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思涵心底稍稍漫出幾許複雜,默了片刻,終是故作自然的登上了馬車,兀自坐定。


  馬車並不大,待得江雲南被那小廝扶著入得馬車後,他便要擇思涵身旁那稍稍空著的位置而坐,卻又被思涵一眼瞪了回來。


  他勾唇笑笑,似也不太介意,僅是慢騰騰的屈身坐在了思涵腳邊,待得車外小廝策馬而行,馬車搖曳顛簸之際,他輕笑一聲,“長公主倒是不懂憐香惜玉。江雲南若與其餘女子外出,自是香車而坐,殷勤而獻,豈能如在長公主身邊這般委屈。” 思涵稍稍壓低著嗓子道:“你是聰明人。那些客套虛偽之言,最好是在本宮麵前收斂。”


  他眼角稍稍一挑,怔了一下,待片刻回神,便勾唇而道:“長公主去了一趟大周,聽說也是九經生死。而今終是歸來,這冷冽的性子,倒是絲毫不變。”


  他如同一個熟人一般,自然而然的道出了這番評判的話來。


  然而便是如此,思涵也未將他的話太過放入耳裏,待得沉默片刻,她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稍稍深了一重,話鋒一轉,“今日你大可在攝政王府與本宮相見,何來要讓人將本宮引來這平樂坊?”


  “攝政王府早被那些異族之人把手,若江雲南與長公主在攝政王府聊話,哪有不透風的牆。而平樂坊則是不一樣,縱是有幾名異族之人監視,但終歸也不是他們熟悉的地盤,如此一來,無論是聊話還是其它,都是方便些。”


  思涵眼角一挑,“雖是方便,但那些異族之人就如此放任你將見本宮的地方設在平樂坊?”


  江雲南麵色分毫不變,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之中,流光熠熠,竟似如如墨的夜空之中滑出了幾道閃爍的星子,乍然突兀顯眼甚至吸人。


  “平樂坊本是尋歡作樂之地,氣氛自然比攝政王府好。那些人僅是想讓江雲南對長公主成功種下蠱毒罷了,其餘之事,他們如何不容忍?”


  僅是片刻,江雲南便笑著回了話。


  他嗓音極是柔和平緩,似如陽春三月裏微微徐徐的柔風,給人一種熏然飄飄之感。


  思涵著實見不慣他這等媚人的模樣,遙想往日在宮中時也曾因此而數落甚至威脅過他,隻不過,這江雲南無疑是滿身風月,流色深沉,那一股股媚態早就鑽到了骨子眼,有何來說改便改。


  她深眼朝他打量幾眼,便故作自然的將目光挪開,無心再言。


  他這話並非毫無道理,那攝政王府又如何比得真正的風月之地,是以,便是要算計她顏思涵,將她引得風月之地,此番之為自也是說得過去。隻不過,今兒離開那平樂坊大堂時,那平樂坊的曲恣之言,倒也不得不上心。


  畢竟,那平樂坊的坊主,聽著也像是個人物,且今日江雲南將見她的地方設在平樂坊,難道就無其它目的?


  正待思量,沉寂安然的氣氛裏,江雲南突然壓低了嗓音,再度道:“江雲南知長公主有諸事皆不明了,但此際並非說話之時。”


  他將嗓音壓得極低。


  思涵滿目幽遠的凝於別處,並未回話,算是默認。


  馬車一路往前,顛簸搖曳,冗長的車輪聲依舊不絕於耳,但不知為何,落在心頭,循環吱呀之中,竟是使得心境略顯煩悶。


  不久,馬車突然停歇下來,江雲南稍稍挪了挪身子靠近車窗,待伸手將簾子撩開並探頭一望,隨即便朝思涵柔柔而笑,“攝政王府到了。”


  思涵神色微動,並不耽擱,極是幹脆下車,待站定在車旁時,江雲南也扭著柔軟的身子挪到了馬車邊緣。


  思涵下意識伸手,遞到了他麵前。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卻也僅是片刻,便強行按捺心神一番,抬手握住了思涵的手,兀自下車。


  待他站穩,思涵便要縮回手來,奈何江雲南已如蛇如緞般纏了上來,整個人依偎在她身上,柔膩不淺的道:“江雲南謝長公主疼愛。”


  思涵眼角一挑,隻道是這江雲南倒是極擅作戲。隻不過,便是要作戲配合,自然無需這般配合,此番倒好,而今這江雲南,算是也踩著這作戲的東風,肆意在她顏思涵麵前妄為了。


  她稍稍抬眸,淡漠深邃的目光朝他凝去,他則並不抬頭朝思涵看,反倒是整個人笑得柔魅不可方物,隨即稍稍調整了姿勢,拉著思涵便朝前方行去。


  入得王府大門,江雲南徑直將思涵拉至了王府大堂。


  待與思涵雙雙在大堂的主位上坐定,江雲南便朝那一路隨來的小廝道:“且將咱的人都喚來,今兒我要與長公主在此說一件大事。”


  小廝神色微動,似是略微懷疑,目光朝江雲南與思涵掃來掃去,並無動作。


  江雲南腰板一挺,“愣著作何?怎麽,可是記不得你們主子離開時的話了?”


  小廝麵色微變,這才即刻轉身離去。


  思涵稍稍伸手將留下的手從胳膊上拂走,修長的指尖也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上的褶皺,待一切完畢,才漫不經心的問:“那些異族之人的主子離開時,說了何話?”


  江雲南輕笑,分毫不詫,似是早知思涵會如此問一般,麵色也是從容之至。


  “那人將對長公主下蠱之事全數壓在了江雲南身上,是以離開時,也吩咐那些異族之人務必得善待恭敬於我。”他慢騰騰的回了話,語氣輕柔媚惑,隻是那張俊美妖異的麵容上,卻逐漸漫出半縷譏誚。


  思涵心裏有數,也不多言,待候了片刻,便見那方才離開的小廝已領著數十名身材壯實的男子入屋而來。


  瞬時,本是偌大的屋子,此際竟被他們全數填滿。


  隨即,有人分毫不拖泥帶水,開口便問:“不知今兒柳公子有何話要與我們吩咐?”


  江雲南輕笑著,這回卻是未說話,僅是轉眸朝思涵望來,似在讓思涵拿主意。


  且此番回得攝政王府,思涵的確是心有意圖,意圖將這些異族之人調走,再將攝政王府中無辜之人能遣則遣,而如悅兒那般孩童遣散不得的,自是先收入宮中再說。


  “江雲南溫潤不淺,體貼入微,深得本宮意。此番寄住在旁人府中,自是委屈,而今,本宮自是要為江雲南,賞一座府。爾等即刻,便可隨江雲南一道入府而住。”


  在場之人分毫不訝,麵上竟無什麽變化,反倒是那最初言話之人再度道:“長公主既是覺得柳公子深得你意,又如何不將柳公子收入宮中。”


  思涵瞳孔一縮,“本宮之言,何來輪到你們插嘴?”


  那人不卑不亢的強硬道:“我們乃柳公子親隨,自然是要為柳公子著想。長公主既是對柳公子無意,便盡早離開,若有意,便將柳公子收入宮中。是以,長公主何須用一座府邸來蒙騙我們家公子,既是無心的話,長公主離開便是,我們在這攝政王府,倒是住得極好,無需換地。”


  他嗓音直白淡定,但卻態度極是強硬,分毫不讓。


  這些異族之人本是不好說話,思涵今日初來這攝政王府便是見識過的。如此,看來此招無疑是行不通了,隻不過,要將江雲南帶入宮中,又如何可能?


  正待這時,江雲南突然出聲道:“長公主賞我府邸,讓我自立門戶,我都未不允,爾等竟還要壞我之事?倘若爾等壞了我與長公主的關係,爾等擔待的起?”


  江雲南嗓音漫不經心,隻是悠然平緩的語氣中,卻極為難得的增添了幾許威脅。


  然而這回,那言話的異族男子顯然是不受威脅,反倒是抬眸徑直朝江雲南望來,陰沉淡漠的道:“我等雖隨侍在柳公子身邊,但柳公子也莫要太過妄為。今兒這長公主看似無心接你入得宮中相伴,想來對你也非真正上心。如此,柳公子又如何要執迷不悟,被這長公主牽著鼻子走?我等也不過是替你打抱不平罷了,畢竟,好不容易占得一個攝政王府卻要拱手相讓,柳公子舍得?”


  這話堵得江雲南有些說不出話來。


  思涵瞳孔一縮,沉默片刻,低沉清冷而道:“本宮若要迎江雲南入宮,自當光明正大而迎,豈能說讓他入宮便入?再者,本宮倒是奇了,爾等不過是江雲南的侍從,何來竟比江雲南還要比江雲南還要強勢?”


  那人麵色分毫不變,一本正經而道:“我等不過是柳公子忠侍,自是一心為劉公子著想,見不得長公主欺瞞他罷了。而所謂的強勢,也並非有意,不過是要將柳公子點醒。畢竟,長公主都無真正接他入宮之心,又何來寵他心係他之意?”


  這話看似抵觸重重,但也是質問與試探重重。


  一旦思涵當真不接江雲南入宮,這些人自當懷疑江雲南在她身上並未中蠱成功。


  思涵心頭了然,神色微沉,心口之中的複雜之意,也層層上湧。


  待兀自沉默片刻,突然江雲南柔膩膩的朝她道:“這些人曆來是這等脾氣,不過是在緊張江雲南罷了。而今國師正於宮中,也算是長公主師父,長公主在宮中又無其他長輩,是以此番是否要接江雲南入宮,自該先與國師知會一聲。不若,長公主先回宮中,接江雲南之事,再從長計議。”


  思涵眼角微挑,瞳色微浮,卻是不待言話,那方才出聲的異族男子再度道:“恐怕長公主今日,該是走不出這攝政王府了。”


  陰冷的嗓音,卷著幾率不曾掩飾的肅殺。


  思涵滿目淡漠清冷的朝那人一望,則見那人似也不打算委婉作戲,反倒是全然有意撕破臉皮,陰沉沉的朝江雲南問:“我家主子交代之事,柳公子可是未完成?”


  江雲南勾唇輕笑,“我江雲南出馬,豈還有完不成的事。怎麽,而今你們這些人,是要給我找茬壞事了?”


  那人道:“依長公主如今這清冷態度,該是柳公子並未成功才是。如此,幸得主子還有兩手準備,柳公子不成,用強的便是。”


  嗓音一落,目光朝思涵落來,“我家主子並非想要長公主性命,但望長公主好生配合。隻要你配合了,你的性命甚至你的東陵,皆可保全,但長公主若要在此拚死而搏,肆意反抗,便休怪我等對長公主動粗了。”


  說完,分毫不待思涵反應,抬手朝身後之人一揮,“江雲南該是叛變,而今既已事情敗露,便將這東陵長公主活捉灌毒,再等候主子秘信,聽候發落。”


  這話入耳,待那些異族之人抽刀拔劍朝思涵衝來之際,思涵頓時騰身而起,當即閃身而避,奈何足下剛是站穩,前方陡然揮來一片雪色粉。


  她下意識抬手捂鼻,動作也稍稍一滯,卻也僅是刹那,她整個人便被那些異族之人全數圍在了中間。


  刀鋒冷劍,寒光烈烈,這些異族之人下手也極是狠烈,隻是大抵是武功極是高深,是以即便動作凜冽發狠,但每番擊打都能恰到好處甚至收放自如的避開思涵的命脈。


  他們顯然是要活捉她。


  思涵心底清楚之至,心底的冷冽之意,也肆意在渾身上下蔓延。


  趁著打鬥空檔,她瞅準機會便朝堂外躥去,待得異族之人全數朝她圍來之際,她陰沉沉的扯聲而吼,“來人。”


  短促的二字剛落,一眾東陵兵衛頓時從院門湧入,卻也正這時,那些異族之人竟驀的收手而躥,瞬時消失在攝政王府深處。


  思涵瞳孔驟縮,暗叫不好,來不及多想便領人而追。


  卻是追出不遠,那些異族之人,竟挾了攝政王府的侍妾與孩童倒轉回來。


  “長公主,你若要對我等趕盡殺絕,黃泉路上寂寞難耐,我等自是隻有將攝政王府之人拉來陪葬了。”


  這話說得陰狠,語氣之中皆是刀鋒。


  思涵眼睛稍稍一眯,定眼朝那出聲之人掃了一眼,隨即頓時抬手,截停了身後的兵衛。


  一時,兩方對峙,誰都不曾率先言話,周遭氣氛,似是凝固到了極點,又似薄冰,一敲,便能全然碎開醢。


  “娘親。”


  女童顯然是嚇著了,鋒利的刀架在脖子上,她甚至能清楚察覺到那刀口的森涼。她不想害怕的,可是身子就是抑製不住的發抖。她也不怕死的,隻因以前便死過一回的,是以本想不怕的,可不知為何,嘴裏仍是顫顫抖抖呼了娘親二字。


  她小臉皺縮成一團,渾身顫抖不堪,而她身邊那些其餘孩童與攝政王府姬妾們,狀態也是好不到哪兒去,身子骨皆是篩抖一片,抑製不得緹。


  一直被陰沉威脅的氣氛籠罩了整整幾日,何來不怕。於她們這些王府侍妾而言,若是往日對自家王爺迎娶長公主為正妃之事還略微耿耿於懷,但如今,也算是所有恩怨都煙消雲散,再也記不起來了。


  “長公主!救救我們!求長公主看在王爺的麵上救救我們。”


  她們瑟縮著身子,大多嚇紅了眼,忍不住開口朝思涵祈求。


  然而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卻是無疑諷刺之至。前些日子藍燁煜那般背叛於她,而今倒好,他的這些姬妾,竟還得她顏思涵來救。若非她顏思涵身為東陵長公主,這攝政王府滿院姬妾甚至孩童的性命,又與她何幹!


  思涵麵色驟然沉了下來,淩厲的眼再度凝向了那最初言話的異族之人。


  那人似是極為自信,料峭剛毅的麵上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得意與嘲諷。


  “而今這裏,可是接近二十條鮮活性命。聽聞東陵長公主曆來愛民如此,不若,長公主束手就擒,以你一人之命,來換這二十條性命,如何?”


  僅是片刻,那人極是挑釁的迎上了思涵雙眼,開口之言無疑是猖狂之至。


  思涵勾唇冷笑,“本宮倒是不知,曆來被諸國傳得神乎其乎的大英,竟也不過是淩弱之人。以無辜性命來要挾本宮,這等小人之為,便是你大英曆來的作風?”


  她分毫不掩的道出了大英之名。


  如今已是撕破臉,自也沒必要拐彎抹角,卻無論如何,今兒這些異族之人,她自要讓他們插翅難飛。雖在如此亂世與大英撕破臉並無好處,卻也正是因為亂世,大英有大周之國鉗製,才不敢輕易率兵攻打東陵。


  因小失大的戲碼,那能人輩出的大英,何來不明這個理?


  這話落下不久,那異族之人便張狂道:“修羅之場,何來分什麽小人與君子。隻要達到目的,便是不擇手段,機關算盡,自也是英雄。”


  “不擇手段,機關算盡也是英雄?我東陵倒是有句古言,太過唯利是圖,心狠手辣之人,不過是狼心狗肺,這下場,自也是是鮮血飛濺,屍首不全。”


  那人顯然未將思涵這話聽入耳裏,鄙夷嘲諷的道:“東陵長公主倒是口齒伶俐。隻不過如今,口齒伶俐,終還是比不得我們手中的刀子硬。我便再問你一遍,這些人,你救還是不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