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畢竟,那大英之國,無疑是天下最為神秘之國,且國中之人玄術武藝皆是了得,也擅騎兵布陣,天下其餘諸國對大英皆是敬畏有加,全然不敢冒犯,這藍燁煜,又怎能獨獨對那大英生了攻克之心,以卵擊石。


  是以,她終是不願他去對付大英的,更也不願他再度去冒險。這廝從小到大,日子過得皆是風雨猙獰,此番好不容易當上了大周帝王,好不容易可以安樂享福了,又怎能馬不停蹄的再去拚殺開戰。


  奈何,她心底雖擔憂重重,卻是片刻後,藍燁煜終是平緩柔和的出了聲,“是了,不得不做。亦如長公主不得不守護東陵一樣,微臣對東陵與大英,都是誌在必得,不容有失。”


  這話入耳,頃刻之際,再度全數無情冷狠的澆滅了思涵心頭所有的僥幸。


  她瞳孔一顫,強行按捺心緒的垂眸,無心言話,藍燁煜則再度摟緊了她的腰身,下顎貼在她肩膀,繼續道:“不必為我擔憂什麽。我前些日子既是答應過你要帶世事全數塵埃落定之後與你攜手天下,我便一定會依照此話來做。東陵已是殘缺不整,再加之我還有司徒淩燕在手,不愁東方殤不戰而降;且那大英之國,雖傳言實力雄厚,國中之人玄術了得,但那些大英之人,終歸是人,不是神,便是會得玄術蠱術,也不過是一星半點罷了,不足為懼。”


  “倘若當真不足為懼,這麽多年了,卻始終無人攻克下大英,更不敢輕易冒犯。是以,藍燁煜,有些傳言,並非空穴來風,既是傳言那般傳了,便自也有可信之處。”


  “我知曉。”


  他並未正麵回答思涵的話,僅是沉默片刻,便以這獨獨的三字朝思涵應了話。


  思涵心生歎息,知他不願就此多言,縱是她滿心的起伏與勸慰,也終還是強行按捺了下來,不再言話。


  多說無益。


  如藍燁煜這等執拗的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便絕不會輕易改變了。她雖不知這廝究竟與大英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如此不惜一切的對付大英,但也不得不說,這藍燁煜每番行事皆有他的道理,她不曾經曆過他的生長經曆,不曾全然清楚他的家仇之恨,是以,也無權多加勸慰他什麽,更也無權讓他放棄什麽。


  他終歸是有他的念想,他的執著,就如她顏思涵一樣,若有人讓她放棄東陵而獨自去逍遙快活,她自然也是做不到的。


  思緒幽遠,思涵靜靜靠在他懷裏,心境也逐漸亂了一拍。


  指尖,也開始稍稍而動,輕輕的貼在了手腕的相思桌上,則覺那一枚枚滾圓的珠子,依舊是莫名的寒涼,似要徹底涼入她指骨的深處一般。


  船外,嘈雜之聲再度四方而起,若是細聽,不難聽到有人在肆意讚歎藍燁煜的曲子,也有人在論議藍燁煜當眾為她顏思涵吹奏一曲,無疑是對她顏思涵極是上心再愛,恩愛兩合。


  然而這一切落得思涵耳裏,終是讓她提不起興來,甚至於心口的冰涼悵惘之意,越發的濃烈厚重。


  “今日之後,你預計何日再攻東陵?”


  思涵沉默片刻,才再度按捺心神,低沉而問。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言話,待得她稍稍抬眸再度順著他的下顎望至他的瞳孔時,他才平緩溫和的道:“越早越好。既是降了東陵老皇帝,便也該趁東陵軍心大亂,上下不穩之際,乘勝追擊。”


  “大概幾日呢?”


  思涵眉頭一皺,再度而問。


  藍燁煜緩道:“許是明日,又許是後日。無論如何,時間不可久拖。”


  思涵點點頭,“我也隨你一道去吧。”說著,嗓音一挑,“清杉說了,東陵有國師與展文翼鎮場,上下而安,如今哲謙之事也解決了,是以,本宮倒也可不必太過急著回東陵京都,而今既是你也要攻打東陵,我自然也願隨你一道前往。那東陵之人滅我父兄,害我家國,我也想親眼去見得東陵徹底滅亡,見得東方殤,徹底潰敗崩塌,絕望告饒。”


  “你若想親自殺東方殤,我到時候將東方殤差人為你綁來東陵京都便是。但若你要隨行一道前去東陵,此舉不可。”


  僅是片刻,藍燁煜平緩無波的回了話。


  思涵忙道:“如何不可。我此番過去,自也不會拖累於你。且東陵乃我仇敵,我無疑是想親手將東陵……”


  不待思涵後話道完,藍燁煜便已出聲打斷,“我並非說你是否拖累於我,而是戰事凶險,那東陵雖是受了重創,但難免也會狗急跳牆猙獰而鬥。是以,你不可前去東陵,隻需回東陵京都等候消息便是。”


  “藍燁煜……”


  “此事無需再說了。安全為重,你我二人,犯不著雙雙前去冒險,待得我攻下東陵,自會差人及時告知於你,也會將東方殤,差人為你押來。”


  這話一出,分毫不待思涵反應,話鋒驀的一轉,“今日高興,思涵可還想聽我一曲?”


  思涵瞳孔一縮,並不言話。


  一時,二人雙雙沉默片刻,藍燁煜便再溫潤如初的道:“你不說,便是默認了,我印象之中,還有一曲極是應情應景,此番既是有這機會,我便將那曲子一並吹給你聽。”


  說著,一隻手稍稍鬆開思涵的腰,橫起短笛便要再度而吹,卻也正這時,不待調子揚出,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當即自船外揚來,“皇上,東陵公主有急事找皇上,說是要告知皇上有關三皇子解藥之事。”


  瞬時,思涵渾身一緊,藍燁煜也神色微變,順勢放下了手中短笛,平緩而問:“那女人可吊住性命了?”


  “悟淨方丈前一個時辰便離開了東陵公主帳子,走前便說東陵公主已是將剛剛入腹的毒吐了幹淨,此際性命已是無礙。”船外的兵衛恭敬回話。


  藍燁煜神色微動,默了片刻,溫潤平緩的嗓音在思涵耳畔響起,“司徒淩燕既是要說出哲謙身上的解藥之事,不若,你與我一道過去看看?”


  思涵眉頭一皺,一時之間,心緒纏繞,並未言話。


  藍燁煜也不著急,靜靜擁她,兀自等待。


  則是片刻後,思涵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還是不必了,你自行過去便是。我終還是小肚雞腸之人,怕此番隨你過去了,一旦那司徒淩燕嘴硬不說解藥之事,我便一不留神,將她殺了。”


  說著,稍稍從他懷裏掙脫開來,目光徑直迎上他的眼,“是以,司徒淩燕那裏,你自行過去便是。正好,我也還得去哲謙那裏一趟,如此,我們可一道先行回得岸邊。”


  藍燁煜深眼凝她片刻,緩緩點了頭。


  隨即也不耽擱,牽了思涵的手,便拉著她一點一點的朝船外行去。


  待抵達岸邊,兩人分頭而行,卻是待得足下行了幾步後,藍燁煜突然駐足,當即回眸朝思涵望來,目光在思涵身上逡巡一眼,神色也猝不及防的變了幾許。


  則也僅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啟,低沉幽遠的問:“思涵,倘若我明日夜裏便領軍出發了,你是要在此地逗留幾日,還是即刻啟程回東陵京都?”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足下也應聲而停。


  待回頭,燈火搖曳裏,隻見藍燁煜正立在不遠,滿目幽遠厚重的望她。


  那雙眼,神色極為難得的複雜幽遠,似是眼底積滿了起伏奔騰的情緒,欲要宣泄,卻又不願宣泄。


  思涵一時有些看不懂他的神情了。


  而待思量片刻,終還是覺得這藍燁煜在擔憂她安危,是以不願讓她跟隨他一道前往東陵,從而,才有得如此言論,想讓她在此地逗留幾日,又或者,讓她安然的回得東陵京都。


  隻可惜,這兩條路,都不是她此際喜歡的,而今大仇當前,卻也有這能力趁勢而起的去報仇,她顏思涵,又如何能錯過。


  思緒至此,心底之中,也驀的沉了半許。


  待得片刻後,她便深眼朝他迎視著,唇瓣一啟,低沉而道:“倘若,這二者皆非我要抉擇的呢?甚至於,我要與你一道領兵前去東陵呢?”


  這話一出,凜冽的江風裏,藍燁煜似如全然料到她會如此言道一般,麵色分毫不便,連帶那雙突然複雜的瞳孔之色,都是平寂如常,並無半點的異樣升騰。


  “若我,執意不讓你一道跟去呢?”


  僅是片刻,他便回了話,脫口的嗓音醇厚得當,平和得當,但若細聽,卻不難聽出其中夾雜的幾許堅持與執拗。


  思涵眼角微挑,無心就此與他多言,畢竟,他有他的考慮,但她顏思涵,自也有她的堅持。倘若如此滅得東陵的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她若不珍惜,亦或是所有的國仇家恨全數讓藍燁煜來幫她完成,如此,自也不是她顏思涵所喜,更也算不得真正的報仇了。


  思緒至此,思涵歎了一聲,隨即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幽遠沉寂的凝向了不遠處的江麵,“我知你心中有所考慮,但我心中,自也有我的考慮。此番大仇當前,機會適當,我自然也是跟著去的。既是我東陵的國仇家恨,我自然,也是想用自己的雙手來報的。”


  嗓音一落,無心多言,話鋒也微微一轉,“時辰已是不早,你先去司徒淩燕那裏吧。倘若她當真能給你解藥,便是最好。如此,哲謙也不必再遭罪了。”


  說完,終是再度抬眸望他。


  他風華俊朗的麵容夾雜著複雜,卻也僅是片刻,那麵上的複雜之色,便全數被他掩蓋。則是片刻,他朝思涵微微一笑,“我知曉了。若司徒淩燕妥協的給了解藥,我定及時給你送來。”


  思涵點點頭,“藍燁煜,多謝。”


  待得話語落下,思涵才在他溫潤的淺笑裏,淡然轉身,踏步而走。


  卻待走了不遠,她心口莫名一沉,當即下意識駐足,而待稍稍回頭,則見藍燁煜依舊駐在原地,那雙深邃漆黑的眼,依舊靜靜的望她,一動不動。


  冷風,肆意的掀著他的衣袂與墨發,似要將他單薄瘦削的身子吹翻,瞬時之際,心底那股本是稍稍消卻的不祥之感,再度肆意的升騰蔓延,似要徹底的將心房纏滿繞滿一般。


  她眉頭驀的一皺,“你怎不走?”


  “這便走了。”他溫潤笑道,嗓音一落,略微幹脆的轉身,踏步往前。


  思涵神色越發一緊,沉默片刻,再度出聲而喚,“藍燁煜!”


  嗓音一出,他下意識頓住腳。


  “你此際究竟怎麽了?你若心底有什麽話,大可與我說,若藏著掖著亦或是想隱瞞我什麽,自也非我所喜。”思涵再度出了聲。


  他卻並未立即回話,也未回頭過來望他,整個人就這麽靜靜的杵在原地,猶如一坐料峭孤寂的獨山一般,淒涼莫名。


  則是片刻,他突然醇厚溫潤的回了話,“我不曾隱瞞你什麽,僅是,想目送你走遠罷了。”說著,終是回頭朝思涵望來,言笑晏晏,整個人突然清風如許,“怎麽,你不喜我目送你走遠?”


  思涵神色微變,淡然點頭,“今日又是相思手鐲,又是目送我走遠,倒也著實讓我心緊。”說著,嗓音一挑,“藍燁煜,你我如今已互明了情義,無論什麽,皆可互相言道,無需再隱瞞什麽。你若有什麽難處,我自然也會幫你,但你若執意不告知於我,又或是瞞著我肆意去做一些危急之事,便是你所作所為是在為我著想,我也不會心悅。此話,你可明白?”


  他笑得柔和溫潤,麵色也並無什麽異樣了,“這話,我自然明白。隻是我對你,終是無什麽可隱瞞的,方才目送你離開,也僅是想多看看你罷了。”


  說完,麵上笑容越發濃烈。


  思涵深眼凝他,半信半疑,卻待將他盯了半晌,皆盯不出異樣來,待得二人再度僵持片刻後,她終歸還是妥協放棄了,隻道:“我有什麽可盯的。你還是先去司徒淩燕那裏一趟吧,若能真的拿到解藥,哲謙便也不必再受苦了。”


  這話一出,眼見藍燁煜點頭,思涵這才按捺心神一番,轉身離開。


  一路往前,周遭冷風凜冽,本是涼薄淒冷的夜,然而後方之處,對歌之聲仍舊搖曳而起,各種淩亂嘈雜的笑聲與論議聲也依舊此起彼伏,濃烈之至。


  隻是,那番熱鬧於她而言,終像是虛浮於表麵,不濃烈,也不入心,心底深處那一股股莫名的幽遠與複雜,依舊四方蔓延,平息不得。


  待再度走得有些遠了,思涵再度回頭,遙遙之處,隻見遠處空空如也,再無藍燁煜身影。


  瞬時,瞳孔驀的顫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失落起伏之感,也在心口漸漸而生。她眉頭稍稍一皺,沉默片刻,待強行按捺心神後,才再度回頭過來,繼續往前,而待入得哲謙所在的寢帳後,便見,寢帳一燈如豆,牆角處未點暖爐,更也未點焚香了。


  而那榻上的哲謙,此際,正頭朝外麵側身而躺,眼睛,依舊靜靜的睜著,卻是在失神,甚至於,待得思涵全然站定在他榻旁,他竟然也不曾回神過來。


  “哲謙?”


  思涵神色微動,終是平緩無波的出了聲。


  她嗓音放得有些低,隻是周遭太過清冷沉寂,是以,便是這脫口的嗓音極是低沉,卻也被周遭沉寂的氣氛放得有些大。


  哲謙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那雙失神的瞳孔,也驀的聚攏聚焦,待下意識抬眸朝思涵望來,瞬時之中,他麵色一變,瞳色一顫,急忙要開始掙紮著起身。


  “你滿身是傷,此際好生躺著,莫要亂動。”


  思涵稍稍彎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低沉無波的道,卻是這話一出,哲謙極為聽話的停住了動作,整個人便安然的再度側躺好,一雙略微發緊帶笑的瞳孔緊緊的鎖著思涵,低聲道:“臣弟以為,今夜皇姐不會過來了。”


  他嗓音依舊嘶啞,但卻不曾掩飾的夾雜著幾許釋然。


  思涵心頭微微而軟,刻意放緩了嗓音,“本是答應過你要過來的,我自然會應言而來。”說著,抬手順勢為他掖了掖被子,“夜冷,怎不讓兵衛在屋中點上暖爐?”


  哲謙搖搖頭,“臣弟不怕冷。前些日子的邊關也是極寒之地,特別是到了夜裏,便會冷風呼嘯,黃沙漫天,臣弟初到邊關時尚且不慣,但後來便習慣了。”


  “邊關是邊關,這裏是這裏,自是不必混為一談。再者,你雖不怕冷,但你如今身子本是虛弱,滿身是傷,此番最是不可在這時候再受寒受涼。”


  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平緩無波的出了聲。


  說著,便極是幹脆的扭頭朝不遠處的帳門望去,呼喝兵衛入內將暖爐點燃。


  帳外的兵衛全然不敢耽擱,當即踏步入內,待將帳子內的暖爐點好後,還一並在帳子裏多點了幾盞燭火,待得帳子終是全然通明,暖意微生之際,他們才急忙告辭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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