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你如今心‘性’,並無不好,隻是太過良善,說不出拒絕冷狠之詞罷了。但思涵也要記得,身為東陵長公主,便該分清君臣之意,你沒有真正的知己,你隻有良臣。但凡太過矚目的‘女’子,世上男子何不傾慕,那展文翼也非傻子,自然也是識得明珠。”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風瑤神‘色’微動,沉默片刻,便朝他點了頭。
藍燁煜麵上的笑容深了半許,足下微微而動,順勢行在了思涵身邊,繼續道:“展文翼便先不說了,但今日那江雲南倒敢與我挑釁。是以,今夜之中,我想問思涵借樣東西。”
思涵猝不及防微怔,眼角也稍稍而挑,“借什麽?”
他笑得清風儒雅,溫潤風華,但卻並不回話,待得思涵‘唇’瓣一動,正‘欲’再問時,他才越發裹緊思涵的手,隻道:“夜裏便知。”
說完,已不再言話,牽著思涵便加快腳步。
待踏出營地不遠,前方竟是一條寬河。
河水澄澈透明,清晰可見水中遊魚嬉戲。
此際,早有‘精’衛備好了烏篷船,藍燁煜牽著思涵便朝篷船的船篷而去,待得兩人在篷子內坐好,那早已卸下鎧甲換了常服的‘精’衛便開始搖槳。
天‘色’極為難得的大好,陽光普照,隻是,周遭拂來的風也大,是以,天氣仍是有些寒涼。
藍燁煜稍稍抬手而來,親自為思涵攏了攏衣裙,思涵稍稍抬頭,掃他兩眼,麵‘色’便也越發鬆緩。
“思涵可還記得,我往日喜在江河中垂釣?”他突然問。
思涵神‘色’微動,思緒翻湧,自然也是記得的。
遙想當初她在青州滾落在青州河裏時,一路隨‘波’逐流,最後,便是在江中垂釣的藍燁煜所救。
“自是記得。怎麽,你如今有垂釣之興了?”待沉默片刻,思涵便緩聲而道。
他則搖搖頭,溫潤柔和的道:“此際並非垂釣之時,是以,道也無太大興致,待得明日,我們再在河中垂釣也可。”
得,這廝將明日的事也一並安排了。
隻是,此番大英的確切之位終是未尋到,蠱毒之事也全然無著落,是以,心底終還是憂慮,難以全然放開心來休閑玩耍。
然而,雖心有顧慮與擔憂,但此際也著實不願說給藍燁煜聽,徒增他的煩惱,再者,如今除了等消息似也無事可做,但若這廝想垂釣,她自然也是願意奉陪的。
“也可。”待思緒翻轉片刻,她便放緩嗓子再度回話。
藍燁煜勾‘唇’笑笑,神情越發柔和,便也未再多言。
烏篷船一路順水而下,對岸之景,也逐漸從光禿的荒木而逐漸變為良田阡陌,再往下遊行了一會兒,很快,對岸之景,便已成了錯落有致的屋舍與小樓閣。
河中,篷船與漁船也逐漸增多,甚至那擺渡的船隻上,大紅燈籠高掛,迎風而展,船上人員滿載,笑鬧而談,倒是一派熱鬧光景。
突然間,心底驀地增了幾許感慨,隻覺許是這些日子一直分餐路上,焦急趕路,所見所聞皆為荒野孤道,是以此際再見如此熱鬧人氣,一時之間,竟突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來。”正待悵惘思量,突然,耳畔揚來一道極其溫雅的嗓音。
她應聲回神,才見船已靠岸,藍燁煜已稍稍起身,握著她的手稍稍用力,便恰到好處的將她拉著站了起來,而後踏上了岸邊。
不等‘精’衛將船全數栓好,思涵便被藍燁煜牽著一階一階的踏上了前方石階,而後,登上了小鎮那條出水很高的青石板路。
道路上,人流雖並非如雲,但卻也並非清冷。
道旁兩側皆有小攤小販吆喝,略顯熱鬧,道上行人則皆是極為質樸,三五成隊,慢騰的在街上行著。
許是眼見思涵與藍燁煜二人麵容不俗,打扮不俗,一路上,倒也惹人頻頻側目而觀,略是轟動。
“思涵今日說,此番過來,有心吃食,不知,這滿街之食,你鍾意哪些?”待前行不遠,藍燁煜那溫潤的嗓音緩緩而來。
思涵下意識朝周遭攤位上的東西觀望一番,便隨意指了糖葫蘆。
藍燁煜勾‘唇’笑笑,牽著她便上前而購。
一路上,他似要全然滿足她吃食之意,一路掃‘蕩’而來,無論是她開口要的,還是不曾開過口的,他皆為她全然而買,甚至有些東西拿不到的,便讓‘精’衛來拿,卻是半晌之際,三人手中,已滿是吃食,堆積重疊,著實極多。
思涵眉頭微皺,對這些吃食倒是有些傷神,奈何再度前行不久,竟見了破廟,且那破廟之外,還坐著幾個蓬頭垢麵的孩子,正癡癡怯怯的朝她而望,那憐然卑微的‘摸’樣,著實惹人心緊。
思涵終是喚住了藍燁煜,低沉道:“此番買的吃食太多,我們三人都已吃不完,不若,分寫給那些孩子。”
藍燁煜順著思涵的目光朝那些滿身破爛髒膩的孩童掃了一眼,心頭了然,溫潤點頭。
幾人一道朝破廟而去,待站定在那幾名孩童麵前,思涵開始分食,奈何那些孩童兜住食物後,卻並未立即就食,而是急忙轉身朝破廟內跑。
思涵下意識抬腳而跟,待入得寺廟,才見廟內之中,竟還有十來名滿身破爛的小乞兒。
那些孩童皆圍繞一塊兒,拚命似的開始奪食,每個人都衣著襤褸,渾身髒膩,除了那一雙雙眼瞳極是明亮,其餘之處,皆是一派灰敗狼藉。
風瑤瞳孔驟縮,心底之中,驀地增了幾許震撼。
若遇尋常乞食之人,最多憐憫,但而今則見大批孩童乞食,那柔弱無助卻又拚命想活的摸樣,著實讓人心疼。
眼見所有食物被搶奪一空,但仍有孩童並未搶到,正眼巴巴的朝風瑤幾人望來,思涵心口一沉,神色微變,下意識朝藍燁煜望來醢。
藍燁煜瞳色幽遠,那清俊麵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盡。
思涵仔細凝他片刻,便也突然反應過來,藍燁煜幼年之際,也曾當過乞兒,如今眼見這些孩童,觸景生情,縱是心硬如石,也得被心底深處那些心酸的記憶給層層衝蝕。
“我們走吧。”思緒至此,思涵麵色也沉了半許,隨即下意識握緊他的指尖,低聲而道緹。
奈何這話一出,藍燁煜則已斂神朝她往來,溫潤而笑,那儒雅清然的笑容似要遮蓋住滿臉的複雜與幽遠,而後薄唇一啟,從容如常的道:“這些孩童之中,有人未搶到食物,風瑤且在此等我片刻,我再去買些吃食過來。”
嗓音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便略是幹脆的轉身離去。
思涵眉頭驀地一皺,心有起伏,本要出聲而喚,但見藍燁煜走得匆忙,便又莫名的噎了後話。
直至藍燁煜徹底在破廟門外的遠處消失,思涵才回神過來,待得目光朝孩童們一掃,則見前方的所有孩童,皆已怯弱不堪的凝她。
那一雙雙黑白的眼瞳積滿了膽怯之色,而那一股股希望與期盼之意,便在那眼瞳深處層層交織,越演越烈。
思涵稍稍斂神下來,放緩了目光,沉默片刻,便低聲而問:“你們都是這鎮中的人?”
孩童們怯怯搖頭。
眼見思涵並未不善,便也有孩童壯起了膽子,小心翼翼的回道:“我們不是這鎮子的人,是從外麵流浪過來的。我們都是沒有娘親的人,本與爹爹相依為命,後來爹爹也被抓了壯丁,便也無人管我們了。往日在鎮子上時,因肚子太餓偷了東西,被人追著打,便被趕出鎮子了,後聽一個好心人說這個鎮子裏的人極是富饒,讓我們過來乞討,我們便來了。”
“但這鎮子也不好的,有人會凶我們,官爺爺會趕我們,我們討食也不多,天天還是餓肚子。大姐姐,你可還有吃的,我們的確太餓太餓了。”
思涵麵色微深,瞳孔越發而沉。
待沉默片刻,才再度道:“我身上已無吃的東西了,但方才那位大哥哥出去為你們買吃的了。”說著,神色微動,繼續道:“你們是東陵之人,還是樓蘭之人?”
確切的說,此地該是東陵與樓蘭兩國的交匯之處,是以,她倒也有些無法確定此地究竟屬於哪國。隻是,這些孩童的爹爹都是被抓了壯丁,如此說來,東陵與樓蘭,自是在大肆興兵。而這興兵之國,究竟是東陵還是樓蘭?
那樓蘭之國,安義侯剛才喪命,樓蘭那傀儡皇帝與各處起義之人正拚得火熱,想來也正積極內鬥,沒空大肆興兵才是,如此,難不成這大肆興兵之國,乃東陵?
思緒至此,思涵便微微一怔,隨即便自然而然的將這懷疑壓了下來。
東陵剛剛才被藍燁煜接手,而今藍燁煜不過是領了往日東陵的兵力一道前往大英罷了,想來也無空再行興兵,是以……
思涵目光越發而遠,正待沉默,卻是片刻之際,有孩童再度回話,“我們是樓蘭人。”
樓蘭……
短促的兩字入耳,思涵麵色微變,心境也跟著緊了半許。
難不成,樓蘭內鬥已是完畢,從而,舉國上下正開始大肆興兵,準備在大周與大英相鬥之際分一杯羹?
思緒至此,各種揣度浮動在心,一時之間,風瑤並未言話,孩童們也極是怯怯乖巧的未再出聲。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後,思涵才稍稍回神過來,出言朝孩童們寬慰幾句後,便開始繼續等藍燁煜。
隻奈何,時辰逐漸消散,那破門之處徒有冷風卷蕩,但卻無人而來。
思涵耐著性子再度等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了,僅朝那隨行的精衛望去,低沉道:“你在此等著,本宮出去看看。”
精衛眉頭一皺,剛毅的嗓音急忙而來,“長……夫人,此舉不妥。不若夫人在此等候,屬下出去尋尋主子。”
“不必了。”不待精衛後話道完,思涵便已抬腳往前,待迅速出得廟門時,那名精衛也已跟了上來,本要再度而勸,風瑤眼睛稍稍而眯,繼續道:“你且留在此處等著,萬一你家主子歸來,自也可與你主子言道本宮行蹤,本宮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太久。”
她嗓音極是低沉厚重,威儀十足。
精衛終是應聲止步,猶豫片刻,便朝思涵妥協下來,應聲不跟。
思涵足下極快,步伐如風,片刻便將方才行過的街道搜尋一遍,卻並未見得藍燁煜身影,她心底越發而揪,神情緊蹙難耐,待扭頭迅速回得破廟,便見破廟外僅有那名精衛與幾名孩童而守,並無藍燁煜身影。
瞬時,思涵臉色頓時驟沉,連帶瞳孔都深邃緊烈,複雜一片。
待與精衛對視一眼,兩人皆已確定藍燁煜出事,隨即兩人皆未言道一句,便極為難得的雙雙默契抬,迅速而奔。
待再度抵達那條一路遊來的街道口,思涵陰沉道:“分開搜,我入這條街,你去其餘之地搜,務必盡快找到他。”
這句話脫口而出時,她的嗓音都是抑製不住的顫抖著的。
此地離大英並不遠,一旦有人趁藍燁煜落單而群起而攻,藍燁煜身子新舊之傷層層交織,許是並非那些人的對手。且一旦藍燁煜拚鬥不得,敗下陣來,如此後果,定是……
思緒到這兒,風瑤便及時止住,不敢再想,也極其抵觸的不願往下多想。
心口那一股股沸騰起伏的猙獰與焦急火急火燎,似要將心脈與理智都全數灼燒一般。
她麵色越發的青白,雙目如鷹般四下搜尋盯掃,整個人心跳劇烈,焦灼難耐。
待得她猶如一陣風般在街上迅速刮過,身形離遠,這條繁鬧依舊的街道,依舊陽光靜撒,微風而習,道路前方那條澄澈的河水波光粼粼,水波蕩漾,四下入目的,依舊是一派悠閑避世的模樣。
而那個臨街而落的酒肆,客人不多,氣氛並非鬧騰,且那二樓的閣樓上,窗戶大開,竟隱隱飄散著茶香。
有兩人正靜靜立在閣樓的窗戶邊,任由微風肆意吹亂了額發。
則是片刻後,那其中一名女子才將目光從街道盡頭收回,陰沉沉的問:“顏哥哥忍心讓那顏思涵如此在街頭尋你?”
藍燁煜神色微動,轉而,便勾唇儒雅的笑了。
他稍稍轉眸,從容溫潤的目光朝身旁女子望來,待目光在女子身上流轉一遍,才慢悠悠的道:“我是何心性,雪蠻莫不是忘了?我曆來心有大計,女人如我而言,皆非重要。”說著,緩緩回神坐定在靠窗的圓桌旁,修長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懶散敲擊著桌上的茶盞瓷身,繼續道:“在酒肆喝茶,倒是著實沒來對地方,不如,差小二送些酒來如何,酒錢我給。再者,你身邊這幾位暗衛,站著倒也乏了,不若,讓他們也一道坐下來飲酒休息,如何?”
女子冷哼,嬌俏的麵容不曾演示的卷著幾許鄙夷,“他們有何資格坐下來飲酒,不過是奴役之輩,顏哥哥竟還要在意他們?”
這話清冷盡顯,卻也染著幾分不曾演示的傲然,待得話落,她也不再耽擱,緩緩挪身轉了過來,瞬時,踏步朝藍燁煜而來。
“地上微滑,走動倒是慢些,小心腹中孩兒。花瑾也是心寬,竟讓你獨自一人出來會我,萬一你摔了或是跘了,豈不危險。”
女子眉頭一皺,嬌俏麵上的鄙夷之色越發濃烈。
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坐定在藍燁煜身邊時,冷笑一聲,“那人如今,倒是沒法兒關心我。”
藍燁煜敲擊杯盞的指尖微微而頓,漫不經心的問:“怎麽,與花瑾吵架了?又或是,花瑾,已不在世了?”
這話入耳,女子便越發冷笑,目光在藍燁煜身上流轉幾圈,繼續道:“這麽久了,顏哥哥倒是一直都沒變,即便與雪蠻對立,且關係根本就回不到當初了,你竟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與雪蠻敘舊。你想從我口中套出花瑾的消息,可是也為那顏風瑤套的?”
她似是情緒不穩,嗓音一落,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般越發冷冽暴躁。
家境巨變之人,如今沉浮於世,為仇恨而卑微暴躁的活著,早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藍燁煜則勾唇而笑,似也不曾被她這話半分所擾,僅是薄唇一啟,平緩無波的繼續道:“不過是隨意問你一句花瑾罷了,你何來反應這般大。那花瑾畢竟是你腹中孩兒的生父,我隨意而問,也是自然。再者,倘若我今日當真有意幫顏風瑤,此際,我也不會與你坐在此處,安然敘舊。”
雪蠻勾唇冷笑,並未將藍燁煜這話聽入耳裏,“顏哥哥是否是隨意提及花瑾,此番先暫且不論。就論顏哥哥此番束手就擒,全然不曾被我暗衛強請便主動上樓,我本還以為你對我念著舊,是以此番突然一見便當真想與我敘舊,卻不料,顏哥哥這是想在我麵前故意隱藏顏風瑤呢。而今倒好,顏哥哥為了那顏風瑤束手就擒,但那顏風瑤卻又自行出現,如此,顏哥哥可是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