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漫不經心的嗓音,從容自若,雖是聽不出什麽情緒來,但卻入得耳裏,竟也莫名的給人一種極難忽視的威懾。


  副將們麵‘色’驟然,頓時對藍燁煜的話會意過來,隨即紛紛不敢耽擱的朝思涵彎身一拜,整齊劃一的恭呼,“拜見皇後娘娘。”


  副將們本是個個都雄姿颯颯,嗓音渾厚,此番這脫口之聲,無疑是厚重濃烈,似要震耳‘欲’聾一般。


  思涵眉頭急不可查的皺了起來,目光徑直朝藍燁煜一落,則見他似是極滿意這種稱謂,那清俊儒雅的麵容上,頓時綻出了半抹悠然的笑意。


  她下意識駐足,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深。


  他則凝她片刻,隨即便緩步過來,待站定在她麵前時,他修長的指尖微微而抬,略微輕微的為她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額發,柔和平緩的問:“思涵專程過來,可是想聽迎戰大英之策?”


  他問得直白。


  畢竟,今日再遇,該說之言大多已說完,是以,此番她再度跑來這軍機帳,自然是在關心迎戰大英之事。


  奈何,本是心思如此,卻待這話一出,思涵則將他麵容流轉掃視幾圈,而後便道:“本宮此番過來,是專程來尋你的。”


  他猝不及防一怔。


  思涵話鋒一轉,繼續道:“大周皇上可是用過夜膳了?”


  他眼角微挑,微微而笑,“此際正商議戰略,待我商議完畢後,自當與副將們一道用膳。”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也全然不顧周遭副將在場,當即嗓音一挑,溫潤慵然的問:“思涵專程過來,可是擔憂我未用晚膳?”


  思涵極是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無‘波’的道:“並非是擔憂你是否用膳,而是,本宮也未用膳,打算找你作陪罷了。”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就不知大周皇上此際,能否作陪了。”


  藍燁煜神‘色’微動,沉默片刻,溫潤平雅的道:“此際正商議軍事,許是……”


  思涵瞳孔微縮,不待他後話道出,便淡然無‘波’的出聲打斷,“既是如此,本宮便不為難你了,此番去找江雲南一道用膳便是。”


  說完,分毫不做耽擱,抬腳便轉身要走,卻是片刻之際,一隻極為熟悉的冰涼手陡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思涵神‘色’微動,下意識頓住身影,藍燁煜那溫潤平緩的嗓音微微而來,“江雲南那等白麵之人作陪,也不怕掃了用膳之興。此番你既是主動來尋我,我自然是要為你作陪。”


  本是妥協之言,卻還說得這般大義凜然,甚至還堂而皇之的將江雲南貶了一遍,不得不說,這藍燁煜睚眥必報的心‘性’,的確是絲毫未變。


  “今日便先到此為止,明日一早,爾等便差人外出四方打探,最遲明日夜裏,朕要知曉大英之事確切位置。此事,不可再久拖,若爾等仍想不出法子打探不了消息,到時候,便別怪朕軍法處置,責爾等無能之罪。”


  悠然平緩的語氣,然而言道出的話語內容,則是威脅重重。


  副將們麵‘色’一變,頓時緊著嗓音應話,藍燁煜也不耽擱,扣在思涵手腕的手微微滑,順勢扣緊了思涵的指尖,牽著她一道朝帳口行去。


  待出得帳‘門’,伏鬼正立在帳外,恭敬的朝藍燁煜與思涵行禮。


  他正垂著頭,刀疤橫亙的臉藏在光影裏,令人觀不到他的表情。


  奈何藍燁煜則神‘色’微動,足下一止,目光朝伏鬼一落,薄‘唇’一啟,淡道:“夜‘色’寒涼,加之這些日子正是用人之際,責你太多板子似也不妥,不若,下去好生領罰十板,如此,即便要養傷,也不過兩日的事。”


  伏鬼渾身一緊,分毫不爭辯,頓時恭敬而應。


  藍燁煜也未多言,牽著思涵繼續往前,待朝前行了幾步後,思涵心有浮動,終是忍不住低沉沉的問:“你如何突然責罰伏鬼?”


  藍燁煜勾‘唇’而笑,瞳孔幽遠的落於前方光影盡頭,漫不經心的道:“伏鬼罔顧我之令,自然該罰。”


  “他罔顧你什麽命令了?”思涵低沉著嗓子再問。


  “思涵對我的怒氣並未全消,此番睡醒之後,憑你的傲氣,自然不會主動拉下麵子來邀我一道用膳。但思涵既是來了,想必自然不是因你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想通了,而是,伏鬼啊,與你說什麽了。嗯,他說什麽了呢?思涵此番如此關心我身子,甚至還借故讓我陪你用膳而不讓我一宿熬夜,是以,若非伏鬼與你說了我傷勢,惹你憐然,要不然,便是此番徹夜之中,思涵都不會來軍機帳中見我一麵。”


  說著,嗓音微沉,慢騰騰的繼續道:“我早先便‘交’代過伏鬼,不讓他在你麵前言道我半許傷勢之事,而今他違令,如此,思涵你說,他該罰還是不該罰?”


  冗長的一席話,懶散緩慢,語氣也無任何棱角,但脫口之言,卻是全然將今夜之事言中。


  若論藍燁煜的‘精’明,想必這世上自也是鮮少能及,但也正是因太過‘精’明,所有人與事皆了然於心,步步揣度與算計,是以,才會活得累。


  思涵猝不及防微怔,身旁則揚來藍燁煜那懶散自若的笑聲,“諂媚之人又過來諂媚了,倒是一時都不願停歇呢。 諂媚之人……


  這話入耳,思涵倒是並不讚同。畢竟,江雲南此人往日雖有幾分諂媚,但自打他與容傾決裂後,便並無太過柔媚諂意,甚至於這一路行軍而來,江雲南言行舉止倒也是略微有禮,並無諂媚,如此,這藍燁煜如此隨意評判於他,譏諷盡顯,自也是有些過頭了些。


  且也不得不說,印象之中,藍燁煜並非喜歡嚼人舌根之人,怎今日之際,竟如此盯上了江雲南呢洽?

  正待思量,藍燁煜已牽著她突然的放緩了腳步,慢騰往前。


  他似如緩步賞景一般,不疾不徐,燈火打落在他麵上,也將他麵上那幾抹興味深邃之‘色’映照得淋漓盡致。


  短短的一截路,因著走得太慢,著實是耽擱了不少時辰。


  思涵心口微浮,目光幽遠的凝在前方,也未言話,待得與藍燁煜一道站定在江雲南麵前時,江雲南則稍稍上前一步站定,柔然平和的朝思涵與藍燁煜雙雙一拜,恭喚,“江雲南拜見長公主,攝政王。鈐”


  這廝脫口之言,便是攝政王,似是全然未認藍燁煜那大周帝王的新身份。


  藍燁煜則輕笑一聲,懶散溫潤的目光在江雲南麵上流轉幾圈,隨即慢悠悠的道:“你此番渡河,是大周‘精’衛為你送的竹筏,你此番所駐的營帳,也乃大周‘精’衛所搭,而今你整個人都置身於大周軍營之中,難不成會如此眼拙的不識朕的身份?”


  懶散平和的嗓音,卷著幾許邪肆悠然的笑。隻是他這番脫口的言語,則無疑是在抵觸江雲南喚他的那聲‘攝政王’。


  思涵神‘色’微動,眸‘色’微沉,下意識轉眸朝藍燁煜望來。卻也正這時,江雲南已柔然而笑,整個人依舊是風情萬種,不卑不亢的道:“江雲南初入大周營地,的確不知何人乃大周皇上,而江雲南往日也曾認得攝政王你,是以便由此恭喚,就不知,江雲南方才之言,究竟哪裏不妥了?”


  江雲南也是硬氣,明明知曉藍燁煜如今身份,卻是故作不知,更不承認。


  思涵眼角一挑,本是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瞬時朝江雲南落來,深眼打量,兀自揣度著江雲南之意。


  卻是片刻之際,藍燁煜便輕笑出聲,漫不經心的道:“難得你還記得曾見過朕,但既是如此,難不成你竟還不知朕已與長公主在東陵成婚,你若要按照禮數稱謂的話,自是該尊稱朕一聲……駙馬呢。”


  這話一出,江雲南瞳孔一縮,突然之間,麵‘色’也跟著變了幾變,並未立即言話。


  藍燁煜懶散將他麵容掃視幾圈,繼續道:“身份這東西,雖不過是個稱謂罷了,但有些關係,自是不能疏忽廢卻。就如,朕這些日子雖不在長公主身邊,但也是與長公主成過親拜過堂的人,夫妻身份,自也是天下皆知。”


  江雲南眉頭終是稍稍的皺了起來,卻也僅是片刻,他便似如想通了一般,瞬時便斂卻了麵上的所有神情,僅是抬頭起來,凝著藍燁煜柔然而笑,緩道:“駙馬與長公主的夫妻關係,江雲南自是記在心裏的,倒也不勞煩駙馬再行提醒。若說駙馬僅因江雲南方才喚你‘攝政王’這稱謂而心有不滿,江雲南自也是冤枉呢,畢竟,江雲南行禮的初衷,本是要尊重駙馬,隻因江雲南深覺攝政王這身份本該是比駙馬的身份顯赫強厚,故而才喚罷了,但若駙馬不喜的話,日後江雲南喚你駙馬便是了。”


  說著,似也全然無心與藍燁煜多言,是以這話一出,不待藍燁煜反應,他便當即轉眸朝思涵往來,話鋒一轉,隻道:“長公主,東陵暗衛已在此處的營地中全數安置好了,長公主如今,可要過去看看?”


  思涵稍稍抬眸迎上江雲南那雙修長的雙眼,“既是東陵暗衛已全然安置好,自也無需本宮過去看了。隻是反倒是江雲南你,今日黃昏時才墜河溺水,而今便趁夜冒風而來,難不成身子已無大礙了?”


  江雲南柔然而笑,“今日得長公主搭救,江雲南已是吐了腹中淤水,再加之方才又休息了一番,是以並無大礙了,多謝長公主關心。”


  說著,柔膩纏綣的嗓音又是一挑,繼續道:“東陵暗衛安置之地,也曾專程為長公主留了一隻帳篷。不知長公主今夜,何時回那帳篷歇息?”


  他這話題轉得倒是快,隻是如今思涵倒是聽出來了,想來這江雲南親自過來,便是為了讓她回東陵暗衛安置的營地片區休息。


  說來,江雲南對藍燁煜,似是終有抵觸與防備,無論是他的言語還是心思,甚至此番執意想讓她去那東陵暗衛片區的帳篷休息,便在全數證明,這江雲南啊,在抵觸藍燁煜,甚至於,更也不喜她顏思涵與藍燁煜多做接觸。


  如此,江雲南此舉所謂何意?是對藍燁煜不放心,亦或是抵觸戒備,還是對她顏思涵,已存心思?

  畢竟,這一路風餐‘露’宿,互相陪伴的過來,江雲南對她著實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便是自古有言君子遠庖廚,但這江雲南啊,都是日日為她做膳,極是用心的體貼與服‘侍’,用心之至。且他並非是無心之人,是以,難不成這江雲南對她,當真存了心思?

  思緒翻轉,越想,所有的思緒便也飄得越發的遠了。


  則是片刻,思涵才兀自回神,正要應江雲南之言,奈何話還未脫口而出,身旁藍燁煜便恰到好處的出聲道:“長公主與朕乃夫妻,自然是該與朕在主帳中休息。”


  思涵瞳孔一縮,眼角一僵,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


  藍燁煜繼續道:“你倒是體貼入微得緊,便是連帳篷都為長公主留好。隻是你且莫要忘了,此處乃大周營地,並非你可隨意而為,且朕乃長公主之夫,自會為她打點好一切,是以也輪不到你來對她‘操’心。”


  他嗓音極緩極慢,猶如調侃譏誚一般,淡然隨意,卻又讓人聽不出他語氣中的真正情緒。


  待得這話一出,他眼角也稍稍一挑,目光在江雲南麵上輾轉流轉,繼續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某些不切實際的念頭,便早些打消為好。畢竟,有些人並非屬於你,更非你能染指,若不然,朕正好近些日子閑得慌,黑鷹的口糧也所剩無幾,朕倒也不介意,親自費心費力的為黑鷹剁些人‘肉’來充饑。”


  悠然懶散的話語,看似並無任何的情緒‘波’動,但那脫口的話語內容,則是‘陰’沉森然得緊。


  思涵心口微沉,仍未言話,目光獨獨在江雲南麵上流轉。


  然而此際,江雲南麵‘色’早已是沉了幾許,連帶那雙修長的雙眼都極為難得的深邃開來。但他這般‘摸’樣並未持續太久,僅是片刻後,他便斂神一番,咧嘴朝藍燁煜笑了,“駙馬許是誤會什麽了,江雲南對長公主,僅有君民之意,並無其它。”


  藍燁煜斜眼掃他,懶散而笑,麵上並無太大變化,悠然自若的道:“如此,便也最好。畢竟,朕這人曆來耐‘性’不好,說不準到時候被惹怒了,那後果,自也是難以讓人承受的呢。” 江雲南不過是對她示好罷了,而今這藍燁煜竟是有心對付江雲南。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微動,淡漠無‘波’的道:“江雲南如今對本宮,算是忠誠。且此番一路而來,方向未錯,江雲南也是功不可沒……”


  “你之行蹤,皆在我掌握之中。便是江雲南並未探路,我也不會讓你真正‘迷’失方向,無論如何,都會讓你安然抵達於此,與我匯合。”不待思涵後話道出,藍燁煜便溫潤平緩的出了聲。


  思涵下意識噎

  了後話,淡然凝他,他則神‘色’微動,‘唇’瓣上的笑意越發深了一重,繼續道:“最初得知你領軍離開東陵京都,我是有意差‘精’衛伏擊阻攔,不讓你前行。隻奈何,待將此事權衡揣度一番後,他便也打消了此念頭。有些路,終還是需要你自己來抉擇,我若幫你抉擇,強加幹預,許是會將你推得越發遠。再者,讓你安然待在東陵雖是上上之策,但我也終歸還是有所‘私’心,畢竟,相隔太遠,相思太難,而今刀山火海,孤注一擲的沉浮,是以,無論成敗如何,我終還是想見你的。就如,我若成功拿下了大英,那如釋重負的喜悅,我最是想第一時間與你分享,又如,我若一敗塗地,滿盤皆輸,我也想在亡命斷氣之際,最後見你一麵。”


  這話越說到後麵,他語氣便極為難得的幽遠開來,便是那脫口的腔調,也不曾掩飾的夾雜了幾許認真鈐。


  思涵瞳孔抑製不住的縮了縮,對於藍燁煜這番話,自也並非太過詫異,隻因她顏思涵當初遠在東陵時,也不是不曾想過,一旦藍燁煜攻打大英有去無回,那時候,許是此生之中,她與他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她滿身重擔,無論什麽抉擇都必得三思而行,確保萬全,但自打悟淨方丈與她言過藍燁煜的事後,心有浮動與發軟,是以縱是自己不願承認,也不願去多想,但心底的感覺與緊張騙不了她自己的。


  她的確是擔憂這人了,擔憂他有去無回,此生,再無相見之日。隻是,心思雖是如此,但滿身的重擔終是不允她依照自己的意願而為,倘若不是被‘逼’至絕路,倘若不是自家幼帝‘性’命堪憂,又倘若不是大英瞄上了東陵提前來犯,她顏思涵,定也是沒勇氣前往大英,更沒勇氣來與藍燁煜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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