣堅韌,但心底深處,終是被麵前二人的話全數刺中心脈,一點一點的發痛,而後,劇痛。


  她袖袍中的手再度緊握成拳。此生之中從不曾在睡人麵前受過這般威脅與屈辱,今日,竟是再度領教了一回。


  她仍是並未立即回話,思緒狂湧,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則是不久,眼見藍燁煜已懶懶散散的撩了袖口,似是當真有意動手之際,她瞳孔驟縮,終是低沉沉的出聲道:“二樓雅間,上來。”


  短促的幾字,無疑是從牙縫裏鑽出。


  思涵則與藍燁煜對視一眼,隨即也未再為難,僅是兩人再度牽手而道,一同朝前方店門而去。


  前方擋路的幾名暗衛,舉著刀緩緩後退,樓蘭雪蠻朝那幾名暗衛掃了一眼,終是再道:“讓開。讓他們入店。”


  這話一出,暗衛們極是戒備的朝思涵二人凝望,僵持片刻,卻終是轉身讓開。


  幾人一道往前逐漸朝二樓行去,待得紛紛在雅間的圓桌旁就坐,尉遲雪蠻便開門見山的問:“如今,你可該告知如何要營救我安義侯府滿門了吧?”


  這話卷著幾分怒意,卻也夾雜著繼續無可奈何的妥協。


  思涵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道:“上幾盞熱茶來。”


  尉遲雪蠻牙關一咬,怒意又差點被激發,卻也僅是片刻,她終究還是忍了下來,差暗衛去讓樓下小二送茶上來。


  大抵是見思涵一行人煞氣重重,樓下小二著實不敢半分耽擱,頓時將茶盞端了上來,則待剛剛在雅間桌上擺好,思涵便緩緩轉頭朝藍燁煜望來,緩道:“外麵風涼,且先喝些熱茶暖暖。”


  她嗓音極是自然,言道出的話也極是自然。


  尉遲雪蠻瞳孔一縮,目光在思涵二人流轉,再度陰沉沉的道:“茶水已來,如今,可該回我之話了?”


  思涵仍是未立即言話,待見藍燁煜極是溫潤懶散的朝她笑笑,並端著茶盞淺淺飲了一口後,她這才回眸過來,自己也端了茶盞飲了一口,而後才朝尉遲雪蠻望來,正了正身形,開始回話。


  整個過程,雅間氣氛沉寂,周遭暗衛也渾身緊繃,誰人都不敢輕易打擾。


  卻待思涵將所有話道完,尉遲雪蠻才冷笑道:“我倒還以為你當真要幫我救我忠義侯府滿門,卻不料,你竟有心利用我來對付樓蘭!好一個燒了樓蘭糧倉,再在樓蘭國都刻意安排人煽動民心起義,從而再趁亂救我安義侯府滿門!你如此之法,無非就是想讓我幫你對付樓蘭!且你這算盤倒是打得好,到時候當真出事了,且當真未能救出我安義侯府滿門,那時,死的自然是我安義侯府滿門,還有我尉遲雪蠻!”


  她心思狂湧,越說,情緒便越發抑製不住的激動。


  耗費這麽久的時間在此等候,且她也已然是孤注一擲的堵這顏思涵會存半點良心,卻不料,連日的等候,數回的忍氣吞聲之下,到頭來,竟等來顏思涵這番大肆算計之詞。


  她惱得渾身血流似是都在逆轉,心底深處,更還湧動著一股濃烈且揮之不得的絕望。


  這顏思涵與藍燁煜啊,終是不會幫她的,她早該想到,早就該想到的!


  思涵安然而坐,麵色並無起伏,隻是,落在尉遲雪蠻麵上的目光則稍稍深了半許。


  “世上何來掉餡兒餅之事,我既幫你,自然,你也得幫我。且我之法子,並非全然對我有利,亦如,你不燒了糧倉亂了樓蘭之人軍心,你便是救出你娘親等人,憑你們這點兵力,逃得出樓蘭之境?怕是你們僅是剛逃出樓蘭國都,便被樓蘭兵衛層層圍攻,亂箭射死。如此,本宮讓你燒糧倉,是讓你亂人心,待得樓蘭上下之人皆人心惶惶,心亂如麻之際,你再在樓蘭國都趁勢煽動民心起義。前些日子,樓蘭起義之兵雖是敗了,但自然也有其餘野心之人,畢竟,那傀儡了這麽多年的樓蘭皇帝,本是未有什麽民心,便是他如今主宰了樓蘭之國,但也不見得有何百姓擁戴之意,是以,你若讓人在樓蘭國都生事起義,樓蘭皇帝定焦頭爛額,應對不暇,到時候一麵要緊急補救糧倉之事,一麵還得打壓國都之兵,此番兩重夾擊之下,國之要緊,帝位要緊,他何來有心力再顧及你安義侯府滿門之人的性命?”


  冗長的一席話,思涵說得極緩極緩。


  這回,尉遲雪蠻麵色發緊,瞳孔發緊,卻終究是未言話。


  心思仍在層層的起伏盤縣,搖曳不止。


  即便是對顏思涵恨之入骨,但此際怒意逐漸消卻,也不得不承認,她這法子似是當真有用。


  畢竟,那樓蘭皇帝雖傀儡多年,但也是早已蟄伏多年,野心勃勃,是以行事自然也是步步為營,精明十足。若不然,她父親又豈會留他這麽多年。


  是以,那樓蘭皇帝本是心思縝密,不可小覷,若要在他眼皮下救人,自當無法,但若是,如這顏思涵所說,先是燒其糧倉,亂其心,再在國都以樓蘭皇帝欲與大周大英為敵,陷樓蘭於戰亂火海為借口,大肆煽動民心,惹人群群起義,那時候,如此雙重夾擊之下,樓蘭皇帝自會擔憂兵力又擔憂自己帝位,她在趁國都大亂之際就走娘親等人,自也是尚可。


  隻是,如此之舉,雖能救得娘親等人,但也是間接幫了顏思涵對付了樓蘭這個勁敵。


  畢竟,樓蘭皇帝這些日子大肆招兵買馬,居心叵測,自也是想在大周與大英拚鬥時好生分一杯羹的,如此,她若解決了樓蘭,豈不是也順了顏思涵之心,為她除了螳螂在後的大敵?


  思緒至此,她眉頭越發而皺,一股股複雜陰沉之感在心底蔓延開來。


  正這時,思涵神色微動,繼續道:“你手頭僅有幾千兵力,本是薄弱,若你要采納本宮之意,本宮自可依照當日之約借你兩千兵力助你。但若,你不願聽本宮之言,本宮自然也無可奈何,借兵之事便當本宮未說,且你既是給了本宮那通往大英的地圖,而本宮將營救你娘親的策略與你說了,也算是還了你給圖之情,如今你我本是兩不相欠,是以,你是否要應本宮之計行事,自然由你自己決定。”


  嗓音一落,指尖微動,慢騰騰的端了茶盞,漫不經心飲茶,眼風則靜靜凝著尉遲雪蠻,將她麵上那些所有層層而動的起伏全數收於眼底,未再言話。


  待得周遭氣氛沉默半晌,壓抑重重的氣氛裏,一直未言話的藍燁煜也開始懶散開口,“不亂樓蘭軍心,不亂樓蘭皇帝之心,你何能救出你安義侯府滿門。思涵之言,本是幫你,但你若不願聽,自也是你之事。隻是,念在你我熟識的份上,我還是得勸你一句,人命關天,賭氣可救不得人呢。”


  這話入耳,尉遲雪蠻麵色越發起伏,麵上的複雜沉重之色似是濃烈得快要滴落下來。


  卻待沉默許久,她終是再度抬眸朝思涵望來,“樓蘭兵力不弱,你隻借我兩千兵力,無疑是……”


  不待她後話道出,思涵便平緩無波的出聲道:“兩千兵力已足夠。不過是偷偷摸摸去放幾把火,在樓蘭國都煽動煽動民心罷了,怎麽,你尉遲雪蠻連這點事都沒能耐做到?”


  “你說便說,何必詆毀我!再者,樓蘭兵衛本是雄厚,幾千兵力如何能夠!”


  “我已為你想了對策,至於你要如何去實施,自然是你之事。難不成,你還想我將所有行事的細節都為你設計好?或者,我不借你兩千兵力,而是,借你兩萬?”


  思涵嗓音幽怨淡然,平緩之中,語氣也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威儀與清冷。


  尉遲雪蠻麵色再度一變,到嘴的話,終是說不出來了。


  周遭氣氛也順勢再度沉寂下來,無聲無息,透著幾分壓抑與厚重。


  待得半晌,思涵才繼續道:“安義侯能主宰樓蘭這麽多年,你身為安義侯的女兒,能耐自當也不會太過遜色。且你要記住,這世上本無掉餡兒餅之事,誰都不會真正幫你,除了你自己。且如今家人臨危,正等著你去營救,是以此際,自然也不是你尉遲雪蠻崩潰惱怒之時,縱是你心底又天大的怒意與怨氣,你也得強行收斂好了,隻因,這節骨眼上你若不堅強,沒人會替你堅強,你若不強行振作的去努力,去拚鬥,你等待的,便也隻是親眷的生死別離,此生之中,永不相見。”


  說著,眼見尉遲雪蠻已僵得垂頭下來,再也言道不出一字來,思涵神色微動,終是稍稍將目光從她麵上挪開,“我顏思涵,本也是心狠之人,當日你父親對本宮大開殺戒,若論仇恨與睚眥必報,本宮對你安義侯府滿門,都是抵觸不喜。今日本宮與你說這些,雖的確心存讓你為本宮壞樓蘭皇帝之局,但仍也不乏本宮的確有心幫你之意。畢竟,那種親眷生死分離之事,本宮也曾經曆,是以知曉那種絕望與痛苦,如此,如今的你,自然像極最初的我,心有觸動,我自然可摒棄前嫌幫你一次。”


  尉遲雪蠻瞳孔一縮,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信你有這等好心?”


  思涵漫不經心的道:“你信與不信,自不在本宮計量之中。本宮如今隻問你,本宮那兩千兵力,你借還是不借。”


  尉遲雪蠻沉默片刻,咬牙切齒,嘶啞陰沉的道:“自然要借!”


  這話入耳,思涵絲毫不詫,僅是再度將目光朝尉遲雪蠻落來,也不打算與她多言,僅道:“既是要借,今夜,本宮定讓兩千暗衛來此尋你,受你差遣。隻不過你娘親那裏,自然得由你來布局營救。”


  尉遲雪蠻滿目複雜,僵坐原地,並不回話。


  思涵興意闌珊,順勢抬眸掃了掃窗外天色,隨即也無心多呆,僅是轉頭朝藍燁煜望來,緩道:“走吧。”


  短促的二字一落,藍燁煜便勾唇朝她溫潤而笑,隨即修長的指尖緩緩將茶盞鬆開,慢條斯理的牽了思涵的手,拉著她便緩緩起身。


  兩人一路往前,步伐隨意而又緩慢,周遭樓蘭暗衛戒備陰沉的朝他二人凝望,手中的彎刀蠢蠢欲動,但不得尉遲雪蠻發話,他們終是未動。


  整個過程,尉遲雪蠻一言不發,兀自沉默,袖袍中的拳頭發緊發沉,隱隱發抖。


  待得思涵與藍燁煜雙雙出得雅間,她才陡然抬眸起來,目光徑直朝藍燁煜脊背凝去,扯著嗓子嘶啞悲涼的道:“顏哥哥,今日一別,日後許是再無相見之日,甚至,雪蠻此番若是回了樓蘭,生死不定,是否活著都未知。如今雪蠻且問你,倘若此生你不曾遇見顏思涵,你可會與雪蠻真正在一起?你雖不愛雪蠻,但你也並不抵觸雪蠻可是?”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言話,足下步子緩慢悠閑,對她這話全然忽略。


  尉遲雪蠻瞳孔緊得似要裂開,麵色陡然而白,待得藍燁煜與思涵徹底消失在門外拐角處,她終是心生頹敗,酸澀絕望,仿佛所有的情緒交織上湧,瞬時之間,抑製不住的濕了瞳孔。


  此生本為玉葉金枝,何來愛錯了人。


  便是此際離別之際,許是此生都不會再見,那人,竟也不願稍稍給她一個虛假的借口,至少,能讓她對他心存掛念,不至於恨之入骨,絕望入骨。


  那人啊,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思緒至此,突然間,眼睛劇烈酸痛,頃刻之際,淚珠滑落,悲戚之至。


  周遭暗衛們頓時麵麵相覷,不敢言話,則是片刻,僅得垂頭下來,恭然僵立。


  則是不久,沉寂壓抑的氣氛裏,門外突然有腳步聲緩緩而來。


  尉遲雪蠻陡然回神,咧嘴歡顏而呼,“顏哥哥?”


  卻是這話一落,那門外拐角處,一抹紫袍修條的男子足下頓了頓,卻是片刻後,便又開始故作自然的緩步往前。


  待看清那紫袍之人後,尉遲雪蠻麵上的欣意陡然消卻,整個人情緒頓時抑製不住的狂湧狂、泄,隨即猛的扯聲朝門外之人大吼,“你來幹什麽!滾,滾!”


  清杉眉頭一皺,落在尉遲雪蠻麵上的目光極是心疼。


  他麵容紅腫一片,雖穿著極是幹淨富裕,但下巴卻是胡茬濃密,眼眶發黑,似是精神與身子都全然不佳,哪還有常日那半點風月奢貴的氣質。


  他歎息兩聲,足下仍在緩緩往前,而待剛踏入屋門,尉遲雪蠻便陡然捉了茶盞朝他砸來。


  他眼角一挑,略微笨拙的閃身避開,待得那茶盞落空砸地,他才如同變戲法般壓下了麵上的所有厚重與複雜,僅是朝尉遲雪蠻咧嘴輕笑,吊兒郎當的柔聲道:“蠻兒這次的手法倒是不準,竟都沒砸中我呢,嘿,嘿嘿,砸不中砸不中。”


  說著,眼見尉遲雪蠻麵色不變分毫,那眼中的淚水滑得愈發厲害,他試探性的再度朝前邁步,忙又道:“人世尚好,當恣意快活而過。此番蠻兒愁眉苦臉作何呢,都不好看了呢,要不,蠻兒再用茶盞砸我如何,我這回保證不躲。”


  這話一出,尉遲雪蠻卻再無動手,僅是情緒全然崩塌,整個人抑製不住的趴在桌上大哭。


  清杉眉頭再度抑製不住的緊皺,片刻便又強行恢複自然,隨即片刻,他開始緩緩踏步繼續往前,待站定在尉遲雪蠻身邊時,他才稍稍抬手,攬了攬尉遲雪蠻的肩,低聲道:“藍燁煜那小子有何好,不過是長得俊了些罷了,但我的長相也不差,還會對你笑,對你好,對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蠻兒啊,你如今得了我清杉,可是著實得了塊寶貝呐。”


  尉遲雪蠻猶如未聞,仍是大哭。


  清杉再度勸了幾句,眼見尉遲雪蠻仍是聽不進,他麵色也終歸再度漫出了幾許無奈與心疼,隻道:“蠻兒莫要哭了,你若再哭,許是對我們孩兒也不好了。”


  這話所得極為心疼,本是在心疼麵前人兒,隻是不知為何,脫口這話的意思便驀地跑偏,似像他在心疼孩子一般。


  瞬時,清杉驀地反應過來,正要暗罵自己嘴笨,不料這話陡然點了麵前人兒的怒火。


  “藍燁煜對我好,是因要利用我來與我爹交好!你如今對我好,是因我腹中懷著你的骨肉!滾!你給我滾!你與藍燁煜都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滾!”僅是片刻,尉遲雪蠻猛的抬頭,破口朝清杉怒吼。


  清杉眼角一抽,心底咋舌萬許,一道道無奈之意也在腦中盤旋而起,揮卻不得。


  遙想當初花叢中過,何來在女人手裏如此憋屈過,曾經紅酥手,輕蘿衣,哪個不是殷唇齒白,柔媚入柳,似如長蛇般纏在他身上,風情萬種。


  而今倒好,此番遇見這女子,竟當真是悍婦之輩,隻要稍有不順心了,那自然是粗詞豪放而來,不曾將任何人放於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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