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本是要略微愕然的感慨一句,不料這話還未全然落音,那飛鷹竟陡然俯衝而下,尖銳的腳爪與尖翹的喙驀地朝江雲南腦袋襲來。


  那飛鷹俯衝速度極快極快,饒是江雲南喜怒不形於‘色’,此際終還是被飛鷹此舉驚了一下,他瞳孔驀地顫了兩顫,本能之中陡然自馬背上騰身而起,待得飛鷹的腳爪與喙襲空之際,他便提氣半空翻轉,一腳恰到好處的蹬中了飛鷹的屁股。


  瞬時,飛鷹被蹬得差點摔地,卻待即將觸碰地麵之際,它越發猛烈的撲騰翅膀飛了起來,隨即似被惹惱了一般再度發狂的朝江雲南襲來。


  江雲南也不甘示弱,半空飛轉,一手也分毫不停的‘抽’了腰間的佩劍,正要朝飛鷹揮劍而襲,卻也刹那間,風瑤麵‘色’一沉,驀地開口而呼,“黑鷹,過來。”


  這話一出,瞬時之際,黑鷹扭著尾巴在半空飛了一圈,隨即也不朝江雲南襲來了,反倒是徑直朝風瑤躍去。


  江雲南驚了一下,頓時緊著嗓子道:“長公主小心。”


  尾音未落,周遭暗衛已策馬上前,紛紛‘抽’劍而出‘欲’護住風瑤,卻是還未策馬全


  然的靠近風瑤,便被風瑤出聲嗬斥,“退下。”


  短促的兩字,清冷威儀,暗衛們紛紛怔愣,一時間下意識勒馬而停,卻也正這時,那方才還發了狂的想要抓人啄人的黑鷹竟恰到好處的落在了風瑤肩膀,腦袋朝風瑤肩頭的青絲裏蹭了蹭,而後似如膩歪一般整隻鷹都斜靠在了風瑤的側耳旁。


  瞬時,周遭沉寂,在場之人皆被麵前那極是諧和的人鷹相觸的畫麵震住。


  江雲南也頓時收氣落下,穩穩坐定在了馬背,麵‘色’也略有浮動,便是那雙朝風瑤落來的瞳孔也抑製不住的增了幾縷詫異。


  “長公主,這飛鷹……”


  他默了片刻,才略微不可思議的朝風瑤問。


  風瑤神‘色’微動,抬眸朝江雲南掃了一眼,平寂無‘波’的道:“無妨,這黑鷹,本宮熟識。”


  嗓音一落,不再觀江雲南越發愕然的目光,她僅是側頭朝黑鷹的腳望去,指尖同時而動,隨即輕車熟路的將黑鷹腳上綁著的東西解下。


  而這回,飛鷹帶來的東西,則不是一個袋子了,而是一隻小巧的錦盒,待打開錦盒一觀,才見,錦盒內放著一張疊好的指尖,甚至,還有一枚小巧的紅豆。


  她瞳孔微縮,緩緩將信箋綻開,入目之中,依舊是幾個熟悉的墨字。


  ‘本以為海角天涯,不料如此相見’


  這信箋上,獨獨寫了這兩排字,從字麵上的語句,倒也揣度不透那廝寫信時的心境,但那錦盒內靜靜躺著的紅豆,則像是在諱莫如深的寄情。


  她緊緊的捏著信箋,瞬時之中,思緒驀地翻遠起伏,待得半晌,江雲南才柔然低聲的問:“長公主怎麽了?可是這飛鷹傳來的信箋,極是不善?”


  風瑤應聲回神,神‘色’起伏,並未回話。


  待將信箋稍稍揣好在袖袍內後,她才低沉沉的道:“無事。繼續往前吧。”


  說完,並無耽擱,再度握緊了韁繩,正要策馬往前,不料正這時,黑鷹突然從她肩膀上震翅而飛,盤旋頭頂,突兀刺耳的叫喚。


  風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穩住姿勢,抬眸朝它觀望,卻是刹那間,對岸之中,陡然有的異常的響動升騰,風瑤驀地轉眸一望,便見不知何時,有隻烏篷船已下了河,搖搖‘蕩’‘蕩’的朝這邊來了。


  霞光緋紅,河水清澈,晚風浮‘蕩’之中,悠悠揚揚,一時之間,船行河中,披著晚霞緩緩而來,突然間,水天如畫,烏篷如畫,整個入目的畫麵,怡然輕和,‘色’調清雅,無疑是,撞人瞳孔,層層深入,並在心底深處,狠狠的印下了水墨一筆。


  那般畫麵,無疑是極美的,似如脫離了世俗塵埃,滿目驚‘豔’。


  而今風餐‘露’宿,緊烈的行軍之途,能突然見得這般畫麵,無疑是極為難得,宛若世外桃源,隻是,那烏篷船從何而來的,且那烏篷船內的人,又是誰?


  思緒至此,風瑤終是全然回神過來,眉頭也微微而皺,渾身戒備而起。


  卻也正這時,那頭頂盤旋的黑鷹再度叫喚幾聲,隨即撲騰著翅膀飛走,而後遙遙的落在了那河上的烏篷船上,隨即便安然的蹲在了篷船上,也不叫喚了,反倒是極為怡然的垂頭下來,開始閑暇自若的用喙疏離起滿身的黑羽來。


  風瑤瞳孔一縮,深沉的目光緊緊注視著黑鷹那極為難得的懶散‘摸’樣。


  然而片刻之際,沉寂急促的氣氛裏,一道悠揚的笛聲在這般緊蹙的氛圍裏炸開。


  那笛聲,婉轉別致,靈動高妙,頗有幾分曲高和寡之意,卻待片刻,曲調微微而悠,欣悅輕快,似如漫天的雲彩都隨之而動,怡然心房。


  風瑤麵‘色’頓時大變,手指一僵,指尖握著的錦盒驀地啪啦一聲掉地,盒子內那枚紅豆也從錦盒內滾了出來,坐下的馬似是驚了一下,渾身抖了抖,卻又片刻之際,似又察覺到了地上的紅豆,竟是突然伸長脖子過去,一口便將那地上的紅豆吃了進去。


  風瑤瞳孔一縮,‘欲’要阻止已是來不及,正這時,身旁的江雲南終是緊著嗓子再度出聲,“長公主,此際是走


  還是留?”


  風瑤方才的各種反應,他是靜靜的看在眼裏的,從而,心有浮動與揣度,一時間,道出的嗓音也略微卷了幾許探究與複雜。


  風瑤這才稍稍將目光從烈馬挪開,目光再度落到了那艘河中的烏篷船上,沉默片刻,終是低沉沉的道:“不必再走了。”


  江雲南一怔,麵‘色’越發複雜,隨即順著風瑤的目光朝那河中的船隻掃去,平緩無‘波’的問:“長公主知曉那船中之人了?”


  “雖不知曉,但心底已猜出七成。”


  風瑤也未耽擱,無‘波’無瀾的回話,說完,再不顧江雲南越發深邃複雜的麵容,再度極是仔細的將那烏篷船打量。


  笛聲,依舊層層而起,婉轉悅耳,高妙俊雅。


  在場的暗衛們,皆靜靜立在馬背,滿麵錯愕,一動不動。


  待得許久,那烏篷船終是渡了河,靠了岸,在場暗衛們皆回神過來,手指握穩了劍柄,滿目戒備的朝那烏篷船凝著。


  正這時,那笛聲逐漸停歇了下來,烏篷船上那立著的黑衣船夫也鬆了手中的船槳,稍稍退身站在了一旁,垂著頭,讓人看不到他的麵‘色’來。


  而那烏篷船,則再無動靜了,便是隨著時間的消散推移,半晌後,都無任何的反應。


  在場暗衛們有些不耐煩了,手指在劍柄上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風瑤靜立在馬背,神‘色’起伏,待得再度沉默片刻,終是率先出聲打破了沉寂,“既是渡船而來了,竟不願出船相見了?”


  這話一出,周遭空‘蕩’,無人應話。


  風瑤眉頭微皺,落在那船上的目光越發陳雜。


  這時,江雲南轉眸掃了一眼她的臉‘色’,隨即便再度將目光對準了船隻,平緩無‘波’的道:“來者是誰?既是以如此之法與我們相見了,難不成此際,閣下竟突然怯弱,不敢現身了?”


  這話落下,沉寂無‘波’的氣氛裏,那船夫突然抬頭起來,目光獨獨朝風瑤凝來,恭敬緩道:“故人相見,‘欲’邀長公主一敘。長公主,我家主子正於船中等待,長公主可入船一敘?”


  瞬時,在場暗衛皆是瞳孔一縮,麵上的戒備與疑慮之‘色’全然大顯。


  江雲南麵‘色’微變,沉凝片刻,隨即轉眸朝風瑤望來,“船中之人終歸未現身,是以長公主即便猜到那人是誰,但也不能全然確定。是以,一切未知,望長公主莫要應那人之言前去敘舊,不若,江雲南代長公主前去打探一番。”


  風瑤眼角微挑,心有沉浮。


  江雲南的好意她自然心領,隻不過,此番從那黑鷹對那烏篷船的態度,再從方才那一腔腔的笛生,便已足矣證明,那烏篷船中的人,定是那人無異。


  隻是,從未料到,這番硬著頭皮沒日沒夜的趕路,方向‘迷’‘惑’,甚至連此地離大英還有多遠都‘迷’糊不知,是以此時此際能突然遇上那人,無論如何,都是心有震顫,驚愕難平。


  是的,驚愕,甚至,震撼。


  她並未立即言話,思緒越發的淩‘亂’沸騰,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強行按捺住了所有心緒,扭頭朝江雲南無溫無‘波’的望來,低沉道:“不必了,你與暗衛在此等候便是。”


  江雲南眉頭大皺,“不可。長公主,那人身份未定……”


  風瑤神‘色’微動,不待他後話道完,便已低沉幽遠的出聲打斷,“本宮心有分寸,你不必多言。”


  這話一出,江雲南下意識的噎了後話,麵‘色’陳雜翻騰,滿心勸慰,卻終還是說不出話來了。


  風瑤也不再耽擱,緩緩的鬆開韁繩下了馬,隨即緩步往前,一點一點朝那烏篷船靠近。


  船夫靜靜的朝風瑤凝著,整個人看似沉寂平靜,但那雙落在風瑤身上的眼,則是抑製不住的卷出了幾許釋然之‘色’。


  隨即,待得風瑤踏步上船,他親自抬手歸來畢恭畢敬的攙扶,低聲道:“主子正於烏篷船內,長公主進去吧。”


  霞‘色’漫天,河風浮動。


  滿身之上,淡紅微光盡顯,映得渾身上下都增了幾許紅透之氣。


  風瑤並未讓船夫攙扶,僅是目光朝烏篷船那靜靜垂落的簾子掃視觀望。


  船夫自然而然的收回舉在半空的手,垂頭下來,徑直踏步靠近船篷,伸手微抬,緩緩的掀開了簾子。


  瞬時,周遭河風順著那微微掀開的簾子縫隙鑽了進去,而那漫天的霞光,也順勢落入,刹那便稍稍亮了那船篷的內景。


  風瑤瞳孔發緊,仔細朝那船篷中凝望,入目的,是一張矮桌,一隻酒壺,兩隻小盞,還有,一名懶散斜靠著船篷而坐的人。


  那人,滿身的白袍,墨發毫無束縛的披散,整個人清清瘦瘦,卻又莫名透著幾分閑適高雅的氣質。


  他就那般靜靜的斜靠著船篷而坐,便是簾子被掀了,他也並無半點動作,他那骨節分明且修長之至的手指,懶散隨意的把玩兒著一根翠‘色’的‘玉’笛,笛子短小卻又明鏡通透,僅需稍稍觀去一眼,便知價值連城。


  突然間,心口似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隱約之間,竟是有些微微的不適。便是她那陳雜的目光,也一遍一遍的在那人的身形輪廓上掃視,不知為何,竟是極為難得的說服不了自己將目光徑直朝那人的麵容落去。


  或許,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心底不曾準備好,又或許,前塵舊事紛繁而來,層層洶湧,終是心有觸動緊蹙,無法,真正的收斂心‘性’,淡定從容的與那人再見。


  甚至於,也是頭一次,莫名的,心頭有了退堂鼓之意,這感覺來得突然,卻又來得心煩,隻是即便如此,又不願失了誌氣,丟了麵子,是以僅是將脊背‘挺’得筆直,以圖,在那人麵前‘露’出自己淡定自若的一麵。


  周遭沉寂,徒留河風簌簌浮‘蕩’,再無喧囂。


  她未出聲,那人也未言話,兩人就這般互相僵持,皆是沉默,也本是以為,那人不久便會如常一般出言稍稍調侃,打破此番僵局,卻是萬萬沒想到,半晌之後,船篷內陡然滑出了一根長蛇之物,恰到好處的纏上了她的腰身,待得她陡然回神,驀地暗驚之際,那纏在腰間之物已陡然用力,猛的將她扯入了船篷。


  刹那,她身子不穩,足下驀地被牽製往前,待得回神過來,正要下意識掙紮,不料此番距離太近,時間太短,不待她真正動作,身子已陡然跌入了一方溫軟的懷。


  瞬時,腰間拉扯的力道驀地鬆懈,鼻間陡然縈繞來的,是一方淺淺的墨香。


  那墨香,熟悉入骨,便是不必抬眸觀那人的臉,也能萬分確定此際擁她的人是誰。


  風瑤陡然皺了眉,心緒湧動,麵‘色’也增了幾分霜‘色’,待得再度回神,她開始用手推拒麵前之人的‘胸’膛,卻待手掌剛剛觸及那人‘胸’膛,指腹之下,竟是一片凹凸不平的骨頭。那些骨頭,極是磕手,無疑是活生生在昭示著,麵前這人,已是瘦骨嶙峋之至。


  刹那間,本要用力的手掌頓時散了些力道,而此際,那人雙臂環來,緊緊的將她環在了懷裏,下顎稍稍低靠在她頭頂,極是幽遠平緩的道:“分別多日,終還是如往日執拗。”說著,歎息一聲,“風瑤,這大英,你不該來。”


  風瑤瞳孔抑製不住的縮了縮,心口陣陣發緊,再要掙紮,他似是已然預料她的動作,再度恰到好處的出聲,“風瑤,我累了,可否讓我先睡會兒。營地就在對岸,你且先讓船回得對岸,再差大周‘精’衛竟竹筏拖出,渡你東陵並未渡河。”


  幽長平緩的嗓音落下後,他似如當真累了一般,稍稍調整姿勢將腦袋靠在了風瑤肩膀,不再出聲。


  風瑤兀自靜默,瞳孔深邃如淵,複雜重重,待得半晌後,終還是稍稍用力,推開了他。


  他極是迅速的睜眼,片刻便已穩住姿勢,風瑤這回則抬眸朝他往來,深邃的目光徑直凝在他麵上,則見,他那本是略微豐潤的麵容,此際竟已是極為消瘦,然而即便如此,這廝臉頰依舊微微白皙,五官筆‘挺’,濃黑的眉羽稍稍斜入鬢角,整個人,依舊是俊美之至,風華絕佳。


  無論何時,此人的容貌,自然是不在話下,隻不過,他此際的雙眼,則是微微積攢著血絲,赤‘色’突兀,整個人,似如當真疲倦勞累,‘精’神不濟。


  他重新靠在了船篷上,稍稍掀著眼,溫柔平和的朝風瑤望著。


  “此番再見不易,風瑤豈能連我這點要求都拒絕?”僅是片刻,他微微勾‘唇’,溫潤纏綣的笑了笑,隨即又稍稍斂神一番,斂卻了眼中那片晦暗突兀的倦‘色’。


  風瑤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稍稍伸手漫不經心的理了理衣袍的褶皺,隨即挪身退至矮桌一旁,清冷淡漠的凝他,‘唇’瓣一動,終是出聲道:“本宮初來,大周皇上便如此對待本宮,可是過了些?”


  她嗓音極是低沉淡漠,清冷如霜。


  心思也層層狂湧,縱是懷疑這藍燁煜當初並未真正惡對於她,但卻不得不說,此人終是在她麵前與那司徒淩燕兩相維護,即便是故意裝出來的,但自然也是曾經傷過她顏風瑤的心的。


  是以,而今再見,前塵舊事紛至遝來,她倒不認為她如今還能與他毫無芥蒂的纏綣溫存。


  待得這話落下後,她落在對麵之人臉上的目光也急不可查的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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