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大抵是,心有惻隱,是以終還是狠不下心來。曾也是記得的,從小到大,這哲謙每番見她,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乖巧溫順,並無棱角。她從不曾想過他會變成如此手段腹黑的模樣,但卻也不得不說,哲謙變成這般模樣,的確是有她顏思涵逼迫的成分。
是以,趕盡殺絕這幾字,並非她顏思涵所喜,但若哲謙當真執迷不悟,她顏思涵,也會被他逼得無路可退,從而,下得狠手。
她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複雜之至,決絕濃烈。
哲謙並未立即回話。
周遭氣氛,陡然再度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清冷壓抑,令人渾身發緊發麻。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哲謙才朝思涵微微一挑,隨即回頭過去,不再朝思涵觀望了。則是片刻後,他那幽遠悲涼的嗓音再度響起,“縱是皇姐給臣弟兩條路,但臣弟,卻終還是無路可退。信念不同,目的不同,是以,臣弟與皇姐終歸不是一路人。皇姐今夜若要強行攔住臣弟,那便,除非能攔下臣弟屍首,若不然,臣弟今夜,自然是要強行離開的。”
他的話也略微決絕,清透明了。
他清楚的,一旦今夜被控,他此生便注定被人所控,長留宮牢,亦或是被自家皇姐關押在其餘之地,此生之中將再無翻身之日,更別提有機會報仇。
而宮牆外,天高海闊,自可翱翔,有朝一日,也可再東山再起,亦或是在這亂世之中坐收漁利,對這天下分一杯羹,如此,他顏哲謙,又如何能在今夜妥協,斷送前程?
心有決定,滿身之中,也卷著幾分決絕,則是不待尾音全數落下,哲謙便驟然躍身而起,猛的朝殿外衝去。
瞬時,殿外禦林軍們手中的長弓弧度越發拉大,弓上的利箭眨眼便要離弓而射,卻是刹那,思涵陡然扯聲開口,“收弓出劍!活捉哲謙,切不可傷及性命。”
思涵嗓音提得極高,在場禦林軍皆是一震,頓時後怕驚愕的將弓箭放下,隨即拔了腰間的佩劍便朝哲謙幾人攻去。
一時,兩方交纏打鬥,短兵相接,刀光劍影,肅肅的廝殺之氣層層蔓延,大肆而起。
思涵靜立在殿門外,攏了攏衣裙,兀自觀戰。又許是知曉禦林軍們不敢殺他,哲謙顯然是膽子極大,打鬥起來渾然不畏,出招也極是陰狠歹毒。
禦林軍們心底皆是繃著一根弦,手中的長劍渾然不敢朝哲謙身上致命之處襲擊,是以束手束腳之中,接連敗退。
眼見禦林軍們越發處於下風,思涵眉頭一皺,心底終是增了幾許緊烈,隨即沉默片刻,緩緩上前,待從地上撿了一把長劍,正要親自朝哲謙攻去時,不料頃刻之際,那哲謙竟陡然用內力踢開了殿外一側的石桌,待得石桌下方的一出黑洞展露之際,哲謙驀的朝洞口鑽身,瞬時便從地麵徹底消失。
瞬時,思涵猝不及防一怔,瞳孔皺縮,周遭禦林軍們本要跟去,不料被剩餘幾名黑衣人強行在洞口阻攔,待得再度打鬥片刻,那處洞口,竟頓時被厚厚鐵板堵住填上。
思涵瞳孔皺縮,滿麵陰沉,強行躍身過來,待強行用內力震開幾名黑衣人時,
黑衣人們紛紛抑製不住的摔地,而後被周遭禦林軍用劍架住了脖子。
一時,周遭緊烈的氣氛終是沉寂了下來,徒留陰風浮蕩,冷冽徹骨。
思涵朝那洞口的鐵板凝了片刻,差禦林軍強行挪開,隻奈何,那鐵板似是在地上埋得極深,一時之間無論禦林軍們如何用力扳扯,竟都無法將鐵板挪動分毫。
思涵陰沉著臉轉眸朝那幾名被架在地上的黑衣人望去,陰沉沉的問:“這地洞同往何處?”
黑衣人們垂著眸,一聲不吭,待得思涵打算差人強行逼供,不料片刻之際,黑衣人們竟是突然口吐白沫,相繼慘亡。
“長公主,是毒發身亡。”
禦林軍們瞬時蹲身查看,隨即,有人緊著嗓子回了聲話。
夜色陰沉之至,天空漆黑無月,似如無盡的黑暗汪洋,欲將人徹底吸進去似的。
此番打鬥,終還是驚醒了滿宮之人,卻是待得打鬥消停,滿宮之人又紛紛心照不宣的繼續休息。
夜色極沉極沉,而留守在哲謙寢殿的禦林軍則不敢消停,紛紛拿了鏟子對那處地洞掘地三尺。而那宮門之處,上前禦林軍策馬遠走,層層而遠,京中校場之內,也連夜調動五千兵衛,趁夜在京中各處四下搜尋。
而後,兩日兩夜之後,哲謙寢殿外那地洞通往之處,已是找到,隻奈何,洞中洞口早已無人,甚至於,全城封鎖搜尋,更也不得哲謙半點消息。
那哲謙,就這麽憑空的消失了。
又許是國師對幼帝說了些什麽,這一日一夜之內,幼帝再不曾在思涵麵前提及哲謙之事,隻是在思涵麵前時,幼帝越發的乖巧聽話,再無任何叛逆行徑。
國師說,經曆了生死之事,幼帝也一夜成熟。
這話入耳,思涵並未太信,隻因,最初她從城樓一躍,生死不定之事,幼帝也曾成熟過,但後來,仍是叛逆了。隻是,也望國師之言能確切為真,也願自家幼帝,能真正的成熟起來,不必再讓她分神操心。
接下來幾日,京中太平。
展文翼差人四下在京中搜索,再也不察任何異族之人蹤跡。
東陵上下,稍稍而安,並無任何異事發生,而藍燁煜的禮物與信箋,再度被送來了,隻是這送東西而來的,不再是容傾,而是,改為了一隻黑鷹。
那黑鷹,毛羽黑得蹭亮,似是極通人性,每番在宮中上方盤旋後,會恰巧落在思涵鳳棲宮窗棱上,便是有宮奴小心翼翼上前去取它腳上捆綁著的東西,黑鷹也會惱怒震翅,拒絕宮奴靠近,直至,思涵親自上前而來,黑鷹才會展翅而躍,飛落在思涵肩頭,難得溫順的一動不動,任由思涵將它腳上困著的東西取下。
藍燁煜送來的東西,依舊有些無關緊要,似是在敘述平常一般,連清晨何時起身,批了多少奏折,甚至與副將們商議了多久對付大英的作戰時辰,都事無巨細的寫了。
此番知曉了些內情,縱是不曾親自與藍燁煜對問,但心底對藍燁煜的感覺,終還是由最初的憎惡擠兌,變得複雜幽長。
她不知心底在複雜什麽,在沉重什麽,僅覺,似有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的變化,她雖說不出來,但卻能知曉,自己對藍燁煜,終是再無忌恨。
終歸是立場不同,是以,她無權去評判藍燁煜什麽,就亦如,她往日為了東陵而肆意抵觸他,為難他,他也忌恨不得什麽一般。
展文翼這些日子,再未在思涵麵前執著僵持,隻是每番朝堂之上,會偶爾望著她出神。但朝下之後,展文翼則是挪用展家銀兩,大肆為東陵招兵買馬,充裕國防。
日子沉寂如水,看著倒是稍稍有些四方安穩。
但卻是七日之後,那黑鷹腳上送來的信箋,再不是寫的流水日常,而是短短幾字:萬事俱備,出發大英。
那字跡,依舊是清秀俊雅,看著並無狷狂之意,奈何入得思涵眼裏與心底,則是陡然如猛獸一般,噬咬心房。
該來的終還是會來。
那藍燁煜,終還是出兵,要攻大英了。雖不知他所謂的萬事俱備究竟如何,但心底的緊烈之感,層層湧動,壓抑心頭。
一旦那廝勝了,天下將再無大英,這整個天下,無疑將成他囊中之物。但若他敗了,大周覆滅,血水飛濺,那廝,終會成白骨,會成一抔黃土。
越想,一股股複雜沉重之感便積攢在了心頭,猶如大石壓頂,揮卻不得。
待得夜‘色’寧靜,鳳棲宮中燈火通明鈐。
思涵斜靠在軟榻,突然極為難得開始飲酒。
甘烈的酒水順著喉嚨滑下,猶如燒心窩子一般,灼熱之感極是明顯,卻是不久,沉寂壓抑的氣氛裏,突然間,殿外有緩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則是片刻,那腳步聲止在了殿‘門’外洽。
思涵神‘色’微動,順勢抬眸朝那不遠處的殿‘門’望去,隻見,燈火微微裏,有一道被光影拉得極長的人影印刻在殿‘門’上,正待心底略有揣度那‘門’外之人的身份時,突然間,有宮奴在外恭敬的喚道:“長公主,皇傅求見。”
展文翼。
思涵瞳孔微縮,心底了然。
是了,而今宮中,何人能如此堂而皇之的靠近她的殿‘門’,除了國師江雲南等人,便也隻有數那展文翼了。
隻不過,而今夜‘色’已晚,寒風蕭蕭,那廝不在許府呆著,怎突然來宮中了?
思緒蜿蜒,思涵修長的指尖摩挲著略微冰涼的酒盞,並未立即言話。
則是片刻,殿外再度揚來宮奴恭敬緊然的嗓音,“長公主,皇傅求見。”
這話入耳,思涵才順勢回神,隨即稍稍回眸過來,按捺心神一番,低沉無‘波’的道:“宣。”
短促的話驀的一落,那不遠處的殿‘門’,便被人輕輕推開。瞬時,有冷風驟然從那打開的‘門’縫中灌了進來,頓時拂動了滿殿搖曳的燭火。
而在光影搖晃裏,那展文翼緩緩踏步,入了殿‘門’。
大抵是寒夜清冷,是以展文翼渾身上下似也染了寒氣,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思涵下意識抬眸凝他,才見他麵容略有微白,墨發似是被寒夜的‘露’水染得微濕,整個人著實是略微僵硬狼狽,冷意盡顯。
“皇傅夜裏入宮,可是有何事?”
不待展文翼恭聲而拜,思涵先他一步問出聲來。嗓音一落,目光靜靜的凝在他麵上,瞳‘色’幽遠。
展文翼並未立即言話,僅是靜靜站定在她麵前,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後,他才按捺心神一番,平緩恭然的道:“這幾日,微臣已在京中與京外各處,四方招兵買馬,大約召集了五萬大軍。”
五萬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動,心底略生詫異。
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著急出五萬大軍,自是極為不易,且就不知這展文翼‘花’在這招兵買馬上的銀子,大概幾何了。
心有沉浮,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無‘波’的道:“這幾日,辛苦皇傅了。”
“為東陵效力,本是應該,微臣不覺辛苦,長公主不必客氣。”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數落下,展文翼便低沉幽遠的回了話。
“皇傅本為功臣,有些事本是該親口謝你才是,本宮也不可太過忘了禮數。”思涵幽幽的將目光凝在殿中一角,並未耽擱,低沉平寂的出聲,說著,瞳孔微縮,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皇傅這幾日招兵買馬共‘花’費多少紋銀?皇傅為國效力是皇傅衷心,但無論如何,東陵自然也不可‘花’展家的銀子。是以,皇傅且報個數出來,方巧前些日子在攝政王府地下室內收了不少的金銀,自然可從中挪出一部分來歸還給皇傅。”
這話一出,展文翼並未言話,那雙稍稍隱在光影中的俊美麵容緩緩溢出了幾許起伏與掙紮。
周遭沉寂,無聲無息,清寂盡顯。
思涵候了片刻,眼見展文翼仍是不回話,她終是再度將目光落在他麵上,低沉無‘波’的道:“皇傅且報個數吧。無論如何,本宮終是不能讓皇傅與展家吃虧。”
“長公主。”
待得思涵嗓音一落,展文翼便歎息一聲,脫口之言幽遠四溢,似是積滿了厚重的複雜與悲涼,僅是稍稍一掐,便可掐出水來。
“微臣自行提出為東陵招兵買馬,這些日子一直兢兢業業此事。自始自終,微臣都是想幫長公主,想幫東陵,從不曾想過要長公主補給微臣什麽。無論是客氣之言,亦或是金銀之物,微臣,都不曾想過要朝長公主索要。”
說著,深眼凝上思涵的目光,嗓音一沉,繼續道:“微臣所做的這些,僅是想讓長公主越發明白微臣的心意。這些日子,微臣也冷靜得夠了,也曾嚐試過克製情感遠離長公主,但微臣終還是做不到。既是長公主不願回應微臣,那便也望長公主莫要再拒絕微臣的心意,就讓微臣這般遠遠的守護你,如是而已便成。也望長公主日後,莫要再對微臣太過客氣,殊不知長公主越是對微臣有禮,便越是讓微臣感到疏離,甚至距離。”
冗長的一席話,幽遠無奈。
待得這話落下後,展文翼便稍稍垂眸下來,不再朝思涵觀望一眼。
思涵滿目深邃的凝他,也層層的將他的話聽入了耳裏,卷入了心底。
待得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動,麵‘色’也逐漸漫出了幾許決絕之意,隨即薄‘唇’一啟,低沉道:“情之一字不可勉強,再者,展文翼,本宮心底,已有人了。”
展文翼瞳孔驀的一顫,渾身都僵了一下,隨即抬眸朝思涵望來,強行鎮定的問:“長公主心底之人,是誰?”
說著,思量片刻,繼續道:“東方殤與長公主隔著血仇,長公主自不會喜歡他;攝政王又背叛了長公主,長公主也不會心係他,是以,長公主如今心底之人,又是誰?難不成,是江雲南?”
他目光起伏不定,深邃重重,那清俊的麵容卷著幾分濃烈的審視與不甘。
思涵故作自然的將目光挪開,斂神一番,整個人淡定自若,幽遠沉寂的出聲道:“藍燁煜雖背叛過本宮,但這其中似有誤會,是以,本宮對他,終是心有所係,並非全然放得下。”
展文翼目光越發起伏,僵立原地,不說話了。
思涵心生歎息,也不打算多言。
有些事,她幫不了展文翼,亦或是也點醒不了他的執拗,既是如此,她便唯獨隻能用這種法子讓他死心了。
自始自終,她都從不曾想過要傷害他,卻終還是不得不如此對他,隻因情之一字無法勉強,更因展文翼太過有情有義,是以,她才不可與他虛以逶迤,甚至於,欺瞞他的感情。
畢竟,她也並非饑不擇食之人,更何況,展文翼這等正義之人,她說服不了自己對他虛情假意,變相傷害。
如此,他有他的執著,她自然也有她的堅持。
卻是待得二人互相緘默半晌後,展文翼緊緊垂頭下來,幽遠難耐的問:“到了如今,長公主都還放不下攝政王?”
思涵瞳孔微縮,語氣堅定,“是。”
他心有不甘,幾許緊著嗓子幽遠磅礴的問:“微臣哪裏比不過攝政王?為何微臣滿腔情意,長公主不願接受,攝政王對長公主虛以逶迤,卻得長公主心係?”
思涵終是歎息。
“你並未有任何地方比藍燁煜差。隻是,感情這東西本就是這般莫名,難以言道。有些感覺有了便是有了,本宮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思涵沉默片刻,終是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再度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