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奈何,那人卻毫無任何反應,麵‘色’平緩如初,並無起伏。
他僅是溫潤的朝風瑤望著,又似在平寂從容的望著,並不打算回話。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後,眼見他仍是不答,風瑤心有起伏,再度道:“本宮方才之言,大周皇上,莫不是未聽見?”
“自是聽見了的。”這回,不待風瑤的尾音徹底落下,他則平緩溫和的出了聲。說著,勾‘唇’朝風瑤笑笑,繼續道:“看來,這些日子以來的信箋寄情,終還是未能消卻你對我的抵觸與恨意。風瑤,當初曲江之邊的事,你可是還記存在心,亦或是,也還一如既往的恨著我?”
風瑤冷眼凝他,並未言話,算是默認。
他朝風瑤凝了片刻,隨即便稍稍抬手,拎著桌上的酒壺為桌上的兩隻酒盞滿上酒水,而後將其中一杯朝風瑤麵前推近,平緩從容的道:“既是風瑤有意清理舊事,我自然是得奉陪。這薄酒雖比不上宮中進貢,但也可驅寒增暖,風瑤且喝上一杯,暖暖身子,我們再,一一理清舊事如何?”
他態度極是淡定自若,脫口之言,也是溫潤得當,並無半許的突兀與鋒芒。
風瑤則靜然而坐,並無半許動作,目光也僅是朝麵前的酒盞掃了一眼,而後便漫不經心的挪開,並無半點飲酒之意。
他則再度凝風瑤片刻,片刻之後,也未再多勸風瑤飲酒,僅是修長的指尖自行端了自己麵前的酒盞,稍稍垂頭,‘唇’瓣微微貼於杯盞極是風雅的飲了一口,而後這才放下酒盞抬眸起來,那雙墨黑如硯的瞳孔再度凝向了風瑤,沉默片刻,終是緩道:“悟淨入了東陵京都,可與你說過你我之事?”
風瑤瞳孔微縮,心有浮動。
既是這廝要翻舊事,她自然也無委婉輾轉之心。
她也並未朝他再度觀望,僅是將目光稍稍落於蓬中一角,淡漠無‘波’的道:“自是說過一些。但不過都是在為你說好話罷了。而今,既是你我再見了,本宮便問你,這些日子以來,你常日送信箋送禮物過來,是為何意?”
他眼角稍稍一挑,眸中的笑意微卷調侃,似在輕侃風瑤在明知故問。然而,眼見風瑤滿目深邃複雜,並未玩笑,他倒也極為難得的坐端了身形,平和溫潤的出聲答了,“紅豆相思寄情,信箋寄情,便是雕刻之物亦或是簪子木偶之類,都為寄情。風瑤也是聰慧之人,怎突然間,竟看不出這些來了?”
“當日曲江之邊,大周皇上可是斷情決絕,如此,既是情斷,又何來寄情?甚至於,又何必又是信箋又是禮物的送來,且還要讓悟淨跋涉而來,隻為幫本宮……”
風瑤麵‘色’分毫不變,繼續直白低沉的問。
卻是後話還未道出,突然間,藍燁煜斂卻了麵上的笑意,平緩無‘波’的出聲打斷,“倘若愛之深切,何來會畏懼誤會重重。”
風瑤瞳孔一縮,下意識噎了後話。
他靜靜的凝她,似也不打算再隱瞞,清俊風華的麵容上卷著幾許悠遠之‘色’,薄‘唇’一啟,繼續道:“我不知悟淨是否為你解釋過這些了,但既是你再問,有些事,自然也是到了開誠布公之際了。當初曲江之邊,我活捉司徒淩燕,隻為利用她攻東陵邊境。大周前有東陵為敵,後有大英威脅,如此夾擊之境,我便是要先行攻打東陵,但也必得保存兵力,以圖最後與大英對抗。那時,司徒淩燕在手,若要入東陵邊境,直搗東陵國都,自然輕而易舉,這也是,我為何不殺司徒淩燕之由。再者,不知風瑤可記得,當初曲江之邊的慶功之夜,我曾多次詢問於你,是否要隨我一道出戰東陵,你之回答,幾番都態度堅決的要與我隨同而前,我既是心係於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讓你再卷入戰爭的硝煙,從而,讓你顛沛流離,在廝殺與腥血之中,浴血奮戰。這點,並非我初衷,更非我願看到的。我藍燁煜的‘女’人,當得起天下人敬仰,自然,也該是光鮮亮麗,威儀四方,何來能在血泊中與我並肩而戰,刀尖‘舔’血,危險重重。我既要保全你,自然,便要‘逼’走你,隻不過,你之心‘性’絕非容易被言語蠱‘惑’,如此,若不聯合司徒淩燕對你下猛‘藥’,故意與你斷情絕愛,你又怎會在震怒之中,打消隨行東陵的念頭,從而,安然的歸得東陵。”
冗長的一席話,層層入耳,即便是這些早在悟淨方丈那裏有所耳聞,但如今親耳聽到這些,也無疑是滿心的嘈雜震顫,一時之間,言道不出話來。
僅是片刻,沉寂無‘波’的氣氛裏,藍燁煜依舊靜靜凝她,再度道:“當日被樓蘭安義侯之人追殺,我孤身而來奮起而戰,你可知,當初我與樓蘭之人迎戰,最怕的是什麽?”
風瑤目光越發的搖晃。
這廝,也會害怕嗎?這廝不是曆來天不怕提不怕,深沉腹黑,是以,這人在麵對樓蘭兵衛時,也會有害怕之事嗎?
風瑤心口微微一緊,所有的疑慮在心底炸開。
待得沉默片刻,她終是壓住了所有心緒,低沉道:“當時,你在怕什麽?”
這話剛落,他便並無耽擱,出聲而道:“我在怕,我護不住你。”
風瑤麵‘色’一變,驀地抬眸凝他。
他悠然散漫的笑笑,整個人看似漫不經心,但那雙漆黑的瞳孔,似又幽遠磅礴,深邃厚重。
“雙拳難敵四手,縱是我藍燁煜心比天高,此生之中曆來不曾將任何人事放於眼裏,但卻是那一刻,他竟是心生懼意了。那種突來的患得患失,無疑如割心般的濃烈猙獰,且也是第一次,我會那般的畏懼擔憂,擔憂,我會護不住你,擔憂,你會在我的無能相護之下,亡在我麵前。而當初曲江之邊,我之擔憂,便正是如此,此生之中,已有一次差點護不住你,是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此事發生,便是惹你震怒離開,惹你對我抵觸大恨,自然,也比隨我出戰東陵為好。我知你對東陵心有血仇,有拿下東陵之意,如此,待我拿下東陵後,我便將東陵‘玉’璽為你送來了,東陵雖是戰敗,但四方之處並未經曆兵戎浩劫,是以,舉國之中,並非受得大損,若能稍稍拾掇拾掇,自然依舊是個繁榮富足之國。前些日子,我已將東陵朝堂全數換血,也將心腹之人層層安置於東陵各地掌控兵權,如此,東陵已無翻身之日,我將東陵‘玉’璽送你,若你有所野心,自可憑那‘玉’璽,掌控東陵。隻可惜啊,你並無角逐天下之意,更也無心在我這裏分一杯羹,若不然,隻要風瑤你稍稍差人領兵東陵,東陵國‘門’,定層層為你而開,最後,東陵那滿朝之臣,也會全然對你俯首稱臣,那時候,無論你是要搗毀東陵司徒一族的皇陵也好,要徹底殺了牢中關押的東陵宮人解氣也罷,這些,都可隨你意願。甚至於,我也是想將東方殤留得活口,再為你送來任你懲處,隻可惜,那東方殤啊,也是個狡黠小人,竟是臨危之際,棄了滿城的人跑了,任由我差人在國都上下掘地三尺,都未能發覺其蹤跡。”
說著,靜靜的凝著風瑤,神‘色’微動,語氣越發的增了幾許調侃,似要刻意緩和周遭沉寂壓抑的氣氛一般,話鋒一轉,慢騰騰的繼續道:“風瑤你說,如東方殤那般棄家國於不顧而‘私’自逃竄之人,可是小人之輩?嗬,也枉費東陵上下喚了他多年戰神,卻不料這傳說中的戰神啊,竟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能庸輩呐。”
如東方殤那種人,過慣了刀尖上添血的日子,是以自然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而今東陵覆滅,東方殤趁機逃竄的目的,許是並非是為了自‘私’保命,而是,為了留得青山在,而後,再伺機報複。
畢竟,若要複仇,自然也得有命在才是,更何況那東方殤,也絕非是善罷甘休之人。
思涵沉默片刻,目光幽遠,仍未言話。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片刻,藍燁煜那平和溫潤的嗓音再度揚來,“怎不說話了?可是,我已然將所有誤會解釋,而今,你還是不願原諒於我?”
思涵順勢回神,思緒翻湧,所有的複雜情緒‘交’織成片,一時之間,仍是未回他的話。
而今,一切的誤會的確被他這些話全然顛覆,往日那些所有的斷情絕愛此番到了他嘴裏竟突然成了體貼悉心的付出。
不得不說,這藍燁煜啊,總是有本事算計一切,饒是她顏思涵也一直在防他,卻終還是被他騙得團團轉。
又或許,當初被東方殤傷得太過厲害,而後不願再對任何人動情,此番突然這藍燁煜以一種極為強勢之姿闖入了她的心裏,占據了地位,是以,正也因心中有他,也正是因心係於他,是以才會愛而淩‘亂’,從而,當初被他惹得震怒難耐,再加之滿身的驕傲又不容許她在他麵前低頭,是以,才有了當初曲江之邊的戲法。
“無論當初的誤會是否是你好心之為,但大周皇上你,終還是欺瞞了本宮,令本宮在三軍麵前大失了臉麵,而今……”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後,思涵按捺心神,低沉沉的回了話。
卻是這話還未全然道出,藍燁煜便深眼凝她,略微認真的打斷道:“你若僅因放不下麵子,僅覺心有不平,自可在大周三軍麵前當眾給我難堪,又或是,我也可在大周‘精’衛與東陵兵力麵前,公然與你和好,隻是如此之舉,倒是著實有些公眾高調了些,不知思涵能否接受了呢。”
思涵瞳孔微縮,“麵子之事,尚可拋卻一邊,但攝政王欺瞞本宮之為,又該如何算?當初既是在一起,自當坦誠而待,即便是為了本宮好,但也不可如此狠的算計本宮才是。”
這話一出,藍燁煜便極為難得的歎息了一聲。
“當初若不欺瞞你,若不對你下猛‘藥’,你何能主動的離開。若你真要因此而惱,你便與我說說,你要我如何做才可原諒我。”
他嗓音緩慢,脫口的語氣依舊認真厚重。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神‘色’微動,待沉默片刻,終是道:“你我已斷情,又何來原諒之意。但若你當真有心,便謹記你最初的承諾便是,莫要對本宮與東陵不利,如是而已。”
說完,心有嘈雜,突然不願多呆,隨即話鋒一轉,繼續道:“本宮還有要事在身,便不與大周皇上久敘了,告辭。”
嗓音一落,也未耽擱,頓時便起身而行,足下則剛剛踏於半空,手腕便被一隻略微細瘦的手握住了。
思涵眉頭一皺,收回腳來,隻覺那隻握在手腕的手,依舊如記憶中的那般熟悉與涼薄。
瞬時,心底浮出了幾許異樣,她按捺心緒,頭也不回的低沉沉的問:“大周皇上還有何見教?”
“誤會已除,思涵若對我還殘存喜歡之意的話,便留下來。”僅是片刻,他那平緩的嗓音一字一句揚來。
思涵滿目複雜,心緒層層沸騰,不知為何,心底似有一種麵子莫名的拉扯不下來。
亦如,這廝當初那般將她玩‘弄’於鼓掌間,全然是活生生的敲碎了她所有的驕傲與喜歡,她如今都還清晰記得,她當初是何等的震怒與狼狽,甚至於,整個人猶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趕了出來,徹底丟棄。
那種恥辱感,畢生難忘,每番憶起,都是恨得咬牙切齒。而今倒好,這人幾句解釋便想緩釋以前的一切,即便他是真心為她,但曾經也終歸是將她傷得體無完膚。是以,曾經的那般狼狽與疼痛,正因是難以忘記,從而,此際一時之間也難以對他徹底釋懷。
她僅是想離開,甚至於,迅速從他麵前消失。
說她記仇也好,說她負氣也罷,終歸是不曾整理好心緒,是以,也無法真正心平氣和的接受一切,從而,再與他恢複到以前,相愛相攜。
“本宮並非人偶,曾經傷得太深,終是需時間來緩和。”待沉默半晌後,思涵終是出了聲,說著,嗓音微微一挑,“放手。待本宮將往日之事徹底釋懷,本宮,自會見你。”
“此際若鬆開你了,你許是便逃了。而今離大英可是不遠,周遭危機四伏,不可懈怠,是以,思涵還是先消消氣,即便要用時間來緩和一切,自然,也該是與我待在一起來慢慢緩和。”
這話一落,他那隻扣在思涵手腕的手逐漸發緊。
思涵瞳孔一縮,也無心與他多言,正要執拗的再度掙紮,不料藍燁煜歎了口氣,手指驀地用力,再度將她拉著跌在了他懷裏,而後緊緊禁錮,“上次的確將你傷得太深,但我又何嚐不擔憂黯然。那些信箋與禮物,皆是我對你的寄情之物,如此,思涵若有心揣度我的心思,早就該從那些信箋與禮物猜出我對你的情誼。是以,本是你自己糊塗未猜,而今則來怪罪我騙你,對我可是有些不公了?畢竟,我早有答案與真相在暗示於你,是你自己不曾真正去觸碰與了解,更未曾猜出我之心意,而今,我也與你解釋過了,怎還是我錯了?”
縱是心思縝密,自然,也因鮮少與‘女’子如此接觸過,是以終還是不知‘女’人的心思。
往日僅是聽聞‘女’人心海底針,卻是並未在意,而今倒覺這‘女’人心啊,著實是令人難以捉‘摸’。
思涵靜立在原地,思緒沸騰上湧,所有的情緒皆層層而來,一時之間,仍未立即言話。
藍燁煜的話未錯,隻是,她終究稍稍有些過不去她心頭的那道坎兒罷了,此番本是想爭取時間自行釋然,卻不料,藍燁煜竟不給她單獨釋然的機會。
“你並未做錯什麽,隻是我如今,終是想自己靜靜而已。”待沉默半晌後,她按捺心神一番,稍稍鬆了語氣。
奈何這話一出,藍燁煜仍是緊捉著她的手腕,分毫不鬆。
思涵心底稍稍增了半許不悅,再度強行掙紮,藍燁煜則手臂用力,再度將她朝他所在的方向扯去。
身形驟然不穩,思涵心口一緊,掙紮得越發厲害,然而藍燁煜的力道與氣力也分毫不鬆,甚至於,他似如鐵了心一般,便是思涵掙紮得抬起一掌朝他揮去,他竟也不偏不倚的坐著,分毫不閃,那隻扣在鳳紫手腕的手臂仍是強行用力。
刹那,思涵整個人便被他徹底拖近,而她略夾掌風的手則已離他的‘胸’膛近在咫尺。
然而便是如此,他手臂的力道分毫不鬆,整個人仍也分毫不躲,僅是眨眼睛,思涵已全數被他扯入了懷裏,他另一隻手臂也順勢而抬,驟然將思涵徹底環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