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這般的相觸相依來得太過突然,甚至於,他身上那股淺淡的墨香也再度充斥在鼻,似是瞬間襲入了骨髓一般,惹得她渾身都顫了幾顫,而她那略帶內力的掌風,終是在觸及他‘胸’膛之際,莫名的鬆了力道。
頓時,周遭氣氛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猶如死寂。
則是片刻,藍燁煜突然勾‘唇’笑了,尖峭的下顎再度低在了思涵肩頭,溫潤至極的道:“我就知曉,你不會傷我,亦或是,舍不得。你我的感情,本是建立在生死與鮮血之上,堅不可摧,又豈會被少許的誤會而徹底的摧殘崩塌。”
說著,嗓音越發的釋然,“往日之事,終是過了,而今一切明了,便不該再記著往日的不悅。此番既已相聚,本是不易,你且瞧,我好不容易攻下了東陵,也好不容易仍還在戰‘亂’之中活著,是以,思涵便稍稍體諒我一番,莫要再計較以前,就讓我媽,再次重新開始可好?”
重新開始……
思涵不住的在心底將他這幾字層層的默念。
待得半晌後,她終是歎了口氣,壓下了所有起伏的心緒,隨即稍稍從他懷中抬頭,目光順著他的瘦削的下顎望向了他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往日之事,我也無心計較,隻是……”
“隻是,你我相聚不易,也本是相愛,便不該被紛繁雜事所擾。你若要我給你時間靜靜,隻要你隨我去了對岸營地住著,無論你要靜多久,我都任你。但若你執意要離開此地,我自然不會放你走,你若要策馬狂奔,我自然是要奉陪,隻是就怕,你我二人倒是策馬到天邊了,而此處的大周‘精’衛與東陵兵力們則群龍無首,萬一被大英之人偷襲,我此生所有的謀略,甚至孤注一擲的豪賭,都會在此番群龍無首的戰役中,徹底的,轟塌了。”
依舊是不待思涵後話道出,他再度平寂清幽的出言打斷。
思涵應聲噎了後話,目光陳雜起伏,深邃凝他。
他則垂眸回望著她,待與她對視兩眼後,兩臂便將她擁得更緊,繼續道:“這幾日一直在探討迎戰大英之事,是以鮮少休息,而今我的確疲乏之至,思涵,我們先回對岸營地可好?”
這話一落,他已不再強行‘精’神,反倒是神情一鬆,滿身的倦‘色’也徹底的浮現在了臉上。
思涵心口抑製不住的顫了兩顫,目光靜靜的在他那滿是疲倦的臉上掃視,而心底的所有僵持則在層層的被他這幅疲倦無力的‘摸’樣徹底的擊散。
待得半晌,她終是全然按捺住了情緒,在他那略微期盼深重的目光裏,幾不可察的點了頭。
瞬時,他瞳中頓有流光滑過,燦如星子,連帶嘴角都抑製不住的勾了勾,而後越發的將她往懷裏扣了扣,隨即便吩咐船夫調頭回營。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
船夫也分毫不敢耽擱,待在船艙外極是恭敬的朝藍燁煜應聲之後,便調轉船頭,朝對岸駛去。
眼見那烏篷船越行越遠,晚風烈烈裏,岸上的東陵暗衛們終是等不住了。
他們眉頭大皺,心頭緊張難耐,隨即有人忙朝那立在最前的江雲南問:“柳公子,長公主隨船已離,此際可要朝船上‘射’箭,以圖營救長公主?”
江雲南瞳孔稍稍縮了縮,滿是複雜的目光依舊靜靜的凝在那河中的烏篷船上,似如未覺,待得暗衛們正要自行主張的拖出馬背懸掛的長弓‘射’箭之際,江雲南終是恰到好處的出聲道:“不可‘射’箭。長公主正與故人團聚,我等自是不能打攪了長公主。”
說完,回頭朝暗衛們掃來,眼見暗衛們仍是滿麵擔憂焦急,似是渾然有些聽不進他的話,江雲南神‘色’微動,再度道:“若我猜得不錯,那船中之人,該是攝政王了。放眼這東陵上下,何人能讓長公主如此動容,甚至不惜犯險都要上前赴約……若不是攝政王的話,長公主何來會將那人,放於眼裏。”
這話一出,暗衛們紛紛震撼,麵‘色’起伏不定,但緊握長弓的手,則是紛紛的鬆了力道。
江雲南再度朝他們掃了一眼,不再言話,而後回頭過來,再度將目光凝在了那河中的船上。
待得烏篷船靠得對岸,便見船夫並未攙扶船內之人,反倒是先行離船上岸,而後不久,遙遙之間,隻見那滿身略顯幹練的長公主已被一人牽著出了船艙,而後,兩人一前一後,十指緊握,緩緩的上了岸。
那人,滿身的白袍,墨發飄散,儒雅清風。
雖看不清那人麵容,但卻發了狠般的確定,那人便是東陵攝政王,藍燁煜。隻因,他江雲南也曾被他算計過的,吃過他攝政王府地牢的牢飯的,而今再見,縱是遙遙一眼,心底,便已是起伏橫湧,且對那人身份,也早已是百般篤定。
江雲南瞳孔越發的縮了縮,待見那對岸的三人逐漸入了密林,一時之間,他那妖異如華的麵容上,也逐漸布上了一層淺淺的黯淡。
因著天寒地凍,麵前這片叢林雖密,但卻大多光禿,是以入目望去,自也有太多縫隙可一眼望穿。
而待穿過這片叢林,前方之處,便豁然開朗,一大片帳篷整齊而列,蜿蜒而遠,無邊無際之中,數目極為龐大。
思涵抬眸朝前方這片帳篷掃了一眼,心有微愕,隻道是最初在對岸透過樹木縫隙朝這邊觀望時,也僅是瞧得有所帳篷,而今親自站定於此,毫無阻攔的掃視,才見此地安營紮寨的帳篷竟是如此的磅礴。
藍燁煜這廝,莫不是不僅將領去打東陵的兵力全數領來了,甚至,還將大周駐紮的所有兵力都調遣來了?若是不然,此地之中,何來有這麽多的人馬。
正待思量,藍燁煜恰到好處的回頭將她望了一眼,似如知曉思涵心底的詫異,自然而然的出聲道:“此地兵力,不僅集結了大周精衛,還有降服的東陵兵力。是以,此番我是領了十萬大軍而來,對那大英,誌在必得。”
思涵眉頭一皺,沉默片刻,低沉道:“東陵降服之兵,你也敢用?你就不怕那些兵力之中有衷於東方殤的臥底,到時候在關鍵之際對你釜底抽薪,此等後果,你可曾想過?”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僅是回頭過去,牽著思涵依舊緩步往前。
待慢騰騰的前行幾步後,他才頭也不回的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終是相信,為兵之人雖誌在保家衛國,但更是希望有所明君來帶領他們。造福他們子孫後代,實現東陵之國的真正千秋霸業。而我藍燁煜,自能滿足他們所有想要的一切,更能滿足他們群雄角逐的野心,是以,他們若要對我盡心竭力,功成之後,我定對他們加官進爵,令他們光耀他們世代門楣,但若他們要釜底抽薪,無非是落個必死無疑的下場。他們啊,都不是無心蠢然之人,也自然知曉何事改為,何事不該為。”
這話雖略有道理,但卻不得不說,這廝終還是心大,也太過自信了。
“話雖如此,但降兵之中,許是也有忠於舊主之人,你如此自信,莫不是太過……”思涵滿目複雜的凝於他脊背,思量片刻,再度出聲。
這回,他則不說話了,足下緩慢,牽著她朝陳列的帳篷深處穿梭。
思涵兀自沉默,候了半晌,眼見他仍是不言,正欲再問,不料正這時,他已牽著她駐足在了一處略微寬大的帳篷前,待得她剛剛隨著他止步,他則扭頭過來朝她微微一笑,“到了。”
思涵神色微動,下意識噎了後話。
藍燁煜則抬手撩開簾子,牽著思涵入了帳內。
瞬時,一道道熱氣自四麵八方湧來,雖是驟然驅散了滿身的寒氣,但那熱氣卻太過濃鬱,隱約中略微發燙灼人。
思涵眉頭再度皺了起來,下意識轉眸觀望,則見帳篷角落之處,竟是擺上了五隻暖爐。
這帳篷雖是略微寬敞,但卻並非太大,而今這極是有限的地方竟足足擺滿了五隻暖爐,且暖爐中的赤黃火苗搖曳升騰,也難怪帳篷內熱浪襲人。
她瞳孔稍稍縮了半許,也下意識轉眸朝藍燁煜望去,則見他竟似對這帳中的熱度習以為常,極為自然的牽著思涵坐定在了軟塌上。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稍稍掙開了他的手,他則勾唇朝思涵笑笑,並無太大反應,僅是稍稍斜靠在軟塌,整個人似如全然鬆懈下來,雙眸微眯,麵上的疲色越發明顯。
思涵凝他片刻,低沉出聲,“這帳中,為何安置這麽多暖爐?”
“近來突然怕冷,便讓人在帳中安置了幾個。”說著,嗓音微微一挑,“你可是覺得帳中熱了些?”
思涵緩緩點頭。
他則繼續道:“你若覺得不適,我這便差人將帳中暖爐搬些出去。”
說完,稍稍撐起身子,正要朝帳門處出聲而喚,卻是不待他嗓音道出,思涵便淡聲打斷,“不必了。帳中雖是有些熱,但卻並非難以承受。隻是,你身上的舊傷可是仍未恢複,身子孱弱,是以,便突然怕冷了?”
她極是自然的問出了這話,待得這番話徹底脫口而出,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她竟在自然而然的關心他。
瞬時,她麵色微變,下意識垂頭下來。
藍燁煜麵上則增了幾許溫潤柔和之色,並未耽擱,當即出聲緩道:“舊傷大多恢複了,隻是,許是此地嚴寒,是以這幾日便稍稍有些怕冷。”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不信,略微深邃的目光也靜靜在他身上打量,卻是突然發覺,此人雖衣著看似單薄,但那領口卻是裹得緊,甚至於,那白袍的材質,似是比往日厚了幾分。
印象中的藍燁煜,曆來是白袍加身,滿身淡漠,縱是以前在大周楚京時,天氣那般嚴寒,這廝也不曾添加衣袍,更也不曾言道過冷,而今此地氣候似也並非大周那般極端,怎這廝突然就怕冷了?
思緒至此,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複雜開來,隨即低聲道:“將手抬出來。”
他神色微動,似是已然料到思涵此番舉動,僅是稍稍斂了麵上淡然清透的笑容,緩道:“思涵,我累了。可否先讓我休息一番。夜裏還有要事需處理,許是又是徹夜不眠……”
他麵色極是疲倦,那雙瞳孔的血絲似也突然濃厚了幾許,這番脫口的語氣,也極是認真。
思涵瞳孔微縮,卻無意妥協,“待我為你稍稍把脈一番,你再小憩也不遲。”說完,目光與他相對,瞳色決絕。
他似也有所堅持,懶散斜靠在軟塌,並無動作。
思涵凝他片刻,便無心再等,僅是極為幹脆的抬手去捉他的手腕,卻待指尖剛要觸上他的袖袍,他竟恰到好處的躲過。
思涵眉頭越發一皺,這廝越是這般躲避,自然是越是大有問題,她心口的堅定之意越發厚重,下手動作也越發迅速。
待得兩人稍稍糾纏躲閃片刻後,思涵終是扣住了藍燁煜的手腕。
他微微勾唇而笑,突然出聲調侃,“本還以為你對我仍在記仇,但如今瞧來,思涵對我倒是關心得緊。想來,思涵終還是心軟之人,見不得我有何不適,如此一來,我可否也認為,你舍不得我受傷?又或者,我便是當真舊傷未愈,並無大礙,你也會對我極是心憂不舍?”
思涵微微一怔,麵色微沉。
這廝突然而來的調侃,倒在她意料之外,隻是這般調侃之言若從江雲南口中道出,自然是風情萬種,但從此際這滿麵疲倦的藍燁煜嘴裏道出,無疑是格格不入,大有問題。
思涵並未言話,僅是沉默片刻,便一言不發的撩開了他的袖子,正要抬指而上,卻也正這時,突然間,帳外竟陡然揚來一道焦灼緊急的嗓音,“長公主,方才我軍渡河之際,柳公子突然身子不穩摔在河裏了。”
思涵動作驀地頓住,低沉問:“江雲南可救起來了?”
“已然救上岸了,隻是,柳公子許是溺水了,此際正昏迷不醒。”
思涵麵色一沉,瞳孔當即皺縮。
藍燁煜若有所思的朝帳門掃了一眼,隨即回神過來,目光將思涵滿麵的複雜搖曳之色掃入眼裏,淡道:“聽聞江雲南已棄暗投明,投奔了思涵,而今一路行來,江雲南可謂是與思涵你朝夕相伴,感情甚好,如今他溺水了,思涵此際,可是要過去看看了?”
思涵麵露複雜,並未立即言話。
待兀自沉默片刻後,思涵頓在半空的指尖驀地一動,略微幹脆的貼在了他的脈搏,隻道:“江雲南要光耀門楣,本宮自然如他所願。這些日子,他的確立了功,若非是他,本宮還無法極是迅速的看清容傾麵目,也無法恰到好處的將展文翼在容傾手裏救出,更也無法,拖延瑋兒性命。”
藍燁煜眼角一挑,麵色也逐漸沉了半許,則是片刻後,他勾唇而笑,“如此說來,江雲南算是個功臣了。這般有功之人此際溺水了,思涵不立即過去瞧瞧?”
嗓音一落,便已恰到好處的將手腕從思涵指尖下挪開。
思涵眉頭微蹙,抬眸深眼凝他。
卻也正這時,帳外再有兵衛焦灼的嗓音響起,“長公主,柳公子那裏,該如何是好?暗衛之中,並無會醫之人……”
兵衛的話欲言又止,緊張難耐,卻是未待他尾音全數落下,藍燁煜瞳孔便越發的深邃開來,“江雲南正生死攸關,思涵還不即刻過去?終是棄暗投明,對思涵有功之人,且也還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人,思涵舍得那人溺水而亡?”
他嗓音越發的挑高,語氣中也略微明顯的夾雜出了幾許譏誚與調侃。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再度扯過他的手,兩指搭在了他脈搏。
這回,他未再掙紮,那深邃譏誚的目光僅是靜靜落在她身上。
思涵沉默片刻,淡道:“我與江雲南,並無其餘之情。”
“雖無其餘之情,但江雲南溺水為大,生死不明,思涵不著急過去看看?我這裏,終是無事,難不成為我把脈竟還比江雲南生死之事大?”
他再度出了聲,脫口之言頗有幾分刨根問底之意。
思涵心思微浮,自然也莫名能感知到藍燁煜在較個什麽勁兒。
她心底一派通明了然,全然無心說出他滿意的話,隻是,待得沉默把脈片刻後,隻覺藍燁煜的脈搏略微平穩,隻是平穩得極是虛浮,似如強行壓住了什麽一般,給人一種不太正常的穩定之意。
她眉頭再度皺了起來,又忍不住抬頭朝他那倦然帶著少許譏誚的麵容掃了掃,待得半晌後,她才將指尖從他脈搏挪開,他則順勢縮手回去,慢悠悠的問:“方才之言,思涵還未回話。”
思涵深眼凝他,沉默片刻,終是道:“江雲南比起你來,自然無你重要。畢竟,你之性命無疑比江雲南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