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再者,守好你的嘴,朕不喜有人亂嚼舌根,你若膽敢在思涵麵前煽風點火半字,朕便……爛你舌根。”


  嗓音一落,目光悠然朝江雲南落來,清俊的麵容笑得悠然自若,雲淡風輕。


  江雲南心口層層的起伏,洶湧澎湃,一股股複雜與憋怒之感欲要從心口全然崩塌泄出。


  便是往日在容傾麵前,受容傾威脅,也不曾憋怒得這般厲害,甚至往日也曾有過怒得想親手不顧一切的殺了容傾,但時至今日,他才知何謂真正的言語攻心。饒是他江雲南經曆了太多的冷血與人性,整個人早已變得喜怒不形於色,但在這藍燁煜麵前,他終於還是破功了。


  究竟是有多深多好的心態,才能在他層層譏誚之下還能如此淡定自若的反,攻他的心!不得不說,如當初容傾說的一樣,這藍燁煜心思寬廣,城府極深,若要對付他,無疑得極是小心謹慎,隻因稍有不慎,便要被他威脅了去。


  江雲南袖袍中的手頓時緊握成拳,一時之間,情緒翻湧,卻破天荒的有些言道不出話來。


  卻也正這時,前方那不遠處的主帳帳口,突然伸了一隻手出來,而後,那隻手捉著帳簾微微而掀,待得帳口被掀開,瞬時之際,一道人影已全然展露在了那帳門後方。


  江雲南目光朝那人一縮,瞳色僵了僵,卻也正這時,那人已緩步踏出帳門,低沉問:“你們方才在聊些什麽?”


  江雲南神色微變,情緒一咽,正要朝那人回話,不料到嘴的話還未來得及脫口而出,麵前這藍燁煜已扭頭朝那人望去,溫潤如風的出聲道:“不過是見柳公子弱柳扶風,似要被風刮走似的,便與柳公子多言幾句,提醒他注意些身子罷了。”


  這話入耳,江雲南後話下意識噎住,惱得咬牙切齒。


  方才那番暗潮洶湧的爭端,到頭來,竟被他如此隨意的蓋過,這種感覺,倒是當真憋從心來,惱怒難耐。


  思涵並未回話,緩步往前,待站定在藍燁煜麵前時,她才抬頭迎上藍燁煜那溫潤如常的目光,放緩了嗓音,道:“你竟還會對江雲南好言以待?”


  藍燁煜端然而立,懶散點頭,“我曆來愛屋及烏,思涵而是知曉的。無論是幼帝,展文翼,國師,甚至此際這江雲南,我不是都未對他們下過狠手麽。”


  嗓音一落,極是從容的朝思涵笑笑,隨即便也將目光在思涵的頭發掃視打量,而後又將思涵滿身素白的衣裙掃了兩眼,那俊美風華的麵容也展露出了幾許滿意,隨即溫和的繼續道:“思涵如此打扮,倒也是好看得緊。想來此番入鎮,定也是受人側目,極是驚豔傾慕了。”


  她是何容貌,她自然是知曉的,縱是這身素白的衣裙穿著有那麽幾分雅致,但也算不上極為驚豔才是。


  這藍燁煜啊,誇起人來也像是真的一樣,那話語內容與語氣著實讓人挑不出刺來。


  思涵眼角一挑,再度掃他一眼,按捺心神也未多言,隨即便將目光朝江雲南落來,淡問,“你怎過來了?”


  江雲南站端了身形,目光迎上思涵的瞳孔,正要言話,奈何後話未出,藍燁煜便輕笑一聲,“一宿未見,他怕你我夫妻睡過頭了,便想過來瞧瞧。”


  展文翼眉頭一皺,後話又下意識噎住,待轉眸朝藍燁煜掃了一眼,而後便垂頭下來,柔然無波的朝思涵道:“自入得此番營地,長公主便不曾去與東陵暗衛交涉過了,而今暗衛們皆駐紮於此,無所事事,著實不知該行什麽事,是以,江雲南攜眾人之願過來,特意邀長公主去東陵暗衛們駐紮的帳篷看看。”


  思涵神色微動,默了片刻,淡道:“東陵暗衛那裏,晚些時候,本宮自會過去交涉。”


  江雲南微怔,再度按捺心神,極是柔和的問:“難道,長公主此際有事?”


  思涵淡道:“自是有事。”


  短促的幾字,無波無瀾,淡漠盡顯,待得嗓音落下,藍燁煜便略是滿意的笑笑,而後便指尖微動,纏了思涵的手,而後順勢將思涵的手全數裹入了掌心。


  “東陵暗衛那裏,朕自然有事要東陵暗衛幫忙,此番正值尋找大英確切位置之際,是以東陵暗衛何來無所事事,自然也是該配合我大周精衛,一道外出徹查大英的消息。”藍燁煜目光朝江雲南落來,懶散溫潤的道了話。


  說著,目光便又朝一旁的伏鬼一掃,繼續道:“你且去東陵暗衛駐紮的帳篷處瞧瞧,再挑出些東陵暗衛,配合大周外出的精衛一道行事。”


  伏鬼剛毅恭敬的點頭,隨即便轉身而走。


  藍燁煜再度將瞳孔朝江雲南落來,“話已稟報完畢,柳公子如今,可是要退下了?”


  江雲南暗自咬牙,並未言話,目光徑直朝思涵落來,欲言又止,奈何猶豫僵持片刻,眼見思涵仍未言話,甚至連目光都未朝他麵上挪來分毫,他終是心有無奈,隨即強行按捺心緒,便朝思涵與藍燁煜雙雙行禮,轉身而離。


  待得他略微不穩的身子全數走遠,思涵才抬目幽幽的望著江雲南那遙遠的身影,低道:“你方才,究竟與江雲南說了什麽?”


  這話入耳,藍燁煜並無半許詫異,麵色也無半點的起伏,“思涵可聽過一句俗語?”


  思涵微怔,回神觀他。


  他勾唇而笑,薄唇一啟,隻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不過是用言辭痛打了一回蛤蟆罷了。”


  思涵眼角驀地一抽,隻道是這等話從藍燁煜嘴裏說出,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了些。畢竟,此番即便腹黑深沉,但也是滿身的俊雅翩躚,這等俗語從他嘴裏鑽出,的確是訝然突兀了些。


  她微微的垂眸下來,雖藍燁煜這話不入耳,但她自然也知他這話夾雜之意。


  待默了片刻,她才幽遠緩道:“你可是極為不喜江雲南。”


  藍燁煜稍稍正了臉色,從容而道:“若,是呢?”


  “江雲南雖對瑋兒有功,但你若極是不喜他,自可待我們入得大英,且取得幼帝解藥後,殺他。”


  藍燁煜眼角微挑,“思涵這回不護他了?”


  “我從不曾有心護他,不過是我身份太過特殊,且顧慮之事太多,從而不願濫殺無辜罷了。但若江雲南當真極為令你不喜,你若殺他,我自然也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無太大意見。終還是有親疏之別,江雲南與你比起來,自是,微不足道。我自是不能為了江雲南,而讓你心底難受不暢。”


  她嗓音極是幽遠平緩,但卻是認真十足。


  雖是冷性之人,不喜熱絡,甚至在藍燁煜麵前也做不到如尋常女子那般嬌小伊人,甚至對他親昵癡纏,更也難以在藍燁煜麵前如尋常女子那般互訴衷情,你儂我儂,但即便如此,她心底終還是有親疏之分,不至於讓身邊在意之人受得憋屈難受。


  她雖致力於將諸事都做得完美,隻可惜,這世上本就未有完美,人性皆是自私,她顏思涵,自然也做不到兼顧一切的大愛。


  待得這話一出,她不再多言,也稍稍順勢曲了手指反握住了藍燁煜的手,稍稍拉著他往前,繼續道:“這些日子的確長途跋涉,夜以繼日趕路,而今鬆懈下來,倒覺貪念起民間小吃了。不知,你說的那鎮子,可有好吃好玩兒之物?”


  藍燁煜麵上的笑容越發深了幾許,那雙漆黑的瞳孔靜靜的凝著思涵,並未言話。


  思涵沉默片刻,並未再言,卻待半晌之後,眼見藍燁煜仍無反應,她終是再度駐足下來,回頭迎上他的目光,低道:“怎麽了?可是我方才之言,有何不妥?”


  他笑著搖頭,麵容上的笑容並未消卻半許,僅是稍稍將目光從她麵上挪開,而後薄‘唇’一啟,終是回了話,“未怎麽。首發哦親僅是這麽久了,此番倒是第一次聽思涵如此言道。遙想當初我那般問你情誼之事,你皆鮮少正麵而答,而今突然聞你這般說,心底,倒也是寬慰暢然。”


  他嗓音極是溫雅,待得尾音落下後,他便再度將目光落在了她麵上,且那雙墨黑如‘玉’的瞳,流光熠熠,似有濃烈的溫柔‘欲’要化成水滴出來一般。


  思涵心口微縮,目光靜落在他臉頰,須臾之際竟忘了挪開。


  如此坦然而笑的藍燁煜,的確比常日裏懶散幽遠的模樣順眼多了。且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倒也著實委婉的敲擊提醒著她,原來,她對他似是當真沒說過什麽多餘的情話,似也是每番之際,都是藍燁煜在為她表‘露’承諾,她僅是一聲不吭的受著,但如今,乍然聞得他這話,心底也被‘激’起了‘波’瀾,隻覺對這藍燁煜也越發的愧疚,甚至,心疼。


  隻是,這又如何呢醢?


  她與他皆不是尋常之人,皆是滿身重擔,如此,她與他早已過了如嬌兒弱‘女’那般互訴衷情的時候,便是連帶一些最基本的情話,似是都難以全然言道出來。隻因,命運起伏不定,心神與思緒承受得太多太多,是以啊,人也變得老練了,從而,反倒是失了最初的純真與美好。


  思緒至此,思涵便回神過來,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了。


  “有些話,我雖願與你說,但終究,需特定的處境下似是才會願意開口。我與你早已是過了互訴衷情的年紀,但有些話即便我不說,我對你如何,你也是感覺得到。”她暗自斂神一番,終是回了話緹。


  藍燁煜麵上並無詫異,似是全然知曉思涵會如此回話,然而卻是如此,他則歎息了一聲,平緩幽遠而道:“思涵與我,的確過了互訴衷情之時,但既為鍾情之人,如今又為夫‘婦’,是以,有些情話,自然也不可少的。思涵不願多說這些,我自然理解,許是,待得天下大安,你身上重擔全數消卻之後,許是那時,毫無枷鎖在身的你,才可真正為自己而活,從而,也願全然為了我而回到你最初那靈動良善的模樣吧。”


  “若是,我回不去呢。”思涵滿目幽遠,低聲而道。


  藍燁煜輕笑一聲,慢騰騰的道:“回不去便回不去,也是情話雖可,但卻並非全然必要,隻要你我鍾情不變,有無情話皆可。更何況,如你之‘性’,本就難以真正放開心,如此,我自該體恤於你,不可多做強求。”


  他嗓音極是平緩溫潤,麵‘色’也柔和自然,似無半點的不暢不悅。


  然而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卻又是一番特殊之至的包容。


  如藍燁煜這樣的人,想來無論要找何等‘性’子的‘女’子,都是極容易找到,且這普天下的人,自也有諸多‘女’子願對他趨之若鶩,傾慕有加。是以,他能對她顏風瑤如此專心不二,就論這點,許是錯過藍燁煜,她許是這輩子都找不到如藍燁煜這般能對她一心一意且能心甘情願與她生死與共之人。


  待沉默片刻,心境越發而重,反扣在藍燁煜手上的指尖也越發而緊。


  似是已然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藍燁煜神‘色’微動,平緩溫潤的繼續道:“今日本是出遊,自該放輕鬆。有些事啊,船到橋頭自然直,有些情,情到深處自是超越言語。更何況,思涵能主動握我的手,能與我一道而共,就論這些,我便也知足。隻因啊,如你如今的‘性’子,能做到這些已是不易,本是被情傷過之人,是以自也會在感情的事上略微怯弱,這些,我都知曉呐。”


  正因在感情之事上受過傷,是以,便會在對待感情之事上怯弱嗎?

  思涵瞳孔一縮,心思翻轉,並未言話。


  而待沉默片刻,她才稍稍理清思緒,再度低聲道:“你這話雖是有理,但於我而言,卻並非合適。”說著,嗓音越發而遠,極是認真的道:“正是因為曾經受過情傷,是以,才對你我之情極是在意與珍惜。我雖不擅於表達,但我卻知我究竟想要什麽,也知我究竟在做什麽。我也鮮少與你情話,隻因,我知有些話即便我不說出來,你也會懂我。你懂我未再如往日那般敵對於你,懂我不再擠兌你,也懂我有事便能與你商量了,更也懂,我終是全數對你卸了防備。自打擔負起東陵重任後,我便從不曾想過我還會得到情愛,得到上心之人,我也一直以為孤獨終老亦或是死於非命便是我最終歸宿,我也曾害怕寂寥,害怕孤立無援,害怕陷入絕境無可自拔,但如今,我最大之願,是希望你與幼帝皆為安好,便是在大英遇險,我也願用我之命來換你存活。大周與東陵皆在你手裏,你會做得比我好,而我也終歸,不會徒留於世而傷懷。”


  “思涵……”藍燁煜神‘色’微變,俊雅麵容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卻,卻是後話還未全然道出,思涵便已出聲打斷,“有些話,如今自是該說在前麵,我雖從來不願展‘露’太多情緒,但有些東西,終是融入了骨髓,是以,不得不先與你說了。無論是往日你對展文翼的態度,還是你如今對江雲南的態度,我都是看在眼裏,雖不曾多說什麽,但如今,我還是願與你說些心底話。”


  藍燁煜噎了後話,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越發而深。


  思涵卻不曾朝他觀望,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繼續道:“我行事雖可雷厲風行,但對待展文翼,我終還是踟躕不決,這點,並非是我對展文翼有情,而是,我太看重展文翼,東陵也離不開展文翼。我在朝中是何處境你是知曉,我太需要如展文翼這般左膀右臂替我分憂,且展文翼與我亦臣亦友,乃我平生鮮少的知己,是以,我並不願傷害他,更也不願用犀利的言辭拒絕亦或是刺‘激’他。許是正是我如此態度,才讓展文翼對我之情放下不得,我也並非是舉棋不定,而是,許是骨子裏不願真正的傷害自己看中亦或是在意之人,雖知有些犀利之詞不得不說,但終還是心軟無奈,脫口不得。”


  “有些人,你若不犀利對待於他,他許是永遠都無法認清現實,也永遠都放不了手。”待得片刻,藍燁煜終是平和溫潤的出了聲。


  思涵點頭,“我知曉,是以,我也要學著改變,學著去真正強硬,就如你一樣,會對自己真正心係之人,百般守護,堅定不移。”


  藍燁煜歎息一聲,“往日在東陵之中,我並未真正擠兌展文翼,不過是閑暇無聊,是以便有心戲玩罷了。你與展文翼是否有情,我自是一清二楚,縱是有些話你最初不曾對展文翼明說,但你對展文翼,每番都是在拒絕的。有些言辭,太過蒼白,無論說與不說,你而今,都是向著我的不是?”


  嗓音一落,便勾‘唇’朝思涵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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