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這人當真是走得太慢太慢了,如今大半夜的風雨拂刮,他竟還有心思賞景,隻道是許是頭一次入宮,是以沒怎麽見過世麵,才對宮中各處都極是新鮮讚歎。


  一時,大抵是心有抵觸與譏諷,宮女便也不耐煩的回了句,“是啊,皇宮各處都是極美的,下雨也美。隻是這一切都是皇家的呢,閑雜之人便是覺得再美,都是擁有不得的呢。”


  容傾眼角微挑,勾唇輕笑,“公公這話倒是有理。”


  宮奴渾身一顫,心口頓時來氣。


  縱是她身材稍稍高挑,但卻並不如男子般壯實,再加之衣著也顯然是宮女服侍,若非是瞎子的話,自然也是認得出她是女子,何來又將她看作太監一般喚她一聲公公。


  宮女眉頭大皺,麵色驟然起伏陰沉。


  她驀的駐足下來,回頭朝容傾一望,隻見,光影熹微裏,那人容貌著實是風雅俊美之至,整個人渾身上下也透著幾許難掩的高貴氣質。


  隻奈何,明明瞧著是金玉其外,竟也是眼拙之人。


  “公子,奴婢乃女子。”


  僅是片刻,宮女強行按捺心神,低聲道了一句。


  容傾神色微動,頓時笑得不輕,隨即在宮女越發不滿陰沉的麵色裏,他這才稍稍噎了笑意,溫潤儒雅的朝宮女緩道:“倒是在下的錯了。隻怪夜色太過濃厚,燈籠的光影也太過暗沉,是以在下倒將佳人認作了宦人,此番絕非有心之舉,望姑娘莫要見怪。”


  眼見他脫口之話略微得體,宮女的怒意這才稍稍消卻,隻道:“周遭光線雖是不好,但公子的眼神則是更不好。也望,公子往日言話時能睜大眼睛看清楚人或事再說話,切莫要隨意胡言惹人笑話。”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挺直了身板繼續往前。


  卻是足下還未前行幾步,瞬時之際,身後陡然有一陣猛風刮來,宮女頓時怔了一下,不及反應,身子竟被那道烈風推搡著猛的往前,隨即身子陡然踉蹌不穩,整個人頓時撲倒在地。


  瞬時,臉頰著地,啃壞了兩枚門牙,一股血腥味肆意鑽在了嘴裏,腥得令人作嘔。鼻子積了地上的雨水,嗆得不輕,待手腳並用從雨水中爬著坐起,宮女便極是劇烈的咳嗽起來。


  “哎呀,姑娘怎腳滑了呢,可是摔倒哪裏了?”身後,容傾那驚愕的嗓音驀的響起,待得這話一落,一道腳步聲便悠哉悠哉的挪了過來。


  宮女強行止住了咳嗽,渾身是水,狼狽不堪,因著渾身劇痛,身子,也抑製不住的發抖起來。


  她並未回話,也因疼痛而無力回話。


  卻是片刻,一雙高靴便停在了她眼前,隨即,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微微朝她遞近,握住了她細瘦的胳膊。


  待得她心底微微一暖,本也以為這男子是好心要扶她之際,不料那男子手指竟驀的用力,力道大得幾乎快將她胳膊的骨頭都要捏碎。


  “啊……”


  她抑製不住的慘呼,卻是僅呼了一聲,那滿身風華儒雅的男子便在她麵前蹲了下來,一雙極是好看的雙眼積攢著慎人的笑容,“在下最是聽不得女子慘呼,姑娘若是再喚,在下難免會緊張,萬一緊張得下手不知輕重,到時候捏碎了姑娘的胳膊便是不好了。”


  寒風烈烈裏,夜雨冰涼。


  奈何這男人的嗓音,卻是醇厚之至,溫柔之至。


  隻是這番話語入得宮女耳裏,卻讓她懼得不輕。她身子越發的顫抖,這回卻緊咬牙關,無論如何都不敢慘呼出聲。


  “這就乖了,嗬。”


  容傾略微滿意的輕笑。


  說著,手指稍稍用力,將宮女扶著站起,待得鬆開宮女的胳膊後,他慢悠悠的舉著油紙傘,悠閑的目光朝周遭再度掃了一眼,繼續漫不經心的笑道:“皇宮之景著實大好,雖這一切屬於皇家,但也說不準有易主之時。畢竟啊,天下江山本是如此的,誰都不會在那皇位上坐得太久,江山改朝換代也是自然更替之事呢。就如這偌大的皇宮,許是今日姓著顏,明日,便改成別的姓氏了,姑娘,你說在下之言可對?”


  他嗓音仍是溫柔,隻是脫口的語氣則微微幽遠,甚至不曾掩飾的夾雜幾縷戲謔與意味深長。


  宮女渾身發痛,心口發懼,身子仍在抑製不住的顫抖。


  她已是聽不進容傾的任何話,整個人緊張難耐,待得容傾這話落下,她也僅是慌不擇路的點頭。


  容傾笑笑,懶散的目光在她麵上流轉,也不拆穿她滿心的驚恐,僅是極為難得的抬手極是親昵的為宮女理了理貼在臉頰的濕潤頭發,繼續輕柔的問:“在下方才之言,不過是在與姑娘交心呢,但若姑娘何時將在下這話泄露出去了,在下,可是要不高興了呢?”


  宮女渾身發顫,麵色慘白,急忙搖頭,“奴婢不敢,不敢。”


  “不敢便是最好了。在下啊,最是喜歡如姑娘這般冰雪聰慧的人兒,來,在下牽你,路上倒是濕滑,萬一姑娘再摔倒,在下可是要心疼了呢。”


  嗓音一落,本是在為宮女掠著濕發的手微微下落,恰到好處的捉住了宮女的手腕,牽著她緩緩往前。


  奈何,他手中的油紙傘則僅遮了他一人,而那滿身濕透且渾身踉蹌的宮女則全然沐在雨水裏,單薄瘦削,狼狽不堪。


  二人緩緩往前,逐漸走遠。


  細雨纏綿,肆意浮蕩的風極是涼薄。


  道路後方那拐角處,思涵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衣裙,瞳色越發的清冷磅礴醢。


  待得容傾二人走遠,她繼續舉著紙傘往前,卻是還未行至江雲南所在院落,便遇了江雲南正領著那滿身濕透的宮女返回。


  一時,兩方狹路相逢。


  思涵瞳孔微縮,下意識駐足,江雲南與那宮女緩緩走近,待站定在思涵麵前,二人雙雙朝思涵彎身一拜,喚了聲長公主緹。


  思涵眼風朝那宮女掃了一眼,並不言話,僅是深眼朝江雲南打量,則見他正披著外袍,袍子並未係上帶子,似是倉促披上。


  這廝怎在這兒?


  “長公主怎在這兒?”


  不待思涵將話問出,江雲南已纏蜷柔膩的先行出聲。


  思涵神色微動,平緩而道:“想著讓容傾過來與你同住,總得與你知會一聲,是以便親自過來,欲看看你與容傾處得是否習慣罷了。”


  她隨口而言,嗓音平緩清冷,並無半點起伏。


  江雲南微微一笑,麵上竟露出幾許裝模作樣的暖意,“江雲南知曉的,長公主待江雲南極是上心,便是讓坊主過來與江雲南同住,也還是舍不得江雲南受得委屈的。”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並未入心,是以也不曾言話。


  江雲南凝她兩眼,繼續道:“江雲南方才聽坊主說,長公主是因江雲南之故才對坊主寬厚以待。如此,江雲南便先在此謝長公主了。”


  是嗎?


  容傾那廝,竟在江雲南麵前說是她顏思涵因著江雲南之故才允他入宮小住的?

  思涵眼角微挑,心思輾轉,倒也有些不明容傾在江雲南麵前如此言道是何意,隻不過,江雲南與容傾自也是走得極近,說不準容傾之事江雲南大多知曉,再加之江雲南也乃精明通透之人,是以,都是明眼人罷了,裝模作樣的虛言,倒也是令人心生不適呢。


  思涵滿目深邃,朝江雲南掃了一眼,便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容傾是否是因你之故才被留在宮中,你也該是猜到才是。是以有些話,說了也是虛假,聽著倒也鬧心。”


  說著,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繼續道:“你們主仆如今算是一前一後的入了宮,無論你們是否存了什麽目的,但望你們切記,深宮之中,戒備森嚴,別想著世上有不透風的牆,有些陰謀詭事,終是藏不住的,且一旦本宮發覺你們膽敢在宮中興事,那時,便別怪本宮對你們心狠手辣。”


  江雲南微微一怔,則是片刻,麵露愕然,無奈委屈的道:“長公主這是何意?江雲南與坊主如何被長公主留在宮中,長公主最是知曉原因。”


  “明著的原因,不說也罷,但若要在宮中暗著生事,本宮絕不會心慈手軟。”思涵嗓音陰沉,語氣清冷磅礴,待得這話一出,她目光再度朝江雲南落來,陰沉沉的道:“回去告知你家主子,讓他盡快解了你身上的寒毒,再準備好寒毒解藥,讓人送來鳳棲宮。”


  嗓音一落,再不多言,僅是轉眸朝一旁瑟瑟發抖的宮女一掃,“隨本宮來。”


  宮女渾身越發一顫,瞳孔起伏劇烈,待見思涵轉身往前,她朝思涵背影掃了一眼,隨即又極是緊張畏懼的朝江雲南望來,待見江雲南朝他微微一笑,她頓覺毛骨悚然,麵色陡白,隨即不敢耽擱,急忙踉蹌小跑著朝思涵跟去。


  待得思涵一行走遠,江雲南這才轉身往前,則待剛剛踏入所住的殿門,頃刻之際,一道白紗陡然橫空而來,纏住了他的脖子。


  他麵色陡變,瞳孔瞪大,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卻是並未掙紮。


  那白紗來勢迅猛,力道也是極大,待剛將他的脖子纏住,力道一起,江雲南頓時不受控製的摔倒在地,奈何那白紗仍還在用力,猛的拽著他往前。


  江雲南呼吸不暢,喉嚨似要斷掉,待被如同死狗一般拖至軟榻前,他身子才堪堪停歇,卻也正這時,一隻高靴踩在了他的腦袋上,隨即,頭頂之處,一道溫雅平和的嗓音漫不經心的揚來,“江雲南,你好大的膽子。”


  江雲南分毫不掙紮,咧嘴一笑,隻是唇角竟是有鮮血溢出,那赤紅的血色襯在他的臉上,竟令他那張臉越發的嫵媚勾人。


  “方才江雲南還幫坊主打發走了長公主,怎轉眼間,坊主對江雲南便翻臉不認人了?”


  他似是渾然不懼,慢騰騰的回了話。


  容傾勾唇一笑,溫雅的瞳孔在江雲南身上掃視,“莫不是這些年本坊主將你養得太好,竟讓你不知你真正的主子是誰了?就如方才之言,你可是在怪本坊主對你無情,弄痛你了,嗯?”


  “江雲南不敢。”


  江雲南默了片刻,極是柔膩平緩的道。


  容傾眼角微挑,漫不經心的將江雲南打量,則是片刻,才將腳從江雲南身上挪開,也將白紗從江雲南脖子上抽開,隨即朝江雲南扔了一隻瓷瓶來,溫雅平和的吩咐,“將脖子敷敷藥。”


  江雲南柔然而笑,似對他此番之舉見怪不怪,他僅是緩緩伸手,極是淡定自然的撿起了瓷瓶,隨即抽開瓶塞,而後極是自然的用瓶中的傷藥塗抹起脖子的勒痕來。


  卻是正這時,平寂無波的氣氛裏,容傾稍稍換了姿勢在軟榻上斜靠好,溫柔的目光靜靜朝江雲南落著,薄唇一啟,“平樂坊被人燒了。”


  漫不經心的幾字,毫無平仄。


  江雲南塗藥的動作微微頓住,深黑的瞳孔也頓時漫出了半許微詫。


  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將眼中的詫色斂去,僅是抬眸朝容傾望來,柔聲問:“何人竟如此膽子,敢燒平樂坊。坊主可知縱火凶手?”


  容傾斜眼睥著江雲南,瞳孔微微深了半許,“凶手除了那人,還能有誰?本坊主倒是未料到,那人對平樂坊一而再再而三忍讓,卻不料竟在這鞭長莫及的節骨眼上,對平樂坊動了手。”


  說著,輕笑一聲,“也罷,既是撕破了臉皮,日後便也無需再遮攔。反正那人性命,本坊主遲早也是要收下呢。”


  江雲南柔聲道:“坊主英勇蓋世,那人何能是坊主對手。隻要坊主有心對付那人,那人不過是坊主計策裏的甕中之鱉罷了。”


  容傾神色微動,“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會說甜話。隻不過……”


  話剛到這兒,後話慢悠悠止住。


  江雲南麵色微變,本是柔然帶笑的瞳孔,也抑製不住的深了一重。


  則是片刻,容傾緩緩從軟榻上坐直身,修長的指尖慢悠悠朝江雲南探來,略微冰涼的指腹肆意在江雲南麵上摩挲,隨即親自稍稍拂去了江雲南唇角的一些血漬,“這些日子本坊主任你高飛,你可是欣悅得緊?你曾與本坊主說,你已與顏思涵**過了,怎不見顏思涵許你名分,嗯?”


  江雲南柔柔一笑,“江雲南是何身份?長公主能與江雲南**,不過是看在蠱毒的份上罷了,但若說許江雲南名分,許是長公主還在計量江雲南風塵之人的身份,是以略有忌諱罷了。隻是,當初平樂坊與攝政王府之戲,長公主對江雲南已深信不疑,且已知江雲南與異族之人並非同路,是以對江雲南也算是特殊,再加之幼帝對江雲南的血也極是依賴,想必江雲南能蠱惑住長公主,甚至贏得長公主允江雲南名分,也不過是早晚之事。”


  “早晚之事?”


  容傾嗓音微微一挑,輕笑一聲。


  江雲南滿麵淡定,柔軟點頭。


  卻是眨眼睛,一道耳光陡然拍在臉頰,那火烈的力道似要將他整個腦袋都拍掉一般。


  江雲南頓時被打得摔倒在地,臉頰火辣辣疼痛,瞬時紅腫得老高,嘴裏的血腥味,越發的濃厚四溢,然而他麵上仍無懼意,僅是自嘲的將嘴裏的鮮血吐出,無奈的朝容傾道:“長公主本是精明之人,不易蠱惑,得需時間與其慢慢周.旋。便是坊主再急,也還得循序漸進才是。再者,坊主,江雲南對長公主,的確盡力了的。”


  容傾麵上的笑容逐漸斂卻,漫不經心的瞳孔朝江雲南仔細掃視,慢騰騰的道:“本坊主量你也不敢不盡力。隻不過,數年的調教,你之媚術,竟連個女人都勾不住呢,就如**之事,你以為你說你與顏思涵**了,本坊主便當真信你了?那女人可是傲骨之人,你縱有蠱毒傍身,也不定能降得住她。”


  江雲南瞳孔終是抑製不住的縮了半許。


  容傾懶散凝他,話鋒一轉,繼續道:“本坊主既已入宮,你留在此處自是無用,後兩日,本坊主自會找機會讓你出宮去辦其餘事,那顏思涵,本坊主親自對付。”


  這話入耳,江雲南再度抬眸朝容傾望來,紅腫的臉頰顯得猙獰破碎,連帶目光都忍不住深了繼續,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再度無畏柔魅的笑了,縱是嘴角仍還掛著幾縷未曾擦淨的血,他也笑得柔情萬種,風華之至,“坊主,長公主本已信任江雲南,且幼帝也已信任江雲南,若冒然換成坊主,恐會惹長公主生疑。”


  容傾漫不經心道:“她今夜能一直跟在本坊主身後過來,便已對本坊主生疑,如此,讓她再疑本坊主幾分,倒也無甚可懼。”


  說著,嗓音意味深長的一挑,“怎麽,本坊主欲讓你出宮離開,你可是舍不得了?依本坊主所見,那顏思涵雖性情冷漠了些,但自然也是清秀魄力之人,嗬,可是看慣了風塵俗態的女人,而今見了那般女子,便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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