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待得你我回得東陵,自該好生為東陵上下而搏,其餘之事,尚不在我的考量之中。”


  嗓音一落,勾唇朝他笑笑,隻是麵色著實涼薄厚重,連臉上的笑容都頓時顯得不倫不類。


  哲謙心中懊惱,自是知曉不該再提那藍燁煜,奈何,心底的確想為自家皇姐排遣,暗自著急與擔憂,可如今既是言語無用,他自然也不可再多說。


  畢竟,他此生之中不曾嚐過所謂的情愛,不曾經曆過所謂的恩愛兩合,是以,正也因為不曾經曆,所以也無法設身處地的去體諒別人的心緒,甚至隨意魯莽的勸說什麽。


  “臣弟知曉了。”


  他沉默片刻,心底也跟著權衡一番後,才低聲溫順的回了話。


  思涵再度轉眸朝他掃了一眼,也不再言。


  兩人靜然而坐,再度沉默,周遭氣氛,也順勢徹底的壓抑沉寂開來。


  則是不久,突然有兵衛端來了夜膳。隻是這膳食,不僅有米飯與肉塊,甚至連糕點茶水都一應俱全。


  待那幾名兵衛全數將膳食拜訪在麵前的竹箱上,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隨即眼角微挑,低沉而問:“這些吃食何來的?”


  兵衛們紛紛站端身形,其中一人恭敬回話,“回長公主,這些皆是大周皇上準備的。此行之中,他為長公主與皇子準備了一車的吃食,裏麵一應俱全,足夠長公主與三皇子吃到東陵京都了。”


  兵衛答得自然。然而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則令她思緒翻湧,神色微變。


  卻是還未及回神,突然,兵衛似是想到了什麽,猶豫片刻,繼續恭敬的道:“另外,屬下還有一事,想與長公主與三皇子匯報。”


  “說。”思涵應聲回神,強行按捺心緒,低沉沉的出了聲。


  兵衛忙點頭,隨即便抬手從袖袍中掏出一物朝思涵遞來,恭敬道:“今日剛在此地安營紮寨時,這信鴿突然橫衝直撞躥入了營地,屬下們見它腳上綁有竹筒,為防萬一,便將信鴿捉下並取了竹筒。而待抽出竹筒內信條時,則見,信條上的內容極是詭異玄乎,不知真假,屬下們不敢掉以輕心,是以還是想將信條呈給長公主過目。”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動,待垂眸朝兵衛遞來的那隻竹筒凝了兩眼,而後便順勢抬手接了竹筒。


  待得將竹筒打開,也將竹筒內那卷成一團的信條扯平後,奈何乍然之際,一列列略微清秀的字跡驟然展露眼前。


  ‘東陵城隍廟,東陵幼帝薨。大英清沙河,藍燁煜亡。東陵道行山腳,國師滅,東陵春來之際,東陵毀,天下亂,生靈,塗炭’


  小小的一張信條,竟是塞滿了字跡,隻是即便如此擁擠,但那些字跡著實太過清秀,是以也不覺太過淩亂無章。


  隻是這信條的內容,著實令人心生震撼,縱是不知真假,但也是足夠驚人慎人,令人心生惶恐與不安。


  思涵瞳孔驟縮,麵色陰沉不定。


  眼見她神情異樣,哲謙眉頭一皺,低聲問:“皇姐,怎麽了?”


  思涵這才回神過來,心口起伏劇烈,幽遠森涼。究竟是誰,竟敢寫這等信條!再者,這信條究竟要送往何處?難不成,是專程要送到她手裏?

  倘若當真如此,而那寫信之人,又是誰?又是誰有這等神通廣大,竟全然將她的一舉一動監視在眼裏,從而,才能待得東陵兵衛剛剛安營紮寨,便有信鴿恰到好處的送信而來?


  越想,心口的複雜與起伏越發劇烈。


  則是片刻,她便強行按捺心緒,緩緩將手中的信條朝哲謙遞去。


  哲謙分毫不耽擱,頓時抬手接過,而待垂眸一觀,瞬時之際,他麵色也陡然一白,目光一顫,整個人驚得不輕。


  思涵朝他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朝那方才言話的兵衛望去,“今日行軍途中可有察覺任何異樣?官道之上,可有新鮮的馬蹄印與馬糞?”


  兵衛怔了怔,認真回憶片刻,而後搖搖頭,“許是近來天氣太涼,鮮少有人出來,便是馬幫也是極少。是以,今日之行,官道上荒無人際,無任何路過的車馬,也無任何新鮮的馬蹄印與馬糞。另外,行軍途中,也是一切如常,並無異樣。”


  是嗎?


  都無異樣麽?

  思涵神色驀的幽遠開來,複雜起伏,層層搖曳。


  待沉默片刻後,她按捺心神的朝兵衛道:“本宮知曉了,你們先出去。”


  兵衛們頓時點頭,不敢耽擱,當即轉身而走。


  待得兵衛們全數離去,帳子裏的氣氛才徹底沉寂了下來。哲謙稍稍將信條裹成一團,抬眸朝思涵望來,“皇姐覺得,這信條上的字句可信?”


  思涵兵衛立即言話,僅是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後,她才低沉沉的道:“談不上信與不信,但這信條上的字句太過玄乎特殊,也不得不防。”


  哲謙瞳孔一縮,滿目厚重起伏,點點頭,“這信條上的東西,許是有人隨意而寫,故弄玄虛皇姐也不必太過憂心。畢竟,皇上有禦林軍與暗衛護衛,國師也非等閑,東陵又有皇傅展文翼與鬆太傅坐鎮,無論如何,東陵上下都該安穩,幼帝與國師,也皆會安然。”


  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分毫不變,心底深處的複雜與緊然之感,並未因此而消卻半點。


  有些事,並非是空穴來風,如此,竟然有人敢寫這等信條,便也證明,有人仇視東陵,更也仇視藍燁煜,是以,既是仇人了,且又在暗處,自然也是不得不防。


  思涵並未言話,思緒層層搖曳,翻騰不止。腦海之中,也逐一開始過濾那些與她結怨甚至與東陵結仇之人,而待思量半晌,終還是覺得如今最是可疑的人,不是國舅,便是那被清杉救走的尉雪蠻。


  心思至此,思涵瞳孔幾不可察的縮了幾許,隨即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將目光朝哲謙落來,“前些日子,你舅舅從東陵京都出逃,你駐守在曲江之邊,當真未見得你舅舅?”


  哲謙誠然的點點頭,“的確不曾見到。當初臣弟也是接了舅舅的信箋,以為舅舅要來投奔,卻不料久等之下,終無他的蹤跡。”說著,神色微微一動,“皇姐是懷疑臣弟的舅舅寫了這信條?”


  思涵瞳色幽遠,“僅是懷疑罷了。畢竟,國舅被展文翼與國師等人驅逐出京,一敗塗地,自也是對東陵與國師等人恨之入骨。”


  哲謙微微一怔,極是認真的思量片刻,隨即緩道:“皇姐,此番寫這信條之人,許是不是臣弟的舅舅。”


  思涵眼角一挑。


  他繼續誠然道:“臣弟的舅舅雖看似性子潑烈,行事粗魯,但他卻終歸是膽小之人罷了。他尋常也隻會逞嘴皮上的功夫罷了,但論實際,他也是畏首畏尾,不敢輕易決定。甚至,前些日子舅舅舉兵造反,臣弟便覺此事怪異,因憑舅舅的性子,自是不敢擅自做出這等事來,更何況,舅舅也還有把柄在攝政王手裏,便是攝政王不在國中,但餘威仍在,舅舅自是不敢輕舉妄動才是。是以,臣弟以為,舅舅前些日子突然起兵便已是怪異,後來投奔臣弟卻久久不來,更也是極有問題,且憑舅舅的性子,的確不敢輕易做出對東陵不利之事,便是這信條,許是也非舅舅所為,且上麵的字跡,都與舅舅的字跡全然不像。”


  冗長的一席話,層層分明,入得耳裏,思涵倒也無反駁之意。


  那國舅的確是看似麵相凶惡,實則,卻的確是僅會逞嘴皮罷了。亦如當初她顏思涵若強行在他麵前威脅,那國舅,自然也會服軟才是。


  再者,哲謙也說得沒錯,這信條上的字,的確不像國舅的,如此,那這寫信之人,又是誰?

  尉雪蠻?

  越想,心緒便也越發翻騰嘈雜。


  哲謙掃她兩眼,麵露擔憂與關切,終是忍不住轉了話題,“皇姐,菜快涼了,皇姐還是趁熱吃吧。”


  思涵應聲回神,兀自點頭,卻待與哲謙一道用了一口膳食後,她瞳孔一縮,再度朝哲謙望來,低沉幽遠而道:“當初國舅起兵造反,你未與國舅通氣?怎我聽說,你與國舅是串通一氣,裏應外合準備對東陵不利?”


  哲謙搖搖頭,麵色與目光皆是誠然之至,“皇姐,外界之傳絕非事實。臣弟前些日子雖與舅舅通過書信,但的確不曾商議在東陵起兵之事。”


  是嗎?


  思涵神色微動,不言話。


  哲謙突然有些著急與擔憂,“皇姐,臣弟所言為事實,皇姐你……”


  “你不必擔憂,我並未懷疑你。”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便平緩無波的回了話,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這信條既然不是國舅所寫,那剩下的可能,也許就是那尉雪蠻所寫了。”


  哲謙又是一怔,“皇姐懷疑尉雪蠻?可她雖對皇姐有仇,但終還是女子罷了,且此際定也在路途之中逃竄,何來有空甚至有本事招信鴿傳信而來。”


  “好歹也是樓蘭安義侯的女兒,豈能是等閑之輩。如今本宮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也非確定。但如今能確定的時,清杉此番行錯一步,日後,總會後路堪憂,難得善終了。”


  嗓音一落,眉頭一皺,麵色也越發複雜悵惘開來,隨即再道:“你正補身子,多吃些東西。”


  哲謙點點頭,麵色也是複雜橫亙,欲言又止,但終究未多言。


  待得二人一道用膳完畢,思涵招來了兵衛將膳食撤走,這時,哲謙猶豫著再度出聲,“皇姐可要差人去暗中尋嶽候?畢竟,他終歸是老嶽候唯一子嗣,臣弟以前也聽說皇姐對嶽候也極是寬容,倘若嶽候當真在尉雪蠻手裏遭遇不測,自也不好。且尉雪蠻此人,臣弟當初將她禁在營地裏,也與她稍稍接觸過幾次,隻覺,那女子雖看似嬌弱,但卻極是聰明,也能屈能伸,更還擅長攀談與算計,嶽候落到她手裏,定是要吃苦頭的。”


  思涵滿目幽遠,麵色並無太大變化,低沉沉的道:“路是清杉自己選擇,是善是惡皆怪不得旁人。不過是命運如此罷了,你我,皆渡不得他。”


  這話一出,興致缺缺,也無心再多加言話,待朝哲謙那略微發沉的麵色掃了幾眼後,她終是話鋒一轉,隻道:“天色已是不早,你身子骨未愈,還是讓兵衛在此為你搭榻而麵,我便去外麵的馬車湊合湊合,順便,再找軍中副將問問話。”


  說著,不待哲謙反應,便已緩緩起身。


  哲謙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終是未多說,待朝思涵的脊背凝了片刻後,便恭敬順從的應了話。


  帳外冷冽,寒風肆意拂刮,周遭樹木被吹得搖曳作響,極是猙獰。


  兵衛們皆裹實了戰袍,大多於寒風中坐著用食,剩餘之人,則謹慎小心的四方走動巡邏。


  思涵招來幾名副將,囑咐幾句,而後也不再多言,兀自登上了馬車休息。


  翌日,天色還未大明,一行人便開始再度趕路。哲謙身子骨依舊老樣,麵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更是瘦削脆弱。


  思涵略是心疼,卻也無可奈何,行軍在外,自是各處不便,縱是明知哲謙身受重傷且還失了胳膊,傷勢猙獰,奈何,終還是得讓他強行忍著,待得抵達東陵京都便好了。


  而哲謙也是能忍,至少在她麵前,從不曾因疼痛而悶哼過一句,縱是疼得無法,牙關打顫,但麵對她時,仍也能強行鎮定,甚至還要努力裝作無事人一般與她言話。


  往日之中,也隻覺哲謙是淑妃兒子,無論如何都該疏離戒備,便是以前幼帝極是喜歡親近於她,她也是反感之至,卻是不料,一番大周之行,不僅與藍燁煜鬧翻,竟也能對哲謙的態度全數顛覆,如此,倒也算是人生處處都是變數,命途陡轉崎嶇,令人琢磨不透了。


  因著幾萬大軍同時而行,陣狀極是浩大,為防高調與擾民,思涵盡量差副將們朝稍稍偏僻之路行。


  兵衛們皆鐵血剛毅,雷厲風行,便是勞累疲倦,風餐露宿,也不曾有人半分懈怠。


  一行人一路往前,緊速趕路,終是在第五日黃昏之際,抵達了京都城外。


  因著提前差人傳信回京之故,京都那宏偉高闊的城門外,展文翼正領著群臣百官齊齊站定在城門外,整齊而列的站著守著。


  待得兵衛們全數勒馬而停,思涵坐下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長公主,皇傅與百官皆立在城門外。”正這時,有剛毅恭敬的嗓音微微揚來,這話入耳,思涵稍稍睜了略微疲倦厚重的雙眼,沉默片刻,待得稍稍伸手將身旁的窗簾子一撩,再順勢抬眸一望,隻見那滿身官袍的展文翼,不知何時竟站定在了她的馬車外。


  此番一望,二人恰巧目光相對,展文翼那雙眼,驟然起伏劇烈,深邃搖晃之中,一股股掩飾不住的激動與寬慰之意,浮上眼來。


  待得思涵正要繼續朝他的雙眼打量,他則已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極是恭敬的朝思涵彎身拜了一拜,釋然寬慰的道:“微臣,恭迎長公主歸京。”


  短短的一句話,卻是傾注了太多的複雜與釋然,一時之間,竟渲染了幾許感性與莫名的悲涼,倒令這場大災大難過後的重逢,添了幾縷複雜與厚重。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沉默片刻,低沉無波的回話道:“這些日子,東陵有勞皇傅費心了。”


  展文翼緩緩搖頭,“微臣身為東陵皇傅,為東陵費心自是應該。”他說得極是客氣,卻是這話一落,他便抬眸朝思涵掃了一眼,神色微動,繼續道:“長公主一路舟車勞頓,微臣且讓群臣迎長公主回宮。其餘幾萬兵馬,微臣則先讓他們原地駐紮,待得長公主休息好了,微臣再與長公主商議這些兵衛該當分配何處。”


  這話入耳,無疑是極得她心。


  她瞳中漫出了幾許滿意與幽遠,隨即唇瓣一啟,低沉出聲,“也可。隻是這幾萬兵馬終是我東陵鐵血男兒,望皇傅令他們原地安營紮寨後,差人為他們多送些食物與被褥。”


  “微臣領命,長公主放心。”


  思涵點點頭,撩著簾子的手緩緩放下,卻是待將簾子放下一半後,她神色一變,頓時停頓了撩簾的手,話鋒一轉,“皇上與國師呢?此際你與群臣皆在,他二人呢?”


  展文翼眉頭微皺,麵色略有心疼,緩道:“前兩日冷雨延綿,直至今日才大晴,皇上前兩日在宮中受了寒,而今正發高燒,國師一直陪伴左右,是以便也未來迎長公主。”


  是嗎?


  思涵瞳孔一縮,“不過是高燒罷了,且還有國師在旁,難不成皇上的高燒一燒便燒了幾日,連國師都不曾即刻將高燒控製?”


  展文翼略微無奈的點點頭,“國師對皇上用針用藥後,皇上的高燒減卻了幾許,但並未全然康愈,是以,長公主莫要太擔憂,許是皇上再好生修養兩三日,便可全然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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