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兩人便這麽一聲不吭的往前,兀自沉默,待得抵達主帳前時,藍燁煜才稍稍駐足在帳口,脊背‘挺’得筆直,突然幽遠無‘波’的道:“你之心思,朕自然明白。隻不過,你並非朕之奴仆,而是朕之左右手,朕從未想過要你來守候,而是要與你一道並肩作戰,馳騁疆場。你隨朕一道出生入死多年,朕最是不願你有朝一日會死在朕手裏,朕對你的期望與當初一致,願你我馳騁並肩。
“尚可。”思涵淡然平寂的回了一句,說著,目光下意識朝帳口那稍稍傾斜而入的光線掃了掃,低沉道:“此地離大英不遠,且重軍當前,你當真敢離開軍營半步?但若,一旦你前腳離開,大英突襲之兵後腳便至,你該當如何?”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整個人淡然從容,似是不被思涵這話分毫所擾。
他僅是挑著眼睛朝思涵笑,那雙漆黑的瞳孔略微夾雜半抹微光,慢騰騰的道:“如今正查不到大英的確切之地,倘若有大英突襲之兵主動而來,我自然樂得其所。便是你我不在營地,我大周‘精’衛,自也是驍勇善戰,可一舉將大英突襲之兵全然活擒。”
是嗎?
“大英之人皆是擅蠱擅毒,且布陣之術也極為了得,你就這般自信你大周的‘精’衛活捉得了大英的兵力?”思涵莫了片刻,直白淡漠的問。
藍燁煜緩道:“大英之人擅蠱擅毒擅行軍布陣不假,但思涵也莫要忘了,我也可擅毒擅蠱擅行軍布陣。”
“你蠱毒之術有大英之人厲害?”思涵抑製不住的冷笑,隻道是藍燁煜這話著實是太過狂妄。
卻是這話一出,藍燁煜便懶散自若的繼續道:“大英之人雖大多擅毒擅蠱擅行軍布陣,但也不是人人都‘精’,就如,一國之中,有兵馬元帥極是驍勇善戰,威風凜凜,但畢竟是少數,且最是繁多的,則是能耐平平的無能之輩罷了。如此,大英的確有人極是‘精’通毒蠱與布陣之術,且‘精’妙得令人咋舌稱歎,但至少那些人,並非是突襲而來的先鋒死士。是以,我倒是認為,那些突襲而來的大英兵力,不過是能耐平平之輩,就為探我大周兵力的虛實罷了,何能為懼,且隻要有大英之人敢來,我自然也是得好生待客,讓那些人盡數留在我大周營地,忘了回得大英去回話才是。”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極是淡定自若,一時之間,思涵也不知他究竟是準備好了一切,還是太過自信,全然未將大英突襲之人放於眼裏。
隻不過,他能如此自信,自然也是好事,隻不過,就怕這廝太過傲然驕縱,從而,輕敵。
“大英之人終還是不可小覷,是以你還是多加防範為好。”思涵沉默片刻後,便再度低沉沉的回了話。
藍燁煜勾‘唇’而笑,“思涵無需擔憂什麽。你也是知曉,我藍燁煜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我既是敢如此說,自然也是因我大周十萬‘精’衛,抵得過大英之人。”
大周‘精’衛的確厲害,隻是這其中,偏偏摻雜了東陵的降兵。藍燁煜用東陵降兵本是兵行險招,如今又滿身自負,不將大英可能會來的突襲兵力放於眼裏,他這幾番之舉,也著實讓她憂心鈐。
思緒越發的翻騰,複雜壓抑重重,卻是正待沉默,藍燁煜已緩緩下榻而立,開始慢騰騰的穿起外袍來。
待得一切完畢,他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皺的外袍,隨即便將目光朝思涵落來,溫潤平和的道:“思涵莫要擔憂太過。你且信我便是。我藍燁煜行事曆來步步為營,我能如此自信,自然,也因一切皆布控得當,全盤‘操’縱,是以,自然不懼他大英突襲之兵。”
這話入耳,思涵翻騰的心底才逐漸鬆了幾許,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稍稍增了幾分釋然,幾分幽遠。
“太過自信並非好事,但若你已布控得當,便自然也可稍稍心安自信。隻是今日,外麵天涼,去鎮子走走便大可不必了。”思涵默了片刻,按捺心神的出了聲。
藍燁煜則緩道:“思涵一路行軍趕路而來,就不打算出去好生放鬆放鬆?許是幾日過後,你我又得朝大英繼續行軍,那時候風餐‘露’宿,危險重重,生死都無定數,更別提,有空能稍稍放鬆遊玩了。”
思涵眉頭一皺,心有起伏。
藍燁煜深眼凝她,瞳孔微沉,繼續道:“出鎮子走走吧。我也有多日不曾放鬆遊玩過了。許是過了這次,日後便再無空閑遊‘蕩’了呢,且萬一日後凶險不定,‘性’命不穩,那時候,我許是沒命與你再一道閑暇晃‘蕩’,互相而伴了。”
思涵臉‘色’陡然一沉,“何謂‘性’命不穩!如今還未真正與大英‘交’鋒,你如今竟連這些話都說出來了。你藍燁煜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步,方才不是也好自信滿滿麽,怎麽,竟這麽快就開始消極了?”
他微微而笑,不深不淺的將思涵所有反應全數收於眼底,“命運陡起,突發之事太多,誰也不知下一刻會如何。我雖是滿身自信,但自然,也有算計之外的時候。”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平和溫潤的將話題拉了回來,“是以,今日那鎮子,思涵可要隨我一道去走走?”
這些話,驀地入得耳裏,也終還是觸動了思涵的所有心弦。
他說得並沒錯,無論她如何抵觸甚至不喜他這話,但他說的卻終歸是事實。
是了,命運本是陡起,且前路漫漫,凶險不定,誰也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甚至於,便是她也料不到日後真正再度啟程行軍出發大英之後,她與藍燁煜,最終能否雙雙安然而歸。
但若,無法安然而歸
越想,心思便似被這種未知的揣度纏住了一般,且還在層層發緊,卷得人心底發沉發痛,壓抑緊烈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思涵?”卻是不知過了多久,藍燁煜那略微發緊的嗓音突然鑽入了耳裏。
她這才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陡然回神過來,待抬眸下意識朝藍燁煜望來時,則見他眉頭微皺,俊雅的麵容夾雜半許複雜,眼見她抬頭望他,他似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隨即勾‘唇’朝思涵笑了,“不過是去鎮子走走罷了,思涵怎這般難以抉擇?但若你當真不願去,我們待在營地中休息也是尚可。”
“去吧。”
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低沉幽遠的回了話。
他眼角稍稍一挑。
思涵繼續道:“本是閑來無事,既是這營地你已全然布置好,此番外出去走走,也是尚可。隻是,此地離鎮子大概多遠?”
“水路的話,大概半個時辰。”他微微斂神,從容無‘波’的回了句。
思涵淡然點頭,也未耽擱,僅是開始稍稍坐起身來,隨即便開始拿著外裙穿上。
待得一切完畢,下榻而立時,藍燁煜已喚來‘精’衛送了早膳過來。
早膳倒未有昨夜膳食那般可口豐盛,但卻重在清淡養身。
思涵草草吃了幾口,隨即便不再動筷,藍燁煜僅是抬頭掃了她一眼,也極為難得的不曾勸她多食,反倒是待他也用膳完畢後,他一麵吩咐‘精’衛將膳食全數撤走,一麵則緩步坐定在了軟塌,而後溫潤清淺的望著思涵笑,“思涵幫我挽發可好?”
突來的這句話,無疑是再度在思涵的意料之外。
“更何況,若你我連性命都護不住,更別提有能耐奪得瑋兒蠱毒的解藥,如此,我若空手而歸,自是救不得瑋兒,如此,我還活著回去作何?難不成,活著回去眼睜睜的看著瑋兒亡嗎?”
嗓音一落,心思幽遠悵惘,突然間,心有自嘲,連帶嘴角都抑製不住的勾出了一抹自諷的弧度。
是以,雖滿心雄然,誌氣磅礴,但到了絕境之地,許是終歸還是要認命的。
心神逐漸搖曳飄遠,思涵瞳孔也開始失神,手中的動作也抑製不住的慢了下來。
則是不久,藍燁煜那溫潤平寂的嗓音再度揚起,“此生我不負你,但也願命運能善待於你。無論如何,你且再聽我一句話,我藍燁煜若功成名就,日後定卸下重擔陪你待在東陵,我若亡,也望你莫要救我亦或是悲傷,無論是否奪得了幼帝的解藥,你都要拚命的逃回東陵好生活著,將我的這一份,也為我活著。”
說完,微微而笑,待得思涵的目光略微停滯呆然的凝在他臉頰,他神色微動,麵上也漫出了幾許悠遠複雜之色,隨即也無心再就此多言,僅是故作自然的回頭過去,不再言話。
心口再度被他這話莫名的刺痛,思涵瞳孔皺縮了幾下,心緒蔓延,突然間就覺所有興致皆無,似是對諸事諸物都提不起興來。
卻待沉默片刻,她才稍稍斂神一番,手中梳發的動作才稍稍恢複如常,隻是心口湧動著的話,幾番欲言又止,卻終歸還是全然噎在了喉嚨,未曾言道而出。
有些話,多說無益,且這藍燁煜本也不是容易聽得進勸說之人。
是以,有些事需從長計議,便是真要在危及之時幫他,自然,也不能與他商量,而是,需徹底將他蒙在骨子裏,從而,再好生幫他。
她顏思涵也惜命,隻是,兩相難全。她此生欠他太多太多,早已是還不清了,若最後還得讓他徹底為她付出性命,她自然是無法麻木的坐視不理。
許是,若大英之戰,僅有藍燁煜一人存活下來了,許是,瑋兒與東陵皆放在他的手裏,東陵許能比在她顏思涵手裏還要發揚光大,瑋兒,也會被他徹底撫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越想,思緒便越發的翻騰起伏開來鈐。
她不欲想這麽多的,隻是情難自控。
此番大英之行,本就是一條不歸路,荊棘叢生,道路崎嶇,稍有不慎便會喪命。是以,現實逼迫,不容她不去想以後的後果。
周遭,氣氛沉寂,鴉雀無聲。
思涵也全然沉默了下來,一言不發,手中的梳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他頭發上梳著,速度再度降了幾許。
則是片刻,藍燁煜那平和慵然的嗓音微微而起,“思涵若一直不為我束發,許是今上午我們都得耗在這帳子裏了。”
這話略微染著幾分笑意與輕鬆。
思涵這才應聲回神,下意識的朝他後腦勺掃了幾眼,倒也極是佩服這廝寬宏淡定的胸襟。
這都前路崎嶇,生死不明了,他竟還能猶如無事人般調侃,不得不說,若論心態與喜怒不形於色,她自然是遠遠不及他。
思涵沉默著,仍是無心回話,手中動作僅是稍稍加快,而後便將他滿頭的墨發在頭頂束好。
她著實不曾為男子束過發,遙想往日好像也僅是為他束發一次,且還歪歪倒倒,而今這次再為他束發,手法仍是比上次好不了多少,便是將他那小巧發冠戴上,發冠也仍舊是歪的。
思涵眉頭一皺,極是仔細的將發冠撥弄了幾次,皆不曾將發冠擺正,一時,心有無奈,正要拿下發冠重新為他束發,不料他突然抬手而來,摸了摸發冠,而後便溫雅卓絕的笑,“思涵日後回宮,倒著實該與宮女學學如何為男子束發了。”
他嗓音極是調侃。
思涵瞳孔一縮,倒也放下手來,不打算重新束了。
說來,這廝不如此調侃她還好,這一出聲調侃,自然掃她臉麵,且她顏思涵親手為他束發已是難得,而今這廝再如此言道,著實是令她心口略是不暢。
“你若不喜,本宮差伏鬼進來重新為你束發便是。”待沉默片刻後,思涵淡漠平寂的出了聲。
藍燁煜微微而笑,似已察覺到了思涵不悅,僅是平緩溫潤而道:“不過是隨意說說罷了,豈會當真不喜。便是你僅用梳子為我隨意梳發且不束發,我也是極是喜歡的。”
嗓音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已緩緩起身而立,隨即踏步繞過軟塌站定在了思涵身邊,“禮尚往來,此際,我也便為思涵梳發一番。”
“不必了。”思涵眼角微抽,下意識出聲拒絕,卻是這話剛落,藍燁煜卻分毫不顧她之反應,抬手便將她輕推著坐在了軟塌,而後極是自然的拿走了她手中的木梳,開始為她梳起發來。
睡了一宿,她此際的頭發著實淩亂,藍燁煜則是梳得極為仔細,手中動作也如他麵上的笑容般溫和之至。
他似也從不曾為女子如此梳頭過,是以便是態度與動作認真,但終還是不太擅長為女子挽發,待得折騰半晌後,便也放棄了女子發鬢,僅是稍稍從袖中取出了一根簪子,輕輕將思涵的頭發微挽,而後仍是不待思涵反應,便開始轉眸朝不遠處的帳門一望,微挑著嗓子出聲道:“伏鬼,東西可備好了?”
這話入耳,思涵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識也朝不遠處的帳門望去,則待藍燁煜尾音剛落,帳外便揚來伏鬼剛毅恭敬的嗓音,“回皇上,已是全數備好。”
“送進來。”
短促平和的三字一落,瞬時,不遠處的帳門便被人掀開了。
一時,明亮的光線與涼薄清冷的風頓時順著那帳口鑽了進來,徹底擾了滿室沉寂幽密的氛圍。
伏鬼也未耽擱,徑直踏步入內,隨即將手中的托盤遞送在了藍燁煜麵前。
思涵下意識抬眸朝那托盤而望,隻見,托盤上正整齊的疊放著兩套素白衣袍,甚至,還有一麵銅鏡。
藍燁煜先行抬手拿過銅鏡,緩緩朝思涵遞來。
“我也是第一次為女子梳發,思涵且看看,可梳得入眼?”同時間,他那溫潤儒雅的嗓音微微而來。
思涵神色微動,待沉默片刻,便伸手接過銅鏡,垂眸一觀,則見銅鏡中的自己,雖是素麵朝天,但氣色卻是略好,且滿頭的青絲並未做太多修飾,僅是頭上斜入了一根不簪,簪頭雕著鳳凰,栩栩如生。
“這簪子……”思涵將那簪子凝了片刻,下意識低沉出聲,卻是後話還未道出,藍燁煜便溫潤回話,“最初差黑鷹入京拖容傾之手送你的簪子,聽說被你賞給宮奴了,而今,我便再送你一支。這發簪雖無最初那支金貴,但卻是我一點一點親手雕刻,思涵如今且瞧瞧,這簪子,你可喜歡?”
思涵麵色微變,聽他這麽一說,倒的確憶起了那支被她賜給宮奴的發簪來,隻是,當日正值氣頭上,心結未消,而今心境全然通明之後再憶,倒也著實有些後悔了。
終是藍燁煜送她的東西,心意為善,是以無論如何,也無論喜與不喜,都該承他的心意才是。
“這支簪,我自是喜歡。”待得沉默片刻後,思涵平緩低沉的回了話。
藍燁煜勾唇笑笑,也不多言,僅是抬手將托盤的第一件衣袍托至思涵麵前,“前些日子風餐露宿的趕路,你身上的衣裙已穿了多日,且將這衣裙換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