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則是片刻,身旁不遠的‘床’榻窸窣作響,同時間還伴隨著略微凹陷之勢。思涵心頭莫名發緊,側耳細聽之際,渾身也稍稍發僵,然而那窸窣挪動的聲音逐漸靠攏,隻是待得‘床’榻凹陷的感覺近在咫尺便停歇之際,那窸窣的聲音頓時像是轉變成了褪衣的摩擦聲。


  藍燁煜在褪衣!


  思涵聽得了然,心神抑製不住的稍有淩‘亂’。


  終還是未經人事之人,便是往日曾與東方殤相愛過,也曾與藍燁煜同‘床’共枕過,然而自己終還是未真正麵對親昵之事,是以此際突然與藍燁煜這般靠近,突然聞得藍燁煜褪衣,心底那絲極為難得升起的羞然之意,竟在猛烈的衝擊著神經。


  遙想當初鬼‘門’關前,都不會皺眉分毫,而今倒好,竟是被藍燁煜這番舉動而震得心頭搖曳,緊張不平。


  思緒越發的翻轉,各種感覺也層層的在心底與腦海湧動。


  然而不久,身旁那衣袂的簌簌聲終是全然停歇了。


  周遭終於再度恢複平靜,思涵淩‘亂’的心也開始逐漸釋然之際,不料正這時,一道悠然溫潤的嗓音微微而起,“夜裏就寢,思涵不褪衣?”


  他語氣極是平和淡定,似又在好言相勸。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心口一縮,而後強行淡定,“本是行軍在外,自當隨時都小心謹慎,你與我一道和衣而眠許是最好,萬一夜裏有急事發生,也可迅速起身應對才是。”


  “十萬大軍全數駐紮於此,便是有人突襲而來,自然也要費一大番功夫才可層層深入,直搗這主帳之地,是以,思涵無需如此隨時戒備,且還是褪卻衣袍,安心就寢為好。”


  溫潤的嗓音,卻是將思涵的話全數抵了回來。


  思涵眉頭一皺,沉默片刻,決定全數攤牌,“我僅是想和衣而眠罷了。你不必多說,且自行安寢便是。”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回話,周遭依舊沉寂,無聲無息,壓抑盡顯。


  卻是片刻後,他那幽遠平和的嗓音便再度響起,“思涵可是在怕我?”


  怕他?


  思涵心口一沉,終是下意識的睜開了眼。


  “你莫要多想什麽了,我僅是想和衣而眠罷了,並無其它。此番能與你同窗而眠,便已是在試著與你接觸與親近,我也已在努力,你又何必再如此‘逼’我?”


  說完,略微無奈的歎息。


  藍燁煜深眼凝她片刻,終是緩道:“此地寒涼,你如此和衣而眠,我僅是擔憂你明日起來會受寒罷了。卻不料,我本是好心,你則執意意會錯了,難不成思涵心底本是略有旖旎,僅是聽我一句話,便心思浮動,徹底想歪了?”


  他這話可謂是全然站在一個正人君子的立場上,也順勢極是淡定的將她調侃了回來。


  思涵猝不及防的再度怔了一下,瞳孔微縮,本是要打算側頭過來盯他,不料還未來得及動作,藍燁煜便已恰到好處的用內力拂滅了帳內的所有燭火。


  瞬時之間,周遭一片漆黑。


  思涵眉頭一皺,穩住身形,沉默片刻,再度低沉沉的問:“悟淨方丈離開時,可有囑咐你少動用內力?”


  他並無隱瞞,平寂猶豫而道:“說過。”


  果然是說過呢。


  思涵心底越發一沉,再度低沉沉的道:“既是說過,日後拂滅燈火之事,便莫要再動用內力了。”


  “嗯。”他這話回答得極是淡定自然,隱約之中,也展‘露’出了幾許極為難得的溫順。


  這話一落,兩人便再度沉默了下來。


  周遭氣氛,無聲無息,壓抑低沉,卻也正是因為太過沉寂,藍燁煜那積在她耳畔的清淺呼吸,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終是未再言話,全數沉默平息了下來。


  又許是今日曾睡了一覺,是以此番再睡,竟也毫無睡意,頭腦與神智皆是極為清明,甚至清明得像是超出了尋常的地步。


  耳畔藍燁煜那呼吸聲一直極為勻稱,隻是隨著時間推移,許久之後,突然之間,思涵陡然發覺,被褥在突然顫動,而身邊那躺著的人,也在陡然發抖。


  他那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也驀地變得急促,異樣盡顯。


  思涵心神一緊,終是再度掀了眸。


  “藍燁煜?”沉寂壓抑的氣氛裏,思涵極是低聲的問。


  卻是這話一落,身旁之人毫無任何反應。她心底越發一緊,忍不住稍稍加重了喚聲,然而這話落下,身旁之人仍是毫無半許回應。


  瞬時之際,她心頭終是有些發緊發慌,頓時抬手去觸身旁之人,然而待得手指碰到他的身子時,才覺指腹之下,僅著薄衣下的皮‘肉’,竟是滾燙一片。


  那種溫度,強烈凶猛,刹那便灼瞳了她的指尖。


  她心口當即猛跳,頓時側身過來動手搖他,“藍燁煜,醒醒,醒醒!”


  夜‘色’極是深沉,天空漆黑如墨,靜謐如淵,周遭肆意拂刮的冷風也如冷霜,一時之間,襯得冷夜越發的涼薄孤寂。


  大周副將們緊急從被窩中爬出,迅速整理衣袍後便朝軍機帳奔走,而待眾人紛紛入得帳篷,才見帳內燈火通明,暖爐中的火苗肆意跳躍,而那滿身修條的藍燁煜,則正立在沙盤之邊,神‘色’幽遠淡漠,不怒自威洽。


  副將們皆緊了麵‘色’,一時間也有些‘摸’不透自家主子情緒。隻道是前兩刻才吩咐他們回帳休息,這才疲憊得剛入酣夢,便被‘精’衛急促喚醒而來。


  他們著實不知究竟出了何事,隻是眼見自家主子麵‘色’略微不善,是以眾人皆心有惶恐不安,不敢耽擱與多言,僅是紛紛圍攏在沙盤時,眾人才強行按捺心緒,極是恭敬的朝藍燁煜彎身一拜,喚了聲“拜見皇上”。


  藍燁煜並未言話,目光依舊凝在沙盤正中,麵‘色’毫無半許起伏,似是全然未覺副將們的話。


  副將們候了片刻,而後便小心翼翼的麵麵相覷,眾人皆臉‘色’各異,瞳中蔓著緊‘色’,待再度僵持沉默半晌後,終是有副將壯著膽子恭敬出聲,“不知皇上此際喚屬下們過來,可是出了何事?”


  這話一落,藍燁煜才稍稍應聲回神,那雙深邃無底的瞳孔順勢朝那言話的副將凝來。


  因著他瞳孔太過深沉,且還不曾演示的卷著幾分極為難得的森冷凜冽,瞬時,也震得那言話的副將目光一顫,心有驚惶,隨即急忙垂頭下來不敢再朝藍燁煜望來一眼,滿腹的愕然與疑慮,此際也終是被他全數壓下,再也言道不出半字來。


  “今夜召爾等來,仍是要商議那老生常談之事。”僅是片刻,藍燁煜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副將們皆神‘色’微動,心思揣度翻湧,並未立即言話鈐。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片刻後,藍燁煜繼續道:“此番駐紮在此已有八日之多,如今雖略知大英所在之處,但答案仍是不夠明確。而今朕之意,便是尋找入得大英邊境之事必得縮短,且務必在三日之內,朕,要聽到大英所在之地的確切方向與路線。”


  平緩幽遠的嗓音無‘波’無瀾,然而脫口的語氣則不怒自威,冷冽磅礴,透著幾分不容人忽視與拒絕的大氣與威脅。


  副將們臉‘色’陡然大變,有人緊著嗓子道:“皇上,三日時辰許是太短,這些日子屬下們已是差了不少‘精’衛出去暗查,皆是無果,而今若要在三日之內全然確定大英所在的方向,許是,許是無法實現。”


  這話一落,便有另外的副將接道:“是啊,三日時間的確過短,皇上也知大英之國極是神秘,且世上鮮少人知曉大英所在之地,此番差‘精’衛出去布網而搜尋消息,也無疑是大海撈針,但若要在三日之內便全然確定大英所在的方向,的確是”


  不待那人後話道完,藍燁煜眼角微挑,漫不經心的出聲打斷,“整整八日,爾等皆未查出大英確切之地,而今朕再對爾等寬限三日,爾等仍有異議?”


  那言話的副將陡然噎了後話,目光陳雜,麵‘色’發緊,未敢在言話。


  在場副將們也心有惶恐,緊張壓抑,縱是本想依照事實而回答藍燁煜這話,但卻又迫於藍燁煜渾身的威儀與凜冽而不敢風多言。


  周遭氣氛,陡然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壓抑盡顯。


  眾人皆垂頭下來,任由光影掩蓋住滿臉的緊張與無奈,待得片刻後,沉寂‘陰’冷的氣氛裏,藍燁煜那淡漠幽遠的嗓音再度緩緩而起,“‘欲’給你們足足十一日,你們都查不出大英之地的具體位置,如此,爾等還想朕給你們多少時日?半月,一月,還是半載?嗯?大英的確神秘,世上之人也的確鮮少知曉其真正位置,但大英被護得太好,終還是有漏‘洞’之處,隻不過,爾等僅按照尋常的打探之法來進行,自是難以打聽出消息,但若,差‘精’衛全然在此處方圓百裏之地的秦樓楚館搜尋,再差人在周遭撒網搜尋稍稍擅蠱擅玄黃之術的人,如此打探,定不愁無大英的消息。”


  這話入耳,在場副將皆是一怔,思緒也跟著沸騰上湧,突然間,竟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他們著實是疏忽了這兩點。本以為撒網出去大肆在各地搜尋可疑的大英之人便可調出大英的所在位置,卻是恰恰遺忘了差人在秦樓楚館暗查,也忘了差人在各地之中搜尋擅蠱擅玄黃之術的人。


  畢竟,根據大的方向,此地離大英最多百裏之距,是以此地周遭,定會或多或少分布著一些大英之人,又或許,即便此地未有大英之人,但至少,許是也會有大英之人抵達此處遊玩賞樂才是。畢竟是離大英邊境不遠之地,是以自然也會散落著大英之人才是。


  隻是,這兩點雖是在理,但他們卻全然未料,此番大軍都在此地駐紮了這麽久,自家主上這時候才遲遲提出這二者建議,倒也著實讓他們驚愕了些。


  依照自家主子雷厲風行的‘性’子,隻要想到這兩點,自然也會極快告知他們,但如今卻拖到這時候才建議,難不成,這八日以來,自家主子並不著急進軍大英,而是有意駐紮在此等人?


  畢竟,那東陵大公主這才剛入營地,自家主子夜裏便開始提議,莫不是,前些日子自家主子的心思與重心本就未放在尋找大英之地的事上,而是,他的心思啊,全全放在了東陵長公主身上?

  思緒翻轉,各種情緒與度量在心底‘交’織,奈何即便心有沸騰,在場副將們卻不敢朝藍燁煜疑慮半句。


  待得眾人沉默片刻後,便開始麵麵相覷一番,而後紛紛朝藍燁煜恭敬點頭,大呼聖上明智。


  藍燁煜麵‘色’依舊不變,神‘色’深邃幽遠,那雙漆黑的瞳孔,也仍無半點的起伏。


  “此事莫要再耽擱,三日之後,朕無論爾等用什麽法子,朕都要聽到大英地的確切位置。”


  僅是片刻,他薄‘唇’一啟,再度幽遠如霜的出聲,待得這話剛落,他便稍稍斂神一番,清俊儒雅的麵容也卷了幾縷興致缺缺之‘色’,隨即全數揮退副將。


  待得副將們全數出得帳篷,他才在原地立了半晌,而後才回神過來,緩步朝不遠處

  帳‘門’行去。


  此際,夜‘色’已是越發深沉,三更全然已過。


  營地之中,各處的帳篷都已熄了燭火,漆黑一片,徒留帳篷巷道上的火盆還在熊熊燃燒,火苗子赤黃跳躍,似要不自量力的將偌大漆黑的天空都吞沒一般。


  冷風肆虐而動,涼薄驟起。


  藍燁煜稍稍皺了眉,指尖微動,忍不住攏了攏隨意披著的衣袍。


  眼見藍燁煜出來,伏鬼終是鬆了口氣。自家主子雖仍是不顧身子的與副將們夜議,但終還是極為難得的不曾通宵熬夜,此番三更過後便已出來,比起往日來,的確是好了太多。


  伏鬼神‘色’微動,沉默片刻,隨即便捧緊了手中早已準備好的大氅朝藍燁煜行去,待得極是恭敬的將大氅為藍燁煜披好,剛將兩手縮回,卻也正這時,便聞一道幽長複雜的嗓音微微響起,“長公主可醒來?”


  伏鬼猝不及防微怔,待回神過來,才恭敬低沉的道:“目前尚未有‘精’衛過來通知長公主睡醒的消息。”說著,思緒翻轉,靜默片刻,而後忍不住補了句,“許是皇上此番回主帳再就寢,長公主也全然不知皇上夜裏出來過。”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瞳‘色’幽遠的凝於前方遠處的火盆,隨即定睛朝那火盆內的火苗子掃望,待得雙瞳全然被那火苗點亮,他才薄‘唇’一啟,淡漠幽遠的道:“你跟了朕多年,朕之心思,你雖大多能懂,但自然有些心思,卻非你所能明。是以,有些事,朕不喜你‘插’手,雖會念在多年主仆情分而饒你‘性’命,但若,你仍是執意妄加揣度朕之心意,更在某些人與事麵前擅自為朕做主,如此,有朝一日許是再觸朕之忌諱,朕許是,當真留不得你了。”


  伏鬼瞳孔抑製不住的顫了顫,心底通透。


  自家主子曆來不喜人違逆,更也不喜人背叛與欺瞞,他伏鬼今日背著他對長公主說了他之傷情,本是觸了他忌諱,他今日能饒他一命,也的確算是法外開恩了。


  隻是,正也因跟隨自家主子多年,才深知他並非太過良善之人,是以,便是他跟了他多年,而一旦真正令他大怒,他自然不會對他手下留情。這點,他伏鬼一直都心知肚明,全然知曉,隻是明明知曉,卻終歸還是忍不住想去觸犯。


  隻因,他的確不願看到自家主子被重擔與仇恨折彎腰杆,也的確不喜他會真正變為人間嗜血的閻羅,甚至於,他也不願見得他勞心勞力筋疲力盡,他僅是站在一個忠仆的位置上,想守著他,輔佐他,甚至,願他一切安好罷了。


  如是而已。


  “皇上之言,屬下記下了。隻是,也望皇上能體諒屬下之心,跟了皇上這麽多年,皇上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屬下皆全數看在眼裏。是以,比起其餘之人來,屬下最是深知皇上一路行來不易,是以,也打從心底的想要皇上體恤己身,照顧好自己。但若有朝一日皇上仍是被仇恨魔怔,屬下許是仍會違逆皇上之意而做出令皇上不悅的事來,隻是無論如何,且望皇上知曉,屬下之命死不足惜,但望皇上,一世安好長存。若能如此,屬下便是死在皇上手裏,屬下也能,瞑目。”


  他嗓音極是厚重認真。


  待得嗓音一落,他便垂頭下來,不再言話。


  藍燁煜滿目幽怨,清俊的麵容淡漠無‘波’,沉寂一片。


  然而即便外表極是平靜,但心底深處,終還是再度掀了幾縷‘波’瀾。


  他也未再言話,心思搖曳起伏,更也無心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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