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龐‘玉’芳順勢回神,目光朝藍燁煜一落,猶豫片刻,終還是立即放下手中的被褥,急忙朝藍燁煜與思涵行去。
若說最初她對自家娘親的勸告與提議極是鄙夷,甚至還秉承‘女’兒家的羞澀而不敢去主動爭取什麽,但這幾個時辰內,她也一直在思量,在上下權衡,心底,終還是全然的想通了。
若說她能努力一番,爭取在這顏公子身邊做小,自也能圓她傾慕之情,也能圓她心動之意,更有甚者,倘若這位顏公子當真家勢賦予,她與她娘親,也能終於得到衣食無憂的日子,不必再受人唾棄,也不必在這破敗的院落裏被周遭之人孤立,自生自滅。
是以,倘若她拉下‘女’兒家的矜持,拉下一切臉麵能得那顏公子半分掛念的話,她龐‘玉’芳為了自家娘親,甚至為了自己,終是該好生爭取一番的。
畢竟,她並無害人之心,僅有做小之意,她也無爭寵之心,她僅是,想急切的帶著自家娘親,擺脫這種孤立無助的日子罷了。
思緒纏纏繞繞,嘈雜滿腹。
卻待終於站定在藍燁煜麵前時,所有的起伏與猶豫全然的塵埃落定,心底的決心與勇氣,也隨之增加與彌漫開來,隨即抬眸迎上藍燁煜的眼,緩道:“外麵風大,顏公子與姑娘可莫要著涼了。不若,我再去屋中為顏公子與姑娘找些披風出來。”
“多謝龐姑娘好意,不必了。”未待龐‘玉’芳的尾音全數落下,藍燁煜已懶散平緩的應了話。
龐‘玉’芳眉頭稍稍而皺,繼續道:“也罷,那顏公子與姑娘便莫要走遠了,就在院中走走便是,切莫要著涼才是。”
說著,話鋒一轉,繼續道:“此番顏公子與姑娘正落難,想來也別無去處。不若,顏公子與姑娘便在這裏小住吧,待得迎接公子的人來了,公子再離開這裏也不遲。我屋中還有一‘床’以前新置的被褥,此番太陽大,我正在晾曬,待得晾曬好了,晚上便放入公子與姑娘的屋中讓你們蓋上,暖和暖和。”
她嗓音依舊夾雜著幾許拘謹,又許是從來都不曾對一名男子如此的主動,是以即便心有決心,但言行終還是止不住的緊張吞吐。
這話一出,她便垂頭下來,拘謹的等著藍燁煜回話。
藍燁煜則並未立即出聲,反倒是溫潤的轉眸朝思涵望來,那般認真凝視的模樣,似是在等思涵拿主意。
思涵瞳孔一縮,目光冷冽的朝龐‘玉’芳掃了一眼,隨即朝藍燁煜一掃,“既是龐姑娘如此好意,那邊多住幾日便是。”
這話一出,藍燁煜輕笑一聲,點頭而應。
龐‘玉’芳驀的鬆了口氣,咧嘴燦然而笑,隨即也不再打擾,待囑咐兩句後,便轉身往前,繼續去晾曬被褥了。
思涵滿目幽遠的朝龐‘玉’芳掃了一眼,一言不發,再度往前,此番卻略微抵觸在這院內瞎逛,而是有意朝院‘門’而去。
藍燁煜似是知她心思,也未阻攔,僅是極為配合的牽著她往前。
這龐‘玉’芳的院子,周遭並無近鄰,且屋外,有一片竹林,竹林內,還夾雜生長著幾株紅梅。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朝那幾株略微顯眼的紅梅掃了幾眼,隨即便舉步過去,待站定在梅‘花’樹下後,她稍稍抬手,修長的指尖摘了一朵梅‘花’,細致打量,隻覺這梅‘花’殷虹如血,恰巧,與她記憶中那片楚京的梅‘花’林似是如出一轍。
思緒也驟然翻遠。
思涵默了片刻,指尖將梅‘花’一合,不料力道未能太過控製,竟是全然將手中的梅‘花’捏碎。
她眉頭一皺,神‘色’越發幽遠,隨即‘唇’瓣一啟,低沉而道:“我曾記得,當初在楚京時,慕容悠邀我去楚京遊玩兒,後在楚京的繁街上,他買了一把扇子,讓我幫他拿著,卻不料行得楚京的梅林時,有人見我拿著那扇子,便將我引入了梅林深處的一戶院落裏。”
這話一出,稍稍將手中的殘梅卸下,不深不淺的目光朝藍燁煜落來,“那院落內,住著一位病入膏肓的老‘婦’,她‘交’給了我一隻錦盒,錦盒內,是年代久遠的鳳冠,還有‘玉’鐲,貴重之至。我本無心收下,推拒再三,終是收下,卻待剛剛離開梅林,那老‘婦’,便已突然駕鶴而去。此事怪異,卻因太過懸乎,我長久思量不得解,是以也未再多慮。後楚王的鴻‘門’宴,我戴了那鳳冠與‘玉’鐲前去赴宴,卻在那宴席之上,楚王與楚後見得我頭上的鳳冠,皆神‘色’大變,要問我鳳冠從何而來。從那時,我便已然懷疑那鳳冠的特別,甚至也懷疑楚王與楚後皆認得那隻鳳冠。”
說著,神‘色’越發幽遠,平緩而道:“此事,雖已過去,但心底終還是略有懷疑。就如,那梅林中的老‘婦’,為何會獨獨將鳳冠贈我,也如,那鳳冠明明在楚王的鴻‘門’宴上被打落失蹤,為何後來,待我重新入得行宮後,會突然出現在泗水居的主殿內?這一切的一切,而今,你可是該為我解釋解釋了?”
“外人給長公主之物,無論貴重如何,又與微臣有何關係?”藍燁煜平緩而道,嗓音從容淡定。
思涵瞳孔一縮,無心周.旋,“你不願對本宮如實以告?”
他默了片刻,歎息一聲,“本是往事,多說本無益,但若你想知曉,我告知你便是。如你所料,那鳳冠,的確是我生母之物,且鳳冠後來失而複得的重新出現在你的泗水居,是因我差人在楚王宮中尋到了鳳冠,後經人仔細打磨翻新,再重新讓伏鬼送入了你的寢殿。”
“你為何要將那鳳冠送我?”
藍燁煜嗓音幽遠之至,“那鳳冠,本不在我手裏,起初,也並非是我之意要送你,而是我奶娘,也便是長公主在小院內見到的那老人,執意送給你的。”
是嗎?
思涵神色微變,“她為何會將你母親的貴重之物,送給從未與她謀麵的我?且那慕容悠呢?當日之事看似一切恰巧,但似又在慕容悠的牽引之中一般,若不是慕容悠從中‘偶然’似的牽引,我自然也拿不到那把扇子,見不到你奶娘,如此,你與慕容悠又有何關係?”
這話一出,藍燁煜神色幽遠,無波無瀾,卻是並未言話償。
思涵也未多言,兀自立在原地,靜靜而候,待得半晌後,眼見藍燁煜仍是不言話,她瞳孔一縮,唇瓣一啟,終是再度低沉嘶啞而道:“你且與我好生說說,你與慕容悠,可是本就認識?”
藍燁煜歎息一聲,隨即轉眸朝思涵望來,“微臣與慕容悠,的確認識
。且長公主在那梅花林子的深處小院見得我奶娘,也的確是微臣之意,托慕容悠將長公主引至那處的。”
“目的呢?平白無故將本宮引去那裏,且你奶娘還將你母親的鳳冠交給我,這一切一切,究竟何意?”思涵瞳孔越發一縮,心底深處的起伏感,越發劇烈。
雖心底本是在懷疑藍燁煜與慕容悠有所關聯,但如今聽他如此直白的承認,心中的那些所有關於這些的疑慮,也驟然清明,一時之間,整個人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心口之中的起伏之感,也莫名的越發強烈開來。
她眼角一挑,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深邃。
還以為這藍燁煜仍要與她拐彎抹角的周.旋,卻是不料,他竟如此幹脆直白的承認了。
“微臣讓慕容悠引長公主去那梅花林子,其一,是因微臣詐死不便,無法親自領長公主前去,是以隻能假借慕容悠的手;其二,是因微臣,想讓長公主見見奶娘。”
思涵滿目複雜,深邃的目光欲要將他的心思看穿,但卻終歸是無能去看穿。
“我與你奶娘素昧平生,你讓我去見你奶娘作何?”她強行按捺心緒,本不願在麵上將情緒表露半許,奈何待得這話一出,心口莫名的起伏緊烈,一時之間,整個人也微微發緊,沉默之中,也越發的在暗自認真緊張的等候,等候藍燁煜回話。
他仍是不曾立即出聲,僅是修長的指尖,稍稍緊了緊思涵的手指。
思涵神色乍起波瀾,兀自淡然,不言話。
待得二人雙雙緘默半晌後,藍燁煜薄唇一啟,終是幽遠厚重的出了聲,“因為,奶娘病入膏肓,藥石無醫,性命即將消散,更因,我想在奶娘去世之前,讓她,見見你。”
厚重的嗓音,幽遠磅礴,雖看似無波無瀾,淡定自若,但若是仔細聆聽,卻也不難發覺他語氣中隱約夾雜的幾許複雜與悲涼。
思涵神色一晃,突然之間,隻覺當初那老婦彌留的模樣還清晰如昨,甚至於,她永遠都不曾料到,待得她接過老婦遞來的錦盒,離開小院之際,還未走遠,那老婦,便已全然去世。
亦如藍燁煜所說的一樣,她顏思涵,無疑是在老婦彌留之際見了她一麵,隻是,為何會是她?那老婦病入膏肓,讓她看得最後一眼,卻陪她走過最後一程的人,不該是藍燁煜嗎?可為何會,獨獨是她?
思緒翻滾嘈雜,一股股複雜幽遠之感,越發升騰搖曳。
卻也僅是片刻,藍燁煜那厚重幽遠的嗓音再度稍稍而起,“這些年來,我與奶娘見麵次數並不多,但卻也時常書信來往。後奶娘生病,書信便該為侍從來讀,來按照她的意願來寫。且奶娘雖見我次數不多,但終是了解我淡漠的性子,卻也從書信當中發覺,近兩月來,我寫給她的書信內容,全然從常日的問候,變為了描述與你相處的事跡,許是正因如此,奶娘便對你,極是好奇了。且說來許是連你都不信,我那奶娘,彌留之際最想見到的人,卻不是微臣,而是你。如此,既是她心願如此,微臣無論如何,都是要將你,引去那梅花林中,見我奶娘一麵。”
說著,歎息一聲,“微臣也未料到,奶娘會將我母親遺留的鳳冠與玉鐲送你,但微臣卻是知曉,奶娘見你之後,走得安心,甚至在咽氣之際,對侍女說,我此生能遇見你,是我之幸,許是我冷漠一世,心硬如石,卻不料心口的石頭,有朝一日,竟會被你捂暖
。”
冗長繁雜的話,一字一句入耳,震撼起伏,心緒也一縷接著一縷的搖曳起伏,仿佛心口深處,都被一股股複雜磅礴的感覺全然觸動了似的。
思涵滿麵厚重,神色幽遠發緊的凝向麵前的赤紅梅花,一時之間,並未言話,也不知該如何言話。
不得不說,這兩日在藍燁煜麵前,心境的確是太過的起伏波蕩,且也時常啞口無言。這種無話應對之感,卻並不是不好受,而是,心緊難耐,總覺,藍燁煜甚至她的奶娘對她期望太高,她顏思涵,也怕……辜負。
“你母親的鳳冠,我離開行宮之際,似是未帶走。”
思涵兀自沉默,待得半晌,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嘶啞而道。
“你離開楚京之際,我已差伏鬼放入你隨行的車馬裏了,隻是,後遭安義侯一劫,那鳳冠,許是當真失落不見了。隻是無妨,待得楚京人來,我自會差人前去好生鏟雪尋找,便是掘地三尺,定也會將那鳳冠找出。”
他平緩無波的出了聲,嗓音依舊幽遠平緩,似是並未夾雜太多情緒。
思涵瞳孔一縮,下意識再度抬眸朝他望來,則見他蒼白的麵容清秀儒雅,隻是麵色,卻顯得幽遠複雜,一股股悲涼之感,也抑製不住的蔓延。
思涵心口驀的被什麽刺痛了一下,有些莫名的揪心疼痛。
隻道是,那鳳冠對藍燁煜定是極為重要,畢竟是他母親的遺物,當初被她遺落在楚王宮後,他都會差人仔細尋找,後再差人重新打磨翻新,雖最終他仍是將那鳳冠送給了她,想來定也是對她極為信任,隻是不料,命運終是如此的起伏不定,那鳳冠重新到她手裏不久,便再度,被她弄丟了。
思緒至此,思涵眉頭一皺,麵色也跟著變了幾許。
待沉默片刻,她指尖微動,下意識的反手捏了捏他的指頭。
他微微轉眸,深邃無波的瞳孔朝她落來。
她眉頭越發而皺,抿了抿唇,待沉默片刻後,終是低沉沉的道:“而今丟了鳳冠,自是我之過。”
說著,強行按捺心緒,努力的放低姿態,“藍燁煜,對不起。”
這話驀的脫口而出,一時之中,心底鬱積著的所有情緒似如宣泄了一般,有些釋然,更也有些詫然。
與藍燁煜相處了這麽久,無論是明爭暗鬥,還是互相逐漸包容,但如今此際,卻是她第一次對他言道對不起。
隻是如今想來,莫名之中,她卻覺這句對不起來得太遲太遲了,隻因,往昔誤會得太深,抵觸得太過,曾也在不知實情下對他隨意的出口鄙夷與汙蔑,而今想來,往日的那些種種之為,終是欠了考量,也對藍燁煜失了公平。
她心神幽遠,渾身依舊僵然,卻也不願去多觀藍燁煜的反應,她那雙沉寂幽遠的瞳孔,便略微發緊的再度落到了麵前的紅梅上,出神的觀望著
。
則是不久,藍燁煜突然拉了拉她的手,牽著她緩步朝院子遠處行去,待得二人走了片刻後,他終是薄唇一啟,平緩的語氣,也抑製不住的夾雜了幾許釋然與寬慰,“長公主不曾對不起微臣。但若長公主終是心有歉疚的話,便望長公主日後,多加理解微臣才是。就亦如,倘若微臣終是變成了屠殺諸國的劊子手,亦或是成了殺人如麻的惡魔,便也望長公主能相信,微臣便是可殺盡世人,也不會,動你分好。初心不變,微臣心中,終是有一闕柔軟,是為長公主……而留。”
這話一落,自然而然的扭頭過來,朝思涵微微一笑,隨即便也自然而然的回頭過去,繼續牽著思涵緩步往前。
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著,足下仍舊在雪地裏踩得沙沙作響,思涵滿目幽遠,縱是強行在按捺心緒,奈何藍燁煜這話驀的入耳耳裏,頃刻之際,竟再度在她心裏掀起了萬丈波瀾。
這藍燁煜啊,曆來擅長曖然之言,便是往日,也曾在她麵前多番言道出曖昧之語,隻是以前,她全數將他的那些話當作了調侃,但如今此際,藍燁煜那些話,層層入耳,終是讓她難以無動於衷,更也難以將他的話全數當作調侃之語。
又或許,心境變了,明白過來的事太多太多了,從而,整個人也變得通明,便得理解了,是以,藍燁煜這話再入得耳裏,給她的感覺,便再無半點的調侃,反倒是厚重得令她心口發緊發沉,甚至,還有幾率抑製不住的發痛。
瞬時,也不知是否是因周遭冷風太過,眼睛也驀的酸澀,強行抬眸之間,又見藍燁煜那身襖子上,不知何時竟又稍稍浸出了幾許赤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