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思涵一言不發,無力的身子順勢癱入他懷裏,側臉枕著他那略微瘦削的胸膛,耳裏,聽著的是他那略微亂了節拍的心跳,渾身上下,裹著他那略帶體溫的袍子,一時,隻覺所有的無助與頹敗,所有的涼薄與淒冷,莫名的得到了緩解。


  她就這麽靜靜的窩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直至半晌,她被他抱著下得馬車,徹底展露在人前時,她才稍稍抬眸朝周遭層層圍裹的樓蘭兵衛一掃,而後獨獨將目光冷冽刻骨的凝在那馬背上的安義侯身上,隨即,瞳孔劇烈震顫,渾身那種被剝落衣裙的恥辱感再度沸騰上湧。


  她袖袍中的手驀的緊握成拳,慘白的麵容涼如霜色,隨即,她稍稍垂眸,腦袋越發的朝藍燁煜懷裏鑽了鑽,唇瓣,則在藍燁煜耳畔,陰沉冷冽的道:“藍燁煜,替我殺了安義侯。”


  她鮮少如此弱態的對藍燁煜吩咐一事,嘶啞的嗓音,抑製不住的顫顫抖抖,那脫口的語氣,也似在強行顫抖的維護自己的威儀,自己那脆弱不堪的自尊一般。


  這話一出,藍燁煜依舊不曾言話,僅是懷抱著她的手,卻是微微的緊了緊。


  思涵心底一沉,嘶啞的嗓音再度在他耳畔揚起,“不願?”


  藍燁煜終是歎息一聲,幽遠的嗓音夾雜著幾許複雜,似在調侃,又似在用這等調侃強行掩飾內心的陡跳與悲涼一般。


  “長公主之意,微臣有意去為長公主視線。隻是,怎麽辦,此番微臣趕來太急,精衛皆數被微臣的千裏駒甩在後方,是以此番之地,微臣僅獨獨一人,何能殺得了安義侯。”


  是嗎?


  這話入耳,分不清內心是悲涼還是失望,是冷嗤還是惱怒,隻是覺得,渾身上下似被他這話再度抽空,一時之間,迷糊頹喪的心智,竟也分不清此際這抱她在懷的藍燁煜究竟是敵是友。


  曾還記得,當日東陵京都的花燈節上,藍燁煜對那雪蠻極是關心**溺;曾也還記得,當初入得楚京的行宮,她顏思涵差點在月牙殿被燒死,而這藍燁煜卻在她那般危急之際,竟還在安義侯那裏敘舊談盟。


  是以,不必多猜,也知藍燁煜與樓蘭安義侯,甚至與那雪蠻的糾葛不淺。此番便是她讓他殺了這樓蘭安義侯,無論是介於他對安義侯與雪蠻的糾葛,還是介於樓蘭之國與大周國的局勢,他皆不會在此際,選擇殺了安義侯,從而,徹底與樓蘭結仇。


  思緒至此,一時之間,諸事皆已全然通透。


  命運如此,怨不得誰人。


  縱是今日被樓蘭之人欺負得千瘡百孔,恥辱滿身,她卻終歸是求不得任何人為自己出氣,便是這藍燁煜,也不行!


  越想,嘈雜頹然的心底,再度有自嘲之感層層上湧。


  卻也正這時,那安義侯已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步便迅速上前站定在了藍燁煜麵前,強行鎮定的道:“大周皇上,怎突然來這裏了?”


  “朕若不來,安義侯你,可是要對東陵長公主,剝皮抽骨,活生生滅了?”


  未待安義侯嗓音全數落下,藍燁煜已薄唇一啟,幽遠無波的出了聲。


  他話語極緩極慢,語氣幽遠自若,無波無瀾之中,倒是讓人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安義侯眉頭一皺,目光在藍燁煜麵上迅速掃了幾眼,倒也有些琢磨不定藍燁煜心思,則待兀自沉默片刻後,他便越發的斂神一番,淡定粗獷而道:“大周皇上許是誤會了。本侯與東陵長公主不過是偶遇罷了,眼見東陵長公主獨身一人在這管道上行走,便有心出手搭救,載她一程。”


  “倘若是有心載她,那方才馬車內被朕親手射殺的男人,又是何故?長公主滿身是血,衣衫不整蜷縮在車內,又是何故?”


  安義侯故作震驚,“此言當真?”


  說著,似如突然想到了什麽,急忙開口解釋,“許是大周皇上仍是誤會了。今兒本侯遇見東陵長公主時,東陵長公主便已渾身是血,神智不穩。本侯也不宜多問,僅是差軍中醫官入車為她診治。長公主衣衫不整,許是,許是,醫官為她診治身上傷口之故。”


  他回答得極是鎮定,脫口之言也圓滑得當,並無半許破綻。


  思涵袖袍中的手指越發一緊,眸眼頓時殺氣騰騰的朝安義侯落去。


  安義侯似如知曉藍燁煜不敢對他如何一般,那雙粗獷的瞳孔陡然朝思涵落來,故作道:“長公主這般盯著本侯作何?本侯知長公主經曆大劫,神智與情緒皆是不穩,但本侯對長公主,也的確仁至義盡,還望長公主,莫要在大周皇上麵前隨口胡言,陷本侯於不義才是。”


  “是非究竟如何,安義侯比誰都清楚。本宮便是今日殺不得你,但隻要本宮日後尚有一口氣,便定不會放過你。”


  思涵陰沉冷冽的出了聲,嗓音似被碾碎,嘶啞猙獰不堪。


  這話一落,她頓時抬眸朝藍燁煜望來,陰烈至極的道:“本宮不再求你為本宮殺了安義侯,但你一千精衛皆數喪在安義侯手裏,憑安義侯這等磅礴之心,你當真願放過安義侯?”


  說著,嘶啞的嗓音越發高挑,似要費盡全身力氣將怒意宣泄開來一般,“你可知你那些精衛是如何死的?他們是被安義侯差人用滾石砸死,用利箭刺死,用尖刀砍死!他們為了我顏思涵,全然不曾還手,就那麽組成人牆,活生生被安義侯的人砍死的!你可見他們那絕望的麵容?那無助的瞳孔?本宮至今都記得,那些鮮活的性命,頃刻便葬送在安義侯手裏!本宮知你腹黑強勢,冷血無情,知你失了這一千精衛,手下還有千千萬萬的精衛,但本宮這外人,都見不得那般場麵,你身為那些精衛的主子,你當真要讓他們白白而亡?且這安義侯本是未安好心,此番率重兵蟄伏在大周之地,肆意斬殺你之精衛,也無疑是不曾將你放於眼裏!藍燁煜!本宮不知你與安義候還有那雪蠻究竟有何糾葛!但你今日若不為了那些死去的精衛滅得這安義侯,本宮定會打從心底的不恥你!”


  “長公主休要胡言!本侯好心救你,你怎能如此恩將仇報,逮著本侯便要咬上一口?本侯知你被山賊匪類迫害,神智與心緒不穩,是以處處謙讓,但若長公主仍要如此對本侯咄咄相逼,本侯看在你是女人麵上,自不願與你多做糾纏,但長公主身為一國長公主,卻如此脾性,倒也讓本侯心寒。”


  待得思涵的嗓音剛剛落下,安義侯便已挑著嗓子底氣十足的出了聲。


  思涵惱得渾身發緊,全身越發緊繃,森冷渾厚的目光朝安義候冷掃幾眼,隨即便再度抬眸朝藍燁煜望來,滿目煞氣的將他那張幽遠平寂的麵容鎖著,陰沉沉的道:“本宮之言,你可信?或者,你仍是相信安義侯之言,肆意要維護於他?”


  安義侯順勢朝藍燁煜極為認真的道:“本侯從不道虛言,行事光明磊落,想來大周皇上自也清楚。”


  藍燁煜並未出聲,整個人平寂無波的靜立當場,神色幽遠深邃,但卻又讓人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待得周遭沉寂片刻,他終是薄唇一啟,無波無瀾的道:“朕差人千挑萬選的一千精兵,竟會被山賊匪類斬殺,安義侯當真以為,此番荒唐之言,朕會信?若非萬千兵衛攔截,且對方擅找精衛們的軟肋,如此,朕那一千精衛,豈能全數覆沒?”


  說著,嗓音一挑,“而安義侯如今這些雄兵,兵力倒是極為充沛,全然乃朕那一千精衛的數倍。且安義侯全然知曉,朕那一千精衛,皆是以長公主安危為重,是以無論如何,都會護東陵長公主周全。而安義侯可是看中了這點,肆意欺負朕的一千精衛,甚至,惡待東陵長公主?”


  安義侯瞳孔驟然一縮,神情驀的不穩。卻也僅是片刻,他急忙斂神一番,強行鎮定,“大周皇上這話,未眠太過草率。其一,本侯對大周皇上你並無任何不滿,何來有傷害你精衛之意?其二,雪蠻對你死心塌地,本侯便是看在雪蠻的麵上,定也不會對你有所針對?”


  “安義侯的確不會針對朕,也的確無心針對朕,隻可惜,安義侯這番解釋,卻獨獨漏了言道東陵長公主。”


  藍燁煜麵色如常,脫口的嗓音依舊幽遠淡漠,從容自若。


  這話一落,不待安義侯反應,他便垂眸下來,目光在思涵麵上逡巡片刻,“安義侯與長公主你,微臣,自然信長公主。且不論今日之事究竟如何,就憑安義侯膽敢如此對你,微臣,便無心饒過。”


  思涵瞳孔一顫,麵上的複雜震怒之色,刹那僵住。


  安義侯在旁嗓音一挑,“不過是一個東陵長公主罷了,大周皇上對她當真魔怔了不成?本侯早已說過,今日之事,絕非與本侯有關。且本侯還好心好意搭救東陵長公主,而今則被東陵長公主反咬一口!東陵長公主如此無禮,大周皇上不為本侯開脫,卻還想顛倒黑白的為東陵長公主做主?”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那雙清冷幽遠的瞳孔,無波無瀾的朝安義侯鎖來。


  又許是他瞳孔裏太過無情,森然如骨,一時之間,煞氣盡顯,惹得周遭之人皆渾身一緊,人人自危。


  安義侯神色驟變,麵上的緊張之色掩飾不住,縱是明知這藍燁煜不過是單槍匹馬的過來,甚至還被他樓蘭兵衛層層圍於此地,但卻不知為何,他竟心底在打退堂鼓,總覺,這藍燁煜雖是人單力薄,但一旦煩怒,定非他能承受攖。


  況且,今日之為,終歸不是為了真正得罪這藍燁煜,此番事態演變至此,也無疑是全然超出了他的意料與控製。


  卻待話又說回來,這藍燁煜,如何知曉這東陵長公主受危的?且又如何能這般及時的趕來此地,恰到好處的就打亂了他所有所有的防備與計策?

  “安義侯。”


  僅是片刻,沉寂壓抑的氛圍裏,藍燁煜薄唇一啟,幽遠淡漠的出了聲。


  短短三字,奈何他語氣著實太冷太淡。


  安義侯強行鎮定,硬著頭皮迎上他那雙黑沉如墨的瞳孔,隻覺,那人瞳孔深邃無底,濃烈厚重,似要將人吸進去似的。


  “本侯之言,句句屬實,也望大周皇上,莫要被有心之人蠱惑,從而,傷了本侯與大周皇上之間的關係。”


  安義侯沉默片刻,故作底氣的出了聲償。


  “倘若安義侯當真在意你與朕之間的關係,便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違逆朕之意願,肆意害人。又或者,若是安義侯當真精明,便也絕不會在朕麵前自毀前程,惹朕不悅。”


  藍燁煜並未耽擱,冷冽淡漠的嗓音森之至。


  這話一出,他目光在周遭樓蘭兵衛身上漫不經心的掃視一眼,繼續道:“別以為朕不知你想擠兌坑害東陵長公主之事。當初在楚王的鴻門宴上,你肆意陷害東陵長公主之事,朕看在往日情分麵上,不予追究,而今你倒變本加厲,不惜在朕眼皮下動用重兵射殺朕的精衛,安義侯當真以為,你之臉麵,會大到讓朕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過你?便是今日之事,安義侯若不好生給朕一個交代,朕又如何能讓你這些樓蘭兵衛,完好無損的,走出朕這大周疆土?”


  冗長的一席話,句句幽遠平緩。語氣中那股漫不經心之意也渾然掩飾不住,然而卻不知為何,他這番不曾攜帶任何情緒的話,雖平白得毫無平仄起伏,但那話語中的質問與咄咄逼人之感,則是濃烈厚重,令人難以忽略。


  安義侯麵色越發一沉,心頭明了,終還是知曉這藍燁煜有意追究,不打算輕而易舉放過他了。


  隻是他也是心有不甘與不滿,不過是一個東陵的女人罷了,何來讓這藍燁煜如此反應?就論當初他的女兒雪蠻,也從不曾讓這藍燁煜真正的特殊以待,難不成如今為了個東陵女人,這藍燁煜竟還當真要與他翻臉,甚至還要不顧大局的要與他樓蘭翻臉了?

  越想,心底終歸是略生怒意。


  當真這麽多人的麵,這藍燁煜可謂是咄咄相逼,對他毫不給麵子,倘若他今兒妥協了,亦或是放過那東陵女人了,這日後的事態,定非他能控製。且日後他與樓蘭,定也會永遠在大周麵前抬不起頭來。


  如此,既是事已至此,倒還不如孤注一擲的放手一搏。他今兒且就不信了,而今這人單力薄的藍燁煜,會當真傻到用他那雙手來敵他的千軍萬馬,甚至還會傻到在東陵犯邊,甚至在東陵也虎視眈眈之際,會傻到再與他樓蘭結仇!


  思緒至此,心底莫名的增了幾分底氣。


  安義侯麵上也不再掩飾的漫出了幾許怒意,滿目粗獷厚重的朝藍燁煜凝著,也不打算拐彎抹角了,僅是薄唇一啟,冷冽威儀的道:“事已至此!既是大周皇上要讓本侯給你一個交代,那本侯給你一個交代便是!”


  說著,嗓音一挑,“是了!本侯今兒的確有意毀了這東陵長公主。但這又如何?這東陵長公主侵犯樓蘭與大周關係,侵犯雪蠻與大周皇上你的關係,甚至她東陵之將還領兵在曲江一帶重兵埋伏,以圖雖是越江攻打大周!本侯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樓蘭與大周做想,皆無愧於什麽。”


  “大周之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你插手。朕之事,也無論如何,輪不到你樓蘭安義侯過問。安義侯切莫忘了,這東陵長公主在東陵之際,便已下嫁於朕。你如此重兵埋伏射殺於她,可是,太不將朕放於眼裏?也不曾將朕以前對你的警告,放於眼裏?”


  安義侯惱得不輕,當即冷哼一聲,“你當真要如此維護於她?甚至為了她要與本侯作對?藍燁煜,你也莫要忘了,當初你還是東陵邊關之將時,你也曾打過東陵的主意,隻可惜當初你身份卑微,難以得手,後你便將手伸到了我樓蘭!你知我樓蘭與大英兩不相合,你也利用對大英的了解而說服本侯,讓本侯助你在東陵站穩腳跟!那時的你,不過還僅是個邊關之將,空有報複卻無從施展,若非本侯差人在旁協助,就憑你領著東陵的那些殘敗之兵就能在東陵邊關風起雲湧,戰無不勝了?甚至還能名聲大噪,功勞大得連東陵先帝都不得已將你招入朝堂,禦封為東陵攝政王,以安民心?”


  話剛到這兒,他突然頓住,眼見藍燁煜麵色平寂,毫無起伏,似是全然不曾將他這話聽入耳裏。


  他眉頭一皺,瞳色越發起伏,心底的怒意越發上騰,忍不住再道:“藍燁煜!你忘了你當日是如何答應本侯,欲圖幫本侯對付大英的?你又忘了你當初在樓蘭之際,與本侯閨女情投意合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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