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這展文翼的話,無非便是要告訴他江雲南,他不過是要用鮮血來喂養幼帝的人罷了,雖身份特殊,自然也不過是被人索血的特殊罷了,是以這等身份付諸在身上,自然也非善事,且於他江雲南而言,自然,也非他之所喜。
隻不過,這些他江雲南自然是清楚的,總也不可能盼著這長公主會因此而殊待他,亦或是感恩他,畢竟,皇家之人,終是冷血之人罷了,若對皇家之人抱有太大希望,許是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卻也不得不說,他江雲南雖是一切了然,但這般貶低之話,他自然是不喜聽。這展文翼也不過是被商賈提拔而起的人罷了,而今倒在他麵前作威作福,他江雲南又如何能讓他順心?
江雲南沉默片刻,隨即,修長的眼睛彎成了極是好看的弧度,妖異風華的麵色也越發的柔情四溢。
他斜眼朝展文翼望著,慢騰騰的道:“無需皇傅擔憂。江雲南本是受長公主之恩才入的宮,自己也早已將自己看作了長公主的人。是以,長公主要對江雲南取血,江雲南自是一百個樂意。至少,江雲南雖人微言輕,卑微鄙陋,但對長公主來說,江雲南則是極有用處的呢。倒不像某些人,雖對江山社稷有功,但在長公主心裏,卻終是感覺平平,並非太過在意了。且皇傅許是不知,倘若此際江雲南若是亡了死了,長公主該是都得為江雲南哭呢。”
展文翼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江雲南分毫不懼,似全然不覺手腕的疼痛,柔笑的朝展文翼回望。
二人皆未再言話,互相緘默對峙。
則是正這時,幼帝卻是突然睜了眼。
他極是虛弱,瞳孔略微無神,睜眼睜了半晌,才稍稍將思涵看清,則是刹那,他眼睛一紅,欲要言話,唇瓣則稍稍動了動,卻終歸言道不出話來。
思涵急忙伸手握了他的手,強行鎮定的柔聲寬慰。
國師再度握了銀針,極是仔細小心的在幼帝頭頂施針。
幼帝似是極為疼痛,眉頭大皺,眼眶越發濕潤,小小的身子微微而顫,手指也肆意掙紮,似想將國師拂開。
“將他抱住,切莫讓他亂動。”
正這時,國師再度言了話。思涵全然不敢耽擱,急忙支撐著疲倦癱軟的身子探身上去,將幼帝緊緊環住。
國師這才稍稍鬆開微皺的眉頭,繼續施針。
幼帝掙紮得厲害,卻也並未掙紮太久,則是片刻之際,他突然不動了,僅是強睜著眼,疼得無聲落來。
思涵極是心疼,再度出聲安慰,待得許久許久,國師將手中的銀針停住,幼帝,也再度陷入了昏睡。
一切,再度安然落定開來。
思涵渾身乏力,鬆開了幼帝。
國師歎了口氣,差宮奴上前欲強行將思涵架走,但未待宮奴抬手觸上思涵,展文翼便已在旁出了聲,“本皇傅來吧。”
這話一出,宮奴們紛紛一怔,待得回神,下意識退開身來。
展文翼正要往前,思涵眉頭一皺,目光已徑直朝宮奴一落,“過來扶本宮。”
疲倦的嗓音,略微夾雜著幾分嘶啞,卻是這話一落,展文翼便已駐足。
宮奴們略微愕然的朝思涵與展文翼二人掃了掃,猶豫片刻,終還是急忙上前而來,扶著思涵出了殿。
展文翼一直站定在原地,目光靜靜的朝思涵落著,待得思涵被宮奴扶出殿並消失在殿外燈火盡頭後,他目光仍朝思涵消失的方向落著,蔓延深邃無奈甚至黯然重重的落著。
“倒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許皇傅這滿腔的神情,許是要付諸東流了呢。”
沉寂壓抑的氣氛裏,江雲南輕笑柔膩的出聲。
展文翼應聲回神,眉頭一皺,待目光朝江雲南身上一落,瞳孔頓時增了幾許極為難得的森冷。
江雲南故作害怕,委屈無奈的朝展文翼道:“江雲南也僅是實話實說罷了。再說長公主對皇傅的確無心呢,皇傅便是將江雲南盯穿,也改變不得長公主心意呢。”
嗓音一落,麵上笑容越發濃烈。
展文翼心口越發一沉。倒不料他展文翼堂堂皇傅,竟也有被江雲南這等風塵之人嘲弄之時。
卻也不得不說,這江雲南,無疑是太過膽大。
他神色微動,並未朝江雲南言話,僅是轉眸朝國師望來,平緩而道:“皇上這裏,便有勞國師照看了,儒亦先行告退了。”
國師抬眸朝他與江雲南雙雙淡掃一眼,不動聲色的點頭。
展文翼也不耽擱,轉身便行,待路過江雲南,足下稍稍一滯,斜眼朝他一掃,平緩無波的道:“出來。”
短促的二字,無波無瀾,似是未夾任何情緒,但入得旁人耳裏,卻又是清冷重重,威脅重重。
展文翼鮮少以這等態度對人說過話,身為京都第一公子,自然是溫潤蹁躚,待人有禮,這點,江雲南也是清楚,隻不過如今這展文翼卻是明顯變了態度,森冷的心境也分毫不願掩飾。
江雲南知曉,他今夜,算是踩到展文翼底線了。
他勾唇笑笑,目光朝展文翼落著,並未言話。
展文翼也未停留,待得短促的二字一落,便繼續往前,直至他踏步出得屋門,江雲南才眼角微挑,懶散緩慢的朝他跟去,待也踏出屋門後,隨著展文翼朝前方那條小道還未行得多遠,突然,展文翼驀的駐足轉身,那冰涼修長的手指,霎時扣住了他的喉嚨。
展文翼手指力道極大,江雲南頓覺喉嚨似要斷掉,呼吸也驀的困難。
隻是即便如此,他卻並未掙紮,僅是笑望著他,略微艱難的從喉嚨中擠出字來,“長公主對皇傅無心,皇傅便要將氣撒在江雲南身上了?”
他問得極為直白,也極是坦然,麵色之上,柔膩風情,並無半點的畏懼。
展文翼冷眼凝他,也不準備與他委婉,陰沉沉的道:“別以為你的血對幼帝有用,你便可在宮中肆無忌憚的目中無人,倘若你膽敢在宮中生事,亦或是在長公主麵前生事,本皇傅,定不饒你。”
威脅重重的嗓音,陰冷厚重,語氣也如刀鋒利刃,似要割人心房。
展文翼破天荒的如此凶狠,隻是江雲南仍是不怕,縱是呼吸困難,他卻依舊在勾唇笑著。
“這話,自然也輪不到皇傅來威脅江雲南。皇傅莫要忘了,長公主以前便讓江雲南在宮中小住過一段日子,自那時開始,長公主對江雲南便極是特別,而這次,長公主再度允江雲南入宮,雖江雲南之血對幼帝有用,但仍也不排除長公主對江雲南本是殊待,甚至,略微寬厚與上心。皇傅該是不知,江雲南雖為風塵之人,但往日的出身自也是官宦之家,而今江雲南雖比不上皇傅高貴,但,長公主終還是憐惜江雲南,甚至,憐江雲南命途多舛。是以,江雲南如今才是長公主略微上心之人,倘若當真要威脅的話,自然也是江雲南告誡皇傅你,不該動的情,莫要動,不該生的意,莫要生。畢竟,長公主與你乃君臣之意,皇傅可莫要壞了君臣規矩。”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略微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隻是那柔然自若的態度,甚至柔情淡然的笑容,瞬時顫了展文翼的瞳孔,刺中了他本是嘈雜翻騰甚至暗怒四起的心。 他展文翼滿腔神情,那早已掛在心尖上維護關切的人,竟要被江雲南這風塵鄙陋之人捷足先登?
縱是常日再怎麽喜怒不形於色,溫潤儒雅,但江雲南這話,無疑是再度擊中了他的底線。
何謂長公主對他特殊?不過是風月鄙陋之人,有何資格,會讓那滿身傲骨威然的女子,對他特殊?
思緒翻騰,各種深邃陰沉之意肆意在腦中蔓延。
若說不惱怒,無不平,自然是不可能,恰巧,此際的他,心思皺縮搖晃,甚至是破天荒的妒嫉,甚至,不甘醢。
他捏在江雲南脖子上的手指越發而緊。
江雲南氣喘不及,麵頰因窒息而憋得通紅,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勾唇帶笑的朝展文翼望著,那深邃迷離的瞳孔裏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調侃與譏誚,似在笑他不過是隨意假威,根本不敢動他一般。
展文翼麵色越發一沉,冷冽如刀的目光在他麵上掃視,待得片刻後,他扯著江雲南的脖子將他的腦袋拉近,森然的瞳孔徑直迎上江雲南那雙譏誚帶笑的眼,陰沉沉的道:“縱是你巧舌如簧,善於攻心,但本皇傅,自不會著你的道。本皇傅之人,雖不喜殺戮,但自然也有懲人虐人之時,而今你雖身份特殊,本皇傅奈何不得你性命,但若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苟延殘喘的吊著一口氣,倒也有這本事。緹”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斜眼陰沉的凝他,“你可要試試?”
江雲南瞳孔驀的縮了半許,妖異的麵容不正常的通紅,喉嚨受製,說不出話。
則是片刻,展文翼驀的鬆開了他的喉嚨,修長的指尖並順勢朝他一推。
江雲南身子頓時踉蹌不穩,當即後退,差點便要摔倒在地,則是下意識伸手扶住了路旁的矮樹,才堪堪穩住心神。
他麵上笑容分毫不減,隻是不知為何,嘴角竟稍稍染了幾縷血。甚至於,他那被割腕的手,此際再度有鮮血滴落,在這燈火闌珊的氛圍裏,桂影斑駁,他手腕處溢下的血一滴一滴的印在了地上的青石板,瞬時之中,妖異鬼魅,赤紅妖嬈。
然而,江雲南似若不知流血一般,那隻鮮血淋漓的手,漫不經心的抬起理了理滿身的袍子與隨意垂落的墨發,甚至麵頰上都被他的手沾染了大片血跡,他竟也渾然不知似的。
“皇傅的手段,江雲南自然不想嚐試。隻不過長公主,江雲南自也不會讓給你。說來啊,江雲南風月半生,倒也從不曾對任何女子真正動心,而今既是傾慕上長公主,江雲南與皇傅一樣,對長公主都是誌在必得。隻是,皇傅是想當長公主駙馬,是想占有長公主,而江雲南不同,江雲南僅是想服侍在她身側,日日守著她便成,也不計較名聲。是以,江雲南如今雖是身份卑微,但說不準那日,江雲南便也能真正入駐長公主後宮,而皇傅今日這話,說得也為時尚早了些,畢竟,不待結果真正出來,此際一切的威脅之言,都不過是自亂陣腳的笑話罷了。”
自亂陣腳。
短促的幾字,無疑令展文翼越發不滿。
早就知江雲南嘴皮功夫了得,但卻不知,這江雲南竟會如此膽大。
他並未立即言話,深邃陰沉的目光肆意在他身上流轉。
江雲南又伸手撫了撫略微後痛的脖子,兀自而候,待見展文翼半晌不言,他便將手自然而然的從脖子上放下,隨即朝展文翼勾唇輕笑,“皇傅若無別的吩咐,江雲南便告退了。江雲南如今的身子可是關乎皇上安危,是以,江雲南需及時去太醫院包紮傷口,免得身子骨出現問題,惹長公主擔憂呢。”
這話剛落,展文翼便陰沉幽遠的出了聲,“如此說來,你是不打算將本皇傅的話聽進去了?亦如本皇傅若讓你離長公主原點,你是做不到了?”
江雲南站端了身子,柔柔而笑,“情已動,何能不爭取。皇傅都不願放棄,江雲南,又如何要放棄?”
“不後悔?”
展文翼森然無波的掃他一眼,隨即目光微抬,幽幽的凝向了前方小道的夜色盡頭,再度出聲。
江雲南自也知曉展文翼這話的威脅之意,隻不過,箭在弦上,便隻能發出,更何況,這展文翼若要與他鬥,自也是不自量力。
畢竟,雖出身大家,乃京中第一公子,看似溫潤儒雅,隻可惜,如此見慣了各種風雲之人,卻是會因一個女人而亂心。
如此,既是心已亂,他又如何敵得過他江雲南。倘若展文翼要對他動手,他江雲南,自也不介意煽風點火,徹底將他展文翼點起的這場火,放大,蔓延。
“不後悔。”
他默了片刻,薄唇一啟,從容溫柔的朝展文翼回了話。
展文翼瞳孔微微一縮,未再言,雖滿身的淡定平靜,但內心深處,早已沸騰雲湧,煞氣磅礴。
這江雲南,是在找死。
夜風簌簌,卷了幾縷淡香,皎月清輝萬裏,竟越發襯得周遭清幽深沉。
眼見展文翼再度沉默,江雲南麵露諷意,此際也不打算再告辭出聲,僅是懶散轉身,踏步便走。
直至,江雲南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盡頭,展文翼才稍稍抬眸,目光朝他消失的方向凝了許久,溫雅俊朗的麵容,森冷如刃。
夜色,深沉。
思涵回得鳳棲宮,滿身疲倦,躺在榻上便極為難得的全然睡著。
翌日,早朝過後,她甚至未及去禦書房批閱奏折,便往幼帝寢殿行去,也不知那江雲南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在通往幼帝寢殿的那條必經的長廊上,站著等她。
他今日依舊一身大紅,衣衫薄如蟬翼,領口拉得極低,浪蕩風月的展露半截胸膛。他那雙修長的眼,風情不淺的朝思涵凝著,那神情中夾雜的柔和纏蜷之意,無疑是勾人魅惑,令人心生漣漪。
思涵瞳孔微縮,繼續往前,待站定在江雲南麵前,他則率先朝她盈盈一拜,嬌柔扭捏的道:“江雲南拜見長公主。”
“你怎在這兒?”思涵下意識朝他那半截露在外麵的胸膛掃了一眼,低沉無波的出聲。
江雲南笑笑,並未耽擱,當即緩道:“江雲南專程在此等長公主,欲與長公主一道去探望皇上。江雲南昨夜在禦醫那裏聽說,若有人中了蠱毒,且那蠱毒需得以人血而緩解的話,自當是每日都得飲血半碗,如此,安可延續性命,直至,蠱毒全解。”
如此說來,這江雲南站定在此等候,便是主動前來獻血的?
思涵眼角驀的一挑,一縷縷深邃幽冷之色在他麵上落定。
江雲南似是知曉她心底的揣度一般,柔然而笑,“長公主料得不錯,江雲南此番來,的確是主動來鮮血的。江雲南本是卑微鄙陋,若有幫得到長公主與皇上之處,自也是江雲南之幸。”
他言語平緩柔膩,瞳孔中流光淺淺,並無半分不妥。
思涵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眼角稍稍一挑,“走吧。”
她並未拒絕,而今幼帝蠱毒加身,這江雲南若能主動獻血,那便是最好不過。隻是,這廝也非寬宏仁義之人,如今突然這般主動,又是為何?
思緒至此,思涵也不打算揣著,待得足下往前,江雲南也跟隨在後時,她頭也不回的淡問:“好歹,你身上之血對你自是極為珍貴,你如此大義的獻出,本宮且問你,你想要何等補償?”
她終還是相信這江雲南如此主動,定是心有目的的。
奈何,這話一出,江雲南則柔然輕笑,“長公主也說江雲南大義獻血,如此,江雲南此舉,不過是義舉罷了,並無所圖。”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