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沉寂無‘波’的一席話,隨風而來,清淺自若,然而這席話入得尉遲雪蠻耳裏,卻令她心口一顫,麵‘色’越發的起伏升騰。
‘花’謹。是了,‘花’謹。
她目光陡然一沉,轉頭便朝暗衛怒問:“你們隨我離開時,可將‘花’謹那小子鎖好了?”
她心底頓時浮出了一種濃烈的揣度之意,隻道是,這小鎮並非太小,若要尋人的話,自然也非容易,是以,那顏思涵又如何能這般快就尋到此處,且還無聲無息的遣了重兵而來?
難不成,這一切皆是‘花’謹在暗中搗鬼與促成?
正待思量,暗衛們麵‘色’紛紛一緊,則是片刻,已有暗衛恭敬而道:“少主子,屬下們隨你離開客棧之際,‘花’謹早已中‘藥’昏睡,是以,屬下們見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來,便未鎖上客棧房‘門’。”
尉遲雪蠻麵‘色’猛沉,心底的揣度越發濃烈開來,她惱得咬牙切齒,瞳孔之‘色’也越發風雲密集,卻是半晌後,她終是強行按捺心神,大歎了一口氣,“也罷,命運如此,掙脫不得。而今既是讓藍燁煜與顏思涵逃了,便也僅能在這小鎮逗留等候……”
說著,轉身回得圓桌坐定,‘陰’沉沉的道:“盯緊樓下的大周‘精’衛,待得他們全數撤走,再知會我一聲。”
天‘色’朗然,燦金的陽光四方而布,周遭迎麵而來的風雖是涼爽,但卻並非凜冽刺骨。思涵靜立在船頭,目光幽幽的朝前方水麵掃望,兀自沉默。
待得船行而遠,小鎮四下的喧鬧聲也逐漸遠離消失,一道溫潤的嗓音才隨風而起,“思涵如何知曉我在那酒肆裏的?”
他問得極為隨意,語氣透著幾分悠然自若,似是前一刻那般緊張對峙早已被他全數斂下,情緒與話語之中也未再起半許‘波’瀾。
思涵下意識回神過來,稍稍轉眸,目光在他俊逸的麵容上掃望片刻,緩道:“‘花’謹。”
藍燁煜一怔。
思涵繼續道:“我在那長街盡頭,遇見‘花’謹了,是‘花’謹告知我尉遲雪蠻正與那酒肆飲茶,且大有綁你的可能,是以,為得萬無一失,我遣了你那‘精’衛調動了所有鎮守在鎮子裏的‘精’衛,全數聚在了閣樓之下。”
藍燁煜神‘色’微動,“‘花’謹如何了?雪蠻此人,終是在馬背上長大,‘性’子略微乖張粗然,如‘花’謹那等‘性’子,許會在她手裏吃盡苦頭。”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視線再度望向了前方河麵的遠處,緩道:“尉遲雪蠻雖看似乖張,但對‘花’謹終是不薄。至少,‘花’謹雖滿臉青紫,行走趔趄,但終歸還是有命在。”
這話無疑是反話,入得藍燁煜耳裏,則莫名的增了幾許滑稽。
他麵上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許,順著思涵之話便調侃而道:“也是。如今雪蠻身懷‘花’謹骨‘肉’,且有對思涵你恨之入骨,就論這兩點,她對‘花’謹自然是有怒的,如今能對‘花’謹刀下留人,也算是開恩。隻不過,‘花’謹既是見著你了,不打算跟你回營地?”
思涵搖搖頭,“不到黃河,又何能死心,再加之尉遲雪蠻已懷他子嗣,想必‘花’謹便是當真被尉遲雪蠻打死了,臨死之時許是還要擔憂尉遲雪蠻安危。”
說完,也無心再就此言道,她神‘色’微變,再度轉頭朝藍燁煜望來,心緒也跟隨而湧,本要出聲問話,奈何卻見他麵上竟稍稍染了半許疲倦,瞬時,到嘴的話也驟然一變,僅道:“船頭風大,且回船篷再說。”
他會心一笑,儒雅點頭,反手扣緊思涵指尖,牽著她入得船篷坐定。
“今日與既是被尉遲雪蠻挾住,為何待我從那酒肆下路過,你也不曾喚我一聲?”待得周遭冷風終是被船篷稍稍擋住,思涵神‘色’微動,再度出聲。
遙想當時肆意在街上尋藍燁煜而不得,那種心慌驚蹙之感,著實難以承受,似如心口都壓下了一方巨石,搬動不得。若非最終遇見‘花’謹,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這麽快就尋到他。
“本想過要喚你,但卻仍覺不喚為好。雪蠻如今終是走投無路之人,‘性’情暴躁,她在我麵前尚且可稍稍收斂,但在你麵前,許是就收不住情緒了。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將你牽扯進來,待得我將諸事處理完畢,我自會前來與你匯合。”他並無半許隱瞞,脫口之言也坦然自若。
然而這話入耳,思涵卻頓時皺了眉頭,連帶麵‘色’也抑製不住的沉了下來。
“藍燁煜。”她沉默片刻,才低沉而喚。
“嗯。”他並無耽擱,答得平緩。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幽遠沉寂的道:“我知你有意為我好,我也知你心有計量,行事自然是步步為營,不會讓自己太過身陷險境,但即便如此,也望你體恤一番我的心意,我並非想如尋常嬌‘女’那般生存在你的羽翼下,我顏思涵,是想與你並肩而戰,共曆風雨。你能承受之事,我自然也能承受,是以,日後行事,莫要再為我決定什麽,更也無需瞞我護我,若你能讓我與你站立一道,將我當做你的左膀右臂,我自然也會欣慰。”
“你乃我心係之人,在我的羽翼下安然生活有何不妥。我藍燁煜的‘女’人,本就不是嬌弱之人,又何必要去證明不怯弱,不嬌弱?我知你並非膽怯貪生,但我隻是想讓你過得安然舒坦而已。那些風雨啊,我自行為你拂去便成,隻要你安然在我身邊,便是足矣。”
僅是片刻,他便溫潤平和的回了話。
這話一出,目光則在思涵麵上流轉,眼見思涵眉頭越發而皺,‘唇’瓣一啟,正要言話,他則勾‘唇’一笑,溫雅的語氣也略微夾雜了幾許調侃,“思涵無需想太多,你若安然在我身邊,便是最好,若不然,你若衝出來幫我,萬一你身陷於危,我還得分神來救你,如此一來,許是並非好事。”
思涵瞳孔一縮,緩緩垂頭下來,並未言話。
他指尖微動,扣緊了他的手指,繼續道:“兩相而愛,同進共退雖好,但我更想你安然而守,我藍燁煜此生不曾有在意之人,你乃唯一,是以,無論如何,你都該安好。”
思涵麵‘色’越發而變,這些話層層而得耳裏,心底竟無半許欣悅,反倒是越發的沉重,甚至,酸澀。
誰道藍燁煜冷血無情,待得撥開‘迷’霧看清本來,才知,這廝竟是最為癡情之人。
心底一股股不詳之感也在越發湧動,總覺依照藍燁煜之‘性’,有朝一日,總會再度背著她行危險之事,就如今日一樣,無論她前幾日如何對他耳提麵命,但一旦事態有異,這廝下意識便將她徹底排開與屏蔽。
這份維護與厚重,並非她所喜,而是,隻能加重她心底的陡跳,擔憂,甚至害怕。
是的,害怕。
亦如今日在街上肆意尋找的害怕。那種心頭無底的空‘洞’與焦灼感,仿佛要將所有的神智與淡定全數蠶食,一股股害怕驚顫之意,層層而起,洶湧的將她所有的心脈與腦海霸占。
“你願我安好,我自然也願你安好。你若當真要為我好,便莫要再瞞我什麽,而是,無論日後遇見何事,都切記莫要單獨承受,讓我一起為你分擔。”待得沉默片刻,思涵再度出聲,這話一落,眼見藍燁煜又‘欲’言話,不待他嗓音道出,思涵便繼續道:“今日你再度將我排開在外,自行應對尉遲雪蠻,一旦尉遲雪蠻對你生了殺意,憑你如今的身子,即便能脫困,但自然也是費力傷身。是以,今日你便欺了我一次,讓我再度急了一回,而今我便再問你,日後,你可還會欺我瞞我?”
她嗓音極是直白,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越發而沉。
藍燁煜到嘴的話微微止住,眼角微挑,溫潤帶笑的凝她,待得片刻後,他才稍稍斂神一番,平緩而道:“不欺不瞞。但……”
“既是如此,那你便記好你今日之言。”思涵微微挑聲將他的話打斷,待得他再度噎了後話,溫笑凝她時,她才歎息一聲,繼續道:“既是兩相而護,你護我,我也會護你。我也非愚昧之人,此番大英之行,我不會讓你分神,而是,會幫你徹底拿下大英。事到如今,我雖也不知你與大英究竟有何仇怨,但當初聽東臨蒼之言,似是你與大英也極有淵源,如此,既是你認定大英為仇敵,我自然會輔你幫你,但萬事之前,望你好生體恤你自己,你若能安,便也可不讓我為你分神。”
這話一出,藍燁煜終是未說話,僅是落在思涵身上的目光越發柔和。
周遭氣氛也再度沉寂下來,船行於水,略微搖晃,思涵正打算斜靠在船篷稍稍放鬆身子,不料身子剛剛一動,藍燁煜則突然伸手而來,攬住她的腰身便將她扣入了懷裏。
瞬時,一道道極是熟悉的墨香縈繞在鼻,雖是淺淺淡淡,但卻又似是與骨髓中那最深最深的熟悉之感引發共鳴。
思涵渾身的複雜起伏之感,莫名的全然鬆懈,一股股閑適安穩之感,陡然在心底搖晃而起。
藍燁煜的‘胸’膛,依舊瘦削入骨,但卻莫名讓人極是安心。
思涵下意識的稍稍合眸,指尖微抬,回環住了他的腰身,身子越發貼近他,則是片刻,一道溫潤纏綣的笑容在頭頂響起,而後,是藍燁煜那平緩之至的嗓音,“思涵。”
“嗯。”
“思涵。”
“嗯。”
“今日回得營地後,我們喝些酒吧。”
“嗯。”思涵下意識剛應,心底卻頓時反應過來,隨即緩緩掀開眼,緩道:“不可。你身子舊傷還未痊愈,不可飲酒。”
“無妨,僅是今日高興,便想飲上幾盞,你陪我如何。”
河水澄澈通明,遊魚淺戲,水底的水草也搖搖曳曳,入目而觀,清淺得當。
烏篷船一路往前,速度緩慢,卻待在水上漂泊許久,終是抵達了營地之岸。
思涵稍稍從藍燁煜懷中掙開,率先下船,待得藍燁煜後腳跟來,她則靜立在岸邊,抬手朝他探去,神‘色’稍稍放得緩和,隻為拉他上岸洽。
他那薄‘唇’上洋著幾許不曾掩飾的欣意,瞳中的柔‘色’全然展‘露’,則是片刻,他站定在船頭,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朝思涵遞來,思涵則順勢蜷縮指尖,當即將他的手穩穩握住,而後瞬時用力,驀地將他拉上了岸。
他儒雅清風的笑,“思涵力氣倒是大。”
這話似如隨口言道一般,又似在懶散隨意的調侃。
思涵轉眸掃他一眼,隻道:“並非是我力氣大,而是你太過瘦削罷了。這些日子趁著還未行軍,你便多吃些豐盛之物,好生補補身子。”
不待思涵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平緩從容而道:“我這身子,補是補不起來的,隻因……”話剛到這兒,瞳孔幾不可察一縮,卻又頓住。
思涵神‘色’微動,再度抬眼朝他望來,不知為何,心底竟也將他方才之言聽進去了,待得目光在他麵上流轉幾圈,眼見他仍是不繼續回話,她終是有些等不住,再度直白而問:“隻因什麽?鈐”
尋常之人,一旦身子骨太過瘦削,隻要多吃些豐盛之物自然能將身子補起來,而那些補不起來之人,大多皆是飲食極是懈怠,亦或是,身子有疾。
思緒突然便翻轉得有些遠,心境竟仍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大抵是藍燁煜的孱弱之態深刻於心,是以每番聽得些風吹草動,便會極為敏感,生怕這廝會再出什麽岔子來。
“隻因,我不喜暴飲暴食,不喜佳肴山珍之物,是以,若僅靠吃東西來補身子,許是不成。”他勾‘唇’而笑,終是從容淡然的解釋。
卻是這話一落,也不待思涵反應,便已牽著她緩步往前,思涵眉頭微蹙,深眼朝他那清瘦的脊背凝望,低道:“你若有何心事,定要與我說。有些事雖是我也無能為力,但至少,我若知曉了,也可與你一道承擔,不至於讓你太過辛苦。”
“我未有何辛苦之處,思涵便莫再多想了。”他仍是這話,脫口的嗓音也平緩自若,並無半分異樣。
思涵再度將他脊背凝望,半晌之後,卻仍是觀不出一絲不當,隨即也不得不強行斂神一番,壓下了心底所有莫名的起伏之意,而後便一言不發的隨著他的牽引繼續往前。
此際,時辰已是過了正午,頭頂的陽光也比早晨要來的烈上半許,然而即便如此,陽光打落在身,卻仍無半點的溫暖之意。
冬日的陽光便是如此,溫暖的力道不夠,再加之周遭的風仍是涼薄,是以渾身上下,也仍是有些發冷發寒的。
思涵伸著另一隻手,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衣裙,而待一路往前,終是抵達主帳前時,則見那滿身修條的江雲南,正立於主帳之外。
思涵微微一怔,瞳孔微縮,江雲南則徑直將目光朝她望來,目光在她身上掃視一圈,而後便垂頭下來,柔膩的喚道:“江雲南拜見長公主,大周皇上。”
藍燁煜輕笑,牽著思涵駐足在江雲南麵前,慵然散漫的問:“今兒又要邀思涵去東陵暗衛的駐紮處瞧瞧?”
江雲南似如未聞,僅抬眸再度朝思涵望來,隻道:“長公主,江雲南此番一直在此等候,是因,江雲南收到了一封信箋。”
說完,便極是自然的伸手入袖,隨即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箋朝思涵遞來。
思涵垂眸朝他指尖的信箋掃了一眼,正要伸手來接,卻不料還未動作,藍燁煜便已先她一步伸手,順勢握住了信箋。
瞬時,思涵下意識頓住手中動作,目光仍在那信箋上凝望,卻見藍燁煜指尖稍稍用力,似在拉扯信箋,奈何江雲南卻捏緊了信箋一端,分毫不讓藍燁煜扯走。
一時,兩人在信箋上暗中較勁兒,誰都不讓分毫,眼見那信箋稍稍被扯得變形,思涵神‘色’微沉,頓時抬眸朝江雲南望來,“江雲南,鬆開。”
低沉淡漠的嗓音,不曾掩飾的卷著幾許威脅。
然而江雲南卻分毫不鬆,僅是將目光朝思涵落來,不卑不亢的道:“此信本是今早由飛箭送來,被東陵暗衛接住,卻待將飛箭握住,便早已不知‘射’箭之人究竟何方。江雲南以為,飛箭尚且不能躍上百裏千裏,是以,那‘射’箭之人並非離得遠,而該是這大周營地之人。江雲南鬥膽以為,這突來的信箋極是詭異特別,想必信箋內容也極是特殊,從而,這信箋還是長公主親自過目為好,若落得外人手裏,萬一被利用了,許是不妥。”
他嗓音極是堅定,隻是待得這話落下,他那雙朝思涵凝著的雙目也微微卷出了幾許極為難得的勸慰。
思涵瞳孔微縮,並未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