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展文翼,本宮從不曾想過要傷害你,無論是在官場上還是情場上,本宮都不曾想過要讓你難過。隻是情之一字,本宮的確給不了你,也望你日後,莫要再對本宮存何心思,免得自己難過,也讓本宮無奈。今夜,便是本宮最後一次與你說這些感情上的話,但望過了今夜,你以後莫要再在本宮麵前言道這些了,近些日子,本宮也會去你府中拜訪,好生與你娘親一道為你挑選一‘門’親事。你年紀也已不小,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且又身居住高位,無論如何,本宮都會親自為你挑選一位德才兼備且容貌姣好的‘女’子,與你一道,相輔而成,恩愛兩合,讓那‘女’子,一道陪你走過以後的‘春’秋,開枝散葉,福澤你展家之‘門’。”


  展文翼瞳孔顫抖不定,袖袍中的手,早已緊握成拳,隱隱的發著顫。


  “微臣如今想娶之人,是長公主。”


  待沉默片刻,他強行按捺心緒,緊著嗓子道。


  思涵嗓音驀的幽遠幾許,“如今雖是想娶本宮,但許是後麵幾日,你便不這般想了。展文翼,放棄吧,就做個東陵的忠臣,可好?如此,本宮也會感‘激’你,你我之間,仍是可回到以前的君臣親近模樣。”


  這話一出,展文翼終是不說話了,整個人僵立在原地,神‘色’起伏密布,似在悲涼出神。


  思涵凝他幾眼,也未再言話,僅是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二人再度無聲對峙半晌,展文翼終是回神過來,薄‘唇’一啟,隻道:“長公主之言,微臣記下了。微臣也未想過微臣心意會成為長公主負擔,但若長公主當真要放棄微臣,抵觸微臣,那便,用你之舉,徹底,徹底讓微臣死心吧。”


  嗓音一落,勾‘唇’朝思涵自嘲而笑,隨即稍稍抬手,將袖袍中的兵符放在了思涵麵前的矮桌上。


  “這是那五萬大軍兵符,‘交’給長公主了。微臣告辭。”


  說完,不待思涵反應,便‘挺’直了脊背,轉身離開。


  展文翼也本該是個驕傲的人,骨子裏也流淌著驕傲的鮮血。即便在情場上是個悲涼無奈之人,但終究,他不會將他最是狼狽的一麵展‘露’在人前,也縱是自己悲傷至此,失望至此,安然至此,他也能勾‘唇’的笑著,‘挺’直脊背的走著,雖看似是在堅強,似在破罐子破摔,但他此番之舉,又如何不是在妥協。


  是的,妥協。


  死心的妥協,而後,用那自嘲的笑容,筆‘挺’的脊背,穩穩的步伐,來強行掩蓋自己的悲涼頹然,甚至於,自己滿心慢情的蒼涼與可笑。


  思涵靜靜的朝展文翼的背影凝著,心底了然。


  直至他踏出殿‘門’並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後,她才回神過來,低沉沉的喚道:“來人。”


  這話一出,殿‘門’外頓時有宮奴小跑入內。


  思涵神‘色’幽遠,繼續道:“傳本宮令,差戶部尚書清點國庫,送百萬銀票入得許府,親自,‘交’由皇傅。”


  宮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片刻又急忙斂神,恭敬應聲告退。


  待得宮奴小跑離開,思涵這才稍稍送神下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略微發脹的太陽‘穴’,兀自斜靠在軟榻上休息。


  因受展文翼所擾,此際也再無飲酒之‘性’了,思涵在軟榻上坐了半晌,而後才稍稍起身入榻而眠,隻奈何,神智清明之至,無論如何努力,都在榻上轉轉反側,毫無睡意,直至,三更之際,她終是極為難得的有了幾分睡意,卻也正這時,殿外突然有宮奴小心翼翼的嗓音響起,“長公主?長公主可曾睡了?”


  思涵緩緩睜眼,沉默片刻,按捺心神的問:“何事?”


  這話一出,殿外再度揚來那宮奴緊張的嗓音,“長公主,戶部尚書差人入宮稟報來了,說那百萬銀票全數被許皇傅強行退了回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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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思涵眉頭一皺,心緒一浮,正待思量,卻是片刻後,殿外那宮奴繼續小心翼翼的道:“且戶部尚書還說,還說皇傅讓他給長公主帶話了,說那五萬集結的大軍,是皇傅他誠心為東陵所置,便是要給銀子,也是東陵皇上給他銀子,無需長公主給,且皇傅還說,還說不必長公主賜婚了,他已在府中與許老夫人商量了,說展家堂小姐德淑兼備,皇傅打算明日便與那堂小姐訂親。”


  思涵麵‘色’一變,心口之中,越發的複雜埋怨,悵惘幽遠,神智,也越發清明,好不容易積攢的半點睡意,徹底被攪‘亂’打散。


  翌日,展文翼未來上朝,有朝臣當朝為其請假,說是有訂親大事需展文翼前去,是以便請假一日,不來入朝。


  思涵心底了然,麵‘色’沉寂無‘波’,未有任何心緒表‘露’。


  待得早朝完畢,她依舊如常的入得禦書房批閱奏折,而後又去幼帝殿中探望。這一日,過得沉寂蕭條,且那每日都會飛來的黑鷹,昨夜與今日,都不曾再出現。


  思涵心思幽遠,突然間有些擔憂起那黑鷹來,隻道是那黑鷹莫不是終於‘迷’了路,亦或是,在飛行的途中,被獵戶當作尋常飛鳥給‘射’了

  種種揣度,皆在心底層層的起伏,則是待得入夜不久,那黑鷹,終是再度飛落在了鳳棲宮主殿的窗棱上。


  思涵鬆了口氣。親自將黑鷹帶入殿中,取了黑鷹腳上綁著的信箋,則見信箋上的字跡,依舊雋秀熟悉,隻是字跡的內容,則簡明扼要的說那逃亡在外的東陵太子逃入了東陵境地。


  此消息雖不知真假,但思涵上了心。


  當夜,她便差人四方布線,暗中徹查東方殤消息。


  則是後日夜裏,暗衛信鴿回報,極是確定的言道有塞外之人親眼見得東方殤一行朝大英逃去了,根本就不曾踏入過東陵疆土。


  正待思涵極是懷疑藍燁煜那信箋上的消息後,不料黑鷹再度而來,這回所傳的消息,則說是東方殤即將逃至東陵京都。


  思涵不動聲‘色’的將信箋讀完,而後差人嚴防京都與京郊,卻是後麵兩日,暗衛層層將京都與京郊翻了個底兒朝天,都無任何東方殤蹤跡,反倒是塞外有人信鴿加急回稟,稱東方殤已入大英邊境,甚至還與邊境的大英守卒起了衝突,而後憑一己之力殺了幾名大英守卒,‘激’怒了大英邊關守將,而後將其活捉收監。


  此事,說是在邊塞之地鬧得沸沸揚揚,消息屬實。


  思涵則全然否決了藍燁煜信箋傳信的內容,開始思量那東方殤如何竟能‘精’準找到通往大英邊境的路,甚至於,本是亡命逃竄之徒,又如何有膽量殺了大英邊關守卒。


  正待她心有疑慮,後兩日黑鷹則再度傳信來了,這回,那信箋之上,藍燁煜寫了些行軍途中的少許瑣屑之事,但信箋的最後,則寫了東方殤已暗中逃入了東陵京都城。


  眼見這信箋,思涵終是全然肯定了。


  藍燁煜在騙她,又或是,在以東方殤的消息來威懾她,震住她,從而,讓她在東陵京都城嚴防死守,寸步不離。


  他如此之舉,想幹什麽?

  他都已朝大英行軍而去,風餐‘露’宿,日夜奔‘波’勞累,但那廝卻勞心勞力的將手伸得這麽長,還如此有心為她傳虛假消息誤導她,這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想費盡心力的將她困在京都城。


  又或許,時至今日,他還在擔憂,擔憂她顏思涵會如當初在曲江之邊一樣,會決絕堅持的要與他一道行軍而前,並肩作戰。


  也或許是,他擔憂她會卷入群雄角逐的爭端,是以,便一層一層的,在她麵前布出了如此蹩腳的謊言。


  隻可惜,當日曲江之邊,因背叛來得太快,心智被惱怒與倔強所‘迷’,並未思量太多,但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沉寂封存,待以一個局外人來神智清明的看待這些,才也突然發覺,那廝之謊,竟也有如此蹩腳之時。


  冬日的天氣仍也是變得快,昨日還稍稍略有淡陽,但夜裏,便已開始寒風急驟,樹木搖晃,則是夜半三更之際,便下雪了。


  那雪極大極大,便是呆在殿中,都能全然聽到那大雪紛紛而落的簌簌聲,且東陵紛飛毫不停歇,寒風呼嘯而動,也是不停。


  待得翌日一早,大雪才稍稍減卻,寒風微微收斂,然而天地之中,早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絢亮刺目。


  地上的血,約是積了一尺厚,落腳在雪裏,便能深深印下一個腳印來。


  宮奴們急急忙忙的在路道上清掃,自天明便開始忙活,奈何大雪仍是略大,加之寒風拂動,清晨才掃過的路道,不久便再度被白雪覆蓋。


  天氣突然就這麽冷了下來,天寒地凍,凍得人手腳冰涼,似是骨頭都在森森的發痛一般。


  勤政殿內,大臣們稍稍比往日來得晚了些,大多都是頭上覆了一層白,臉頰發著白,吐氣之中,鼻間鑽出一大團白霧,涼寒之意盡顯。


  思涵攜著幼帝一道端坐在高位,處置朝政。


  則待早朝過後,思涵牽著幼帝的手一道出殿,則是行了不久,幼帝呆呆的望著廊簷外的飄雪,出神一會兒,而後便低聲恭敬的朝思涵問:“阿姐,怎皇傅這幾日一直不曾上朝,也不曾入宮來探望瑋兒了?”


  思涵瞳孔微縮,並未言話。


  是了,展文翼的確已有幾日不曾入宮來了,自打那次他讓人公然在朝堂上請假後,便接二連三的找著理由不入宮了。


  她不知他是否因她的拒絕而心灰意冷,甚至連那皇傅的官位都不想要了,隻是,終是不曾收到展文翼的辭官奏折,是以,心有抵觸,她地方也不願往深處去多想。


  她僅是沉默片刻,隨即便按捺心神一番,垂眸朝幼帝望來,捏緊了他的手,緩道:“皇傅這幾日家中有事,許得耽擱幾日才入宮。”


  幼帝點點頭,麵‘色’並無太大反應,似也並未對思涵這話太過聽入耳裏。


  他僅是仰頭朝思涵望來,那雙漆黑卻又稚嫩的瞳孔迎上了思涵的眼,猶豫片刻,繼續道:“往日時日,是瑋兒不懂事,讓阿姐‘操’心了。但如今,無論阿姐做何,瑋兒都會站在阿姐這邊了。國師這幾日也一直在教導瑋兒,仁義為民,體貼為親,阿姐乃瑋兒最是親近的人,瑋兒以後再也不可讓阿姐費心傷心了。”


  冗長乖巧的一席話入耳耳裏,刹那便驚起了一片詫異。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自家幼帝會突然與她說這些。她雖知曉自家幼帝中蠱之後,‘性’情略是變化,但卻不料,正值叛逆的他,竟也會,如此難得的與她說出這些話來。


  心有觸動,一股股寬慰之意,也抑製不住的在心口蔓延了開來。


  思涵強行按捺心神,才故作淡定的朝他笑笑,放緩了嗓音道:“瑋兒能言道這些,阿姐最是寬慰。也望瑋兒謹記此言,以後無論如何都要相信,阿姐不會害你,不會棄你,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東陵,為了瑋兒。”


  這話到了後麵,語氣變稍稍的厚重幽遠了幾許。


  幼帝乖巧的點點頭,挪開了目光,猶豫片刻,再度道:“阿姐,國師說要讓瑋兒心懷仁義,不可自‘私’。是以瑋兒便在想,阿姐一直為瑋兒與東陵‘操’勞,卻從不曾為你自己考慮過。瑋兒如今有話,不知可否與阿姐說。”


  “瑋兒有何話,與阿姐直說便是。”思涵神‘色’微微一動,平緩而道。


  幼帝再度點頭,這才道:“阿姐想讓瑋兒安泰大平,瑋兒也想讓阿姐健然安康,不必如此辛勞。阿姐與母後都是‘女’子,母後尚且有父皇與太子皇兄護著,但阿姐卻無人來護。阿姐,攝政王並非良人,不若阿姐將他忘了吧。皇傅是好人,對阿姐也是極好極好,是以,阿姐讓皇傅當駙馬吧?如此,阿姐可將諸事‘交’由皇傅來考量,這般一來,阿姐便可不必如此‘操’心了。瑋兒與江雲南,都是如此認為的,瑋兒想讓阿姐幸福,也不想讓皇傅娶他那堂妹。”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輕微而變。


  幼帝的這席話,無疑仍在她考量之外。


  所謂的情愛與嫁娶,自家幼帝這般稚嫩,又如何清楚這些?是以,這些話,何人教他說的?甚至展文翼要迎娶他堂妹之事,幼帝又是聽誰說的?

  思涵沉默片刻,稍稍壓下心底起伏層層的疑慮,盡量放緩嗓音,平緩幽遠的問:“瑋兒是如何知曉皇傅要迎娶他堂妹之事?再者,瑋兒年幼,何能突然為阿姐終生大事‘操’心了?”


  幼帝緩道:“江雲南與瑋兒說的,說皇傅與他的堂妹訂親了,瑋兒心有抵觸,是以便想讓阿姐將皇傅追回來,再者,皇傅這幾日都未出現在宮中了,想來該是因阿姐不喜他而絕望生氣了,瑋兒不願這樣,皇傅是好人,瑋兒想皇傅呆在阿姐身邊,為阿姐分憂。皇姐不知,你前些日子在大周未歸之時,皇傅日日都為阿姐殫‘精’竭慮,那一切瑋兒都看在眼裏的,皇傅心係阿姐,阿姐可否稍稍接受皇傅?若阿姐當真與皇傅在一起了,有皇傅為阿姐處理朝政,處理一切,阿姐定不會這般累了。瑋兒,瑋兒僅是心疼阿姐,不願阿姐如此累而已。”


  他嗓音稚嫩緩慢,語氣中夾雜的認真誠然之意分毫不掩。


  思涵心思幽遠磅礴,一股股複雜悵惘之感層層搖曳,僅是暗自歎息一聲,平緩而道:“有些事,瑋兒還小,許是不能明了,有些感情,瑋兒如今也許體會不清,但阿姐相信,待得瑋兒長大了,便自然會知阿姐如今抉擇的一切都是竟敢深思熟慮得出的最好之法。是以,皇傅既是訂親了,我們便莫要再提及讓皇傅當駙馬的事了,若是不然,便該害了那與皇傅訂親的姑娘名聲了。”


  幼帝眉頭一皺,麵‘露’幾分無奈與緊然,當即再度扭頭朝思涵望來,眼見思涵麵‘色’沉寂幽遠,執著堅定,他目光閃了閃,到嘴的話終還是全然噎了下去,待被思涵牽著朝前走了半晌後,他才低低的道:“瑋兒知曉了。還是那話,望阿姐也為自己多加考量,瑋兒,也希望阿姐能有人陪伴與輔佐,希望阿姐,能幸福。”


  稚嫩的嗓音一落,二人已是行到了分路的岔口。


  思涵瞳孔微縮,牽著幼帝停歇下來,待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朝幼帝隨意應付了兩句。


  幼帝也不再耽擱,鬆了思涵的手便與宮奴一道離開了,思涵靜立在原地,目光幽幽的凝在幼帝脊背,一時之間,竟莫名的發覺,幼帝似是長高了一些,甚至,越發成熟了一些。


  風雪‘交’加,寒風肆虐不息。


  待得幼帝一行人徹底消失在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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