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哲謙瞳孔驟縮,麵色當即沉得厲害。他滿目冷冽陰沉的朝藍燁煜凝著,冷道:“攝政王出口之言,還是莫要太過隨意得瑟!”
藍燁煜輕笑,“何來得瑟,不過是憶舊了些罷了,是以隨口說了些舊人與舊事。再者,三皇子在這曲江駐守這般久,就不曾擔憂過你舅舅?畢竟,你舅舅前些日子便從東陵京都逃了,外人皆傳你舅舅投奔你來了,但你舅舅是否來投奔,你自也最是清楚。如此,你舅舅一直未來,你可擔憂他的安危?”
哲謙心口一緊,著實不曾料到藍燁煜會突然提及他的舅舅。
這些日子他駐紮在這曲江之邊,也的確有意等他舅舅。東陵京中之事,他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也的確以為自家舅舅無處可走,是以便會來此地投靠於他,但如今日子已是過了好幾日,卻全然不曾有自家舅舅的行蹤與消息,倒也著實奇怪了。
隻是,這藍燁煜為何會突然提及這個,且憑他這戲謔的語氣,難不成,他知曉他舅舅的行蹤,亦或是,他舅舅已是落在了這藍燁煜手裏?
思緒至此,心神一跳,哲謙麵色越發一沉,當即出聲,“你知曉我舅舅身在何處?”
這話一落,緊緊凝他。
然而藍燁煜卻不說話了,麵色懶散自若,從容淡定,卻就是不回他的話,也不朝他望來了。
“怎麽,攝政王是不敢說我舅舅行蹤了?又或者,我舅舅,落到你手裏了?”哲謙冷眼凝他,候了片刻,忍不住再問。
藍燁煜興致缺缺,淡道:“你舅舅身在何處,自該你差人去打探。朕不過是稍稍聽說,你舅舅似是中道走錯了路,誤了方向,許是這會兒,說不定走到了東陵,亦或是,樓蘭。”
走錯了方向?
這話入耳,哲謙渾身一僵,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驀的搖晃不定,起伏不堪。
藍燁煜掃他一眼,無心再言,僅是再度將目光朝思涵落來,麵色與目光再度自然而然的放緩,隨即薄唇一啟,正要言話,奈何到嘴的話還未道出,思涵已突然伸手極為幹脆的拔下了手腕上那赤紅的相思手鐲,徑直遞到了他麵前。
瞬時,他瞳孔一縮,目光一滯,到嘴的話噎住了。
“往日之情,既是虛情假意,那這貴重的相思手鐲,本宮自也不配戴著了。還是將這東西還給你吧,你若不棄的話,自也可將它送給司徒淩燕,讓她好生戴在手上,日日相思於你,如此,也好與你心意相通,相思寄情。”
不待他回神過來,思涵清冷淡漠的出了聲。
瞬時之際,他瞳孔深處,漫出了一片灰暗之色,隻是眨眼間,他便迅速將這層灰暗之色斂卻,整個人,再度恢複了雲淡風輕。
他靜靜的立在思涵麵前,靜靜的朝思涵望著,不說話。
思涵等候片刻,終是無心與他多做糾纏,僅是主動抬手而起,捉了他的手便將手鐲塞在了他手裏,待得欲要鬆開他的手時,不料他指尖一動,恰到好處的握住了她的手。
思涵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他則薄唇一勾,微微而笑,“這手鐲本是專程送給你的,何來轉送他人之理。再者,我送出的東西,你便是不想要了,可還是得要。”
嗓音一落,兩手驀的一動,頓時將那隻相思手鐲再度套在了思涵手腕,待得思涵欲圖掙紮,他指尖用力,捉緊了思涵的手,分毫不容她掙脫,繼續道:“你如今便是如此抵觸我了?往日的所有感動亦或是情義,都僅僅因你所看到的背叛,便全數消磨崩塌完了?”
說著,深眼凝她,勾唇朝她笑笑,“倘若當真愛得如此鬆散,如此容易搖晃,我倒是希望,你從不曾真正對我表露過情義,也從不曾,對我真正上心過。這般一來,心底倒也能稍稍好受點。”
他嗓音綿長,平緩無波的語氣卷著幾許幽遠與歎息。
隻奈何,這話入耳思涵耳裏,終是層層深入,擊打在心,一時之中,心口竟是再度抑製不住的有些疼痛。
她眉頭越發的皺了起來,麵色複雜幽遠,悲涼冷嗤,眼見她臉色不對,哲謙護她心切,忍不住再對藍燁煜陰沉沉的出聲,“攝政王莫要在此蠱惑人心。你所有的陰狠全數展露出來,而今我皇姐不因你的背叛而殺你罵你,你便該是知足,又何來如此厚臉皮的數落我皇姐?便是我皇姐對你不夠情深又如何?如你這等陰狠無情之人,我皇姐往日對你心有好感,便是看錯了你!你根本不配得到真正的情義,更也配不上我皇姐!如今我皇姐對你已是無感,你而今竟又要反過來再度糾纏她了?”
“哲謙。”
瞬時,藍燁煜眼角一挑,那清俊風華的麵容,瞬時沉了半許,連帶脫口的嗓音,漫不經心之中也夾雜了幾許毫不掩飾的不悅。
哲謙滿麵冷冽,森冷觀他。
藍燁煜神色微動,懶散平緩的繼續道:“如朕這般人是否能得真正的情誼,豈是你隨意評判的?朕昨夜既是能給你解藥,讓你從鬼門關中回命,今日若心有不悅,自也能讓你再去一趟鬼門關。”
懶散的嗓音入耳,哲謙心口一沉,將藍燁煜話語中那威脅重重之氣也體會得淋漓盡致。
隻不過,他此番領兵駐紮在這曲江之邊,一直都不曾給自己留過退路,也從不曾想過要活著厲害,如此,而今並未真正重視他這條性命,又何來擔驚受怕什麽?
他麵色分毫不便,麵上的怒意再度升騰上湧,“攝政王倒是好大的口氣!不過,你要我這條性命,雖是輕而易舉,但我要要你大周破敗淪陷,自也是輕而易舉。”
藍燁煜眼角一挑,漫不經心的凝他。
哲謙繼續道:“隻要我一聲令下,亦或是我亡在了你大周手裏,你大周這條曲江河,也莫想著要了。到時候,江水毒素泛濫,河魚皆滅,飲水之人全數腐如白骨,這些,可是攝政王想要的?我聽說,這條曲江流遍了你大周的各個河道,最後再匯入大周之外貧瘠之地的海灣,是以,大周依靠曲江而活的百姓,略是占了大周百姓的九成,不知,若這九成之人全數毒亡,攝政王的營中的精衛,是否會因家中白事大起,而心慌意亂。”
冗長的一席話,條理分明,但話語中的狠烈與威脅之意,也是猙獰之至。
思涵瞳孔一縮,若說不驚愕,自是不可能的。隻是,雖是心緒浮蕩,愕然連連,但也在強行壓製,不願太過表露,雖也表麵看似淡定清冷,但腦中甚至心中,著實已然翻江倒海。
哲謙,竟是有這等毒殺之心。
前幾日聞得哲謙領兵駐紮於此,本以為他要越過曲江,從而對大周的精衛強攻,她還記得她當時在此見得哲謙時,便對哲謙說過藍燁煜之精衛不易攻克,且藍燁煜早已對曲江之邊做好了防備,奈何當時哲謙麵色卻起伏不大,似也信心滿滿,並未全然放於耳裏,如今才突然發覺,原來哲謙早已做足了孤注一擲的心,亦或是,早已就計量好了用最是狠毒的法子,攻克大周,亦或是,屠盡大周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百姓。
越想,心底越發的惆悵與發涼,不知何故,隻是如今的哲謙一旦狠起來,也的確讓她都心感震撼與害怕,便是她顏思涵對東陵有仇,也從不曾想過屠盡東陵上下,連帶東陵的百姓也不放過,但哲謙卻是有這份狠心的,這份,為達目的而不顧一切的狠心。
她滿目複雜的朝哲謙掃著,待得回神,便將目光下意識的朝藍燁煜落了去。
此際的藍燁煜,卻終是比她淡定得多,至少,他麵上與眼裏,皆是淡漠一片,如常的雲淡風輕,似是並未將哲謙這話聽入耳裏。
他僅是默了片刻,便薄唇一啟,平緩幽遠的出了聲,“此計雖是狠辣,尚可有效,但要實施起來,自也不是易事。就如,未待你開口朝東陵兵衛吩咐,朕,便已擰斷了你脖子。亦或是,東陵兵衛還未來得及將毒投入曲江,便已被大周精衛,屠殺當場。”
哲謙冷笑,“你不敢。你前有東陵為敵,後有大英虎視眈眈,你夾在東陵與大英之中,豈敢與東陵而戰,隨意損傷兵力?”
藍燁煜淡漠觀他,整個人平靜自若,波瀾不起,“朕的確是不敢。隻可惜,昨夜慶功之宴,東陵兵衛將酒水也喝得盡興,三皇子莫要忘了,昨夜的所有酒水,皆是我大周所供。”
懶散平緩的嗓音一出,卻是話中有話,然而頃刻之際,思涵與哲謙陡然變了臉色,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頓時狂起開來。
“你的意思,是昨夜的酒水有異?”說著,哲謙抑製不住的惱怒而吼,“你竟敢在酒水裏作怪?”
藍燁煜滿麵平靜,幽遠無波的道:“三皇子雖心有狠烈,計策算是周全,但若論城府,終是稚嫩淺薄了些。昨日,朕領軍駐紮此地,大周精衛四方巡邏,難不成還發覺不了你堆積毒藥的帳子?你自詡聰明,但終究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聰明罷了,倘若你當真能獨當一麵,頂天立地,你最初又如何能被東陵老皇帝蠱惑甚至下毒,又如何,還要聯合朕之精衛一道朝東陵老皇帝的營地夾擊而鬥?沒那份魄力,便回爐重造,朕也期望看到,你當真能有頂天立地的一日,從而,護你東陵周全,也好為你皇姐,好生分擔家國之事,而不是,如此自以為是的聰明,以為你之計劃,無人能敵,卻不料,你的所有計策,旁人,皆看得清楚,掐得清楚。”
冗長的一席話,平靜幽遠,從容如初。
哲謙渾身一顫,連帶落在藍燁煜身上的目光,都開始顫抖不堪。
這人,這人竟是知曉了這營地中藏了大批毒,竟還下手為強的,以毒製毒,在昨夜的酒水中摻了毒!
意識到這點,哲謙渾身發著抖,心底發著抖,一時之間,言道不出半字來。
太可怕。
這藍燁煜,無疑是心思縝密,步步為贏,無論走的哪步,都精密得當,甚至在旁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他便鋪好了前路,令人防不勝防。
思緒翻騰搖曳,各種猙獰與震撼之感層層在心疾衝打,他滿目搖晃的朝藍燁煜盯著,森然冷冽的盯著,待得沉默半晌,終還是無言以對,全然不知該如何反應。
“如此欺負一個孩子,大周皇上你,倒也是出息。”
正這時,壓抑重重的氣氛裏,思涵突然出了聲。
藍燁煜也未惱,目光朝思涵落來,神情極為難得的柔和半許,“是哲謙先行對我不恭,思涵你怎能如此偏心。再者,我也並不曾欺負他,不過是將他滿身的銳氣挫敗而已,讓他好生在鞭策中成長。畢竟,這天下之中,最是不缺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之人,缺的,是真正心思縝密之人。而哲謙,恰巧是前一類,若不打壓鞭策,說不準日後,更會釀成禍患。”
他嗓音平緩淡然,溫潤如初。
然而即便他這話略微有理,但落在思涵耳裏,終還是突兀刺耳。她顏思涵終是護短的,哲謙再怎麽小聰明,再怎麽計劃不周,在她眼裏,自然也不如藍燁煜這般來得得意得瑟。
她按捺心緒的朝他冷目掃了一眼,便已將目光挪開,陰沉沉的回了話,“日後如何,自也與你毫無關係,且哲謙終是我東陵之人,連本宮都未數落斥責於他,你又有何資格。”
她嗓音清冷,語氣中的抵觸之意分毫不減。
藍燁煜瞳孔稍稍一縮,深眼凝她,而後歎息一聲,“思涵,我是在為你好。”
“大周皇上這份心意,本宮倒是承受不起。再者,本宮與你已是毫無關係,此番言談之際,自該好生尊稱而待,那些所謂的親切親昵之言,望大周皇帝自重些,莫要再言。”
說著,分毫不待他反應,她垂眸朝手腕上的相思手鐲掃了一眼,嗓音一挑,繼續道:“這手鐲,你當真不收回了?”
藍燁煜深眼凝她,緩道:“送給你的東西,自然無收回的道理。”
思涵清冷點頭,神色幽遠磅礴,陰沉道:“成。既是如此,本宮便先收下,想來此物終是你送出來的,又不願收回,這東西本宮要如何處置,想必你自然也無意見。這歸途漫漫的,舟車勞頓,人也較為困乏才是,若本宮何時不注意在路上弄丟了這手鐲,大周皇上你自也管不著才是。”
說著,話鋒一轉,“手鐲本宮已再度收下,大周皇上可該將本宮的手鬆開了?”
藍燁煜皺了眉,深眼凝她,不說話。
思涵嗓音一挑,語氣越發威儀猙獰,“鬆開。”
他深邃的瞳孔裏,驟然漫出了半縷破敗之色,卻也僅是片刻後,他便轉了頭,滿目幽遠的望向了別處,但扣在思涵手腕的手,卻是分毫不鬆。
思涵心生冷冽,候了片刻,終是候不住了,隨即便開始用力掙紮,卻也僅是剛剛掙紮幾下,藍燁煜那幽遠的嗓音便突然揚來,“昨夜的酒水中摻了東西,而今思涵你,就不想要得解藥?”
思涵瞳孔驟縮,掙紮的動作驀的一停。
他依舊遙遙的望著遠處,沉默片刻,補了句,“好歹也是幾萬大軍的性命,思涵不心疼,不上心?你往日,不是最是心疼東陵,心疼東陵之人麽?”
嗓音一落,回頭朝思涵凝來。
這話入耳,思涵心口震蕩而起,一縷縷震撼與悲涼之感,層層搖曳翻騰,似要全數堵住她的呼吸,令她窒息。
從不曾料到,短短一夜之間,她會與藍燁煜鬧成如此對立的局麵。曾也還記得,無論是當初她墜落在青州河裏被他所救,還是當初樓蘭安義侯大軍壓頂,這藍燁煜對她,都是伸了援手,誠心而救,甚至安義侯殺伐陰冷,藍燁煜也是全然不惜性命都要致力護她周全。
遙想當時,殺伐漫天,血色成河,藍燁煜那時,無疑是在用性命在護她啊,那般真情真意,苦難與共,也是在那時那刻,她心底想的念的,全數他,滿目看到的,震撼著的,也是他。
隻可惜,她顏思涵如此極為難得的動情,而這藍燁煜,卻突然在她心口砸了一拳,甚至昨夜那般笛聲濃情,相思手鐲情深,最後呢,最後啊,他在她越發心軟感動,越發的喜歡甚至愛戀之際,竟背著他在酒水中下了毒。
濃情之際,竟還能神誌清明的算計一切,不得不說,這藍燁煜,何曾對她動情,便是昨夜的笛音情深,也不過是虛幻一場,刻意蒙蔽她的罷了。
隻可惜,她到此,才徹底看清啊。
思緒至此,心口的沸騰之感,濃烈起伏,一股股濁然的怒意,也似要順著喉嚨,徹底的鑽出嗓子眼。
待沉默片刻,她森然的目光徑直迎上了他的瞳孔,強行深呼吸一口,陰沉而道:“何來不心疼。隻不過,本宮若承認心疼東陵,心疼東陵兵衛,你便能將解藥給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