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展文翼最初將一萬大軍的兵符交到他手裏,他渾身都是顫的,甚至兵符入得掌心,他手指顫抖得都快捉不穩那兵符,但最終,他仍舊是咬牙堅持下來了。
雖領不來兵,待至少也有軍中的副將輔佐,雖也骨子裏的確膽小怕事,但終歸還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咬著牙的朝大周來了。
卻奈何,還未抵達楚京城門,如此浩蕩的大軍便被楚京的兵衛全數發覺,從而兩軍對峙,眼看就要不分青紅皂白的開打。
那時的陣狀,可是差點將他嚇癱,若是長公主還未接著,這一萬大軍全數葬身在此了,他清杉便是苟且活著,許是都沒臉回東陵了償。
幸得,兩軍開打之際,伏鬼突然出現,解了兩軍交戰之危,從而煞氣重重的讓他不得將重兵攜帶入城。
他急忙應允,隻道是此番來這大周本就不是為了打架,大家都和和氣氣的,自也最好。
如此,他也並未多想,便勒令一萬兵衛原地安營紮寨,待得此事之危全然解除,他剛剛大鬆了口氣,本要以為伏鬼要將他迎入楚京城門去見自家長公主了,卻是不料,那小子開口便問:“你便是東陵嶽候?”
他猝不及防一怔,點點頭。
伏鬼繼續道:“你家長公主前兩日在回城途中被樓蘭之人劫殺,而今下落不明,我大周新皇也在尋找東陵長公主的途中而全然失蹤,此番我須得即刻出城尋找,你若要去,自可跟隨,若是不願,便在這裏等著。”
這話入耳耳裏,清杉還未全然鬆懈的心可是再度一顫,甚至也抑製不住的倒吸了口冷氣,渾身發軟。
卻待反應過來,他哪裏在原地等得住,眼見伏鬼領人便要策馬而走,他頓時倉促的領了些東陵兵衛,躥上馬背便開始狂追。
大周的鬼天氣,著實陰冷得厲害,似要將人都刮跑一般,他整個人本也是凍得瑟瑟發抖,卻又因與伏鬼時常的唉聲歎氣甚至也經常肆意拐著彎兒的打聽大周新皇,從而話癆得惹伏鬼不滿,拋了句‘我家大周新皇便是你們東陵的攝政王’。
這話入耳,全然驚得他從馬背上跌下,頓時在地上摔了個狗啃屎。
東陵兵衛急忙跳下馬來將他扶起,而待他從七葷八素中回神過來,那伏鬼與大周兵衛早已從他身邊浩蕩而過,馳騁而遠。
前幾日的事,他已是不願多加追憶,隻道是在這短短的幾日內,自己胸腔內那顆心所受得的驚嚇,無疑是比他這輩子承受的還要多。
而今終是尋著自家長公主了,也見得自家長公主活蹦亂跳看似並無性命之憂,他本也想好好的鬆口氣了,卻是不料,一切得無奈與驚嚇,許是仍還要繼續,就如,自家這長公主,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且就這咄咄逼問的模樣與態度,森冷薄情得讓人心顫,便足以讓人,畏懼。
清杉心底有苦,思緒也在刹那間蔓延而起,卻是片刻,他終還是急忙斂神一番,略微討好直白的朝思涵道:“那些剩餘的兵衛,都在楚京之外駐紮著呢,長公主放心。”
他嗓音極是恭敬,本也以為此番之言也算是解釋得通透了。
奈何這話一出,卻不見思涵放緩臉色,反倒是那雙朝他落來的瞳孔,越發的森冷慎人。
他心口微微而震,仍是緊張。
往日雖在朝堂之上能鎮定自若的麵對這長公主,卻是因諸臣皆在,人多而浩,是以氣氛不尷尬,自己也不會太過畏懼,但如今,就長公主與他二人同在,且這幾日所受得驚嚇早已將他滿身的勇氣與鎮定全數擊得潰散,整個人也格外的敏感小心,是以眼見自家這長公主眼色不善,心底也越是壓力。
此際的思涵,倒是全然不知清杉心底所想,也全然無心去揣度什麽。
心緒嘈雜上湧,一股惱怒之感抑製不住的油然而生,待得將清杉冷眼凝了片刻,她唇瓣一啟,再度陰測測的道:“展文翼給了你一萬兵衛,此等數目無疑極為龐大。本宮且問你,此番遣出一萬兵衛來這大周,究竟是展文翼擅作主張,還是國師也參與了?”
她嗓音冷冽陰沉,那股惱怒之意也不曾掩飾。
清杉怔了怔,渾身緊繃,恭敬而道:“回長公主,那一萬兵衛,是徐皇傅直接遣的,且國師,國師也沒意見。”
“胡鬧!”
思涵惱怒而斥。
清杉渾身一顫。
“此番天下不穩,且局勢動蕩!展文翼不在東陵之中肆意招兵買馬,充足國力,反倒是遣了一萬大軍出來,讓你來大周接本宮?如此,一萬大軍離城,東陵京都的兵力定是越發潰散,再加之國中還有國舅與三皇子虎視眈眈,東陵上下,儼然岌岌可危,危機四伏!那展文翼怎麽敢!怎麽敢在這等清情形之下,肆意將一萬重兵調離東陵京都!”
她的確是氣得不輕,袖袍中的手都已全然緊握成拳。
往日器重展文翼,是因其聰明能幹,全然能為她分憂解難,但卻不料,此等危急之際,展文翼竟會如此魯莽行事,竟會在這等關鍵之際,大肆的給她掉鏈子!
“長,長公主。”
清杉早已是驚得渾身發麻,足下都莫名的有些虛軟。
當時領兵而走之際,他也的確不曾考慮這麽多,隻道是,朝中有展文翼與國師坐鎮,他也極為放心,從而領兵而走之時,他也的確不曾往長遠之處考慮,僅是一心緊張,覺得此法大周之行定任重而道遠,是以,此番迷迷糊糊的就領兵而來了,卻待此際被自家長公主的話點破,他才突然回神過來,心生震撼。
是了,前些日子內,國舅的確突然就猖狂起來了,且三皇子哲謙還率軍鎮守在了大周曲江之邊,而長公主又被傳出死訊,是以也惹得東陵上下人心惶惶。
也還記得,當初長公主的死訊傳來東陵京都時,連他都全然信了,甚至還心生悲哀,而那展文翼,更是如失了魂一般,萎靡不振,那幾日見他,都儼然是瘦削猙獰,跟個行屍走肉似的。
後來得國師強行逆天算卦,才知自家長公主陽壽猶在,且正受困於楚京,而那展文翼啊,就如瘋了般高興起來了,甚至不待任何人反應,他已緊急調遣好了一萬兵衛,逼著他清杉率軍前來迎接了。
誰都知曉,大周如今剛剛經曆動蕩,新皇登基,國體本是不穩,且又公然與東陵結仇,如此的大周,上下自是不安,是以,此番率軍入得大周接長公主回國之事,無疑是燙手山芋,誰都不願接。
他清杉雖也有報效家國之意,但也終歸是不想死,卻又因展文翼逼得太過,國師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為他做主,如此一來,他清杉便是再怎麽擔憂畏懼,也隻得將所有的憂慮全數打碎了往喉嚨裏咽。
但而今曆經艱險終於見得自家長公主了,又被自家長公主的惱怒震得心神不安,說來,此番這苦日子,倒也著實不知何時是個頭。
清杉心有憂慮,麵色也發緊發重。
待得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陰沉,他便略微心虛且有強行故作鎮定的將目光從思涵身上挪開,而後恭恭敬敬的道:“長公主,皇傅讓微臣率重兵而來,許是,許是的確太過在意長公主安危了。再者,大周如今剛換新皇,本是國體不穩,而離大周楚京不遠的曲江之邊,又有三皇子嚴兵以待,是以,皇傅極是擔憂,才讓微臣率重兵而來,為的,便是一定要將長公主安然迎回東陵京都。”
清杉戰戰兢兢的回了話。
然而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卻終歸非她所喜。
展文翼什麽都好,隻是偶爾之際,也會太過感情用事。隻是他也該是知曉,東陵在她顏思涵眼裏,比性命還重要,而今此番危急之時,他也自是能料到他全力以赴的為她好生平得國舅之亂,好生守好東陵,便是幫了她顏思涵最大的忙才是。
思緒至此,思涵心底起伏不定,目光也幽遠而晃,難以平息而安。
而今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是無用,便是她顏思涵再怎麽斥責展文翼此舉,她也沒法瞬時便將楚京外駐紮的那一萬兵衛驀的遣回東陵京都。
如此,便是心有浮蕩,也隻能強行忍住咽下,奈何不得。
她麵色沉寂幽遠,瞳色,冷冽複雜。
待沉默片刻,她瞳孔一縮,繼續低沉沉的道:“隨本宮來。”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清杉反應,足下步子驀的而快,卻是徑直朝行宮中的泗水居方向而去攖。
待抵達泗水居時,泗水居內的宮奴一見是她,皆是心生震撼,隨即也全然不敢耽擱,當即紛紛上前朝思涵彎身而拜。
思涵神色清冷幽遠,陰沉而道:“備水,本宮要沐浴。”
這話剛落,在場幾名宮奴分毫不敢耽擱,急忙應聲四散,思涵也不多言,徑直朝泗水居殿門踏去,卻待入得殿門並坐定在了殿中的軟榻時,抬眸一觀,則見那清杉竟是不曾跟著進來,反倒是獨自拘謹的立在門外,咧嘴朝她討好而笑。
如今這清杉,終是再度染了往日最初的那些狗腿熱絡之色,似如後方那般突然間覺悟而來的鎮定之意,竟是全然蕩然無存了償。
她也著實不知她離開東陵京都這段時間內,這清杉究竟經曆了什麽,是以才得性子再度開始反彈,好好的一個積極向上之人,竟又開始如此的狗腿了。
雖也心有疑慮,但悵惘複雜之中,卻是全然無心對此深究。她僅是眼角微微一挑,淡漠觀他,陰沉嘶啞而問:“怎不進來?”
這話入耳,清杉越發拘謹,朝思涵落來的目光也略微躲閃,隨即猶豫片刻,恭敬囁嚅而道:“長公主不是要沐浴了麽。”
思涵眼角抑製不住的抽了半許,“你往日在京都城裏,可是風月浪蕩得緊,而今倒也開始如此膽怯了?”
他急忙搖頭,“這豈能一樣。當初麵對的不過是市井花街之女,但如今麵對的則是長公主。無論如何,微臣豈敢在長公主麵前放肆,萬一長公主一個不悅,微臣豈不還得人頭落地。”
這話一落,略微討好而笑,隨即薄唇一啟,正要再度言話,奈何後話未出,思涵已嗓音一挑,恰到好處的先他一步出了聲,“進來。”
短促的二字,著實沒帶什麽情緒,那毫無平仄之感,壓抑厚重,竟莫名的有些讓人頭皮發麻。
清杉暗自一歎,心口微微而緊,待沉默片刻,終還是全然妥協下來,待朝思涵恭敬小心的笑笑,隨即便踏步而入,慢騰騰的站定在了思涵麵前。
“微臣以為,長公主有傷在身,且路途奔波,此番要緊之事是好生沐浴與休息,其餘事,自當待長公主休息好了,再言道也不遲。”他恭敬平緩的主動出聲。
思涵瞳孔一縮,低沉而道:“如你之意,本宮如何不想好生休息。隻不過,為搭救本宮,展文翼竟遣一萬兵衛而來,就憑這點,本宮便對東陵京都的處境,越發心憂。”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跟著幹脆而轉,“本宮且問你,皇上如今何處?國師既已下山到了京都,那皇上呢?”
眼見思涵擺足了一派欲要言道公事的姿態,清杉心生無奈,卻也不敢拒絕。
待默了片刻後,他便也強行按捺心緒一番,而後又微微站端正了幾許,忙道:“國師下山之際,便已將皇上帶回京都了,是以,此番皇上正於宮中,無論是朝事還是批閱奏折之事皆有國師與皇傅輔佐,長公主放心。”
放心?
思涵心口一沉,涼薄複雜之意越發四起。
她陰沉的目光在清杉麵上流轉幾許,唇瓣一啟,繼續轉著話鋒問:“國舅呢?淑妃死亡之事大肆宣揚而出,國舅意圖造飯,而今京中事態如何了?”
清杉忙道:“淑妃死亡之事揚出,僅是朝中之人略有詫異,但傳在百姓耳裏,卻也並無太大重視。隻是國舅的確心有恨意,欲聯合心腹反叛,隻是,此事雖鬧得大,但皇傅與國師還是處理下來了。”
“展文翼與國師,究竟如何處理的?是關了國舅,還是殺了國舅?”思涵瞳孔一縮,繼續問。
清杉麵露幾許為難,一時之間,卻是不說話了。
思涵冷眼凝他,靜候片刻,眼見他仍是不出聲,她嗓音一沉,越發冷冽陰測的道:“本宮之言,可是聽見了?”
咄咄威脅的嗓音,無疑是威儀盡顯。
清杉暗自歎息,渾身也越發緊繃,隨即再度猶豫片刻,終還是出聲道:“長公主,國舅不在京都城了。當日國舅聯合心腹之臣一道反叛,甚至還想讓臨時安置入宮的眼線劫持皇上,以圖逼宮,但皇傅的確早有準備,未能讓國舅得逞。後來,國舅計策敗露,本已被皇傅差人擒住,哪知國舅私囤的兵力竟突然四方衝出,救走了國師。”
說著,小心翼翼的抬眸掃了掃思涵陰晴不定的麵色,繼續道:“微臣當日領軍出得京都城時,國舅便早已逃出京都了,皇傅與國師雖也差人去追了,隻是久久無果,而那國舅本也是走投無路之人了,許是這會兒,該是去投奔,投奔三皇子了。”
是嗎?
天子腳下,甚至她顏思涵的眼皮下,那國舅,竟還私自囤積了兵力?
甚至於,那些人將國舅救走後,甚至還有能耐躲過展文翼與國師派遣而出的追兵?她東陵宮中的精衛,何時,竟還比國舅私囤的兵力還無能了?
思緒至此,心底的陰沉冷冽之意越發強烈。
則待沉默片刻,她滿目厚重陰冷的朝清杉望來,“國舅私囤的兵力,究竟多少?展文翼遣出的追兵,又是多少?怎國舅這亡命之徒,竟還能在展文翼與國師雙雙的眼皮下肆意逃脫,甚至還尋不到蹤跡了!”
清杉眉頭一皺,猶豫片刻,終是硬著頭皮的恭敬回道:“國舅私囤的兵力,約是兩千,但卻個個都是高手,且訓練有素,拉住國舅後,全然不要命的奔走逃竄,甚至,長公主也有所不知,當時皇傅遣了五千兵衛去追,但後來追著追著,出城之後,道上竟突然分成了五撥人朝幾個方向同時逃竄,是以,遣送出去的那些追兵,也全然分散而追,隻是,追到最後,都不曾追到國舅。”
這話一落,心有緊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本也以為此番話落下後,定會得思涵震怒的數落,但終究,滿殿沉寂,四方壓抑,思涵也並未出聲。
他沉默著,也靜靜的候著,眼見思涵許久不言,他強行按捺心神一番,壯了膽子,繼續小心翼翼的緩道:“長公主,便是國舅逃走,定也是去投奔三皇子了。此際三皇子正領兵聚眾在大周曲江之邊,許是那國舅,也在曲江之邊。而今微臣好歹也領了一萬兵衛來,若是長公主有意捉拿國舅,微臣此際便可出城去讓那些駐紮在楚京外的兵衛去越過曲江,暗中在三皇子的軍營裏搜尋國舅下落。”
這話入耳,思涵略微頭痛,一股股歎息與複雜之意,四方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