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伏侍衛若尋著你家主子了,便望你替我給你主子帶句話。就說,今朝斷情意,互為兩決絕,日後再無回頭之路,便望,各自都好自為之,日後若能不見,亦或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但若犯了,我顏思涵與東陵上下,皆會以命來搏,絕不怯弱。”
嗓音一落,揚鞭策馬,不待伏鬼反應,便已迅速奔遠。
瞬時,烈馬踢踏如飛,揚得飛沙陣陣。
伏鬼頓時皺眉,麵色也陡然沉了下來,待將思涵的話在心底徹底過上一遍後,便歎息一聲,轉眸朝其中兩名精衛道:“好生跟去護著,莫讓長公主出得任何閃失。”
精衛們雙雙點頭,策馬而走。
待得幾人全數消失在官道盡頭,伏鬼這才回神過來,滿麵起伏的揚了鞭,往前奔走。
冷風烈烈,涼薄四起。
這大周的天氣著實森冷之至,迎麵而來的風凜冽刺骨,似要將人吹痛紮穿一般。
一路,思涵策馬狂奔,發了瘋似的狂奔。心底突然增了太多太多情緒,翻騰之中,令人心口湧動欲裂,壓製不得。
待策馬回得營地,便見哲謙正立在營地之外,遙遙的望她,直至她勒馬在他當前停下,他那蒼白的麵容才頓時綻開幾縷笑,恭敬柔和的喚她,“皇姐。”
滿心的嘈雜翻騰,突然間,竟莫名的被哲謙麵上的笑容暖化了半許,卻也僅僅隻有半許,則是片刻,思涵故作自然的下馬,奈何剛落地,兩腿卻驀的一軟,頓時要跌倒在地。
“皇姐。”
哲謙再度驚了一聲,頓時上前抬手將她扶住,待得雙腿全然站穩,思涵才回神過來,目光朝哲謙落來,則見他麵色慘白,眉頭緊皺,身子骨似是極為不適。
她麵色頓時一變,當即反手將他扶住,低沉嘶啞的問:“方才可是碰到你傷口了?”
哲謙勉強的笑笑,五官皺縮在一起,似在強行忍耐疼痛,而後薄唇一啟,隻道:“沒有。臣弟身上的傷已是無礙,皇姐不必上心。”
這話入耳,無疑再度在她心底砸出了一方複雜與惆悵來,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僅是抬眸朝他仔仔細細打量,最後,目光徑直凝在了他那條迎風招展的空袖上,一時,瞳孔一滯,麵色一僵。
哲謙似是看出了什麽,頓時稍稍轉了身,順勢將那隻空袖遮住了,緩道:“長袖迎風招展,倒也別是風骨。皇姐還是莫要盯著臣弟看了,此際天色也是不早,若要出發回東陵,便該啟程了。”
思涵滿目悵惘,一言不發,略微艱難的朝他點點頭。
哲謙鬆了眉頭,咧嘴朝她笑笑,那番稚嫩誠然的麵容,乍然竟與小時候膽小怯弱但卻莫名信她依賴她的模樣重合。
瞬時,心有觸動,卻也悲涼幽遠,若非她顏思涵全然防備於他,抵觸於他,哲謙也不至於失了手臂。
幸得,老天待哲謙終還是不若,而今性命猶在,雖是斷了一臂,卻也不是最壞結果。
待得回到東陵後,她自當好生補償於他,浪子回頭之人,忠心可表,良善可掇,哲謙,也該是受到善待的時候了。
思緒至此,複雜幽遠,待吩咐一旁的兵衛扶穩哲謙後,便率先轉身在前而行。
此際,正午剛過,時辰著實不早。東陵三軍全數原地而待,整齊而列,入目之中,兵馬森嚴齊列,黑壓壓一片,陣狀浩大。
待與哲謙分頭坐進馬車後,思涵便開始吩咐行軍。
令聲一落,在場兵衛渾厚豪壯的恭聲而應,隨即渾然不耽擱,當即策馬奔騰。
一行人,浩蕩往前,壯勢極大,馬蹄渾厚嘈雜,震聲重重,待得大軍全數走遠,那被重重馬蹄卷起的沙塵肆意在半空蔓延,似如吹了颶風一般,揚起的沙塵濃烈厚重,足矣將那半天變都徹底覆蓋。
許久,那些大軍的車馬聲越來越遠,而後,全然消失不聞。那一片片被揚起的塵沙,也逐漸被周遭冷風破開,吹散。
而那官道高處之地,三人三馬正立在原地,靜靜的立著,幾人目光皆幽幽的望向那大軍消失之處,一動不動,神色各異。
則是不久,伏鬼率先回神過來,轉眸朝身旁藍燁煜掃了兩眼,眼見藍燁煜仍是靜靜盯著那大軍消失的方向,似是全然在出神,他神色微變,眉頭也稍稍而皺,待猶豫片刻後,終是緊著嗓子低聲道:“皇上,長公主一行已是走遠了。這裏風大,皇上還是先回帳子去好生休息一番吧。”
藍燁煜滿目幽遠,似如未聞。伏鬼眉頭越發一皺,兀自候著,卻是半晌後,仍不見藍燁煜回話,便正待猶豫著是否再出聲勸說一遍,不料嗓音未出,突然,藍燁煜揚了韁繩拍了馬,策馬緩緩往前。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到嘴的話也頓時噎住,待朝藍燁煜背影掃了一眼後,心底終還是鬆了口氣。
他忙策馬跟去,緩緩的跟在藍燁煜身後,待入得營地之中,幾人紛紛下馬,奈何,藍燁煜卻不急著進帳,反倒轉眸朝伏鬼望來,薄唇一啟,幽遠陰沉的嗓音徐徐而來,“去打聽打聽,看看思涵離開時,可為朕留了什麽話。”
伏鬼神色微變,則是片刻,便急忙按捺心神的點頭,迅速離開,待得打聽一轉歸來,他麵色也凝重起來,立在藍燁煜麵前,眉頭緊皺,有些不好回話。
“她留下何話了?”
正這時,藍燁煜率先出聲問,目光僅朝他掃了一眼,便漫不經心的挪開。
伏鬼彎身朝他一拜,硬了硬頭皮,緩道:“皇上,長公主留話了,若讓皇上安好。”
“安好?”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僅是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喃了這話。
說著,待得伏鬼心驚肉跳之際,他突然回頭朝他望來,低沉幽遠的出聲,“她如今最是不願朕安好,又如何說得出安好這二字。伏鬼,而今連你,都敢欺瞞朕了麽?”
伏鬼麵色驟白,頓時跪身下來,“屬下有罪,望皇上責罰。”
藍燁煜嗓音突然一冷,涼薄陰沉,“責罰自然是要責罰,隻不過,卻並非這時。待得攻克下東陵之後,今日之事,朕自然會與你算算。”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應,漫不經心的踱步往前,逐漸走遠。
伏鬼渾身發僵,麵色已是慘白之至,待在地上跪了半晌,他才回神過來,緩緩起身,奈何雙腿竟是發麻發顫,待站定之後,身子骨竟也抑製不住的顫著,瞧得一旁的精衛們都是滿目的震撼驚愕,不敢言道一言半字。
冷風肆虐,將營地中的帳篷肆意吹拂,似要掀翻一般。
空氣裏,依舊夾雜著濃鬱的魚腥水汽,入得鼻中,並非好聞。
藍燁煜滿身單薄,素衣雪白,隻是衣上略有幾處被鮮血染紅,突兀猙獰。他卻似如未覺,足下行得緩慢,看似悠閑自在,但卻是麵無表情,瞳色陰狠冷冽,令人觀之一眼,便覺心口發寒發麻。
周遭路過亦或是站定著的精衛,全然不敢朝他多加打量,僅是眼見他過來,便被他身上的威儀與冷氣震住,隻得急忙彎身且誠服之至的拜下,恭敬而喚。
藍燁煜一路不聞,並無任何反應,滿身的冷冽彰顯得淋漓盡致,待踏入司徒淩燕的帳子後,他麵無表情的臉,終是增了幾許極為難得的表情,那表情,卻並非良善,而是煞氣磅礴,猙獰之至。
此際,司徒淩燕正坐在軟榻,雙腿環膝,兀自發呆,眼見藍燁煜突然卷著冷氣進來,她也僅是眉頭稍稍一皺,並無太大反應,也僅朝藍燁煜掃了兩眼便不掃了,待得藍燁煜全然站定在她麵前,她才按捺心神,突然勾唇一笑,“顏思涵當真走了?”
她語氣淡漠涼寒,卻再不如往日那般嬌俏柔和。
她也算是東陵的半個女將,雖父皇不曾對她封得武將之銜,但也因常年隨軍而在軍中混了個眾人皆私自認定的女將之尊。
旁人若聞說她司徒淩燕,自當與鐵血與強硬聯係到一起,隻是,排除那赫赫在外的威名,她也是東陵的金枝玉葉,更也是年華正盛的嬌俏女子,她也會情竇初開,會多情,會全然卸下武將的鐵血,徹底,變作一個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弱女子罷了。
隻可惜,她的嬌柔,她的弱態,甚至她所有不曾展露在世人麵前的情緒甚至性子,都全數展露在了麵前這人眼前。
卻也正是因為麵前這人,讓她知曉了何謂溫潤如玉,風華絕代,何謂落入凡塵的謫仙,也還是因為此人,讓她徹底知曉了什麽叫做超越了皮肉的痛,什麽,才叫真正的絕望。
被心尖尖上的人殺了自己的父皇,滅了自己的大軍,更連東陵之國都即將毀於一旦,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再也無法重拾當初的美好,無法用往日的眼光來看待於他。
一日一夜之中,他給了她太多的陌生,太多的猙獰,而今情也滅了,仇也生了,是以此際,內心太多的震撼矛盾,反轉懸殊,終是讓她,承受不來。
怎會變成這樣。
又怎能,變成這樣……嗬,嗬嗬。
思緒蜿蜒綿長,渾身,也突然覺得冷了,極冷極冷。
她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衣裙,瞳色無神的凝在一旁,低沉的出了聲,“我冷了。顏大哥該是不介意我去榻上坐著吧。”
她問得漫不經心,幽遠隨意,卻不卷半縷情感。
這話剛落,兩道極為冰涼的手指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顎,微微用力,迫使著她扭轉了頭來,迎上了他那雙漆黑無底的雙眼。
那雙眼,深邃之至,甚至也無半縷的情緒波瀾與起伏,似是無聲無息一般,又似浩瀚夜空一般,無端,給人一種壓抑深沉的吸力,似要將人徹底吸進去。
司徒淩燕麵上終是漫出了幾許動容,卻也僅是片刻,她再度勾唇笑了。
往日之中,麵前這風華如玉的人,何曾會這般冷漠無溫的凝她,她一直都記得的,他每番見她時,都是言笑晏晏,春風儒雅,她甚至大肆在父皇與太子麵前毫不掩飾的誇讚過他,卻終究是不識人心,遙想當初父皇因她的言辭而對他還略微好感,到頭來,父皇,卻會喪命在他手裏。
“你如今已是考慮了一上午,而今朕問你,可考慮清楚了?”正這時,一道森冷淡漠的嗓音微微而起。
這嗓音並非尖銳,語氣也並非鋒利,隻是突然入得耳裏,卻是漫不經心中卷著威儀與殺氣,似要摧毀人的意誌,令人心頭陡跳,驚懼不定。
而恰巧,如今麵前的這個人,便著實有不知不覺之中,讓人震撼畏懼的本事。
思緒翻轉,心底的疼痛與凜冽,猶如利刀一般,在一點一點的剜著肉。
遙想她司徒淩燕也是傲然之人,如今,何能被這人,逼迫至此。
嗬,想好了麽?
她自然,是想好了呢。她東陵虎庸關的薄弱缺口,她如何能與此人說。那是她東陵邊關沙場的命門啊,一旦說了,東陵定風阻擊不了外敵,受不住過門,那時候,大周之兵如虎狼般層層湧進,無疑是,一發不可收拾,東陵的國都,也遲早,會被攻下。
她神色幽遠複雜,麵上,則是淒涼一片。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動,終是低沉幽遠的出了聲,“若是,我已做了決定,但這決定,卻不能讓顏大哥滿意呢?”
嗓音一落,再度徑直抬眸迎上了他的眼。
瞬時之中,她清楚見得,他清俊的麵色冷冽如霜色,卻也僅是片刻,他突然勾了薄唇,露出了一抹森涼刺骨的笑容。
“東陵早晚都會成我的囊中之物,便是你緊咬牙關守口如瓶,我依然能攻破你東陵國門,隻不過,會稍稍費力些罷了。是以,你之答案於我而言,並無太大影響,但對你而言,則是生死攸關。你若不讓我滿意,我又如何能讓你滿意?赫赫有名的東陵大公主,氣質硬朗,容色上乘,想來,我大周的兒郎,自也是喜歡你的。”
僅是片刻,他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道了話。
司徒淩燕神色陡變,袖袍中的手,驀的緊握成拳,顫抖不堪。
“你便是如此心狠?”她緊著嗓子陰沉的問。
藍燁煜麵色並無什麽欺負,那雙凝在她麵上的瞳孔,漆黑如夜,深邃得令人毛骨悚然。
“本是無心,又何來狠心之說。淩燕,你與我雖是相識一場,隻可惜,你許是還不太了解我。如我這種人,本是冷狠無情,更也喜不擇手段。你若不配合於我,許是這後果,定不是你能承受的呢。”
咄咄逼人的話,令司徒淩燕渾身發涼,瞳孔也越發顫抖。
冷狠無情是嗎?本是無心是嗎?
這人也會無心嗎?又或者,他隻對她無心?
越想,心境便也越發的搖曳晃動,淒涼不堪。她驀的勾唇朝他笑了,咯咯的冷笑,“顏大哥哪裏是無心,明明是對我司徒淩燕無心罷了。這幾日你為顏思涵做了些什麽,我自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嗬,你口口聲聲說你無情,說你無心,那你對顏思涵,又是什麽心?難不成也是假心假情麽?”
藍燁煜眼角微挑,陰沉淡漠的凝她,“顏思涵之名,也是你能喚的?堂堂東陵長公主,你喚她時,可是該對她一句尊稱,喚聲,長公主?”
漫不經心的嗓音,淡漠幽長,然而語氣中那夾雜而出的冷冽與威脅,卻是分毫不染。
這話入耳,司徒淩燕滿心哀涼。
是嗎?而今到頭來,她還要尊稱那顏思涵一聲長公主了?可她司徒淩燕明明也是金枝玉葉,也是東陵公主,身份同樣尊貴的她,何能比她顏思涵弱了去?
思緒層層翻湧,全然起伏不平。一股股震撼哀涼之感,欲要徹底從心口衝破出來。
若說昨日見得藍燁煜殺她父皇便已令她心碎,後見藍燁煜對她絕情更令她絕望,而今,這藍燁煜竟是連顏思涵的名諱都要維護,如此之舉,無疑是再用實際行動在她心口上紮刀。
他怎能如此!她司徒淩燕也是曾經喜歡過他,愛過他,甚至一心一意為過他幫過他的人,而今,他豈能如此對待她?
各種情緒,全數在心底盤繞,揮之不去,她麵上悲涼重重,絕望重重,唇角上哀涼自嘲的笑容,也突兀明顯。
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將藍燁煜死死的盯了半晌,才嘶啞不堪的道:“你連顏思涵的名諱都如此維護,如此,你當真是無心無情麽?”說著,嗓音一挑,嘶啞的嗓音越發惱怒陰狠,“我司徒淩燕究竟哪點比不上她,為何獨獨她能打動顏大哥你?若論身份與權勢,我司徒淩燕全然不輸於她,若論幫你輔你,我司徒淩燕無疑比她顏思涵對你還有用,可為何,為何你會心係上她?她心底裝著的是東方殤,是我皇弟,她不會愛你的,她若當真心係你,愛你,她便不會見得你與我同床共枕後便那般毅然決絕的要與你分道揚鑣,斷情絕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