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思涵眉頭一皺,神色幽遠,並未立即言話。


  展文翼再度抬眸朝她凝了一眼,猶豫片刻,繼續緩道:“國師醫術極好,有國師守在皇上身邊,皇上定會無事的,長公主放心。”


  他語氣平緩,夾雜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寬慰,然而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卻不曾將她心底的擔憂鬆卻半許。


  國師醫術的確沒話說,但不過是尋常高燒罷了,卻連國師都無法再幾日之內將高燒治療,如此一來,想必那高燒,自然也不是尋常高燒了。


  再加之,前幾日行軍途中,她才莫名接到那玄乎的紙條,此番突然之際,也莫名的再度想到了那紙條上的內容,從而,心生複雜與擔憂。


  而今在這世上,除了東陵之外,自家幼弟便是她最是心係之人,若是自家幼帝出了什麽問題,那一直迫使著令她堅強勇然的脊梁,許是也要斷裂崩塌了。


  “本宮知曉了。此地便先勞煩皇傅處置,本宮先行回宮了。”待沉默片刻,思涵才稍稍回神,待強行按捺心神後,才朝展文翼回了話。


  展文翼緩緩點頭,垂眸下來,恭敬而道:“恭送長公主。”


  這話入耳,思涵輕應,隨即也不耽擱,當即放下了簾子,隨即便讓禦車的兵衛行車往前。


  僅是片刻,馬車再度顛簸搖晃起來,則是前行不遠,突然,一道道整齊劃一的嗓音升騰而起,“微臣恭迎長公主。”


  思涵神色幽遠,僅坐於車中扯聲回了幾句,並未露麵,而坐下的馬車,也一路馳騁往前,不多時,便停歇在了宮門外。


  “長公主,宮門到了。”禦車的兵衛恭敬小心的出了聲。


  思涵神色微動,並不耽擱,待迅速下得馬車,便見哲謙也被兵衛扶著下了車。


  “皇姐。”待目光掃到思涵,他頓時溫順恭喚了聲,隨即便抬腳朝思涵靠近。


  待得他站定在麵前,思涵才將目光在他蒼白脆弱的麵上掃了一眼,緩道:“我們先去皇上寢殿,這兩日,皇上正發高燒,身子不適,國師也正候在他寢殿。待到了皇上寢殿,我便讓國師也好生為你診治一番。”


  哲謙麵色陡然一變,瞳孔之中也漫出了幾許驚愕與焦急,“皇上病了?”


  思涵點點頭,“邊走邊說吧,我們先進去。”


  嗓音一落,待見哲謙點頭,她才吩咐兵衛將哲謙扶好,隨即率先踏步朝宮門裏行去。


  幾人皆行得極快,不久便行至了幼帝寢殿。


  殿外候著的周嬤嬤頓時神色一變,滿麵驚喜的迎了上來,寬慰心係的恭身而拜。


  思涵稍稍將周嬤嬤攙扶了一把,待得周嬤嬤全然站直身,她微微緊著嗓子道:“本宮聞說皇上高燒不退,此際先進去看看。”


  周嬤嬤忙點頭,急忙要將思涵朝前引,奈何目光卻偶然掃到了思涵身後的哲謙,瞬時,她目光一僵,麵上也驚愕開來。


  哲謙順勢朝周嬤嬤望來,如常一般溫和而喚,“周嬤嬤。”


  這話一出,周嬤嬤這才回神過來,急忙點頭,目光挪移之中望見了哲謙那隻迎風招展的空袖,本是稍稍緩過來的驚愕麵容越發的僵住愕住。


  “三皇子的手……”


  她下意識震撼出聲,話剛到這兒,又覺此番直白而問定是戳哲謙痛處,是以便急忙將到嘴的話噎了下去。


  哲謙則麵色不便,整個人落落大方的朝周嬤嬤道:“這隻手,在大周曲江之邊被東陵之人砍去了。幸得有皇姐照顧與調養,如今我這隻手已是無礙了。”


  周嬤嬤瞳孔一縮,渾身都發緊開來,隻道是怎會無礙,突然就缺了一隻手,且那袖子就那麽空空蕩蕩的吊著,這哲謙啊,也是遭罪了。


  周嬤嬤眉頭緊皺,心底倒有幾句寬慰勸說之言,但又掂量了一番身份與輕重,終還是全然將心頭之言壓了下去,僅是朝哲謙點點頭,隨即便回頭過來,領著思涵等人迅速往前。


  此際幼帝的寢殿,四下寂靜。卻待周嬤嬤剛將殿門推開,一股股濃鬱的藥味自殿內揚出。


  思涵眉頭微皺,順勢抬眸朝裏望,率先見著的,是那安然盤腿坐在軟榻上的國師。


  許是受了推門聲驚擾,那軟榻上的人稍稍睜了眼,待目光瞧清思涵,他瞳色平靜一片,麵色也絲毫不變,隨即唇瓣一啟,極淺極淡的朝思涵平和出聲,“回來了?”


  思涵徑直踏步入內,待站定在他麵前時,他已是緩緩的下了軟榻,微微仰頭,就這麽平靜無波的凝她。


  “皇上如何了?”思涵並無耽擱,開口便問。


  國師緩道:“剛吃了藥,如今睡下了。高燒之症雖來得凶險,但總算是稍稍控製,待再調養幾日,便可無礙。”


  思涵麵色陳雜,並未言話,待得國師尾音全數落下,她便轉身朝內殿行去,待繞過屏風,全然入得內殿並站定在幼帝榻前,才見幼帝麵頰通紅,唇瓣幹裂發白,雙眼緊緊而閉,何來常日伶俐可愛的模樣。


  她眉頭越發而皺,著實心疼,待將他凝了一會兒,隨即便伸手小心翼翼的為他掖好了各處的被角,待一切完畢,才轉眸朝一道跟來的哲謙望去,低聲道:“他正在酣睡,我們便先出去。”


  哲謙點點頭,略微稚嫩的麵上也卷著幾許心疼。


  思涵將他麵色掃了一眼,自也是心頭了然。哲謙與幼帝曆來關係極好,而今幼帝高燒酣睡,哲謙有所動容也是自然。隻是,就不知待得自家幼弟醒來並瞧見哲謙失了一隻手臂,又該是何等反應了,那時,自家這幼弟啊,可否怪罪她顏思涵未能護好哲謙?


  畢竟啊,自家幼弟的性子,她也是一清二楚,自家幼弟對淑妃與哲謙的維護,她也是全數了然。


  思緒翻騰,一時,麵色也驀的沉了半許。


  待與哲謙一道出得內殿,便見那國師正坐於軟榻,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靜靜的朝她二人落著。


  “不過是發燒罷了,怎皇上此番發燒,連國師親自治療幾日,都不見全然好轉?可是此番皇上高燒之症極是異樣,與尋常高燒不同?”


  待站定在國師麵前,思涵開門見山的問。


  她心底終是有所懷疑與謹慎的,畢竟,尋常高燒,一旦用銀針配合藥物一起雙管齊下,定容易藥到病除,且國師醫術自也是極為了得,治療高燒更也不過是舉手而為的小事,怎如今這小事,竟也變成連續拖了幾日都不見好轉的棘手之事?


  “的確不同。若尋常高燒,一帖藥服下便可康愈,隻不過,若是蠱毒而引發的高燒,在全無解藥的情況下,自也不可貿然用針用藥,隻得慢慢摸索,不可急於求成。”


  未待思涵的尾音全數落下,國師便平靜幽遠的回了話。


  思涵瞳孔驀的一顫,嗓音一挑,“蠱毒?”


  國師兀自點頭,“前些日子忙東陵國事,對皇上的管束略微鬆懈。後前幾日他突然高燒凶險,我把脈便知是蠱毒所致,卻也並未將此事在外聲張,僅言道他受了風寒而高燒不退,也全然將這寢殿服侍的宮奴與禦林軍全數換卻,徒留一個周嬤嬤在此,好生守著。”


  思涵聽得仔細,麵色也陳雜不定,她強行按捺心緒,低沉沉的問:“國師是懷疑,皇上身邊之中,暗藏惡人?”


  “不排除這種可能。畢竟,幼帝如今生長在禁宮,隨時皆宮奴環繞,禦林軍與暗衛隨護,旁人若要近他身,對他下毒,自是不易,但若是他身邊人要害他,無疑是,輕而易舉。”


  是嗎?


  如此說來,以前竟有人在暗中已是靠近了自家幼弟,甚至包藏禍心,雖時都可對幼弟下得狠手?倘若此番若非國師在京,且及時對幼帝救治,要不然,自家幼弟豈不得被尋常禦醫當作風寒高燒來治,若是當真如此,自家幼弟性命,豈不是岌岌可危,甚至於還等不到她歸得京都,自家幼弟便已性命堪憂?


  越想,心神越發的顫抖起伏,一股股後怕與震撼之感,肆意在心底蔓延開來。


  幸虧,幸虧有國師在京,也幸虧自家幼帝身上的蠱毒被發現及時,若不然,這後果自是不敢預料。


  她瞳孔起伏不定,複雜橫湧,一時之間,道不出話來。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待得強行按捺心神一番後,緊著嗓子道:“國師發覺皇上中了蠱毒後,僅是將皇上身邊隨侍之人全數換了?可有對那些隨侍之人嚴加拷問,查出真正凶手?”


  國師搖搖頭,神色幽遠沉寂,“那些隨侍之人皆被關押於宗人府裏,每日嚴加拷問,個個皆全然不認,許是依照此等法子,查不出凶手。”


  思涵眉頭一皺,麵色越發複雜。


  國師朝她掃了一眼,也不多言,僅是視線稍稍而挪,望向了思涵身邊那一直不說話的哲謙,仙風道骨的麵上逐漸漫出了半縷極為難得的複雜。


  哲謙神色微動,極是恭敬的朝國師彎身一拜,“哲謙拜見國師。”


  他語氣緩慢,動作極是有禮,倒是乖巧溫順,任人挑不出刺來。


  這話入耳,思涵這才想起哲謙來,當即強行按捺心神,朝國師道:“皇上身上蠱毒之事,倒得勞煩國師好生治了。另外,哲謙在曲江之邊與東陵之人惡戰,肩胛中了箭,還斷了一臂,因著傷口也全然未好生調養,再加之趕路之中風餐露宿,身子極是虛弱。也勞煩國師你,好生為哲謙診治診治。”


  這話雖說得客氣,但待嗓音一落,她卻全然不待國師反應便將哲謙推著坐在了國師身邊。


  哲謙略微拘束,迅速朝國師掃了一眼後,便略微擔憂的朝思涵望來,欲言又止一番,終是未說話。


  “三皇子將手抬出,我為你把把脈。”正這時,國師也未拒絕,僅是平靜之至的出聲。


  這嗓音著實無起無浮,似是並未夾雜任何情緒,再加之語氣中還卷著仙風道骨之氣,著實讓人聽得籠統,無法從他的話語中揣度出他的情緒來。


  哲謙下意識的坐端了身子,急忙恭敬的伸手出來。


  國師也未耽擱,指尖微微探來,恰巧落在哲謙的脈搏,則待把脈一番後,他便收回了指尖,平緩無波的道:“三皇子體脈雖弱,但也並非太弱。身上的傷勢似也並無惡化,反倒是,一路風餐露宿,肆意趕路,傷口,竟還在逐漸好轉。”


  他這話極是直白,隻是也因太過直白,再加之語氣淡漠無波,一時,倒顯得這腔脫口之言莫名的夾雜繼續怪異。


  思涵眼角微挑,並未言話。


  哲謙則極是溫順的垂頭下來,恭敬道:“多謝國師診治。”


  “謝倒是不必。三皇子也是皇家之人,我為你診治自也是應該。隻是,一路舟車勞頓該是極累,不若,三皇子先回寢殿休息,待得老婦將皇上之事與長公主交代完畢,再寫得方子讓禦膳房之人抓藥熬藥,熬好後,便送去三皇子寢殿讓你服下?”


  哲謙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猶豫片刻,終是恭敬點頭。


  待得略微緩慢的起身後,他轉眸朝思涵望來,蒼白且略微稚嫩的麵上漫著幾許落寞,隨即彎身一拜,恭敬道:“皇姐,臣弟便先出去了。望皇姐吩咐下去,若皇上醒來了,便差人來臣弟寢殿通知一聲,那時,臣弟再來探望皇上。”


  思涵點點頭。


  哲謙不再耽擱,被殿角而立的兩名兵衛扶走。


  待得他全然出得殿門後,周嬤嬤在外小心翼翼的將殿門再度合上,一時,周遭氣氛也沉了下來,偌大的寢殿內,頓時顯得有些壓抑空蕩。


  思涵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問:“國師何來將哲謙這麽快就支走?”


  她問得直白。


  說來,哲謙身上的傷,縱是並未惡化,也縱是在稍稍好轉,但也全然不容樂觀,畢竟,他的傷口依舊成日疼痛入髓,且一路上也不曾用過什麽上等傷藥,再加之傷痛入肉入骨,令他一路上都備受折磨,是以,倘若國師當真有心治他,定會毫不猶豫的為他施針,並重新包紮傷口,再當場寫得藥方子讓禦膳房的人拿下去熬藥,又豈會如方才那般,隨意幾句,便將哲謙打發了?


  “三皇子曾私自傭兵六萬駐紮在曲江之邊,勢必與東陵為盟,大有反叛之心,便是浪子回頭,極是可憐,你自也不該,冒然將他帶回京都,更帶回宮中。”


  僅是片刻,國師幽遠平緩的出了聲。


  思涵低沉道:“你也說是浪子回頭,如此,哲謙能浪子回頭,自也難能可貴,再者,國師許是不知,哲謙那滿身的傷,是為殺東陵之敵而落下的,就論他那等殺敵護國之心,本宮,也得將他帶回宮中好生調養。”


  “再浪子回頭的人,隻要心有委屈與仇恨,終可能會化成惡鬼。”


  “哲謙不會。哲謙若化了惡鬼,早在曲江之邊便化了。而今他不過是個可憐人,國師願治他的傷,便治,若不願治,本宮自也可差禦醫好生為他調養。”思涵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回了話。


  她語氣略微堅決,這話一出,便惹國師幾不可察的皺了眉。


  “三皇子雖略微稚嫩,但十五年紀,自也是各種心思都懂。再加之他又自小在宮中卑微長大,一直壓抑不得誌,如此之人,心中積壓的東西自是比常人多,一旦心緒瀉口,自是一發不可收拾。”


  說著,歎息一聲,“你仍是太過心善了,且終是要知曉,身為一國掌權之人,便是你心有仁義,也不可仁義。醢”


  思涵神色起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國師自然是站在大局上考慮,畢竟,哲謙前些日子終是動過反叛之心,是以依照國師之意,自也該斬草除根,隻可惜,哲謙卻是活生生的一條命,甚至一直掙紮在卑微邊緣,他此生不曾做過什麽惡,便是前些日子反叛,也已浪子回頭,甚至全然不惜性命的與東陵為敵,便是斷了一臂都不在話下。


  她清楚的記得,當時哲謙與東陵為敵時,不曾想過活命的,那是一種全然孤注一擲的亡命而搏,若非她拚命的在崖頭上拉他,若非藍燁煜找來解藥,哲謙,早已是一命嗚呼緹。


  是以,她不相信,不相信經曆過這些猙獰生死的哲謙還會有反叛之心,縱是他對淑妃死亡之事仍是耿耿於懷,但她信他,信他不會因此而對她下手,對東陵下手。


  越想,心頭便越發的堅定了幾許。


  國師深眼凝她半晌,終是將目光緩緩朝她麵上挪開,平緩幽遠而道:“你如今乃東陵長公主,有些事自有你的看法,我尚且不可太過插話,隻是提醒還是極有必要,畢竟,身為虎狼,便是去了他的爪子,也仍會咬人。你若當真對哲謙不忍,便以養身之由,將他送至行宮修養,再遣心腹鎮守在行宮,切莫讓他再生事端。”


  思涵沉默片刻,權衡一番,終是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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