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藍燁煜神色微動,一言不發的凝她,待得片刻後,他那疲倦漆黑的瞳中頓時不曾掩飾的滑出了幾率微光,則是片刻,他勾唇而笑,心情似也逐漸轉好,連帶脫口的嘶啞嗓音都變得越發暢快平緩。


  “長公主終是在意微臣與那二人的關係?”他薄唇一啟,突然問。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被他這話也問得全然噎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本是朝這藍燁煜開口質問,不料這廝竟對她不答反問。且她是否在意他與她們之間的關係,此際議來,倒也並非太過重要。


  畢竟,如今藍燁煜敵對東陵,又殺了安義侯,無論是那司徒淩燕還是樓蘭雪蠻,皆與藍燁煜成了仇敵,對立一方,早無可能。


  不得不說,這命運啊,就是如此的起伏波瀾。誰也不曾料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就如當初她顏思涵一樣,本是與東方殤情投意合,不料突然再見,便已是互為仇敵,分外眼紅。


  思緒至此,興致無端缺缺。


  思涵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嘶啞低沉而道:“攝政王若不願回答,那便不回便是。而今事已至此,無論本宮是否好奇,皆不重要。”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微變,卻仍舊故作淡定的凝向遠處,並未轉眸朝他望來一眼。


  卻也僅是片刻,沉寂無波的氣氛裏,藍燁煜那幽幽嘶啞的嗓音再度響起,“長公主既是問了,微臣自然回答。微臣這人,本為冷心無情之人,是以所行之事,自也是無情之事。司徒淩燕與樓蘭雪蠻雖對微臣有意,但也僅是她們單麵相思罷了。想必長公主也該是聽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道理,微臣對她們,心中無感,總不能,長情而赴,對她們心生憐惜才是。”


  思涵神色微動,心底的所有起伏,再度被藍燁煜這番話徹底澆滅。


  是了。


  藍燁煜這性子,本是腹黑深沉,步步為贏,一個時刻都活在算計與謀劃中的人,何來真正的有情?


  又或者,這世上爭亂紛紜,人心不古,是以那所謂的深情厚誼,皆不過是建立在利益與利用的層麵上,是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各有私心,又何來的,真情?


  心有嘈雜,失望悵惘,不知是對天下紛爭失望,還是對人性失望。


  “倒是本宮多慮了。而今這世上,許是誰人都心存自私與抱負。連本宮,都是。”


  思涵沉默半晌,才低沉嘶啞的歎息一聲。


  這話一落,正要起身,未料還未動作,耳畔再度揚來藍燁煜那略微認真的嗓音,“世上之人雖為自私,但自私之餘,也有寬懷之意,隻不過這種寬懷,要看對誰使了。”


  思涵眼角一挑,回眸過來,深眼凝他。


  他麵色依舊蒼白,隻是那雙漆黑的瞳孔,仍舊微光縷縷,似有什麽情緒要衝破眼球,徹底的泄露出來似的。


  僅是片刻,他薄唇一啟,繼續道:“就如,微臣對其餘之女,無情無義。微臣也可對東陵,對樓蘭,野心磅礴。甚至於,微臣也有心迎戰諸國,掀起天下紛紜,但微臣,終還是願長公主,一世安然,亦或是,在微臣的羽翼下,一世安然。”


  他突然說了這話,語氣幽遠厚重,那雙落在思涵眼睛的瞳孔,似要將思涵看穿一般。


  刹那,思涵被他這話震得不輕。


  與藍燁煜相處這麽久,也曾聽過他諸多委婉曖然之言,但卻從不曾,聽得他這般直白認真甚至厚重得難以複加之語。


  她瞳孔起伏劇烈,神色猛顫得想要落荒而逃。


  滿心的震顫,早已讓她平靜不得,整個人驚亂四起,顫然連連。


  然而即便如此,她卻咬牙強撐,努力的平靜,待得半晌,她才低沉沉的問:“為何?為何會是本宮?”


  說著,吞咽片刻,繼續厚重之至的道:“攝政王為何,會如此對待本宮?”


  “長公主曾無數遍的問過微臣,問微臣為何會特殊待你。隻不過,有些事,多說無用,而是,要憑內心去度,去感。人性雖烈,但卻尚可控製,但人心,別說旁人難揣,便是自己,都難真正控製自己內心。長公主一直都在問微臣為何會特殊待你,微臣承認,最初寬待長公主,是因還恩,而後,長公主該是猜測得到,也體會得到,有些事與情,便在朝夕相對中全然失策,亦如長公主你,本為聰明機智,全然不會按照微臣設計的路一通到底,而是,肆意與微臣作對,肆意,讓微臣對長公主算計的一切,全然失策。也如長公主你,最初對微臣鄙夷抵觸,恨不得讓單忠澤調遣上百暗衛欲弑殺微臣,但後來呢?”


  話剛到這兒,他突然頓住,滿目深邃的凝著思涵。


  思涵下意識垂眸,滿麵複雜。


  藍燁煜凝她幾眼,繼續道:“後來啊,長公主不再抵觸微臣,且能與微臣諧和而處,雖時常皆有拌嘴,但卻並未真正的刀劍相向,甚至於再到後麵,國中大事,甚至嫁娶之事,長公主都可尋微臣商議,甚至在展文翼死乞白賴的想要迎娶你之際,你轉而,下嫁了微臣,嗬。那場嫁娶,微臣,費盡了心力,隻為給長公主一場盛世。我藍燁煜無心冷狠,一生無娶,但若真心娶了,自當,好生對待,給盡最好。當時紅綾僅延綿至城門口,但微臣答應過長公主,有朝一日,微臣定百裏千裏紅綾而迎,嗬,待得微臣滅了東陵,拿了樓蘭,破了大英,那時,別說百裏紅綾,便是千裏,萬裏,微臣,也定再迎長公主一次。”


  這話一落,他勾唇朝她笑了。


  極為蒼白的麵容上掛著笑,莫名顯得不倫不類,卻又有些溫潤奪目。


  思涵抬眸掃他一眼,心口的厚重起伏,卻不曾有半許平息,她僅是一言不發的沉默,全然無心回他這話。


  突然之間,知曉得太多,心中的嘈雜之感也層層而起,她隻覺,一切的一切,全然顛覆,無論是事實還是自己心頭最深最深的那些異樣感在作祟,而今她與藍燁煜,終是回不到最初單獨而立,井水不犯河水的最初狀態。


  她與他之間,牽連得太多太多,而今回首,才突然發覺,冥冥之中,她與藍燁煜的命運早已交織一道,捆綁一起,無論當初還是現在,甚至,連帶東陵今後的存亡,似也與藍燁煜,有所牽連。


  就如,一旦藍燁煜有何閃失,而今在這群雄角逐的年代,便是東陵不滅東陵,樓蘭或是大楚,都不會放過東陵這塊肥肉。


  越想,心口愈是發緊,袖袍中的手,越發緊握成拳,青筋而露。


  片刻,她唇瓣一啟,低沉沉的道:“本宮欠攝政王的已然太多,還之不上。但若攝政單忠澤當真寬待東陵,本宮對攝政王,定心存感激。”


  藍燁煜神色微動,突然自嘲而笑,“長公主終還是看重東陵,一切,皆在為東陵著想。”


  “本宮身為東陵長公主,肩負列祖列宗期望,不敢有絲毫懈怠。再加之東陵黎民何其無辜,倘若天下紛爭的戰火不會殃及到東陵,不會讓東陵子民生靈塗炭,本宮身上的重擔,終會容易承受一些。攝政王若是維護東陵,不僅幫了東陵,也算是,在幫本宮。”


  這話一落,滿目複雜厚重的凝他。


  他毫無避諱,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靜靜迎上思涵的眼,“微臣今日,已將諸事和盤托出,心意也已然言明。是以,微臣若幫了長公主,除了感激之外,長公主,還能給微臣何等好處?”


  思涵瞳孔一縮。


  他則靜靜凝她,神色厚重之至,似如滿目情緒,但卻不曾再言話,更不曾在麵上也跟著表露,僅是靜靜的凝她,似要執意等她回話一般。


  思涵知他心思,隻是一時之間,心有起伏與震顫,不願開口。


  二人無聲對峙,終是雙雙再度沉默。


  待得不久,藍燁煜眉頭一皺,竟開始突然咳嗽起來。


  他咳得極為厲害,卻因咳嗽窒息而使得蒼白的麵色驟然薄紅。


  思涵驚了一下,心神一顫,下意識的急忙開始輕拍他的後背為他順氣,卻待視線稍稍回落,卻見他那滿身襤褸的衣袍上,竟再度有新鮮的血重新浸濕了衣袍。


  她瞳孔一縮,麵色一緊,終是不敢耽擱,急忙想要將他扶著起身,奈何未及動作,他則強行伸手而來,冰涼的手指緊緊的捉著她的手,那雙漆黑的瞳孔,此際也突然變得此起彼伏,厚重連連。


  “微臣此生,從不曾對任何一人上心。但而今所有算計失策,思緒而潰,方寸而亂,微臣對長公主究竟如何,長公主該是體會得到。如今,你我受困於此,所有之事皆已挑明,長公主對微臣,就不願拿出半點回應?”


  他強行忍住咳嗽,嘶啞而問。


  思涵滿目起伏的凝他,不言話。


  他候了片刻,突然勾唇,自嘲而笑,終是道:“長公主是何意,微臣如今算是知曉了。情愛這東西,果然是動不得,碰不得,一碰,便容易讓人蝕心蝕骨。往昔微臣不信,桀驁驕縱,但如今,微臣信了。既是長公主心係東陵,不願麵對自己真心,微臣,自不勉強。待得伏鬼領人而來,長公主與微臣,便分道揚鑣,永世,無需再見。”


  這話一落,麵上的笑容,早已沒了自嘲,而是悠然自若,卻又虛浮於表,再無半許的認真與厚重。


  隨即,他涼薄的手指鬆開了思涵的手,似如不知疼痛一般,更也如全然不知渾身傷口在重新溢血似的,他開始強行起身,竟不是專程朝洞口行去,而是朝一旁大雪深處行去。


  他行得極慢極慢,雙腿趔趄,艱難之至。


  冷風肆意的將他拂刮,吹得他滿頭的墨發與滿身襤褸的衣袍肆意飄散。


  思涵滿目起伏,心口厚重難耐,目光緊緊的鎖著他那似是瘦削的身子,待得片刻,一股股嘈雜之感湧動噴薄,隨即,她抑製不住的啟了唇,當即而道:“攝政王今日如此拐彎抹角的言道這些,不就是為了聽本宮一句直白的回話?本宮如今便告訴你,倘若東陵在你羽翼下能安穩,倘若東陵子民能全然免受戰火繚繞,又倘若,攝政王你能群戰諸國,能在戰火中全然屹立不倒,活命歸來,本宮,定當應允攝政王最初言過的話。那時,無論天下江山,亦或是桃園避世,本宮,皆對攝政王,奉陪到底。”


  這話,猙獰的脫口,嗓音扯得有些大,卻待回神過來,思涵瞳孔雲湧,連帶自己都被這話驚了一下。


  藍燁煜突然應聲駐足,立在原地,頭也不回的沉默。


  半晌,他那嘶啞厚重的嗓音再度揚起,“情呢?心呢?那時,除了陪伴之外,長公主對微臣,可會遵從你心底深處的動情,從而,對微臣,動心?”


  這話一落,回頭凝她。


  思涵渾身發著顫,滿身僵硬,並不言話。


  待沉默許久,也見那藍燁煜在涼風裏凍得唇瓣發紫之際,她終歸是開口而道:“本宮的心,早被東方殤傷得支離破碎。是以,本宮已然滿心破碎,此際連帶本宮自己,都不知,日後是否能為攝政王你,捧出一枚心來。”


  他瞳孔一縮,“無需長公主捧。隻要長公主有心嚐試,有心願對微臣敞開心,如此,微臣自然合意。至於支離破碎,微臣日後,定當用東方殤的血,來補長公主的心。那時候,鮮血澆灌,仇恨而滅,長公主,自可全然康愈。”


  他這話極為猙獰,甚至極端,落在思涵耳裏,雖是猙獰刺耳,奈何片刻之際,思涵卻不知該如何回話。


  他也不再多言,情緒如孩童般驟然高漲欣悅,連帶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睛,此際,也彎出了一道極是完美的弧度。


  隨即,他開始轉身回來,朝思涵抬手。


  思涵眉頭一皺,猶豫片刻,隨即緩緩起身,拖著僵硬虛軟的身子朝他靠近。


  待站定在他麵前,他自然而然的牽了她的手,與她一道轉身背離山洞,繼續踉蹌往前。


  思涵放眼朝前方大雪覆蓋之處掃了掃,低沉嘶啞而問:“去哪兒?”


  大風拂刮,周遭樹枝上的雪再度被掃蕩,漫天之中,大雪飛舞,雪白成片,x

  藍燁煜未出聲,那隻牽著思涵的手卻是微微用力,將思涵的手扣得極緊攖。


  縱是足下顛簸踉蹌,行走艱難吃力,然而他的脊背卻挺得筆直,縱也是滿身血袍,墨發淩亂,但衣袂與墨發四方飛舞之間,渾身上下,竟也透露出了幾許掩飾不住的風華。


  是的,血色風華。


  思涵目光緊緊的在他脊背掃望,足下跟著他的步伐緩緩往前,麵色發緊發沉,眼見他行走越發艱難,身形顛簸欲摔,她眉頭越發一皺,終是大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也順勢將他逼停,低沉嘶啞而問:“究竟去哪兒?”


  此番風大,凜冽涼薄,就她與藍燁煜這樣,不止是疲憊之至,且還傷勢嚴峻,此番咬牙朝前行走都極是費勁兒,更別提一旦遇見不曾全數撤離的樓蘭兵衛,她與他,豈不是剛出漩渦,又得跌落火山懸崖?

  正思量,藍燁煜已是緩緩轉眸朝他望來,蒼白的麵色卷著柔和笑意。而那笑容,卻是從未有過的溫軟,令人乍然一觀,便覺那種溫軟,竟能軟了旁人的眼,甚至徑直軟入心窩一般。


  思涵瞳孔一縮,神色一顫,下意識垂眸。


  他似是興致依舊大好,心緒也極好,隻是脫口之言,卻仍是夾雜幾許抑製不住的疲倦與虛弱,“長公主身上的傷勢不曾好生包紮,此番微臣便去這山坡走走,采些傷藥。”


  思涵眉頭一皺,“有金剛紗裙護身,本宮身上並無大傷,無需太過要緊,再者,本宮昨夜也采了些傷藥,此番還未用完,此際尚可回洞去熬製。償”


  藍燁煜搖搖頭,“微臣今早看過了,那些傷藥僅能治根,不可治本,且長公主心疾嚴重,未免小傷惡化而引發心疾,自然需重新采藥煎熬內服,不可懈怠。”


  這話一落,依舊是緩步往前,整個人清瘦之至,單薄淒冷,但卻又無端執拗與堅持。


  思涵神色微動,欲言又止,待得沉默片刻,到嘴之言,終歸還是全數被她壓了下來。


  雖是有意勸藍燁煜回得山洞,奈何這廝的性子,她自然也是了然,這廝一旦執拗起來,便是烈馬都難以勸服與拉回。


  她終還是強行按捺了心神,盡量扶著她緩步往前。


  二人互攜而前,任由大風拂刮,雖是滿身涼薄,但偶爾之際,藍燁煜會突然欣悅的扭頭過來望她一眼,再笑笑,那等模樣,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了幾許從不曾見過的呆然,甚至,一種從未有過的真正諧和。


  思涵心口一顫,悵惘之感在心底層層搖曳。


  與藍燁煜相識這麽久,何曾如此相扶相攜的相處?還曾記得往日,猙獰擠兌,水火不容,但如今,事態一變,心態一變,待得回神時,竟覺不知何時,她與藍燁煜的命運,竟已,交織成了這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