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副將們不敢耽擱,頓時應聲而動,將紙墨全數放在了東方殤麵前的矮桌上。
東方殤稍稍坐直身子,提了墨筆,猶豫片刻,隨即便手腕一揮,頓時在紙上落筆。
待得一排墨字而成,東方殤將紙箋折好,低沉幽遠的道:“差信使,送去國都外的大周營地。”
副將們紛紛應聲,片刻之際,便有副將主動上前拿走了那疊好的信箋,極快出殿。
奈何,信箋被信使剛剛送入大周營地,東陵信使便被捉了,信箋落入伏鬼之手,待剛剛送入藍燁煜帳篷,藍燁煜眼皮未抬,懶散隨意而道:“撕了。”
短促的兩字,漫不經心。
此際他正滿身白袍,溫潤清雅的坐定在長案旁,修長的指尖正握著另一張信箋,仔細審視與評判,似是對東陵太子差人送來的信箋,全然未放入眼裏。
伏鬼眉頭稍稍而皺,麵露幾許難色,猶豫片刻,終是恭敬出聲,“皇上,此際大周與東陵即將開戰,事態緊急,皇上為何不看看東陵太子的信?萬一,東陵太子欲在信中主動告饒呢?”
這話一出,藍燁煜神色微動,漆黑如墨的瞳孔慢騰騰的落在了伏鬼麵上。
他曆來如此的淡定從容,懶散溫潤,那雙深邃的眼似如懸崖深淵,欲將旁人全數吸入他那雙深淵裏,從而,威脅著,禁錮著。
伏鬼朝他對視了一眼,便目光一緊,隨即下意識垂頭下來。
卻也正這時,藍燁煜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出了聲,“東陵的戰將,曆來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倘若此番大周兵力壓境,東方殤不戰而降,如此,他就不是東方殤了。”
伏鬼猶豫片刻,低聲道:“東方殤雖為東陵戰將,但他前些日子在楚京受的傷並未愈合,且此番我軍又挾了東陵先帝屍首與東陵大公主,是以,此番雙重施壓之下,東方殤許是也會妥協。畢竟,屬下認為,東方殤也該是性情中人。”
藍燁煜勾唇輕笑,“東方殤雖是性情中人,隻可惜,卻仍舊是個想叱吒風雲的莽夫。”說著,嗓音一挑,慢悠悠的繼續道:“他若當真有意告饒投降,此番這信,自然也該他親自送來,隻可惜,他未來,自然,也未有主動告饒之意,如此,這東陵的國都,朕與我大周兒郎,自然得好生馳騁,酣暢淋漓的,殺個盡興了。”
懶散隨意的嗓音,卷著幾分雲淡風輕的優雅。
隻是那脫口的話語內容,卻是生殺予奪,猙獰重重。
何謂殺個盡興?
是要屠盡滿城?
伏鬼瞳孔發沉,起伏不定。縱是一路跟著自家皇上風雨而來,卻也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屠盡滿城的百姓。
便是往日拚殺,殺的也都是該殺之人,但如今,黎民眾生,終歸是,何其的無辜。
破天荒的,伏鬼心有震顫,也頭一次生了半許惻隱,卻是片刻後,他強行按捺心緒,低聲恭敬的道:“屬下知曉了。隻是,那送信之人要如何處置……”
“自古有言,先禮後兵。東方殤既是為朕送了信箋,朕自然得回他一份禮。你說,人頭之禮,如何?”他再度從容懶散的出聲。
伏鬼神色微變,心頭了然,待沉默片刻,低沉道:“人頭之禮,許是也可。隻是,兩國交戰,曆來不斬來使……”
“朕要顛覆他整個東陵,又何懼斬其來使。”說著,嗓音一挑,話鋒也漫不經心的一轉,“戰場之上,最忌諱的便是心軟與惻隱。伏鬼你且莫要忘了,縱是此番不吞東陵,東陵也會反過來吞了大周。天下之中,諸國鼎立,本就是爾虞我詐,群雄角逐,誰若心軟,誰便,萬劫不複。再者,開弓曆來無回收之箭,你我,從來都不曾有任何退路。”
伏鬼瞳孔驀的一顫,心口隱隱發沉,緊張難耐。
自己的心思曆來是瞞不過自家主子的。
伏鬼將頭垂得更低,強行按捺心緒,恭敬道:“皇上明鑒。屬下這便去割了那來使的腦袋,用錦盒裝著送給東陵太子。”
他語氣也突然狠硬開來,尾音一落,便要轉身就走。
“慢著。”
正這時,藍燁煜那清風儒雅的嗓音再度響起。
伏鬼下意識一怔,穩住身形。
藍燁煜繼續道:“今日蒼鷹,僅帶回了這一張紙箋?”
伏鬼恭敬點頭,“的確僅有一張。”
藍燁煜神色微動,修長的指尖肆意懶散的摩挲著手中的指尖,隨意把玩。
伏鬼靜立原地,兀自而候,待得半晌,終是忍不住問:“皇上,可是信箋出了問題?”
藍燁煜懶散搖頭,瞳色沉寂幽遠,從容得當。
“信箋倒是無問題。隻不過,信箋上的字,出了問題。”僅是片刻,他出了聲。
伏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藍燁煜雙眼稍稍一眯,斜眼懶散睥睨著指尖上的信箋,凝了片刻,繼續道:“‘禍害遺千年’這幾字,倒是出自她的手。隻不過後麵‘江雲南得長公主心儀,大寵’幾字,則明顯是那人附加上去的。”
伏鬼沉默片刻,緩道:“許是長公主寫的不盡細,那人便將與長公主有關的要事一並寫給皇上了。”
藍燁煜摩挲著信箋的指尖驀的頓住,懶散搖頭,“那人是聰明人,但凡不曾百分百確定的消息,定不會報給朕。但如今,那人專程在信箋上寫下江雲南得寵,想來,是他確定之事了。隻不過,憑思涵如今之性,何能對一人如此容易上心?畢竟,滿心破碎,甚至對情愛之事極為抵觸厭惡,任憑江雲南媚術滔天,也無法真正取得思涵喜歡呢。”
伏鬼頓時明白過來,麵色一變,“皇上是說,那人後麵添上的字,是在故意欺瞞皇上?”
藍燁煜並未立即回話,唇瓣微微而勾,卻是極為難得的勾出了一抹淡笑。他指尖微動,開始將手中的紙箋撕成了兩半,將思涵所寫字跡的那一半指尖好生疊好,揣入袖中,隨即將另一半紙箋隨意仍在麵前的長案,漫不經心的道:“欺瞞自是必然。且那人,是敵是友很快便可見分曉了呢。”
說著,嗓音一挑,“埋伏在東陵城外營地中的大周精衛,有多少?”
伏鬼正了正臉色,恭敬低沉的道:“五千六。”
“差人領朕口諭入東陵京郊營地,令蟄伏於東陵營地的精衛暗入東陵京都,燒了平樂坊。”藍燁煜神色幽遠,平緩無波的道。
伏鬼怔了一下,麵色起伏不定,“皇上三思。容傾勢力不小,且我等還未查出他背後勢力,此番若冒然行動,許是容易打草驚蛇。”
“不必查了。往日江雲南被嶽候送入宮中,朕便已是懷疑他作祟,雖不曾拆穿他亦或是對峙,但自然,也不過是無心打草驚蛇,隻可惜如今,那人竟膽敢盯上朕之軟肋。如此,相識一場,自不過是場作戲隱瞞罷了,又或許,那容傾,早就知曉朕與大英的關係,畢竟,百曉生威名,四方皆揚,並非擺設。嗬,他既是有心試探朕,朕自然,要還他一份回禮。”
他嗓音依舊懶散,平緩之中,卷著幾分隨意的雅致。
伏鬼卻是心口一緊,頓覺事態嚴重,當即道:“茲事體大,倘若容傾當真猜出皇上與大英的糾葛,自會對皇上亦或是長公主不利。如此,倘若當真要殺容傾,差此地的兵衛奔去東陵營地傳信無疑是慢了些,且軍中本有蒼鷹……”
藍燁煜緩道:“伏鬼莫不是忘了?近些日子那容傾,最是擅長捉朕的蒼鷹?”
伏鬼後話一噎,麵色一變,頓時會意過來。偌大的東陵國都,街道上再無往日繁華熱鬧之景,寬闊的道路極是空曠清冷,人煙不見。樂文值得您收藏
整座城池,無疑是戒備重重,誰人都不敢掉以輕心,生怕突然之間,那城門外駐紮著的大周精衛便衝入城門來了。
卻是如此緊烈的氣氛裏,突然,有人策馬而來,穩穩停在了城門外,待得東陵守城兵衛齊刷刷的將箭羽對準那馬背上的人時,那人則將身後背著的錦盒取下舉至頭頂,“我大周皇上,有回禮送給東陵太子。”
威儀冷冽的嗓音,直白得毫無懼意。
在場東陵兵衛皆是朝那馬背上的人細致打量,待確定無恙後,才有守城將領陰沉吩咐,“放籃子下去,讓那人將錦盒放到籃子裏。醢”
如今兩國即將交戰,雙雙對立,是以此番自然也是不能隨意開得城門。
守城之將心底終是繃著一根警惕戒備的弦,全然無心放那城樓下的精衛入城,甚至待得兵衛們用籃子將那精衛手中的錦盒拉上來後,他也是心生戒備,欲差人打開檢查,不料那精衛似是猜到他行徑一般,突然威脅清冷的出聲道:“我家皇上吩咐了,這錦盒是專程送給東陵太子的,自然也得東陵太子親自打開。”
這話說得仍是直白,隻是語氣中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叫囂與蔑視緹。
守城之將何曾被一個小卒如此威脅過?當下麵色一沉,目光朝那精衛一落,咬牙陰狠的道:“送入我東陵過門的東西,本將軍自然要先檢查檢查。畢竟,東陵比不過大周的爾虞我詐,心狠手辣,便也隻能多防備。”
嗓音一落,冷笑一聲,挑釁的朝那城樓下的精衛一掃,隨即嗓音陡然一沉,威儀命令,“將錦盒打開。”
捧著錦盒的兵衛不敢耽擱,正要動作,奈何城樓下那策馬駐立的大周精衛竟陡然調轉了馬頭,馳騁走遠。
那精衛跑得太快,瞬間便已消失在了前方密林處蜿蜒的官道盡頭,在場之人麵色皆是一變,心口莫名發緊,不知何故。
“打開。”
那年月五旬的守城之將冷哼,隻道是大周小兒刻意故弄玄虛罷了,是以麵色雖有訝異,但更多的則是惱怒,是不悅,甚至,是輕蔑。
終是東陵的地盤,那大周的大軍盤踞在國都外一直駐紮著不動,他們所攜的糧草不多,如此下去,定也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是以,滿軍之中都是饑荒之士,許是到時候連劍都拿不起來,更別提,與東陵鬥。
再者,便是大周要與東陵強鬥,大周之軍一路舟車勞頓過來,軍隊之能早已折損大半,精力也是全然不足,許是便是兩相強攻,也不一定是東陵的對手。
守城之將心有堅定,著實也未將大周兵力太過放於眼裏,奈何,本也是一副鎮定傲然的姿態,奈何待得兵衛將錦盒打開,他目光瞬時朝錦盒內一掃,頃刻之際,他瞳孔陡顫,渾身都抑製不住的抖了幾下。
“啊……”
捧著錦盒的兵衛也目光一滯,驚得不輕,兩手驀的一軟,手中錦盒跌落在地,錦盒內那顆血淋淋的人頭,自錦盒內猙獰的翻滾了出來。
滿是鮮血的人頭。甚至於,人頭下方喉嚨出的刀口卻是全然不整齊,不用多想便知此人死前遭受了非人對待,甚至還是一點一點的在劇痛,在鮮血淋漓中滿目的死亡。
森然陰沉的氣氛裏,在場之人大多麵色驟變,一些略微膽小的,抑製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氣。
守城之將強行鎮定,滿目起伏的朝地上人頭打量了幾眼,瞳孔一縮,低沉沉的問:“爾等可認得此人?”
這話剛落,有兵衛緊著嗓子小心翼翼的道:“將軍,此人便是今日攜著太子信箋出城的信使。”
竟是信使!
守城之將惱怒驟起,抑製不住的唾罵道:“他娘的!竟敢斬殺我東陵信使,大周今兒倒是無法無天了。”
說著,滿麵怒沉的轉身從城樓上離開,隨即直奔不遠處那國都的校場。
此際的東方殤,依舊靜坐於校場的主堂內,他幽遠的瞳孔一直順著那兩道打開的屋門朝外落著,幽遠深邃的凝著。
直至那守城之將風風火火的鑽入他的眼簾,他神色微動,眼角稍稍一挑,驟然之際,一道道複雜決絕之意,漫遍全身。
此番來人,僅是守城之僵,卻無信使。如此,不必多想,也知那信使如何了。
東方殤心如明鏡,本也是知曉那人手段,隻是他終是不曾料到,那人如今,竟已囂張輕狂到這等斬殺信使的地步。
不求合,便隻能,硬行而攻了。
許是今日,刀光劍影,兩相廝殺,免不了了。
他沉默了片刻,稍稍垂眸下來,這時,守城之將已站定在了他麵前,緊著嗓子惱怒不堪的道:“殿下,那大周……”
不待他後話道出,東方殤低沉沉的出聲打斷,“不必多言,事態如何,本殿大概已是猜到。”
守城之將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
東方殤目光再度幽幽的落在了門外遠處,話鋒一轉,“城樓之處,可準備足夠的火箭了?”
“已是準備十足。”守城之將回了話,說著,再度抬眸朝東方殤掃了幾眼,忍不住繼續道:“殿下,城樓處已是戒備森嚴,且兵力與兵器皆準備十足,保準讓那大周崽子們入不了城。”
這話入耳,東方殤麵色分毫不變,幽遠沉寂的瞳孔,卻是抑製不住的越發深邃。
倘若是對付其餘之人,他尚且還可信東陵國都防備十足,抵擋得住敵軍,但終歸,此番要迎對之人,是藍燁煜。
一個能在東陵蟄伏如此之久,甚至一邊得父皇青睞,一邊又突然躍身成大周帝王的人,何能小覷?今日縱是城樓處兵衛重重,兵力兵器皆已到位,但他仍是不放心。甚至心底的不詳感,層層翻湧搖曳,肆意的想要擾亂他的心智,擊敗他骨子裏最後剩下的魄力與英勇。
他並未回話,整個人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半晌後,他才緩緩起身,開始踏步往前。守城之將怔了怔,猶豫片刻,也開始轉身在東方殤身後跟隨,待得二人一道出得大堂,守城之將緊著嗓子道:“殿下,我軍此際該如何行事?是繼續與大周對峙,還是,先找機會差人去偷襲大周營地?”
“許是,來不及了。”
東方殤頭也不回的出了聲,這話雖是揣測,但心底的不詳之感層層翻湧濃烈,似在全然昭示著他方才的這句話本是屬實。
奈何,待迅速領著校場剩餘的兵衛層層抵達國都的城門時,則見,城樓四方狼煙大起,緊蹙的號角大肆而吹,森冷陰沉的寒風裏,那一門之隔的城門外,竟有大批的烈馬踢踏聲由遠及近,陣狀浩大,轟然壯觀,那一道道厚重震撼之聲,似要將城樓都要全數震塌一般。
果然是來不及了。
東方殤麵色陡變,縱是心底有急,但麵上仍是淡定。
他僅是緩步朝石階行去,一步一步威儀鎮定的朝城樓登去,他此際不能慌,軍心不可動搖,一旦軍心大散,今日的東陵,便是當真破國了。
隻是,明明心頭對一切都是了然,也依舊還可鎮定自若,卻待全然登上城樓,垂眸見得樓下不遠有密密麻麻的精衛策馬聚來時,饒是他再怎麽淡定,此際,麵色都抑製不住的搖曳震顫開來。
那些密集的精衛,多如黑蟻,密集猙獰得令人心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