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思涵瞳孔微縮,這話入耳,自也是不信。倘若江雲南都能全無所圖,那太陽便也要從西邊出來了。
思涵心有篤定,神色起伏搖曳之中,也未再繼續就此言話。
她終是全然沉默了下來,足下步子稍稍加快幾許,江雲南也亦步亦趨的在後緊緊跟隨,步伐也稍稍隨她加快。
待抵達幼帝寢殿,幼帝正半靠在軟榻,神智頹靡,精神不佳。
國師則坐於軟榻打坐,聞了聲響便循聲抬眸望來,待見思涵與江雲南入內,他神色微動,隨即便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挪開,平緩無波的出聲道:“幼帝今日,狀態比昨日尚好,身子骨也稍稍硬朗半許,再多休養幾日,便該平息一段日子了。”
這話雖是說給思涵聽,但更多的,則像是在應付榻上斜靠而坐的幼帝。
幼帝眉頭皺了皺,抬眸朝國師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落定在思涵身上,嘴唇一咬,委屈卻又兀自堅強的喚道:“阿姐。”
思涵按捺心緒一番,緩步朝幼帝行去,抬手摸了摸幼帝腦袋,仔細寬慰幾句,待幼帝臉色稍稍好轉半許,她便回頭朝國師望來,低沉道:“江雲南今日主動過來,便有勞國師對江雲南取血了。”
國師瞳孔一縮。
江雲南則迅速掃了國師一眼,不待國師回話,便先一步柔然出聲,“何須勞煩國師動手,江雲南自己來便成。隻是,可否借借長公主的隨身匕首?”
思涵眼角一挑,沉默片刻,從寬袖中掏出匕首朝他拋去,他則抬手穩穩接過,隨即緩步至不遠處的圓桌旁,極是淡定的刀起刀落,竟是在他那昨日才受過傷的手腕上下了一刀。
瞬時,新傷夾雜舊傷,疼痛大起,令他稍稍皺了眉,奈何他動作卻分毫不曾懈怠,當即伸手拿過桌上的空杯接血,直至那杯子滿杯,他才抬手點了手腕的穴道,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紗布裹好傷口,隨即親自端著血朝思涵行來。
思涵並未耽擱,抬手淡然接杯,幼帝則看得心驚膽顫,眼見思涵將血腥濃鬱的杯盞朝他嘴前湊,他嚇得麵色慘白,當即搖頭驚恐道:“阿姐,瑋兒不喝,瑋兒不想喝,阿姐拿開吧,瑋兒不喝……”
思涵稍稍頓住手中動作,暗歎一聲,平緩寬慰的道:“瑋兒乖,喝了這血,你便可逐漸大好了。你信阿姐。”
幼帝垂眸朝那紅豔豔的鮮血掃了一眼,瞳孔越發震顫,仍舊抑製不住的搖頭,思涵正欲再勸,江雲南則朝幼帝輕笑,“皇上喝下吧。草民的血裏有解藥成分,皇上隻有喝下它,身子便可痊愈了,如此,皇上便可一直守著東陵,也一直陪著長公主了。”
幼帝瞳孔一縮,動作僵住。
他雖年幼,但有些事態,自也是分得清楚,隻是,這鮮血血腥味太過濃烈,給他一種極是猙獰殺伐的森冷之意,如此,他終還是心有膽怯與抵觸,不願喝下。
他僵坐在原地,眉頭緊皺,目光僅是朝江雲南隨意掃了一眼,便回神過來朝思涵望了望,無聲對峙。
思涵極為難得的耐心再勸,幾番柔和言語的攻勢下,幼帝終是緊緊閉了眼,視死如歸般張了嘴,任由思涵將鮮血朝他嘴裏倒。
他不住的狂吞,五官全然緊皺在一起,待得將血全然吞下,忍不住幹嘔起來。
思涵抬手輕拍他脊背,為他順氣,江雲南也恰到好處的倒了杯清茶過來,遞在了幼帝麵前。
思涵伸手將清茶接過,喂入了幼帝口中,待得清茶入口入腹,幼帝終於是緩了過來,隨即乖巧乏力的朝思涵道:“多謝阿姐。”
嗓音一落,目光下意識朝江雲南落去,先是在江雲南麵容上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落到了江雲南那纏繞著紗布的手腕上,眼見紗布被鮮血浸濕,他瞳孔顫了顫,猶豫片刻,終是薄唇一啟,也極為難得的朝江雲南道了句,“多謝。”
救命為大,更何況還是喝那人的血。即便那人的妝容打扮極是怪異突兀,但卻不得不說,他小小的心底太過震撼,是以此番這句多謝,也算是脫離了君臣關係,極是真心純然的朝他道了聲謝。
然而這話一出,江雲南神色驟變,似如驚著了一般,當即跪地,柔聲認真的道:“能為皇上出力,是江雲南之幸,皇上此番言謝,倒是折煞草民了。”
“你叫江雲南?”
幼帝瞳孔微縮,低聲問。
江雲南點點頭。
幼帝眉頭一皺,自也是聽過江雲南之名,前段日子,自家皇姐可謂是將這江雲南安置在宮中,且還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不小的桃色風波,他當初也是百般不喜,對江雲南之名也極是抵觸,但如今突然間,往日之事,竟如煙消雲散了一般,這江雲南雖著實麵容不若常人,但終也是,救了他性命。
思緒至此,幼帝轉眸朝思涵望來,“阿姐,他救了瑋兒性命,便賞他一些東西吧。”
思涵垂眸將他那疲倦的雙眼掃了幾眼,不動聲色的點了頭。
接下來幾日,許是因江雲南日日都來幼帝寢殿獻血之故,再加之也與幼帝講了不少京中前些日子發生的有趣新鮮之事,幼帝對江雲南,倒也是逐漸親近信任,甚至信任得令思涵心生抵觸,總覺心中起起伏伏,似有不詳預感在參差蔓延一般。
這幾日中,也仍舊有人拿著藍燁煜的令牌入宮送禮,且每番禮物,都是藍燁煜親手所製,或珠釵,或木釵,或精致小巧的匕首,或書箋。
書箋上的內容,統一都是一句話,‘紅豆生南國,相思知不知。’
她不知藍燁煜為何如此魔怔,為何一直要對她寫明這話,待得久思之下,也不得解,本是要下令差人不準再放握有攝政王令牌之人入宮獻禮時,哪知正待莫名猶豫,一封信箋再度送了來。
那信箋,突然與前兩次的白紙有所差異,是專程用桃花紙而為,紙箋上,隱隱卷著幾縷桃花香味,又似還夾雜著藍燁煜身上那獨有的墨香。
思涵眉頭一皺,神色陰沉複雜,猶豫片刻,終還是再度將信箋展開。
本以為,此番這信箋之上,留著的仍是那句紅豆之言,卻不料,如今這信箋上,竟寫了戰事的進度。
‘前方一百五十裏,便已是東陵國都。攻巢之戰即將而起,好歹也是夫妻一場,思涵就不祝我一句旗開得勝?‘
他是在向她索要回信,她心頭了然的。
隻是那人啊,究竟是臉皮厚到了何等程度,竟敢還在她麵前提及夫妻關係。
思涵瞳孔陰沉,麵色複雜陰冷,一股股嘈然深沉之意,肆意在心底遊走。
這幾日來,藍燁煜的禮物隨時都被人突然送來,毫無征兆與規律,似如那廝明明領軍行路,竟還能抽空隨時為她準備禮物,隨時差人為她送來。
隻不過,如此遙遙的距離,用人來策馬送禮自然是不可能這般快,除非,藍燁煜將信箋送入東陵京都,並非用了兵衛,許是,用了其它能飛之物,就亦如,雄鷹。
想來也是了,那般腹黑深沉之人,若要養隻送東西的雄鷹,自也不在話下。隻不過,為了送她顏思涵禮物而如此勞心勞力,可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畢竟,情斷而毀,便再無瓜葛了。那廝一而再再而三的送禮過來,又究竟何意?是後悔了,還是,仍要執意的亂了她的心?
越想,心思越發嘈雜,待得沉默半晌,回神之間,才見掌心的紙箋,不知何時已被她捏成了團。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目光滯然的在紙團上大量。
半晌,終是稍稍起身行至殿中不遠處的長案旁,提筆而寫,在一張白紙上隨意幾筆,落了幾字:禍害遺千年。
待書寫完畢,隨意將信紙疊好,隨即剛剛漫不經心的出得鳳棲宮,便見,殿前不遠,正立著一名修條高瘦的男子。
那男子,滿身的白袍,隻是袍子上繡著縷縷紫花,雖看似華麗,但卻莫名妖異,他並未束發,滿頭墨發隨意披散在背,猶如一汪瀑布一般,竟是柔順至極。
又許是聽見了腳步聲,那人突然回了頭,待得目光與思涵對上,他便柔膩膩的勾唇笑了。
思涵瞳孔一縮,隻見那人,容色傾絕,竟是比江雲南還要生得妖異風華,卻又莫名的比江雲南增了半分極為難得的清然。
此人,是誰?
正待思量,那人已柔和緩道:“當日容傾有眼不識泰山,竟問長公主要金銀,而今倒是深感膽大妄為了些。也幸得當日江雲南幫長公主說話了,甚至幫長公主補足了銀兩,若是不然,容傾當日若執意為難長公主,許是就以下犯上,大錯特錯了。”
思涵神色微變,心底驀的起伏升騰,自是不信他這鬼話。
江雲南當初都名之昭昭的喚過她長公主了,此人,又如何不知她真正的身份。
思涵麵色陰沉,也不打算委婉,唇瓣一啟,便陰沉直白的問:“你是平樂坊坊主?”
那人勾唇笑笑,並未言話,僅是緩步朝思涵走近,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思涵才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是的,脂粉味,且還略微的濃烈刺鼻。
“正是在下。”他言笑晏晏的朝思涵望著,從容而笑。
說著,目光微微垂落,落在了思涵手中的信箋上,“長公主寫好回信了?在下還以為,長公主身邊如今有了江雲南,定不會再對舊人問候,卻不料,長公主對那故人,竟仍是念著舊情的。”
思涵麵色一變,心口一沉,瞬時之中,頓時伸手成爪,驀的朝他襲去。
他似是早有準備,竟恰到好處的飛身後退,姿態與動作皆是淡定優雅,似無半分畏懼與驚慌。
思涵手指抓空,瞳孔越發陰沉,那人則飛身退後站定在兩米開外,朝思涵柔然輕笑,“長公主這是何意?在下此番好心留在此處等長公主為那人回信,怎突然間,長公主竟對在下著好心人出手了?”
思涵驀的收回手來,淡漠陰沉的凝他,不深不淺的問:“你究竟是藍燁煜的人,還是江雲南的人?”
江雲南與藍燁煜那般對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是以,這容傾若同時幫那二人,無疑是細思極恐,令人心生震撼了。
他似如聽了笑話,勾唇笑了。
“長公主這話倒是說得不對了,在下容傾,本是隱居避世之人,此生以賺錢為樂,是以不屬任何人。在下既不是藍燁煜的人,自也不是江雲南的人,反倒是,藍燁煜乃容傾雇主,江雲南,則為容傾手中的搖錢樹呢。隻可惜,這棵搖錢樹,竟被長公主挖入了宮裏,容傾便是再喜好金銀,自然,也不能入得皇宮搶人才是。”
冗長的一席話,從容淡定,待得嗓音落下,他竟還稍稍伸手,滿是淡然從容的理了理略微褶皺的衣袖。
思涵滿目深邃的凝他,縱是見得那人從容一片,但仔細凝望之下,她竟莫名覺得,那人略微躲閃垂下的瞳孔裏,似是夾雜了恨意,但那股恨意細思如縷,欲待越發細觀,竟如虛幻一場,再不浮現。
這盤踞在煙花柳巷的平樂坊坊主,究竟,是何來頭醢?
“你說藍燁煜是你雇主,他雇你作何?且這京都滿城之人,他誰都不雇,為何,偏偏雇了你?”
思涵沉默片刻,陰沉淡漠的問。
他依舊笑得從容,“因為在下,是藍燁煜故人。緹”
短促的一句話,似在隨意回話,但這話卻又說得極是自然,似是不像在撒謊。
思涵深眼凝他,一時有些分辨不清真假,那男子也不願多言,僅是再度垂眸朝思涵手中的信箋落來,悠然緩慢的問:“長公主此番握著信箋出來,可是要將信箋交由容傾回給藍燁煜?倘若是的話,便望長公主將信箋交由容傾吧。平樂坊昨夜一直營業至今早清晨,容傾一宿未睡,此番也是想早些回得平樂坊,再抓緊時間休息一番。”
思涵並未言話,凝他片刻,修長的指尖微微一抬,將手中的信箋遞至他麵前。
他垂眸朝信箋一掃,淺淺而笑,抬手接了信箋便揣入袖袍,慢條斯理的道:“容傾告辭。”
嗓音一落,眼見思涵深眼凝他,不回話,他神色微動,也不打算多呆,僅是朝思涵笑笑,隨即便轉身而走,卻是待朝前行了幾步,他又似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朝他望來,意味深長的道:“江雲南雖是平樂坊頭牌,但一直是個不經人事的清倌呢。”
平緩的嗓音,卷著幾分興味,待得語氣一落,便不再觀思涵反應,緩緩離開。
思涵靜立原地,目光遙遙的在他脊背凝著,待得那人全然消失在小道的拐角處,一陣風莫名而來,涼薄四起,思涵這才全然回神過來,隻覺,心口起伏而湧,複雜難平。
江雲南是否是清倌,並不重要。
但卻也不得不說,因著這江雲南,展文翼與國師這兩日也皆是反常,雙雙曾單獨的過來與她委婉提及過江雲南,兩人似是統一了口徑一般,皆道江雲南不可小覷,不得不防,甚至不可讓其多加接觸幼帝,並且,最好還得將江雲南軟禁在天牢,僅僅讓其成為幼帝蠱毒的供血之人。
二人的建議,她自也是認真考慮過,隻奈何,幼帝也有幼帝的執拗與脾性,再加之對江雲南日日用血救他之事極是在意,倘若冒然將江雲南關押軟禁,自會惹幼帝不悅。
是以,心有顧慮,此事便一拖再拖,直至夜裏有人來報,稱幼帝要出去參與城隍廟會。
這消息入耳,思涵瞳孔驟顫,心底起起伏伏,滿身震撼。
當初回國的途中,那突然而來的紙條上,便明之赫赫的寫著幼帝喪命於城隍廟前,如此,幼帝今夜突然要去城隍廟,無疑是極為不詳。
她麵色驟變,來不及多想便迅速朝幼帝寢殿趕去,卻終歸還是撲了空。
夜色深沉,迎麵而來的風,涼薄如洗。
今夜極為難得的沒有皎月,沒有星辰,周遭之處,清冷肆意,漆黑如硯。
思涵領著數十名暗衛迅速策馬出宮,直奔城隍廟。她著實不敢相信,幼帝竟不差人過來問問她的意見,竟是私自領著哲謙與江雲南等人出宮。
幼帝沒那膽子的。且一直深居宮中的幼帝,自也不知今日便是民間的城隍廟會,如此,定是有人在他身邊提及甚至蠱惑,令他忍不住出宮遊玩兒了。
隻不過,這蠱惑之人,是誰?
是哲謙,還是江雲南?
思緒翻騰,一股股雲湧暴躁之意,肆意在心底蔓延。
一路上,思涵手中的長鞭不住拍打馬背,烈馬嘶鳴重重,踢踏如飛,甚至將身後的暗衛們都甩開一大段距離。
待抵達城南的城隍廟前,才見廟前的幾條道路皆是人流如雲,熱鬧重重,四方光火通明,不少小攤小販聚集小道兩側在吆喝大賣燈玩耍之物,亦或是小吃。
此番策馬而行已是無法,思涵僅得下馬,待得身後的暗衛全然追上,她才清冷淡漠的朝暗衛們望去,低沉森冷的道:“分開找,務必盡快將皇上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