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待得半晌後,他如釋重負的點頭,握緊了思涵的手,“上次之事,便是我最後一次瞞你。日後行事,我自會與你相商,不求你能助我,隻望你莫再誤會於我。”
思涵目光稍稍緊了半許,並未言話。
一時,周遭氣氛也莫名沉寂,則是半晌後,藍燁煜已斂卻了麵上的認真之‘色’,悠然隨意的朝思涵笑,“這些日子以來,我讓飛鷹為思涵送禮無數,信箋也多,奈何思涵多番不回,倒也著實令人神傷得緊。”
“神傷麽?攝政王敢在曲江之邊對本宮生事,自然也該猜到所有後果。當初在曲江之邊,本宮強忍怒火未曾動手殺你便是仁義,難不成你竟還奢
求本宮會對你回信回禮?”
僅是片刻,思涵便平寂無‘波’的回了話,脫口之言分毫不讓,全然將他的話抵了回去。
奈何藍燁煜麵‘色’並無太大變化,那張俊臉上的笑容依舊溫潤柔和,“世人皆道打是親責是愛,若非愛得深沉,思涵又豈會對我震怒?當日曲江之邊,便是你當真對我動手,我自然心生寬慰,甚至也是不會避的,我藍燁煜曆來風雅,不打‘女’人,更何況,麵前之人還是你,我自不會有半分抵觸。”
這話倒是拐著彎兒的訴情,但這番話若從旁人口中說出,倒並無怪異,但從這藍燁煜嘴裏如此從容自若的說出,則著實是變了味。
隻因,這廝本就是喜怒不形於‘色’,深沉腹黑之人,常日言道之言自也該是溫潤之中透著令人難以揣度的深意,又或是算計重重,而今他那張嘴卻道出了這些略微風月神情的話,自也是突兀怪異了些。
思涵眼角一挑,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無‘波’的問:“這些話,何人教你說的?”
印象之中,‘打是親責是愛’這等字眼,如這廝的品‘性’怎說得出來。
待得嗓音一落,她便再度按捺心神的抬眸凝他,他則懶散斜靠在榻,安然自若,麵‘色’幽長然笑,則是片刻後,慢騰騰的回道:“近些日子與將士們呆得久了,某些話自然也學了不少。”
這話入耳,思涵自然是不信的。
軍營之中的男兒雖是血氣方剛,不免有略微‘豔’俗之人,但藍燁煜氣場太過強大,何人敢在藍燁煜麵前言道這些略微風月深情的話來?
思緒翻轉,思涵沉默片刻,便稍稍按捺心神,無心再就此多言,僅是轉眸凝向帳中一角的暖爐,低沉無‘波’的道:“你可小憩過了?”
“不曾。”
思涵眉頭微皺,“既是如此,那你便上榻去休息吧。”
“你呢?”不待思涵的話全然落下,他便平緩自若的接道。
“此番過來,本是想問你與容傾之事,而今既是你還未休息,本宮便換個時間再問。此際,東陵暗衛已落住在大周營地裏,本宮此際,自然得過去看看。”
僅是片刻,思涵便平寂無‘波’的回了話。
卻是這話一出,藍燁煜便緩道:“東陵暗衛入得大周營地,你自是不必擔憂什麽。此番天‘色’已晚,外麵也風大,你又舟車勞頓,也該是先好生休息一番了。”
說著,分毫不待思涵反應,話鋒一轉,“你且去榻上睡吧,我在這軟塌上稍稍靠會兒便是。待得天‘色’全然暗下,我便得出去見大周副將們。”
思涵眉頭再度一皺,轉眸過來,深眼凝他。
他則靜靜的回望於她,麵‘色’淡定自若,卻也頗有幾分對峙僵持之意,似是思涵不上榻休息,他也不打算合眼小憩一般。
思涵沉默片刻,終還是一言不發的起了身,緩步至不遠處的榻上休息了。
她並未與藍燁煜客氣什麽,莫名之中,心底不願客氣,隻是待得身子鑽入被褥時,一道道淺淺的墨香才再度盈入鼻來,瞬時之間,腦海才再度有些恍然。
遙記往日與藍燁煜肢體相觸時,這股淺淺的墨香便一直縈繞在鼻,印刻在心,而今再兜兜轉轉的相遇相解,難道這些,便是當真所謂的緣分?
思緒翻湧,略微浮‘蕩’。
待沉默半晌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下意識朝那軟塌望去,則見藍燁煜早已斜靠在榻,雙目而閉,似是睡了過去。
思涵凝他片刻,靜靜的望著,目光逐一將他的麵容細致打量,待得許久後,身子著實乏了累了,困意來襲,才稍稍合眼,卻不料片刻之際,自己便徹底的睡了過去。
大抵是一路行來,風餐‘露’宿,車馬顛簸,是以便是此際入了夢,也覺滿身都在搖晃顛簸,甚至還在緊著身子冒著嚴寒凜冽的風疾馳趕路。
而待睡夢退卻,終於從夢裏醒來時,視線清明,則見帳內不知何時點了一盞燈,燈火細微搖曳,與角落裏暖爐中肆意搖晃的火苗子略微映襯,使得周遭沉寂幽密,暗淡盡顯。
且那軟塌上,早已無人,空空如也,便是周遭之處,也是空‘蕩’寂寥,毫無藍燁煜身影。
那廝果然是出去了。
思涵神‘色’微動,心裏有數,隨即稍稍起身下榻,緩步往前,而待微微撩開簾子時,陡然有冷風迎麵而來,吹得她頭發掀然而‘亂’,整個人也抑製不住的打了寒顫。
“長公主此際可要用夜膳了?”正這時,一道剛毅的嗓音極是幹脆的響起。
那嗓音毫無溫度,且還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煞氣,且也正是因為這等煞氣,入得耳裏,才也是熟悉刻骨。
思涵稍稍循聲抬眸,入目的,果然是伏鬼那張刀疤橫亙的臉。
他正麵無表情,整個人兀自靜立在光影裏,那雙落在她麵上的目光也極是認真。
鳳並未立即言話,待將他掃了幾眼後,才低沉幽遠的道:“傳吧。”
短促的二字,並未夾雜太多情緒,卻待伏鬼吩咐一旁站定著的‘精’衛傳膳後,眼見伏鬼要走,思涵瞳孔驀地一縮,當即道:,“伏‘侍’衛。”
這話一出,伏鬼下意識頓住身形,目光再度朝思涵落來。
思涵神‘色’微動,神‘色’幽遠的凝他,繼續道:“伏‘侍’衛此際可是有空?倘若有,本宮此番,倒想邀伏‘侍’衛說說話。”
伏鬼麵上並未太大反應,隻是若是細觀,則不難覺察他瞳中那一閃而過的複雜。他甚至也未立即言話,反倒是靜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後,才朝思涵緩緩點頭,隻道:“皇上本是吩咐屬下在此守著長公主醒來,隨即便即刻過去匯報於他,但若長公主著實有話與屬下說,屬下也可晚些時候過去稟告皇上。”
“如此也可。伏‘侍’衛且隨本宮來。”
未待他嗓音全數落下,思涵便淡然幽遠的回了話。
說完,便分毫不耽擱,當即轉身過來,緩步至帳內的軟塌坐定。
伏鬼也未耽擱,當即跟來,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他抬眸朝思涵迅速掃了一眼,極是幹脆剛毅的問:“不知長公主有何話要與屬下說?”
思涵淡道:“你家主子身子骨究竟如何了?往日那些舊傷,可康複不少了?”
她嗓音極是直白,開口便提及了藍燁煜舊傷。
然而這話一出,伏鬼卻是極為難得的皺了眉,便連他那張刀疤橫亙的冷冽麵容都驟然漫出了幾許極不符合他滿身煞氣的複雜與無奈。
他並未言話,僅是神‘色’起伏,兀自沉默。
思涵凝他片刻,再度道:“有什麽話直說便是。有些事你若瞞著,自然也瞞不久。”說完,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深邃威儀,咄咄而*。
伏鬼垂眸下來,再度沉默了片刻,隨即似是想通,終是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道:“皇上的舊傷,並未愈合,且這些日子一直策馬奔‘波’,不曾休息好,是以身上的舊傷,也是稍稍好了又裂開,裂開了又結痂,如此反複,但終是一直好不徹底。”
是嗎?
思涵瞳孔一縮,麵‘露’複雜。
伏鬼抬眸起來,漆黑的瞳孔靜靜朝她鎖來,繼續道:“當初皇上在曲江之邊設計讓長公主離開,後便心有憂慮,擔憂長公主回城後便當真將他淡了忘了,是以本是預計一月攻打東陵,皇上則強行縮短至半月。是以,待長公主前腳領軍離開曲江之邊,皇上便也開始領軍前往東陵,長公主也知曉,曲江之邊時,皇上剛從昏‘迷’中醒來,身上傷勢毫無愈合,而後又馬不停蹄的前往東陵,若非皇上內力渾厚,且耐力極強,若不然,皇上如此折騰之法,定要出事。”
思涵眉頭越發而皺,麵上的複雜與幽遠之‘色’越發濃烈。
當初與安義侯等人迎戰時,藍燁煜為護她,無疑是大戰群軍,傷勢嚴重。當日她將他拖入D中躲避,他便已是昏死過去,傷勢極其嚴重猙獰,稍一懈怠定是沒命。後好不容易回了大周楚京,悟淨方丈日夜不息的為其治傷,那廝卻是剛一初醒,便領軍來了曲江之邊對付東陵老皇帝,甚至於,待得與東陵老皇帝之軍大戰而平息後,剛過一日,這廝,便開始領軍前往東陵老巢。
如此密集的行動,無疑是雷厲風行,冷冽剛硬之中,全然不曾將他自己的傷勢放於眼裏。
也難怪那廝會突然覺得冷,傷勢入體,嚴重入骨,是以,整個人的身子都表現得孱弱開來了。隻可惜,那人啊,終是學不會疼惜他自己。
“此番行軍大英,本也未打算要駐紮停留。若不是皇上突然收到長公主的回信,信中讓皇上安營紮寨,先探清前往大英之路再繼續前行的話,皇上許是仍在不顧身子的繼續前行。終還是長公主的話才對皇上有用,屬下以及軍中副將們百般勸說皇上停下來休養身子,都全然無濟於事,到頭來,卻是長公主讓飛鷹帶回的一封信,令皇上自行妥協下來,開始吩咐安營紮寨了。”
正待思涵沉默,無聲無息的氣氛裏,伏鬼再度道了話。
思涵目光抑製不住的緊了緊,瞳中起伏重重,平息不得。
當日回信,也不過是隨意幾字罷了,卻未料藍燁煜竟會當真聽話,安營紮寨。
“如今,軍中可有軍醫在調養你家主子的傷?”思緒翻湧,思涵麵‘色’也變得厚重壓抑,待得沉默半晌,她才低沉沉的問。
伏鬼搖頭,“軍中雖有軍醫,但皇上則並未讓軍醫為他調養身子,而是每番身子極為不適時,會服上一枚悟淨方丈留下來的丹‘藥’,如是而已。且當日悟淨方丈離開時,屬下極是不放心皇上,也曾將丹‘藥’之事直白的問過悟淨方丈,悟淨方丈則道,丹‘藥’僅能治標,不能治本,若皇上要全然康複,終還是得體恤己身,好生調養與休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歎息一聲,“隻是,皇上如今誌在大英,等之不及。要讓他體恤己身自是不可能,是以,屬下與一眾副將們皆是極為心憂,但如今長公主既是來了,屬下,便也稍稍放心些了,皇上此生從不曾將任何人放於眼裏,滿心重擔與仇恨,但皇上心底,則終是住進了長公主。是以,屬下以為,長公主的話皇上自是會聽,後麵幾日,便也望長公主稍稍規勸皇上,讓他莫要太過著急進攻大英,先在此安營紮寨好生休養幾日,再做打算。”
嗓音一落,神‘色’越發一緊,而後極為認真恭敬的朝思涵彎身而拜,繼續道:“望長公主能多勸皇上,皇上此生受苦太多,此番又已開攻大英,所有蟄伏在心底多年的夙願即將達成,屬下不願在這最後關頭,皇上會因身上的傷勢而有所閃失,從而,多年的努力與沉浮皆功敗垂成。”
思涵深眼朝伏鬼望著,心緒早已纏繞打結,起伏難平。
待朝伏鬼望了半晌,她才稍稍將目光挪開,深吸了一口氣,淡道:“你家主子與大周副將在何處論事?”
“在軍機帳內。”伏鬼順勢回話。
思涵瞳孔一縮,淡然起身,“領本宮去。”
伏鬼猝不及防的怔住,麵‘色’起伏,眉頭大皺,卻是未及回話,思涵已自行起身,淡定自若的朝帳‘門’行去。
伏鬼朝思涵脊背凝了片刻,終還是迅速跟上,心底也思緒上湧,突然間便也猜到了思涵此行何意。
“屬下今夜與長公主說的這席話,望長公主莫要告知皇上。”僅是片刻,伏鬼微緊著嗓子道。
思涵瞳‘色’幽遠,麵‘色’沉雜,並未言話。
伏鬼深眼凝她片刻,暗自咬牙,也未多言,僅是回頭過來,繼續在前帶路。
夜裏的風吹得格外盛,凜冽寒涼之感也是極為刻骨,待站定在軍機帳外時,思涵滿頭的發早已被吹得淩‘亂’,便是身上單薄的衣裙,也被吹得肆意翩飛,似也要將她整個人都吹走似的。
伏鬼並未耽擱,回頭掃思涵一眼後,便即刻出聲低喚,“皇上,長公主來了。”
這話一落,帳篷內稍稍細微的人聲陡然停歇,隨即,帳內一片沉寂。有燈火的光影打落在帳篷上,搖搖晃晃,在這寒夜內極為難得的泛著幾許暖意醢。
氣氛僵默了片刻,隨即,一道儒雅平緩的嗓音微微而起,“讓她進來吧。”
這話一出,伏鬼似是暗自鬆了口氣,扭頭朝思涵望來,低聲剛毅的道:“長公主,請。”說著,抬手而動,已是稍稍掀開了帳篷的簾子。
思涵麵‘色’淡漠,平緩往前,待入得帳篷,才見這帳篷並不大,帳中正擺放著一個碩大的沙盤,沙盤內放置著一些行軍布陣的小旗,而那些身形壯實的英猛副將,則紛紛圍著沙盤而站,滿身的鎧甲風霜緹。
眼見思涵入內,眾人皆朝思涵凝著,麵上的愕然之‘色’不曾全消,則是片刻,頓時有人先行反應過來,彎身便朝思涵一拜,恭敬喚道:“拜見皇後娘娘。”
瞬時,在場之人眼角一‘抽’,麵‘色’僵然,著實被那出聲言話的副將驚得不輕。
他們這些人雖跟著自家主上出生入死,雖也是聽過自家主上在東陵時便已迎娶過東陵長公主之事,但這事,終歸是在東陵之事,而自家主上當了大周皇上後,可從未對外宣稱過大周已有國母,更也不曾明文對天下人昭示過東陵長公主便是大周皇後,是以,此番突然對東陵長公主如此稱謂,無疑是怪異不妥了些。
副將們皆是心思如此,驚愕的朝那出聲的副將掃了一眼,而後便下意識轉眸朝藍燁煜望來,奈何,不待他們的目光全數掃清自家主上麵‘色’,便聞自家主上慢悠悠的出了聲,“我堂堂大周副將之中,難不成僅有劉玖一人還記著國之禮數?莫不是在沙場上呆得太久,是以便忘卻了禮數,連帶我大周國後站在麵前,爾等皆不知如何行禮了?”
漫不經心的嗓音,從容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