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畢竟是粗人一個,那些兒女情長,他自然也是不懂,心緒也著實僵然發抽得緊,也開始兀自坐著,沉默著。


  直至,一路車馬顛簸,入夜之際,在那片密林之中,一行人終是全然停歇了下來,稍稍休息。


  有精衛迅速在林子裏搭了一座帳篷,其餘兵衛,則紛紛下馬生活,開始烹製晚飯。


  高良硬了心,當即從馬車裏跳出,卻是一路見得之人,皆興味盎然的朝他笑著,這種被人嬉笑之感,著實有些令他發窘,從而待入得藍燁煜的帳子後,他上前便朝那正坐在軟氈上的人便幹脆跪下,僵著嗓子道:“皇上,屬下這人著實笨得緊,無法與東陵公主**。還望,還望皇上收回成命,放屬下下車策馬吧,屬下曆來之意,便是要隨皇上征戰沙場,殺盡賊敵,除了這個,屬下不曾想過其它。”


  嗓音一落,低低垂眸,滿身的堅持與剛毅。


  奈何,麵前之人卻是未說話。


  待他戰戰兢兢的跪了半晌後,他心頭發虛,一時也無法揣摩麵前這主子的心思,無奈緊張之下,隻得小心翼翼的抬眸朝他打量,不料他動作本是極為小心,然而此番一抬眸,兩眼竟好死不死的恰巧與麵前主子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對上,瞬時,他隻覺那雙眼睛太深太深,浩瀚陰冷如血色長河,當即令他目光一顫,連帶心口都跟著顫了兩下。


  “你說,你不願與東陵大公主**?”僅是片刻,藍燁煜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他清俊的容顏淡漠無波,也並未夾雜任何其餘之色,整個人淡定悠久,卻又無端卷著幾分渾然天成的威儀與煞氣。


  高良心頭發虛,全然不敢再朝他打量,頓時急忙垂眸下來,任由額頭與睫毛遮蓋住滿眼滿麵的窘迫與緊張。


  待強行穩了穩心神後,他才小心翼翼點頭,低聲道:“回皇上的話,並非是屬下不願,而是,而是屬下從不曾與女人**過,也不曾與這方麵想過。是以,是以皇上突然將東陵公主賜給屬下,屬下的確不知該如何處置。”


  這話剛落,藍燁煜便漫不經心的接了話,“我大周兒郎,曆來驍勇善戰,英猛剛毅,你高良在血泊中拚殺都不曾眨過一眼,而今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你還收拾不了?”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慢條斯理的又道:“可要朕在軍中找個人,好生教教你該如何與女人**?”


  這話入耳,高良越發窘得不輕,心口之中的起伏與緊張,也抑製不住的層層雲湧,難以揮卻。


  身為男兒,讓人教他與女人**,自是有些折辱了,想來他方才那般委婉的拒絕之言,也該是惹怒自家這主子了。


  心思至此,高良麵色也越發緊了幾許,待沉默片刻,幾方權衡之下,他才硬著頭皮的低聲道:“皇上,屬下之意是如今隻想上陣殺敵,為皇上效力,其餘的,的確不曾多想。”


  “其餘雖不曾多想,但朕自然會為你考慮。自打往日在東陵邊境之際,你便是朕一直看著過來的,你為人如何,誌向如何,朕自然是一清二楚。隻不過,此番上陣殺敵,凶險不定,你就不打算為你老高家留後?朕可是知曉,你家中那年邁雙親,可是日日盼你疆場歸去,而今你既是歸不得,朕自然,會為你老高家考慮,先行讓你為你老高家留後。司徒淩燕雖性子烈了點,好歹也是金枝玉葉出生,辱沒不了你大周副將的身份。再者,朕如今,的確無心殺她,隻要她能好自為之,朕自然,會讓她安然為你老高家誕下麟兒,也算是,全了你老高家香火,也全了,朕之抉擇。”


  高良眉頭皺得更甚,“皇上既是不舍殺東陵公主,自可將她軟禁在楚京才是,屬下何德何能,竟能得個東陵公主。”


  “朕並非不舍殺她,而是,有些債,如骨鯁在喉……不得不還罷了。”這話一出,不待高良反應,他話鋒也驀的一轉,漫不經心的繼續道:“**之事,你想何時進行,你自行決定。隻不過,此番離東陵的虎庸關也非太遠,你必得在大軍抵達虎庸關前,將**之事辦了。再者,為國效力的法子,自也有多種,你也是忠厚心軟之人,你若當真心軟司徒淩燕,當真要為國效力,你便好生勸她道出虎庸關命門,如此,你既是為朕辦得一件大事,也可,全然護得司徒淩燕性命。若是不然,虎庸關外,朕也顧不得任何舊債,必得將司徒淩燕綁了,去喂虎庸關裏那些東陵兵衛的滾石與利箭。”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極是漫不經心的嗓音道出,雖語氣並無什麽鋒芒利刃之意,但入耳耳裏,卻是威儀磅礴,煞氣森冷。


  高良渾身發緊,心口起伏陣陣,平息不得。


  待在原地跪了半晌,思緒翻騰洶湧之中,也答不出一言半字來。


  “若無它事,你便先出去。”正這時,藍燁煜那淡漠幽遠的嗓音再度揚來,高良瞳孔一縮,終是不敢耽擱,當即離去。


  待得高良徹底走遠,那一直站定在角落中的伏鬼突然上前,麵色複雜糾結,欲言又止。


  藍燁煜懶散抬眸掃他一眼,慢騰騰的道:“有話直說便是。你何時,也變得如此委婉扭捏了。”


  嗓音一落,勾唇冷笑,修長的指尖慢騰騰的捉起了小酒壺,就著壺口便輕輕的飲了一口。


  伏鬼麵色沉重,猶豫片刻,終是硬著頭皮的道:“皇上當真要留東陵公主性命?東陵長公主對東陵公主可謂是仇視敵對,倘若長公主知曉皇上有心護東陵公主性命,許是日後對皇上,仍會心中有梗,釋懷不得。”


  “她曆來心軟大義,隻要朕與她坦明一切,她自會明白。再者,朕此番也並非一定要留司徒淩燕,倘若她仍是執迷不悟,朕自然殺她,但若她識時務了,告知了虎庸關命門了,朕自然也可留她一命,差精衛將其送至高良老家,禁在院內,為老高家誕後。”


  藍燁煜幽幽的出了聲,卻是這話一落,心緒浮湧,乍然之際,他眉頭極為難得的稍稍一皺,那雙深邃的瞳孔,也突然起伏了幾縷,隨即再度抬眸朝伏鬼望來,幽遠無波的問:“你說,女人若是絕情,可會當真絕情?便是日後知曉實情,也會糾結於曾經的欺瞞,從而無法釋懷?又或者,兩月的時辰,便可讓一個女人徹底忘卻一個男人,從而,另結新歡?”


  他問得有些不確定,幽遠平緩的嗓音到了後麵,也逐漸增了半許起伏。


  伏鬼心頭了然,自也知自家這主子雖表麵淡定,但隻要一提及東陵長公主,何能不亂心。


  畢竟是此生之中唯一的暖意,何來不重視,不珍重。


  又或許,如他們這種人,本就一直生存在陰暗之中,不得光明,本也是不擇手段殺伐冷冽的魔頭,卻正也因為太過血腥,太過陰冷,從而,待得突然有暖意與光明躥入眼裏,流入心底,才會如在陰風烈烈的崖頭之上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纏繞攀附,放手不得。


  而自家這主子,便恰恰,動心入情,放手不得了。


  興許多年前的那場際遇便是個錯誤,若是不然,自家主子,也不會逐一陷在了情字裏,也隻可惜,那東陵長公主,終是無法阻止自家主子角逐天下的意圖,反而,還令他心中掛記,徹底亂心。


  如此,究竟是福還是禍?日後之路,又該如何完全曲折,猙獰顛簸?

  越想,伏鬼麵色也逐漸白了一層。


  藍燁煜滿目幽遠的凝他,也未催促。


  待得二人緘默半晌,伏鬼才回神過來,隨即猶豫片刻,恭敬低沉的道:“屬下聞說,一女子若要斷情絕愛,最多委屈痛苦三日,三日之後,便可稍稍恢複正常,重拾希望,而兩月之後,許是真會將往事封存,若能得旁人殷勤示好,許是,也會動搖。”


  “是嗎?”


  藍燁煜瞳孔驀的一縮,漫不經心的呢喃二字。


  則是片刻,他勾唇一笑,那笑容莫名的悠久淡漠,卻也是殺伐陰狠,令人心頭發懼。


  “如此說來,征戰兩月,倒是久了點呢。不若,全然縮短時辰,用半月期限攻下東陵,再用一月時辰,拿下大英。”說著,目光再度回到了伏鬼臉上,“你意下如何?”


  伏鬼瞳孔驟縮,麵色陡變,隨即當即跪身下來,“此事萬萬不可。要攻東陵的老巢,本是不易,而大英也為強敵,更不易攻克,最初計劃兩月時間來攻下這兩國,時間本是緊迫,但若強行再縮短,無論是兵衛的精力還是糧草,都會跟不上。”說著,嗓音越發一挑,厚重緊然的道:“望皇上三思。”


  藍燁煜神色微動,瞳中的冷冽之色此起彼伏,卻是並未立即言話。


  伏鬼沉默片刻,繼續道:“倘若皇上當真惦記著長公主,此番自可書信於長公主,言明一切,長公主也是明理之人,該是懂得皇上的心意。”


  藍燁煜麵色幽遠,並無太大反應,待朝伏鬼掃了兩眼後,他便逐漸將目光挪開,幽遠無波的道:“此番將她氣走,為的便是不讓她參與此番戰事。憑她之性,一旦決定之事,自也難以反悔,倘若昨日與今日不對她下猛招,她又如何能放棄隨朕一道攻打東陵,從而,安然的領軍離開。而對於書信之事,許是對尋常女子有用,但對她,絕不能用。”


  伏鬼心生歎息,“長公主雖是好女子,但皇上還是得以大局為重,不能太過懈怠。皇上蟄伏了這麽多年,也隱忍了這麽多年,而今到了最後關頭,更得步步為贏,急不得才是。”


  藍燁煜神色幽遠,漫不經心的凝於帳中一角,待沉默片刻,才漫不經心的道:“你之言,朕自是清楚。隻不過,此番出兵東陵,仍是得快準狠,不得拖泥帶水,爭取一招之下便全數攻下東陵。而大英那裏,硬拚則是無用,需用智取,若朕親自深入虎穴,在大英之地興風,要亂大英甚至拿下大英,一月的時間,也足夠。”


  這話入耳,伏鬼心驚膽顫。他眉頭緊皺,麵色破天荒的變得震撼難耐。


  “皇上之意,是待攻下東陵後便親身犯險入得大英?”


  他嗓音發緊,也抑製不住的有些發顫。


  然而這話一出,藍燁煜則回得漫不經心,“嗯。”


  伏鬼渾身越發的僵然開來,一時之間,心緒大湧,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待強行按捺心緒後,他才緊顫著嗓子道:“大英各處皆藏龍臥虎,且大英之人皆非好相與,皇上若去大英以身犯險,定是凶險難定。倘若皇上當真有犯險之心,伏鬼願替皇上代勞,而皇上隻需吩咐屬下在大英做什麽便成。”


  說著,嗓音一沉,僵硬發緊的道:“皇上還有大周的江山要守,更還要與長公主團聚,但屬下煢煢孑立,無牽無掛,便是在大英出了事,也無什麽牽掛與遺憾。”


  這話一出,四方沉寂,藍燁煜並不言話。


  伏鬼靜靜的跪著,一動不動,神情與心緒皆在起伏旋繞,經久不歇。


  半晌,沉寂壓抑的氣氛裏,藍燁煜突然歎了口氣。


  伏鬼心神一緊,目光越發一深,並未出聲。


  則是片刻,藍燁煜那幽遠無波的嗓音再度揚來,“你與朕雖為主仆,但卻早已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早為你想過,待得天下而安,朕會為你擇一門親事,讓你成家立業,再不受孤寂與煎熬。是以,你何來是煢煢孑立無牽無掛?你自也是有大好前途,正值上升,甚至於,此生之中也是要體會何謂家中溫暖,妻賢子聰。而朕,既是有磅礴之心,自然得有勇猛之意,倘若連朕都退縮不敢,還何來成大事?更何況,大英那裏,並非你替朕去冒險便成,有些事,你幫不了我,也替代不了我。”


  伏鬼神色起伏劇烈,欲言又止,藍燁煜已無心多言,神色平緩遙遠,再度道:“行軍途中,最是不可掉以輕心,你且先去帳外巡邏巡邏,待得巡邏完畢,再與其餘幾名副將一道來這帳子用膳。”


  伏鬼強行按捺心緒,不再言話,待朝藍燁煜恭敬應聲後,便當即退出了帳子。


  風來,吹散了滿身的震撼與緊然,卻待心境平穩,神色平穩,突然間,才暖從心來。自己那主子,哪裏是冷血無情的魔頭,明明是備受仇恨與使命煎熬,卻非得要掙紮著有心有情,如他這般人,三生有幸遇見,此生他伏鬼便是無法善終,定也會,衷心而護,絕不退縮與後悔。


  天色,已然全然沉了下來,那浩瀚無際的夜幕裏,漆黑重重,似如無底的深淵一般,給人一種極是窒息的壓抑與厚重。


  冷風肆意浮蕩,卷得周遭樹木簌簌作響,那等沙沙之聲,群起而為,聲勢極為浩大,令人稍稍而聞,便心頭發緊發麻。


  許是行車太久,身子骨也不曾好生調養,哲謙麵色蒼白,牙關緊咬,似是身子不適。


  思涵時而入得哲謙車中查探,待發覺其麵色不對,便朝他幾番逼問,才知他斷手疼痛錐心。


  她眉頭大皺,終是勒令一行人全然停馬下來,原地安營紮寨。


  待為哲謙把脈完畢,才覺哲謙身子僵坐太久,周身氣息不順,那隻斷手也血流鬱積,故而疼痛。


  “無妨,待出得馬車稍稍活動活動便成了。”


  她放緩了嗓音,朝哲謙低聲而道。


  哲謙溫順的點點頭,隨即便被思涵扶著一道慢走,待得兵衛們將帳篷搭好,思涵才扶著哲謙一道入了帳子,安然歇坐。


  整個過程,兩人極為難得的都未說話,心思各異,便是坐定後,兩人也無端跑神,麵色幽遠複雜,心事重重。


  待得半晌,哲謙才回神過來,目光朝思涵凝了凝,猶豫片刻,便悲涼低聲的道:“臣弟連累皇姐了。若不是臣弟身子不適,皇姐也不會讓三軍安營紮寨,仍在這大周之地逗留了。”


  思涵應聲回神,朝他搖搖頭,幽遠平緩的出聲,“你未連累我什麽,而是舟車勞頓,我也是累了,是以今夜便想在此安營紮寨休息休息,但得養足了精神再上路,自也是比滿身疲倦的趕路要好。”


  這話入耳,哲謙並未信,麵上的悲涼之色也無半許變化。


  待沉默片刻,他才低聲道:“皇姐今日一直都不曾悅色過,且還一直心事重重。”說著,猶豫片刻,終還是鼓足了勇氣問:“皇姐可是還在想攝政王的事?”


  思涵瞳孔一縮,沉寂無波的心,終還是被哲謙這話再度點燃沸騰。


  雖是心底抵觸重重,抑製不住的略微生惱,但她也終歸不曾撒氣出來,僅是強行按捺心緒,歎息一聲,低沉冷笑道:“並未想了。該忘記的我自會忘記,皇弟日後,也莫要再與我提及攝政王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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