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屬下們當時以為,許是嶽候徑直去江邊參與慶功宴了,是以也未將此事太過放於心上,但如今尉雪蠻突然不見,屬下鬥膽以為,許是昨夜嶽候送酒來時,便已,便已將尉雪蠻帶走了。”冗長的一席話,被他緊著嗓子全數言道而出,並無半點的隱瞞之意。


  隻是這話落下,那兵衛便垂頭下去,渾身緊繃,心口之中,也是驚恐之至。


  整個過程,思涵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雙腿僵硬發麻,似是已然失了知覺。


  她並未立即言話,此際也不願言話,心頭的悵惘與失望感,層層的在心底交織著,蔓延著,升騰著,甚至,突兀刺痛著。


  從不曾料到,如清杉那般膽小之人,竟也會突然硬氣一回,甚至全然不顧她是否震怒,不顧她是否降罪嶽候府,從而,不顧一切的攜著那尉雪蠻逃跑。


  是了,昨夜慶功之宴,四下之中皆戒備鬆懈,著實是逃跑的好時機。那清杉啊,終是聰明了一回,知曉利用昨夜的有利形勢而在她眼皮下逃跑。


  隻不過,那尉雪蠻也不過是喪家之人,更還滿懷仇恨,猙獰狼狽,如她那樣的人,許是日後,定冷血無情,腹黑算計,是以,清杉日後的命運,定與她顏思涵相差無幾,都會是,被人以情所惑,待得滿心歡喜之際,再從雲端之上狠狠跌下,甚至跌得,粉身碎骨。


  終是情字傷人,更何況還夾雜著利益與算計的‘情’字,如今她顏思涵全數碎心碎情,才認清此字的傷人,而那清杉……明明已是久經風月,怎能如她一樣,分不清真假好壞,敗在情字手裏。


  思緒翻轉,歎息幽遠。


  待沉默半晌,她才回神過來,低沉而道:“爾等速去吩咐軍中副將,勒令他們速速整兵而列,一刻之後,本宮與三皇子,要攜軍回東陵。”


  這話一出,幾名兵衛神色微變,滿麵驚愕,隨即恭敬的點了點頭。


  思涵也無心耽擱,滿身清冷的轉身,卻是足下還未行得一步,身後便再度揚來兵衛試探緊張的嗓音,“長公主,嶽候呢?可要屬下們通知人去尋嶽候與尉雪蠻?”


  思涵瞳孔一縮,目光幽遠悵惘的落在前方盡頭,頭也不回的低沉道:“不必了。”


  清杉既是膽敢選擇離開,便也要承受此番抉擇的所有好壞,甚至,生死。再者,強行想逃跑的人,且都已經逃跑了一夜,而今自然不易尋到,如此,既是事態至此,她顏思涵,也唯有放之任之,而至於清杉的後路如何,自然,也不是她顏思涵插手得了的了。


  思涵滿目冷冽,麵色也陰沉涼薄,渾身的冷氣與煞氣,依舊展露得淋漓盡致。


  一路往前,待行至哲謙的帳外時,那前不久還一直站在此處朝她背影遙遙而望的藍燁煜,早已不在原地而候。


  冷風肆意吹拂,空氣裏,依舊蕩著幾許江水的魚腥味,入得鼻間,莫名的,竟是有些突兀刺鼻,更也莫名的像是躥入了心口,惹出了半縷漣漪。


  思涵足下稍稍駐了駐,沉默了片刻,待得強行按捺心緒後,才再度踏步往前,入了哲謙的帳子。


  帳內,再度點了暖爐,還燃了檀香。


  而那本該在榻上躺著的哲謙,此際卻正坐在軟榻上,甚至衣袂全數一絲不苟的穿好,連帶頭發,都高高的束了起來。


  瞬時,思涵瞳色一滯,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過來,她便繼續踏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麵前,便低沉而問:“何時起來的?”


  他抬眸朝思涵望著,那雙深邃的瞳孔中夾雜著幾許複雜,甚至還有幾許強行壓抑著的怒意。


  “今早皇姐剛走,臣弟便起來了,也讓帳外的兵衛為臣弟梳洗了一番。”僅是片刻,哲謙回了話。


  他嗓音依舊嘶啞,但卻並非無力脆弱,甚至他的麵色也不若昨日那般慘白無色,反倒是稍稍增了幾許血色。


  思涵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心底也稍稍增了半許寬慰,隨即唇瓣一啟,繼續道:“將手伸出,我為你把把脈。”


  哲謙點頭,極是自然的將手朝思涵伸了過來,思涵也不耽擱,頓時抬指而起,恰到好處的搭靠在了他手腕的脈搏上。


  指腹下,脈搏跳動得比上次把脈時還要來得起伏自然,似是著實無太過大礙,隻是又或許昨日著實失血太多,哲謙脈相也隱約有虛,但卻也並非大礙,更也無性命之憂。


  思涵心頭越發的釋然幾許,待得把脈完畢,便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緩道:“脈相略微正常了,隻是稍稍有虛,許是因你受傷的緣故。但如能全然確認的是,你身上的毒,的確清了。”


  嗓音一落,靜靜朝他凝望。


  奈何,哲謙麵上卻無半許的釋然欣慰之意,甚至他那略微稚嫩的麵容上,竟依舊夾雜幾許掩飾不住的怒意與複雜。


  “皇姐。”


  他咬了咬牙,猶豫片刻,嘶啞低沉的出了聲。


  思涵眼角微挑,漫不經心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淡漠幽遠的道:“怎麽了?”


  哲謙眉頭越發而皺,瞳孔之中,風起雲湧,一股股怒意越發閃爍明顯。


  “皇姐與攝政王鬧翻之事,臣弟知曉了。”他出了聲。


  思涵眼角一挑,瞳孔一滯,並未言話。


  哲謙朝她凝望幾眼,麵色越發起伏,“記得昨夜,臣弟還在皇姐麵前言道攝政王不是,皇姐當時還極是信任攝政王,在臣弟麵前維護了攝政王,但臣弟終是不曾料到,皇姐口中那般鐵血體貼之人,竟會,背叛皇姐。攝政王如此辜負皇姐的信任,辜負皇姐的情義,今日,臣弟無論如何都不願離開此地,甚至,勢必要讓攝政王付出代價。臣弟心意已定,絕不更改,也望皇姐先回東陵京都,這裏的時,便全數交給臣弟處理便好。此番臣弟入駐在這曲江之邊,初衷便是要與大周大打一場,後麵雖是放棄,但而今攝政王既是對不起皇姐了,臣弟,自然要拾起初衷,將他大周打得片甲不留!”


  嘶啞的嗓音,雖聽著略微脆弱,但語氣中得凜冽與殺氣,卻是濃烈厚重。


  思涵神色驀的起伏開來,心底深處,也沸騰搖曳,渾然不止。


  那藍燁煜啊,而今的確是她心口的一道傷,隻是她也一直在忍耐著,不願自行多想,也一直抑製了這麽久,卻是不料,此番她內心的所有平靜,再度被哲謙這腔突來的話全數打翻。


  她終是再度回眸過來,深邃幽遠的目光朝他凝來,隻見,他眉頭皺得厲害,那張略有血色的臉上,暴怒四起,殺氣四起。


  哲謙啊,雖也不可小覷,心思老成,但終歸還是略微感情用事,義氣用事了。隻是卻也不得不說,哲謙此番因她而怒之舉,雖幫不到她什麽,雖也打翻了她心頭的平靜,但哲謙這番似要拚盡一切的心意,她終是心領的。


  “我與藍燁煜之事,本是過去,而今提及無意義,甚至與大周再起爭端,也無意義。”


  她默了片刻,才刻意放緩嗓音回了話。


  奈何哲謙麵色分毫不變,瞳中的殺氣與震怒越發明顯,“何來沒意義!攝政王如此欺負皇姐,便自該落得狠烈下場!皇姐放心,臣弟會做好一切,定可為皇姐報仇雪恨,皇姐隻管速速回得東陵,安然的在東陵等候臣弟的消息便是,臣弟定當……”


  思涵眉頭一皺,不待他後話道出,便極是幹脆的出言打斷,“哲謙!”


  他驀的一怔,後話頓時下意識的噎住。


  思涵滿目起伏的凝他,“你準備拿什麽去與藍燁煜鬥?是拿此地幾萬東陵兵衛的性命與他鬥,還是拿你自己的性命與他鬥?你如今剛失了一隻臂膀,傷勢未愈,身子骨也並非硬朗,你拿什麽與他鬥!”


  “便是臣弟有傷在身,也定與攝政王拚死一搏,而我東陵萬千將士一旦知曉攝政王如此欺辱皇姐你,定也會群憤而起,拚命攻打大周!”


  他嗓音惱怒之至,語氣中的殺氣也是盡顯,似是渾身的怒火都被藍燁煜點燃,從而,想要雇主一起的與藍燁煜,與大周拚個你死我活。


  思涵滿目幽遠的望他,靜靜的凝著,卻是並未言話。


  哲謙的話雖入了耳裏,但激起的波瀾並不大,隻道是,她顏思涵也雖心中有怒,有恨,但終是不至於因怒而失了所有分寸。


  如今,相較於心中的震怒與不平,她此番最是期望的,不過是在藍燁煜還未反悔之前,率軍徹底離開。


  她顏思涵一人的委屈,何能讓東陵上千上萬的兵衛來為她捍衛與出氣,人心皆為肉長,每一個東陵兵衛,興許他們的家人,妻兒,都在盼著他們征夫而還,合家團聚。


  越想,思緒便越發的遙遠,越沉默,心口之中的沸騰與複雜,便逐漸被現實與顧慮強行打敗,甚至,壓下。


  待得半晌,她才回神過來,瞳中已是恢複了幽遠與沉寂,隨即唇瓣一啟,幽遠無波的道:“惡人自有天收,你又何必去湊這份熱鬧。”


  她並未多做言道,脫口的語氣,也並無任何鋒芒。待得這話落下,眼見哲謙眉頭越發一皺,薄唇一啟,似是又要言話,她瞳孔微縮,下意識的挪開了目光,先他一步繼續道:“哲謙,我此生最大的心願,是東陵安好,東陵上下的子民,安居樂業,風調雨順,如此,便是藍燁煜的確欺我辱我,我也不可拿萬千東陵兵衛的性命去拚鬥,去出氣。這點,你可知曉?”


  哲謙醍醐灌頂,麵有所悟,到嘴的話也全數下意識的噎住了。


  思涵繼續道:“是以,藍燁煜雖負了我,但如今卻並非是對他報仇之際。如今天下局勢你自是清楚,四方不穩,天下征戰隨時都可一觸即發,而我東陵前不久才剛剛經曆過東陵的征戰,國力薄弱,且上下不穩,而今東陵若要在天下諸國之中屹立不倒,兵力便顯得尤為重要。如此,你覺得糾結是將此地的五萬多大軍徹底領回東陵守著東陵為好,還是,讓這五萬大軍全數葬生在這曲江之邊好?”


  哲謙眉頭緊皺,不說話。


  思涵再度轉眸,凝他兩眼,歎息一聲,“你之心意,我已明了。但今日的確不是意氣用事之時。至於藍燁煜,他如今要與東陵為敵,更還要與大英為敵,就憑這兩點,他便已是自身難保,岌岌可危,又何必,你領著東陵兵衛去參他的局。”


  哲謙麵上的震怒與殺氣,終是逐漸的緩解開來。


  待得片刻,他垂頭朝思涵嘶啞恭敬的道:“皇姐所言有理,是臣弟考慮不周了。臣弟方才,也僅是想為皇姐出出氣,畢竟,攝政王此舉著實過分。”


  思涵眼角微挑,麵色幽遠磅礴,低沉而道:“的確過分。”


  哲謙微怔。


  思涵繼續道:“那人刻意惑我之心,得我之情,而後將我從自以為是得信任與真心中踢了出來,摔得鼻青臉腫,且他如此欺我辱我戲弄我便也罷了,但他,竟敢與司徒淩燕混在了一起。東陵皇族,終是我東陵之國的仇敵,那司徒淩燕,自也是我敵對之人,那藍燁煜則親近她,護她,便是與我,全然作對。隻是即便如此,我仍是不能與他硬碰硬,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嗓音極是淡漠清冷,無溫無情。


  哲謙極是擔憂她,待得緊緊的將她打量片刻,低聲道:“皇姐……”


  話剛出口,卻又著實不知該如何出聲寬慰,待得嗓音剛剛而出,便又噎住。


  思涵回神過來,凝他兩眼,“罷了,如今多說什麽,自也無用。此際時辰已是不早,帳外的東陵兵衛也該是集結完畢,如此,我們走吧。”


  哲謙按捺心緒一番,而後恭順的朝思涵點了點頭,卻待要起身而立,奈何雙腿則是虛軟無力,掙紮了幾番,竟是未能起得身來。


  他眉頭一皺,麵露自惱,牙齒也緊咬著,仍要堅持著掙紮起身。


  思涵神色微動,適時而道:“我扶你。”


  嗓音一落,不待他反應,便已伸手過去將他攙扶了起來。


  “今日啟程而行,定是分餐路上,舟車勞頓,此番回城之路,你許是得多受苦了。待得抵達東陵京都,我便差人將你送入行宮靜養,待得身子硬朗無礙後,再回宮裏來。”


  思涵緩緩扶著他往前,平緩幽遠的出了聲。


  哲謙微微一怔,麵色微難,待得猶豫片刻後,他低聲回道:“皇姐,臣弟不想去行宮修養。臣弟想與皇姐一道回得京都城,先去為母妃上柱香。”


  這話入耳,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待沉默片刻後,無波無瀾的道:“也可。”


  短促的二字一落,思涵不再多言。


  畢竟,涉及到淑妃之事,自也敏感,不適合在哲謙麵前多言。


  兩人一路往前,哲謙也突然不說話了,二人雙雙緘默,緩緩而前。


  此際,帳外不遠的那處偌大的空地上,東陵兵衛已是訓練有素的集結完畢,幾萬大軍與烈馬密集整齊的立在一起,黑壓壓一片,陣狀極大。


  思涵扶著哲謙一路過去,待站定在幾萬人馬之前,並無耽擱,僅是大氣凜然的吩咐了幾句,而後,勒令兵衛各自上馬,準備出發。


  正這時,那滿身雪白單薄的藍燁煜再度自一旁緩緩行來,他身後之中,跟著滿身幹練的伏鬼,還跟著三輛封得嚴實的馬車。


  思涵眼角一挑,冷眼朝他凝望,哲謙則強行站端了身形,待得藍燁煜駐足在他與思涵麵前,他便冷冽出聲,“你來作何!”


  質問的嗓音,語氣著實稱不上好。


  藍燁煜卻麵色不變,似是並無半點惱怒。


  “三皇子與長公主即將回東陵,朕,自然是要來送送的。”他出了聲。


  嗓音一落,便將目光徑直朝思涵落來,薄唇再度一啟,隻是這回脫口的嗓音,卻突然柔和關切了幾許,“歸途遙遠,行馬途中自是勞累疲憊。我為你準備了馬車,也準備了幹糧與食物,路途中,若是餓了便吃些幹糧,若累了,便停車休息。此番歸途,不必太過趕路,一路走馬觀花回去,許是最好。”


  “攝政王何必在此惺惺作態!你怎麽可以……”


  “惺惺作態倒是不曾,隻是何時之中,朕說話時,也輪得到三皇子插嘴了?”不待哲謙後話道出,藍燁煜便懶散平緩的出了聲。


  他嗓音溫潤柔和,並無鋒芒,但這番脫口的話語內容,卻是威儀十足,鋒芒畢露。


  哲謙後話下意識一噎,藍燁煜勾唇朝他笑笑,繼續道:“朕還記得,當初淑妃與國舅百般想將三皇子推薦給朕,欲讓朕好生輔助與培養,也曾記得當時,三皇子雖不喜朕,但自然也是恭敬,怎麽,而今不過是去了一趟邊關,而今又在曲江之邊威風了一回,便得意得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冗長的一席話,依舊溫潤四溢,但卻是將哲謙大謔大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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