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他低沉幽遠的出了聲,隻是這話脫口的嗓音著實太過的複雜厚重,低聲而又平緩,一時之間,倒也有些讓人不知他這話究竟是隨口而來的自言自語,亦或是專門說給思涵聽的。
思涵滿目起伏的凝他,各種情緒皆在心口層層交織,沸騰難掩,待得片刻,她才強行按捺心神,再要言話,不料突然間,藍燁煜手中的匕首微微而垂,就這麽一點一點的,朝她的肩膀落來。
她到嘴的話頓時噎了下去,麵色殺氣騰騰,終是未說話。
而藍燁煜的匕首,也在持續的往下挪,不久,那冰涼的刀劍頓時挨到了思涵肩窩下方的皮膚,待得她心口一顫,瞬時,冰涼的刀尖驀的用力,刹那,那寒涼的刀尖陡然鑽入了皮膚。
頃刻,一道極為突兀的刺痛當即竄起,隻是這疼痛並非劇烈,尚能忍受,甚至於,那刀尖入肉的時間並不長,僅是眨眼間,藍燁煜便將刀劍抽了出來,而後再一次的,紮了下去。
整個過程,思涵強行忍耐,並未言話,待目光朝藍燁煜那極是仔細認真的麵容打量幾眼後,她終是反應過來了,這廝拔得匕首,是為在她肩窩下方刻東西。
他竟是,要在她的皮肉上刻東西!也難怪,難怪這廝方才說送她的相思手鐲容易被她扔掉,也說印刻在她身上的東西丟不掉,當時聽得這話,也非太過注意,而今才陡然全數明白過來,這廝,竟是要在她皮肉傷印東西。
如此,落在皮肉傷的東西,她自然是丟不掉,磨不掉,除非,她將肩窩下方的肉給剜了。
不得不說,這藍燁煜果然是好心計,連這等損招都會全然想到。隻不過,這廝雖計量高妙,但這廝終歸是料不到,她顏思涵本也是堅強之人,皮肉上的東西她自不在乎,待得將他徹底從心底磨滅去除之後,饒是她皮肉上還殘留著有關於他的東西,也已不足為題了。
畢竟,真正的斷情絕愛,便是對一切有關情愛之事徹底的埋葬,去除,待得整個人都雲淡風輕,冷漠無情了,肩頭上的東西,又如何能擾她半分心緒?
思緒翻轉,待得沉默半晌後,思涵突然覺得這藍燁煜竟也有如此執拗甚至幼稚之時。
她並未開口嗬斥,心底沉寂幽遠,涼薄森冷。
藍燁煜也一直靜靜的垂頭,一直動作不停的認真拿著匕首在她肩頭刻畫。
那一股股皮肉的刺痛感,依舊略微突兀,但卻並不太過強烈,思涵一直沉默著,心頭重重的冷笑著。
待得許久,藍燁煜終是將沾了血的匕首徹底挪開了,那雙深邃無底的瞳孔,再度朝她落了來。
思涵分毫不避,徑直迎上他的眼,隻覺許是沉靜了這麽久,心緒也得到了控製,而今這藍燁煜方才還赤紅一片的眼睛,此際已是恢複了正常色澤,隻是,他目光仍是極深極深,渾然無底,此番靜靜凝她,似也要將她全然鑲入他的眼眶一般。
“刻完了?”
思涵眼角微挑,率先嘶啞出了聲。
他神色微動,點了點頭,修長的指尖微微一抬,扯著袖子便開始朝思涵肩窩下方的刻畫之地仔仔細細擦拭。
“我曆來不太擅長作畫,此番刻得差了些,雖是不好看,但你也將就將就。”
嗓音一落,抬手朝思涵一點,順勢解了她的穴道。
思涵仰躺著,一動不動,滿目清冷的將他掃了幾眼,隨即便將目光挪開,低沉沉的道:“藍燁煜,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如今你我隻能斷情,但你卻執意讓我記著你,有何意義?便是你在我肩上刻著與你有關的東西,又有何用?倘若當真斷情絕愛,全然淡漠,自也不會,睹物思人。”
“是了。”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數落下,他便緩慢的出了聲,說著,嗓音也微微一沉,“本是想在你肩上刻下我的名字,亦或是刻上與我有關的東西,奈何,待得下手時,也才突然響起,若你當真對我僅是稍稍心動,而非愛戀的話,便是我在你身上刻上什麽,自也無濟於事。”
“你既是覺得無濟於事,那你還要繼續刻?”
思涵眼角一挑,冷笑一聲。
他落在她麵上的目光越發深邃認真,“隻因刀尖已下了幾筆,你這團皮膚已毀,如此,我便也隻有硬心再繼續刻下去,將那幾道傷口圓滿。但若你對我並非真正絕情,日後若見得你肩上刻著的那朵花,偶爾,便也想想我。我藍燁煜此生雖是步步為贏,心有磅礴,但對你,終還是有許多可回憶的好,你說是吧,思涵?”
說完,緩緩的將目光從思涵身上挪開,也稍稍挪著身子,逐漸從思涵身上下來。
瞬時,身上的重量驀的一輕,思涵深吸了幾口氣,皺著的眉頭,也全然鬆懈了開來。
她緩緩伸手掩了掩衣裙,藍燁煜掃她一眼,幽遠出聲,“你不看看我為你刻下的那朵花?”
思涵猶如未覺,並未立即回話,待將衣裙全數掩好,她才稍稍鬆了口氣,隨即抬眸頹然的掃了一眼頭頂的天空,低沉嘶啞的道:“看了也是無意義,又何必再看。”
這話一出,藍燁煜神色微僵,不說話了。
周遭氣氛涼薄,荒草隨風而揚,荒蕪破敗。
二人皆未再言話,互相緘默。
則是半晌後,思涵逐漸抬眸朝藍燁煜望來,唇瓣一啟,嘶啞的嗓音再度打散了周遭的清寂,“你將我帶到此地,還有何目的?此番你已在我身上刻了東西,下一步,你欲如何?”
她極為直接的問了這話,語氣嘶啞難耐,卻也是森冷煞氣。
然而,他卻並不言話,目光幽幽的落在遠處,片刻之際,則是突然勾唇微微的笑了。
“沒了。沒下一步了。你如今若要離開,自可離去了。”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這廝竟會突然如此回話。
不得不說,從昨夜開始,這廝的心境便極是起伏猙獰,不受控製,異樣重重,而今突然再如此言道,自也讓她心生震愕,刹那之間,也著實有些不信他這話。
隻不過,待得將他仔細打量了幾眼後,則見他麵色並無異常,似是方才之言並非有虛,而待心底的戒備稍稍鬆懈,正猶豫著是否要起身離開之際,不料藍燁煜薄唇一啟,再度出了聲,“無需懷疑什麽。我既是讓你離開,自不會對你使詐。你與我相處這麽久也該是知曉的,我答應過你的話,何曾不算話了?反倒是思涵你,時而顛覆允諾,便連前些日子我用命才換來你的那幾句情深意重的允諾,你也說話不算話了。”
嗓音一落,回頭過來,再度朝思涵勾唇笑笑。
他瞳色極深,眼睛深處,夾雜著濃烈的起伏與哀涼。
思涵眉頭一皺,著實不喜他眼底的那股哀涼,隻道是明明是這藍燁煜的行徑打亂了一切,也讓她不得不顛覆往日允諾過的一切,而今倒好,這罪魁禍首之人,竟先行委屈甚至悲涼起來了,倒也可笑。
她冷目凝他幾眼,終是極為幹脆的挪開了眼,“莫要再提往日之事。我前些日子應允過你的話,皆是出自肺腑,並無半點摻假,但這一切真心,卻是你藍燁煜親手打碎。若論真正的無情,最是無情之人,該是你。”
說著,心口一緊,一股股莫名的思緒陡然翻騰,待得片刻後,她嘶啞的嗓音微微一挑,再度道:“藍燁煜,你口口聲聲說著對我的好,甚至也在我麵前表露哀涼。我如今便問你一句,你昨夜可是後悔與司徒淩燕同床共枕了?甚至,也後悔如此背叛我了?”
這話一出,藍燁煜不說話,那張俊美的麵容,幽遠重重,複雜重重。
他眉頭也再度皺了起來,似在極為難得的猶豫甚至糾結。
思涵也不催促,滿目發緊的凝他,隻是心底深處卻莫名的有些緊張難耐,不知何故。
卻待二人沉寂半晌後,藍燁煜那雙漆黑無底的瞳孔迎上了她的眼,思涵目光陡然再度抑製不住的晃了幾下,卻是未待目光全數淡定穩住,藍燁煜突然出了聲,“不後悔。”
短短的三字,他語氣卻拖得老長老長,腔調也平緩得當,並無半點鋒芒,更也無半點為難。
甚至於,待得這三字落下,他似也突然想通了什麽一般,皺著的眉頭陡然鬆懈,連帶麵上那些症結的表情,都全數的崩潰四散。
他朝她勾了唇,再度笑得如沐春風。
然而他這番模樣入得思涵眼裏,卻如利刀一般,一遍一遍的狠紮著她的眼,她的心。
她心口再度揪痛開來,這股揪痛來得迅猛,瞬時便讓她白了臉色。她忍不住當即伸手抵住了心口,狠狠的抵著,疼得想要將胸腔內的心鮮血淋漓的摳出來。
全身,也頓時冒了冷汗,瞬時之際,她急忙側身而躺,整個人蜷縮一團,瑟瑟發抖。
這股疼痛,持續了許久才平息下來,而待心口的疼痛全然減卻,她早已是渾身汗濕,整個人猶如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精疲力盡,狼狽不堪。
整個過程,藍燁煜一直靜坐在她身邊,不曾關切半字,更不曾伸手過來扶她。
思涵渾身無力,心底的所有惱怒,終是因這番揪痛,而徹徹底底的平息了。
是的,平息。
若是昨夜與今日尚且還對藍燁煜震怒,覺得不甘心,但如今之中,一切的執念與怒意,都該全然放下了,從而,整個人該是演變到徹底死心的狀態了。
一個連她心疾發作且疼得快要死掉都全然漠不關心的人,又如何,承得起她顏思涵的深情。
這藍燁煜,終是讓她體會到了何謂絕情的味道,也徹底,讓她死心。
她仰著頭,渾身癱軟開來,目光幽幽的落在天空,咧嘴嘶啞的笑,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待得許久許久,身子終是稍稍恢複了力道,她渾然不耽擱,當即從地上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而後一言不發,踉蹌著便要朝前方行去。
身後,有藍燁煜的腳步聲跟來,思涵全無理會,依舊往前。
隻是,身子的力道終是不曾全然恢複,此番欲爬上前方這丘坡也略微費勁兒,隻是身後的藍燁煜,竟會每次都恰到好處的伸手過來推她上坡,力道不輕不重,卻又能恰好將她推上去。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滿心麻木,也未拒絕。
待得全然上得丘坡上的官道後,她並無耽擱,徑直便朝原路頭也不回的踏去。
這回,身後再無腳步聲跟來,四下之中,除了簌簌呼嘯的冷風之外,便獨剩她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單薄淒然。
待得即將要行至官道的拐角處,突然,身後遠處,頓時有幽遠的嗓音驀的揚來,“思涵……”
短促的二字,欲言又止,卻終是未曾道出後話來。
思涵下意識停足,候了片刻,身後卻無嗓音再度揚來。
她滿目涼薄的凝在前方,呆呆的凝著,不久,便再度開始往前踏步。
而身後,仍無嗓音響起,便是待得她繞過官道的拐彎處後,身後遠處那人,也終歸,未再言話。
不說話。
那人,終是不說話了,亦或是在他心裏,也,全然放棄了吧。
自古,斷情如流水,奔騰走遠,再也無法回得當初,隻是,她明明知曉這點,也知曉藍燁煜心狠,隻是不知為何,心底終還是存有猜測,猜測那人是否並非薄情,而是事出有因。奈何,藍燁煜最後那句‘不後悔’,則全數將她的所有揣度打散。一時,悲從心來,絕望沸騰。
無論事出何因,那人不後悔與司徒淩燕在一起,便是,犯了她顏思涵大忌,也無論那人是否是被逼無奈,亦或是刻意玩弄於她,但他卻在如此情境之下言之鑿鑿的說不後悔,甚至還麵對她心疾發作不聞不問,就論這些,她便該死心了。
那人已態度堅決的絕情,她顏思涵,便該瀟灑抽身離開。
思緒至此,心中綿長幽遠,絕然涼薄。
她一路踉蹌的前行著,雙腿發顫發抖,全然抑製不住。
也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前方有馬蹄聲突兀而起,由遠及近,奈何,她似如察覺不到一般,雙目幽遠失神的繼續走著。
甚至於,待得那烈馬停在了她麵前,她也似如未覺,仍舊往前,待得身子即將要撞上馬頭,突然,那馬背上的人頓時扯著韁繩將馬頭扭向一邊,剛毅清冷的出了聲,“長公主。”
煞氣重重的嗓音,熟悉至極。
這話入耳,思涵才應聲回神,待得稍稍抬眸一望,意料之中,見得前方那馬背上的人是伏鬼。
“長公主,皇上呢?”
伏鬼分毫不做耽擱,當即迎上她的眼,煞氣如常的問。
她逐漸將目光挪開,幽幽的朝伏鬼身後那幾名立在馬背上的大周精衛掃了一眼,待僵默了半晌,才不答反問,“前路漫漫,本宮走得累了,可勞煩伏鬼侍衛借借馬?”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眉頭也驀的皺了起來,“長公主與皇上一道出來,如今,長公主怎獨自一人在這官道上?皇上與長公主,是如何走散的?皇上此際又在何處?”
他也並未回思涵的話,執意打聽藍燁煜的行蹤。
思涵冷道:“他正於後方不遠的官道上立著。本宮走時,他便站在那官道上目送本宮離開。許是這會兒,仍還在那裏站著,又或者,不在了。”
她語氣嘶啞之至,淡漠冷冽。
伏鬼聽得心頭發緊,眉頭也是大皺,“皇上身子還未痊愈,昨日征戰又添了新傷,長公主怎能在此際獨留皇上一人在後方,萬一……”
伏鬼焦急的道了話,那張刀疤橫亙的猙獰麵容上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慌意,卻是這番話還未全數道出,便見思涵麵色越發而白,似是疲憊脆弱不堪,他瞳孔驀的一顫,頓時回神過來噎了後話,待朝思涵再度打量幾眼後,終是強行按捺心神,放緩了嗓音道:“皇上身子的確不善,前日夜裏醒來時,悟淨方丈便已說皇上身子骨極是脆弱,不可大動,屬下也僅是將悟淨方丈之言謹記在心,是以方才著實太過擔憂了,出言不當,望長公主莫怪。”
“無妨。主仆本為一條心,你在本宮這外人麵前護著你家主子,理所應當。”
思涵滿目親淡漠的朝他望來,陰沉嘶啞的回了話。
許是她這副太過淡漠脆弱的模樣著實突兀異樣,倒也惹得伏鬼麵色越發複雜驚愕,卻又待沉默片刻後,伏鬼終是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思涵身上挪開,緩道:“長公主該是走得累了,屬下這便讓精衛護長公主回去。”
“不必,隻給本宮一匹馬便成。”不待伏鬼的尾音落下,思涵便已出聲。
伏鬼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猶豫片刻,終是讓後方一名精衛騰出了馬來,卻待那精衛剛剛下馬,思涵便渾然不耽擱,強行用力躍身而起,待剛剛坐定在馬背上後,她便捉了韁繩,滿目幽遠涼薄的凝與前方官道的盡頭,嘶啞低沉的再度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