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生死有命,許是真不是人為可控製,便如哲謙來說,即便她在崖頭上拚命的拉他,即便藍燁煜及時趕來相救,可惜,宿命的結局早已寫下,無論如何,都改不動哲謙的命格的。


  “去吧。”


  思涵沉默半晌,才朝伏鬼回了話。


  待得伏鬼點頭離開。她神色微動,本是想入屋一探,但足下僅是稍稍一動,便又自行的止住了。


  伏鬼動作極快,不久,便領人將熱騰騰的水抬入了帳子內。


  思涵一直站定在帳外,滿身僵然的等著,待得天色逐漸暗淡,冷風呼嘯凜冽之際,突然,有淩亂厚重的馬蹄聲,遙遙自遠處響起。


  那些馬蹄聲,極是震撼浩大,似如千軍萬馬同時奔騰而來一般。


  她瞳孔一縮,終是回神過來,隨即來不及多想,便沉著臉朝那官道的方向急促而行。


  待得剛剛繞過一條小道,突然有幾名兵衛驚慌迅速小跑迎來,思涵下意識駐足,冷眼朝他們凝著。又許是不曾會在半道上遇見思涵,那幾名兵衛也是猝不及防的一怔,隨即便急忙斂神一番,迅速小跑而來,待站定在思涵麵前後,幾人急忙朝思涵一拜,同時之中,有人焦急道:“長公主,大周之君來了。”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幽遠,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


  幾名兵衛越發一怔,待得麵麵相覷一番後,幾人轉身朝思涵跟來,那名方才言話的兵衛再度緊著嗓子道:“長公主,大周之人攻來了,此際屬下們可要全然拚死迎戰,不讓那大周之人靠近營地半步?”


  “不必。”


  思涵瞳孔一縮,終是清冷低沉的回了話,待得嗓音落下,足下的步子,也越發的迅速往前。


  待終於站定在了營地之前,思涵便滿目幽遠的朝那拐彎兒處官道盡頭望著,則是候了片刻,那些揚入耳裏的馬蹄聲便也越發的清晰厚重,震耳欲聾。


  不久,有長長的一對人馬,從那官道的拐角處源源不斷的湧來,陣狀浩大。


  思涵下意識朝那策馬最前之人定睛一望,便見那策馬當前之人,滿身頎長修條,墨發仍舊是高高的束著,整個人,晴朗如月,風華之至。


  縱是無法全然看清那人的麵容,也莫名的覺得,那人極是風華,甚至獨特的氣質在滿軍之中,無疑是鶴立雞群,令人稍稍一眼,便可在密集的人群中一眼發覺於他。


  隻是,他那滿身素白的袍子,此際已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跡,那一片片赤紅之色,亦如在他的袍子上繪了一朵朵妖異刺骨的花一般。


  思涵眉頭稍稍一皺,目光在他那身上的血色之處掃視,則是片刻,那滿身風華之人,已是策馬恰到好處的停在了她麵前。


  瞬時,冷風凜冽,揚亂了思涵額前的頭發,她抬眸朝他凝望,眼風裏,則見他身後那些大批大批的兵衛,也逐漸停了下來。


  片刻,周遭似如靜止,徒留冷風浮蕩。思涵與麵前馬背之人相視而望,一時之間,二人皆未言話。


  待得不久,冷風越發而盛,吹得思涵稍稍打了個寒顫,她這才回神過來,故作自然的垂眸,低聲幽遠而道:“回來了?”


  這話,本也不過是隨口一眼的招呼,雖是心底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與他全數道出,隻是不知為何,而今突然隔著滿身的血色再見,又見他麵容略是蒼白,而那滿心的起伏與躁動,竟在這刹那之間全然僵掉。


  “嗯。”


  正這時,藍燁煜略微幹脆的回了話,嗓音依舊是溫潤適當,柔和從容。


  待得嗓音落下,他便已躍下馬來,腳下徑直朝思涵行來,待站定在她麵前,便平緩著嗓子出了聲,“思涵,今日之戰,東陵……”


  思涵瞳孔微縮,心口驀的一緊,下意識的聽得仔細,奈何,藍燁煜後話還未全然道出,一道驚駭倉促的嗓音驀的一起,“皇上,東陵公主服毒了!”


  尖銳驚顫的嗓音陡然一響,瞬時,藍燁煜噎了後話,眉頭也當即一皺,隨即不待思涵反應便迅速轉身朝那密集的兵衛之中行去。


  思涵瞳孔一縮,刹那,目光也是驀的一僵,心口之中,驟然風暴狂湧,冷意狂-泄,整個人,涼薄入骨。


  冷風肆虐,猛烈的掀著她的頭發與衣裙,整個人,渾身涼薄,似要被風掀翻一般。


  她就這麽靜靜的立在原地,強忍渾身的冷顫立在原地,森涼的目光,靜靜的朝那密集的兵馬裏望著。


  因著層層的兵衛阻隔,此際已看不到藍燁煜與那所謂的服毒女子的身影,隻是待得時辰消失,一盞茶的功夫都過去了之後,她眉頭一皺,僵硬冷冽的瞳孔終於回神過來,隨即一言不發,開始麻木幽遠的轉身離開。


  與藍燁煜相處這麽久,甚至也如此艱難的磨合了,互通心意了,卻是不料,那番孤注一擲且全然碰撞隨心的告白,竟僅將這份情義持續了短短幾日,便就轟然崩塌了。


  藍燁煜定是不知,當初性命垂危,二人互相陪伴互相依偎之際,她顏思涵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能那般不顧一切的去表明自己的心意,去誠懇認真的對待自己的動心,隻奈何,本以為藍燁煜定不如東方殤那般冷心絕情,卻終是不曾料到,藍燁煜,竟也會傷害她,如此的,輕視她。


  也是了,半路而來的情分,又怎能比得當初年少風華時與司徒淩燕的生死共赴,想必,藍燁煜當初與司徒淩燕的情誼早就印刻在心,是以,即便野心勃勃的想要滅得東陵,卻終歸還是舍不得滅掉一個司徒淩燕。


  此情已矣,罷了。


  隻奈何那東方殤奪她父兄的性命,東陵老皇帝,奪她東陵城池,而今她顏思涵咬牙強撐著東陵之國,到頭來,卻不料被司徒淩燕奪去了藍燁煜。


  又或許,此番生來便已與東陵之人結成了宿敵,是以無論如何掙紮,都擺脫不了東陵之人的糾纏與算計,隻是,倘若那藍燁煜當真為了司徒淩燕而與她顏思涵決裂,那時,她該如何應對?是拚命的去要藍燁煜性命,還是,瀟灑轉身,自行領著東陵之兵回國,從而,兩人再不相見,若一旦見了,便是仇人。


  思緒翻轉,心口的嘈雜翻騰之感,層層的起伏蔓延,令人悵惘滿腹,卻又令人鄙夷涼薄得作嘔。


  待回得寢帳前,伏鬼恰巧從帳門出來,眼見思涵正立在帳外,他神色微動,上前兩步便道:“前一刻屬下聽到兵馬之聲,可是皇上歸來了?”


  思涵滿目幽遠,淡漠點頭,隨即低沉而問:“哲謙如何了?”


  眼見思涵麵色不善,伏鬼麵露微詫,待仔細將思涵打量一番,隨即便道:“三皇子經了藥浴,方才悟淨方丈再為三皇子把了脈,說是三皇子終是稍稍吊了幾口氣,倒還能多撐兩日,但若仍舊尋不到解藥的話,定是……”


  話剛到這兒,伏鬼麵露難色,止了話。


  思涵滿心沉寂,事實如此,心底早就做足了準備。


  畢竟,悵惘得太過,打擊得太過,雖情緒翻騰不好受,但終還是有撐過去的時候,就如此際,雖不願去聽得一切壞消息,卻仍是不得不聽,從而,心底本也做足了準備,麻木的去應對,便是再壞的消息,也不過是哲謙喪命,隻是,她顏思涵雖對他心中有愧,但如今也算是努力補救過了,倘若哲謙當真活不了,她也不能,痛哭流涕,崩潰大哭才是。


  “悟淨方丈究竟說了些什麽,你與本宮直說便是。”


  她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伏鬼抬眸凝她片刻,猶豫一番,終還是道:“悟淨方丈說,若無解藥,三皇子定回天乏術,連他都奈何不得。”


  意料之中的話,落在心疾,並未在麻木的心口激起什麽波瀾來。


  “嗯。”


  思涵僅是低應一聲,話鋒一轉,沉寂幽遠而道:“你家主子歸來了,且去那營地外迎接吧,這裏,本宮親自照看便是。”


  嗓音一落,不待伏鬼反應,緩步往前。


  伏鬼眉頭一皺,剛毅刀疤的麵上再度漫出了半縷複雜與揣度,“長公主怎麽了?”他問。


  思涵猶如未覺,繼續往前,並不回話,待入得帳子後,才見哲謙早已出浴,此際正仰躺在榻,一動不動。


  悟淨仍在為他施銀針,又許是察覺到了腳步聲,他回頭一望,那雙清明幽遠的雙眼與思涵對上後,便歎息一聲,“長公主來看他了?”


  “嗯。”


  思涵低聲而應,足下依舊往前。


  悟淨回頭過來,繼續施針,“伏鬼可是將三皇子的病情告知長公主了?”


  這話一出,思涵已是全然站定在了榻前。


  “已是說了,生死有命,這終歸是哲謙的命數。”


  思涵歎息,嗓音厚重悵惘,心酸嘈雜,但卻並未在麵上太過表露。


  悟淨終是稍稍縮手回來,不再施針,僅是抬眸朝思涵觀了兩眼,“長公主心境亂了。”


  “方丈慧眼。”


  悟淨神色微動,褶皺的麵上漫出了幾許極為難得的複雜,“長公主乃東陵掌權之人,憂東陵民眾,更憂東陵國運,是以,身份至此,偶爾行事自也有長公主顧全大局的考量。而老衲身為世外之人,本不經曆國運流轉,更也無資格告誡長公主什麽,但而今既是有緣與長公主再見,老衲,便也想與長公主多說幾句話。”


  思涵瞳色微沉,心底深處,漫出了幾許莫名的緊然。


  “方丈請說。”


  悟淨也不耽擱,神色幽遠磅礴,繼續道:“長公主乃聰慧明眼之人,隻是有時,戒備與心思太深,便也容易遮蔽雙眼。有時候看人或看事,不必太過用眼,而是,得用心。有些誤會,若一旦產生,便莫要想著回避,而是要,攤開來說,及時解決。長公主本是有福之人,而今大周一行,雖差點葬身火海,又差點命喪樓蘭之人手裏,如此種種之遇,也算是九死一生,涅槃而渡。日後之路,長公主定平坦無坡,順暢之至,但唯有一點,長公主的情劫,還不曾全然渡去,是以也務必得上心與重視。。”


  情劫?


  如此二字,在思涵心底盤旋了片刻,待得回神過來,她平緩無波的道:“本宮此生,早已無情,又何來情劫。”


  悟淨歎息一聲,“情劫便在長公主身邊,因長公主而起,也因你而生。若處置不當,仍能,覆沒大局。”


  他嗓音幽遠厚重,神情與態度皆是極為認真,然而這番話落得思涵耳裏,卻終是增了幾許抵觸。


  這悟淨之言無疑是有些玄乎了,玄乎得似如占卜之人言道的那些話中有話的神言,隻是對於這些所謂的占卜亦或是神算,她終歸是不信的。


  當初國師都不曾全然料準東陵的命運,也不曾算到她父兄慘亡在東陵之人的刀下,難不成這悟淨,竟還比國師厲害,通曉今生?


  再者,這悟淨與藍燁煜的關係可不差,此番之言,自也有可能在幫襯著藍燁煜說話。


  如此,一切都已明了,這悟淨之言在她耳裏,也不過成了玄乎得讓她抵觸的偏袒之言罷了。


  是以,而今之際,一切都無需多言,也不必多言,有些人或事,她已親眼目睹,何能有假,縱是想用心去看待某人某事,隻可惜,心口的失望之感,也是實實在在,真實入骨,是以,既是眼睛與心,都在失望,那她顏思涵,豈還能繼續堅持,從而,如當初心儀東方殤那般,任由真相猝不及防的將自己當頭一棒,鮮血長流,猙獰破敗。


  “方丈之言,本宮記下了。”


  思涵沉默片刻,終是按捺心神,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悟淨眉頭微皺,知她如此反應便是不曾將他的話聽進去,他皺紋橫生的麵上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許悵然,隨即再度緩道:“老衲言之至此,長公主信與不信,便由長公主自行斟酌了。”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垂頭下來,開始伸手拔除哲謙頭上的銀針,轉了話題,“三皇子中毒已深,而今藥物與銀針不過是吊他性命而已。但即便如此,隻要堅持藥浴與施針,也能稍稍拖延一兩日。”


  思涵低沉而應。


  悟淨不再耽擱,待將銀針全數拔除完畢,正待告辭,不料話還未出口,帳外便揚來兵衛急促的嗓音,“悟淨方丈,皇上有急事相請。”


  悟淨到嘴的話頓時噎在了喉嚨,默了片刻,隨即轉眸朝思涵望來,“那小子許是出了急事,長公主可要隨老衲去看看?”


  思涵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低沉而道:“不必了。”


  悟淨眉頭一皺,歎息一聲,繼續道:“長公主許是不知,那小子傷勢過重,老衲當日一通銀針紮下,他便整整昏睡至昨夜三更才醒,後知長公主來了曲江之邊,便不顧傷勢的即刻來了,且有擔憂長公主受傷,便也將老衲領來。那小子,對長公主可謂是一片……”


  不待悟淨後話道出,思涵眼角一挑,低沉幽遠而道:“隻可惜,他終是不曾讓悟淨方丈為本宮診治,而是,此際要將悟淨方丈喚走。悟淨方丈方才一直在此為哲謙診治,想來自是不知,藍燁煜領回來了一人,此番著急喚方丈過去,不是為了治他自己,而是,治那人。是以,方丈還是莫要在此與本宮多言了,免得誤了時辰,那人怪罪。”


  悟淨瞳孔極為難得的一縮,算是聽出些東西來了,縱是知曉藍燁煜為人,但如今不曾了解事態起因,是以也不好多勸什麽。


  他終歸算是局外之人罷了,有些事許是好冠冕堂皇的勸解,但有些事,自也不是他能插手的,就亦如,男女之間的事,紛紛擾擾,理之不清,他悟淨,自也不可湊這方熱鬧才是。


  悟淨心如明鏡,抬眸朝思涵凝了幾眼,終是按捺心神一番,告辭離開。


  思涵一直站定在原地不動,渾身僵硬發麻,待得悟淨徹底離開,她才稍稍轉身至一旁的軟榻坐定,兀自沉默。


  帳外,淩亂紛紜的腳步聲厚重而起,想來是藍燁煜領回的大批兵衛已散入在了營地各處。


  思涵也無心外出觀望,心緒著實起伏不善,精神也全然不佳。


  如此厚重壓抑的氣氛,持續了半晌後,卻是無聲無息之中,那榻上的哲謙,終是稍稍的動了動手,指尖與被褥接觸而來的摩擦聲,也被這周遭沉寂壓抑的氣氛放得有些大。


  思涵麵色驀的一變,當即挪眸朝哲謙望去,則見他依舊合眸仰躺,麵色蒼白之至,隻是他那隻手,卻在被褥裏稍稍而動,推得被褥也上下起伏,突然之間,竟為一動不動得猶如睡死了的他,極為難得的增了幾許生氣。


  刹那,滿心的悵惘與複雜,頓時得到了片刻的緩解。思涵迅速起身,踏步朝哲謙行去,待得剛好站定在他的榻旁,哲謙那雙合著的眼,已是恰到好處的睜開了。


  許是昏迷得有些久,此番初醒,他瞳孔幽遠迷離,搖晃不堪,思涵抑製不住的低喚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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