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不得不說,如此之人,何能真正是心無雜念的純粹之人。
心底通明,一時,瞳色也越發的沉了半許。則是片刻後,思涵清冷幽遠而道:“你倒是分析得透徹。隻可惜,你終還是猜錯了,這送本宮木雕的人,並非傾慕本宮,且不過是,全然不相幹之人罷了。”
江雲南眼角一挑,狀如悟然,“如此倒也是那人有眼不識珠玉了。如長公主這般通慧明達之人,自該受人傾慕才是。”
思涵淡道:“你倒是擅寬慰人。隻不過,本宮今夜找你來,倒也有要事。”
江雲南這才稍稍斂神一番,坐端了身形,朝思涵微微而笑,“長公主且說。”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僅是指尖微動,慢條斯理的將手中的木雕放下,深邃無波的目光再度朝江雲南落來,低沉淡漠的道:“你今夜曾與本宮說,那能解幼帝蠱毒的解藥,被你倉促之下吞了。” 江雲南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似是全然未料思涵會突然問這個,待得斂神一番,才緩緩點頭,“是。”
思涵眼角微挑,眸色微垂,漫不經心的落在前方矮桌的燭火上,待得雙瞳被燭火映亮,她脫口之言也極是幽遠平靜,“如此尚可。今夜本宮讓你過來,便是,專程要問你借一樣東西。”
朦朧淡漠的語氣,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其中夾雜的幾許複雜與森然。
江雲南麵色也沉了半許,卻也僅是半許,待得片刻後,他又全數按捺心神一番,徹底的勾唇笑了,“何須言借。長公主對江雲南也有知遇之恩,倘若江雲南有何處能幫得到長公主,長公主盡管開口,便是長公主要江雲南這條命,江雲南也再說不辭。”
“你的命,本宮倒是無心取,也沒理由取。隻不過你的血,本宮要先借上幾滴。”思涵也不打算拐彎抹角,語氣幹脆直白。
這話一出,江雲南瞳孔微縮,麵色微恙,饒是再怎麽愚鈍,此際也猜得到麵前這女子究竟要作何。
隻不過這一切,尚且也在考量之中,並非太過驚訝,隻是卻又不得不說,他著實不曾料到,他才入宮幾個時辰,她便這麽快要來問他取血了。
思緒起伏片刻,一抹蒼涼的笑容瞬間滑過他的瞳孔。
本已淪為風塵之人,便再無骨氣與傲然可言,也任由他江雲南在風月場子裏被百人捧,千人奉,但在這些不沾半點風月的人麵前,他江雲南,終不過是鄙陋卑賤的人罷了,就亦如麵前這女子問他取血,開口之言,竟也能說得如此的無溫無度,雲淡風輕。
隻不過,她都已然開口,他又如何要拒絕?
“不過是幾滴血罷了,江雲南自然願意給長公主。隻是,長公主是要親自取,還是要江雲南自行取?”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斂住了所有心思,無畏柔膩的朝思涵問。
思涵並未言話,僅是稍稍起身拿了匕首與小瓷瓶過來,隨即雙雙朝江雲南麵前一遞,淡然無波的道:“你自己取許是不那麽痛。”
江雲南並未伸手來接,斜眼柔膩的凝她,麵上的笑容風情萬種,勾人悠然,卻是唇瓣一啟,隻道:“自己取許是會更痛。再者,江雲南對自己,下不了手,不若還是長公主親自來吧。”
嗓音一落,稍稍伸出左手,撩開了袖袍,露出了光潔白皙的手腕。
思涵凝他兩眼,稍稍將手中的瓷瓶放下,僅是指尖微動,隨即匕首出鞘,就著他的手指便極是幹脆的劃了一道小口。
江雲南眉頭微微一皺,垂眸一觀,卻是稍稍一怔,本也以為麵前這女子會割他的手腕,不料卻是僅割了他的手指,且手指的傷口,極為細小,若非鮮血溢出,傷口倒也並非明顯。
“長公主可是舍不得江雲南,是以都不願割江雲南手腕?”他頓時斂了麵上的怔愣之色,笑盈盈的望她,柔膩風情的出聲。
思涵頭也不抬的將他指尖溢出的血接入瓷瓶,待得一切完畢,才將他指尖鬆開,微微抬眸之際,便迎上了他那雙格外風情燦然的修長雙眼,一時,微微一怔,卻也僅是片刻後,她淡然自若的挪開目光,低沉道:“放心,若你這血當真有用,本宮下次,自會割你手腕。”
這話一出,江雲南麵上的笑容驀的僵住,則是片刻,埋怨委屈的朝思涵道:“長公主倒是冷心得緊。你且不知這整個京都之中,但凡仰慕江雲南之名的,皆是對我趨之若鶩,甚至不惜散盡家財的舉千金來見江雲南一麵,那般癡戀與傾慕之意,親眼見江雲南一麵便軟了心,酥了骨,更別提江雲南若在他們麵前受傷流血,他們指不準會心疼成什麽樣。”
思涵極是淡然的將瓷瓶的蓋子塞緊,低沉無波的道:“皇城之人對你趨之若鶩,隻可惜,本宮並非你袍下之臣。”
“長公主如何不可成江雲南的袍下之臣?長公主如今執掌東陵,隻要你願意,後宮男寵三千,自也是可明知昭昭的納取,想必朝中上下,自也無人敢說什麽,如此,長公主再將江雲南收入後宮,也是尚可。”
他柔和纏蜷的回了話。
思涵興致缺缺,稍稍起身,目光朝江雲南落來,“荒唐之言,下次便莫要再提。本宮也非好脾氣,說不準下次聽了這話,便要責罰你了。”
說著,話鋒一轉,“夜色深重,你今兒在沁園也算是受了驚嚇,便先回住處休息。”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他反應,抬腳便走。
身後寂寂,江雲南極為難得的未說話。
思涵眼角微挑,倒也未料江雲南此際會突然沉默,隻是待得剛剛打開殿門之際,還未及踏步出殿,突然,江雲南那酥骨柔魅的嗓音再度挑然而來,“長公主不願做江雲南的袍下之臣,那便讓江雲南來做你的裙下之臣吧。江雲南此生,本是抑鬱不得誌,也不想在風月場子裏呆一輩子,服侍萬人。若是可以,江雲南日後僅想服侍長公主一人。”
這話纏蜷柔和,分毫不掩的卷著幾分認真。
然而這些字句全數落得思涵耳裏,卻不曾挑起任何的波瀾起伏。終是將江雲南歸為了圓滑之類,是以江雲南之言,自也不會當真上心。
再者,裙下之臣許是那江雲南也做不得了,一旦他的血對瑋兒有用,如此,江雲南此人,許是要將滿身的血都供給瑋兒了。是以那時候,鮮血殆盡,江雲南許是,連命都沒了。
殿外,月色皎潔,甚至打落四方的清輝,竟比先前還要來得明亮。
思涵足下極快,待得到達幼帝寢殿,幼帝已再度入睡,而國師,則正坐於軟榻,湊在軟榻前方的矮桌燭火下看書。
眼見思涵入殿來,國師從書中抬起頭來,神色微動,低聲平緩的問:“來看皇上?”
思涵不言,徑直往前站定在他麵前,分毫不耽擱的將手中的瓷瓶遞至他麵前,稍稍壓低著嗓子道:“國師且看看,此血可否解瑋兒身上的蠱毒。”
國師猝不及防一怔,麵露複雜,卻也未耽擱,修長的指尖微微將瓷瓶接過,打開瓶塞聞了聞,神色驀的幽遠起伏開來,嚴謹認真的道:“此血從何而來?”
思涵低沉道:“你且先不用管,隻管驗證此血對幼帝是否有用便成。”
國師稍稍將瓶塞蓋上,也未深究,“驗證此血,需些時日。畢竟是外來之血,縱是能解毒,但也怕會與幼帝自身相斥,出現差池。”
思涵點點頭,“望國師能抓緊時間驗證。瑋兒身子不善,再加之又知曉自己中蠱,無論是身子還是心境,定易崩潰,是以……”
話到後麵,擔憂重重,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後話來。
國師心中了然,自也知幼帝在思涵心中分量,歎息一聲,“你放心便是,今夜我便加緊驗此血。”
說著,眉頭微皺,麵色也稍稍一變,猶豫片刻,終還是道:“思涵。我知你擔憂幼帝,隻是有些事,擔憂太過未必是好事。你如今乃東陵之主,自該穩重冷靜,從容不迫……”
思涵瞳孔一縮,不待國師後話道完,便低沉清冷的出聲打斷,“國師不是本宮,是以自然是站在東陵立場上考量,不會站在本宮立場上考量。以前你便是這樣,如今,仍舊如此。本宮雖為東陵長公主,心係東陵自是應該,但也不怕國師失望亦或是笑話,在本宮心裏,東陵終還是比不過瑋兒,他便是本宮心中唯一支柱,是本宮母後臨終前唯一的托付,本宮便是散盡一切,也要護他周全。”
“思涵,你是東陵之主。”
思涵冷笑,“若連家人都護不住,我也不配成東陵之主。國師倘若當真心係東陵命運,便好生為東陵祈福禱告吧,也好生治治瑋兒,助他脫離病險。如此,本宮也可安然為東陵效力,再無分心。”
嗓音一落,不再久待,甚至全然不與國師招呼,抬腳便望前行。
道不同不相為謀,與這些曆來以大局為重的人相比,她顏思涵終是比不過他們的,也不願按照他們所謂的大局去行事。
有些事雖是重要,但有些人卻更為重要。甚至自始自終,她都不曾想過她會成為東陵長公主,會把持朝政,也不曾希望過自己會是這般身份顯赫的掌權之人,隻可惜,她終歸不過是命運愚弄之下的可憐人罷了,本已是活得辛酸,但若幼帝也遭遇不測,她顏思涵無疑是孑然一身,許是那時候,不是她不願再以東陵為重,而是,情緒崩塌得太過猛烈,是以,定也會對東陵有心無力了吧。
國師不理解她,便也罷了。一個連藍燁煜都未看準之人,她又如何,能相信他口中的所謂大事大局。
冷風迎麵而來,涼薄刺骨,然而思涵卻分毫不曾感覺到冷冽之意,反倒是神色幽遠磅礴,嘴角上勾著自嘲譏諷的笑意,冷如鬼魅,分毫不掩。
待回得鳳棲宮,江雲南已是不在,徒留滿殿的淺淡香味,不知為何竟是比先前濃烈半許。
思涵不再耽擱,上榻而臥,輾轉反側許久,終是淺淺的睡了過去。
翌日,早朝過後,禦書房內奏折堆積如山。
展文翼今日並不在殿外守著了,反倒是入了寢殿,在牆角處擺了矮桌,正稍稍倚在桌上看書。
思涵掃他幾眼,也未強硬驅趕,僅是故作不見的批閱奏折。
待得一切完畢,午時將至,待她剛剛放下手中的最後一本奏折與墨筆,突然,一道儒雅如風的嗓音恰到好處的而起,“今日微臣入宮時,帶了些山珍補品,也已讓禦膳房的人燉了,長公主此際可要與微臣一道去皇上那裏用膳,順便與皇上一道喝喝補品?”
他嗓音極是坦然,並無半分委婉。
思涵眼角微挑,無心言話。
展文翼繼續道:“聽說皇上今日心境不佳,許是長公主不去,微臣差禦膳房燉的那些補品,皇上也無心而食。”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天山雪草這等聖物,畢竟也是微臣差人四方調度才尋來的,極為珍貴,皇上與長公主喝了,許是都有好處。”
雪草,那傳說中生長在極寒之地甚至又能緩釋百毒的血草?
思涵眼角一挑,終還是將他這話聽進去了。
待沉默片刻,她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皺,低沉沉的問:“皇傅也知皇上中蠱之事了?”
展文翼直白點頭,溫潤緩道:“宮中並無密不透風的牆,微臣要知曉也不難。再者,長公主與國師雖差人封鎖了消息,但紙包不住火,許是不久此事便要敗露,引得朝堂之上紛爭大起。是以,唯今之法,便是早些將皇上的蠱毒解開,還皇上健然。”
思涵兀自沉默著,神色幽遠清冷,並未立即言話。
展文翼這話不無道理,畢竟,幼帝若身子骨出現問題,國中蟄伏著的野心之人,定會趁勢大起,爭奪地位。如此,東陵外憂還未除,內戰又大起,如此對東陵來說,絕非好事。
隻不過,血草之物,對幼帝可有用處?國師那裏,又可驗出結果來了?
思緒略微起伏搖曳,複雜而起。
展文翼靜靜凝她,也不催促,僅是兀自而坐,從容等候。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思涵終是低沉沉的道:“皇傅送來天山雪草,倒是有心了。”
嗓音一落,緩緩起身,展文翼麵露半縷釋然,也稍稍起身而立,朝思涵緩道:“僅是想做力所能及之事罷了,但也不知雪草究竟能否幫到皇上與長公主了。”
“試試終歸無害,多謝皇傅了。”
說完,踏步朝不遠處殿門行去。
展文翼神色微動,緩緩跟隨在後,待二人雙雙出得殿宇,展文翼才緩道:“聽說,長公主昨夜單獨見江雲南了?”
“嗯。”
思涵並無隱瞞,低沉而應。
展文翼眉頭一皺,麵露幾許複雜,“聽宮奴說,江雲南昨夜從鳳棲宮出來時,衣衫不整,頭發淩亂,麵頰緋紅如霞,行走姿勢也略微怪異,像是,**過了。”
思涵瞳孔驟縮,“你聽哪個宮奴說的?”
又是哪個宮奴敢如此膽大的造謠?
她雖不曾親眼見著江雲南離開,但與江雲南相處時,卻是分毫未動江雲南,不過是稍稍割破了他的手指,取了幾滴血,倒也不至於讓江雲南麵頰緋紅且姿勢怪異的走出鳳棲宮! “今日一早,宮中便有這等流言,長公主難道不知?”展文翼清俊風華的麵上漫出半縷怔詫,神色也微微而緊,緊鎖著思涵的後腦勺,極是認真的觀她反應。
思涵心口一沉,著實未料事態會如此發展。但不必多想,也知這流言傳道之事定是江雲南搗的鬼了。
“這流言,本宮倒當真不知,但不過是江雲南煽風點火搗的鬼罷了,何能為信。”
思涵嗓音幽遠冷沉,淡漠清冷。
展文翼目光依舊焦在她身上,“流言雖不可信,但流言也可畏。微臣知長公主允江雲南入宮自有目的,但還是莫要與江雲南走得太近,畢竟,江雲南那人不可小覷,且還滿身媚術,不得不防。醢”
這話入耳,聽著似如關切,但若是細聽,卻又不能察覺那語氣中交織著的抵觸與無奈。
展文翼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隻是既有這等待的決心,便也要做足失落失望甚至無奈的準備。畢竟,她顏思涵,已成負心之人了。
思涵並未回話,思緒幽遠,足下步伐依舊緩慢得當,並無半分異樣,待得半晌後,她才隨意抬眸朝天空掃了一眼,隻見,今日,竟又是一個豔陽天緹。
待抵達幼帝寢殿,出奇的,哲謙竟是不在,幼帝仍是虛弱的仰躺在榻,小小臉頰蒼白無色,便是見得思涵與展文翼前來,他也僅是躺在榻上嘶啞的喚了一聲,隨即便毫無興致的不說話了,神色滯然呆然,悲戚重重。
國師正坐於幼帝榻邊,褶皺的手稍稍從幼帝額頭挪走,似是剛為幼帝把了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