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思涵被他們拉著,疾馳往前,陣陣血腥味濃烈刺鼻,她抬眸朝前身邊幾名精衛一掃,才見幾名精衛渾身是血,猙獰磅礴,那些腿上甚至脖子上的傷口,竟在血流如注,然而他們卻在咬牙強撐,甚至在拚著最後一口氣,努力的,孤注一擲的,拉著她朝前跑。
心底的揪痛,頓時變得麻木,一股股震撼之感,瞬時漫遍了四肢八骸。
此生之中,除了東方殤之外,她從不曾這般憎恨一人,但如今那安義侯,甚至整個樓蘭之國,一遍又一遍的觸犯著她的底線,這些滿目的鮮血與猙獰的打鬥聲,也順勢在心底生根,速長。
思涵雙眼發著顫,心底發著顫,所有所有的神情與思緒,全然被磅礴怒意與恨意替代。
倘若日後不殺安義侯,不破樓蘭,她顏思涵,定不會善罷甘休!
心底決絕之意濃烈厚重,厚重得令她難以承受。
她牙關緊咬,努力隨著精衛們朝前疾馳,而周遭的大周精衛,竟也似是有意強行護她離去,竟紛紛不顧一切的從周遭拚殺之中抽身過來,手拉著手組成人牆,強行,用肉身為思涵拚成了一條空道,任思涵與其餘幾名精衛速速通過。
他們不再反抗,僅是堆積為成人牆,堅強而立,任由身後的樓蘭兵衛們將彎刀朝他們脊背層層招呼。
他們緊咬牙關,雙目睜得欲裂,渾身發顫發抖,但卻無一人亂了人牆的陣形。
風聲浮蕩,全然將血腥味卷著上湧。思涵一路往前,耳裏聽到的,是刀子入肉的撕裂聲,是骨頭與刀子碰撞的脆悶聲,眼裏看到的,是兩側強行拚成人群的精衛們瞪大的雙眼,是他們,絕望的神情。
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啊!
是排山倒海般的孤寂與悲涼,是無助,卻又強行堅韌的執拗。
隻是她顏思涵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他們如此用性命來隨,來護。
“殺!給本侯殺!”
正這時,安義侯那怒意磅礴的嗓音從不遠處揚來。
思涵卻已然有些聽不見了,她被身旁幾名精衛們強扯著往前,待被送上烈馬時,其中一名精衛也躍身上來坐定在她身後,隨即揚鞭而起。
烈馬嘶鳴幾聲,踢踏而出,迅速奔騰。
思涵滿目僵硬,渾身發顫,整個人震撼僵硬得已然失去反應,待不知奔了多久,突然之間,身後貼她而坐的精衛突然鬆了韁繩,整個人陡然摔了下去。
思涵僵然的瞳孔一縮,整個人這才回神,待回頭一望,才見那摔下馬的精衛已然離她極遠,正呈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匍匐在地,而那人後背,箭羽數十,猙獰而立,鮮血浸透鎧甲,儼然,身子早已被利箭射成了蜂窩。
她瞳孔顫得厲害,渾身抖得厲害,卻也僅是片刻,策馬奔在一旁的另一精衛迅速躍身過來,再度坐定在了思涵身後,策馬揚奔。
“樓蘭之衛數目龐大,屬下等人單力薄,護不住長公主入得楚京了。等會兒在前方拐角之處,望長公主迅速躍馬,竄入官道旁的灌木叢中躲避。屬下等,再策馬往前,引開樓蘭之人,待得所有人走遠,長公主再一路往南,走小路歸得楚京。到時候,皇上定會為長公主庇護,護長公主周全。”
風聲烈烈裏,耳畔,揚來身後精衛嘶啞不堪的嗓音。
他嗓音極為發緊,虛弱難耐,然而語氣中夾雜的那一股股決絕之意,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住。
思涵滿目發滯,僵硬的抬眸朝前方不遠那山邊的拐角處掃了一眼,心底僵澀難耐,顫抖不堪。
她並未言話。
身後精衛生怕她不曾聽見,再度緊著嗓子虛弱出聲。
思涵甚至都不敢回頭朝他望去一眼,僅是僵硬的坐著,沉默著,卻待得烈馬剛巧路過那道拐角時,她終歸是重重的點了頭。
時機正好,不可再錯過,身後追兵重重,無疑,此際並非重情或懈怠之際。
這些大周精衛貌似護她脫困,全軍覆沒,她顏思涵此番活著,無疑是用千軍性命堆積,滿身血命,厚重難掩。
她遊離僵硬的神智終於回攏,不再耽擱,當即用盡全身的力道提氣飛身,卻待身子剛剛脫離馬背之際,身後精衛低低而道:“長公主保重。”
這話,依舊被烈風席卷,徒留幾許殘音,然而思涵卻聽得清晰入骨。
待飛身躍入官道一側的灌木叢中後,她雙腿一軟,抑製不住的癱軟下來,隨即下意識迅速抬眸一望,就著密集的灌木葉子的縫隙望出去,則見那幾名隨她而護的幾名精衛,皆後背插著箭羽,鮮血淋漓,頃刻之間,他們已策馬遠去,背影逐漸猙獰縮小,似如不歸。
分不清心底是何情緒,她僅是滿身乏力,呆呆的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片刻,樓蘭精衛層層追來,千軍萬馬的蹄聲似要將周遭震得地動山搖一般。
思涵滿目頹然無力的朝那些樓蘭兵衛盯著,神情麻木,心底麻木,她也能清晰見得,那策馬行在最前的安義侯滿目的粗獷邪肆,興味不淺,似如此番往前追逐,就像是在追逐一隻誌在必得的野物一般。
思涵瞳孔一顫,靜靜的凝著,一動不動。
直至,安義侯一行人徹底踏馬走遠,她才如全然脫力一般,整個人全數倒在地上,雙目猙獰乏然,卻是片刻之際,有熱乎的東西自臉頰滑落,溫熱之感莫名的刺痛了臉,而待真正反應過來,她才覺,雙眼也酸澀難耐,刺痛難掩,她竟是,落了淚。
她並非是個容易感性之人,曾記得當初東陵破敗,她以一人之力強行麵對所有危險與爭鋒之際,皆不曾落淚,隻是後來偶爾累從心來,才突然情緒崩塌,悲傷難掩。但如今這次,她卻是莫名的落淚,那種酸澀之感,積累滿腹,濃烈厚重得似要溢出來。
那些大周精衛,的確是藍燁煜的屬下,的確與她顏思涵無親無故,毫無幹係,隻是她從不曾料到,那些精衛,竟會為了她,全然努力的組成人牆,甚至全然不曾反抗的任由樓蘭兵衛對他們肆意砍殺,便是,皮開肉綻,鮮血飛濺,他們,也僅是緊咬牙關,不曾動彈分毫。
她永遠都記得,那些精衛絕望卻又執拗的神情,麵色的緊繃,瞳色的無助。她也永遠都記得,這場震撼的廝殺,一千多名精衛與侍奴,頃刻之間,為了她顏思涵一人而全數覆滅。
思緒越發的翻騰搖曳,那種震撼悲傷之感,明顯之至。
她眼睛酸澀難耐,頹敗之中,整個身子極為乏力,動彈不得。
似如自暴自棄般,她無心掙紮,僅是麻木的躺在地上,任由風聲肆虐,也任由自己頹喪,悲戚,甚至麻木。
周遭,沉寂一片,僅有灌木葉子被風浮蕩之聲幽幽而起,其餘,四方寂靜,無聲無息,荒涼清冷之至。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逐漸黑沉,迎麵而來的風,也逐漸顯得越發的涼薄刺骨攖。
思涵無神的雙瞳終於開始聚焦,頹然的神智也逐漸回攏,待得稍稍努力的抬頭,目光順著灌木葉的縫隙一眼望出,則見,天空暗沉一片,似要將唯一剩下的天明之色,徹底吞噬。
竟是,快入夜了。
雙眼依舊脹痛難耐,不知何故,而待下意識的稍稍抬手揉眼,一層鮮血而凝的血塊如粉掉落。
待得動作一停,目光一垂,雙眼,映著的是那些血色粉末,雖顏色略微暗沉,不若血色那般鮮明耀眼,但卻仍是驟然刺痛了雙目,更還使得麻木頹然的心都跟隨著顫了幾顫償。
今日那場震撼廝殺的場麵,再度猝不及防的浮於眼前。
思涵心口的揪痛再度而起,壓製不得,滿腹的心酸無奈之感,層層上湧,似要將整個人都擊穿一般。
上千精兵全軍覆沒,頃刻之間,亡魂無數,鮮血淋漓。
那些人用性命護她周全,用慘烈的死亡,來鑄就了她此際的逃離,隻奈何,她顏思涵也願不負眾望的堅強,隻可惜,她終歸是人,不是神,那些所謂的情義,所謂的惆悵與心酸,深刻入骨,揮之不去。
她依舊渾身僵硬的躺著,目光順著灌木葉的縫隙呆呆的鎖著天空,極為難得的想放縱自己的情緒一次,不再堅強,不再思量,不再考慮周遭的一切一切。
奈何,崩塌的心緒與堅強,還不曾用時間來緩釋,卻是不久之際,遠處之中,竟遙遙有大批的馬蹄聲震撼而起。
那些馬蹄聲,極為渾厚雜亂,層層不息。
思涵僵著的瞳孔驟然一縮,麵色也驀的一變,渾身的疲乏與頹然全數被這種變故驚得煙消雲散。
她眉頭一皺,沉默片刻,終歸是勾唇苦笑。
隻道是,老天著實對她顏思涵太過殷勤關照,這還不曾讓她多喘口氣,便再度給她出了難題!
沉寂壓抑的氣氛裏,片刻,可清晰聽得那些馬蹄聲越來越近。
此處不可多留!
思涵心底了然,目光緊然難耐,麵色也逐漸陰沉厚重,待得片刻後,她終歸還是強行拖著疲憊僵然的身子迅速起身,急忙朝灌木深處鑽去。
灌木荒涼,地上枯黃的雜草鋪成一片,足下一踩,周遭的雜草足以將整隻腳都全然淹沒。
思涵行得極為小心,輕手輕腳,盡量不碰周遭灌木。而那些遠處而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之中,還能聽得一道道粗獷豪邁的呼喝之聲。
思涵稍稍側耳,仔細將那些遙遙傳來的呼和聲辨識一番,心底全然確認,那些策馬奔騰過來的人,定是樓蘭之人無疑。
她心口緊得難受,麵色也沉得難以複加。
不敢去想象那最後幾名策馬遠去的精衛究竟是何下場,她僅是滿腹的惆悵酸然,疲倦僵硬的雙腿強行努力的支撐著身子,繼續往前。
“侯爺,此處有血跡。”
僅是片刻,有一道粗然的恭敬聲陡然而起。
瞬時,那些厚重淩亂的馬蹄聲竟突然停歇。
一時,周遭終於沉寂下來,陰森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
“哈哈哈哈。”
則是不久,一道粗獷的笑聲極為興味的挑然而起。
這笑聲幽幽而來,入得耳裏,無疑是熟悉之至。
思涵順勢回頭,掃了掃那被灌木層層遮蓋的聲源方向,心底越發一沉,足下也頓時開始加快,奈何此番一急,竟是接連碰撞到了周遭灌木,惹得灌木當即搖曳,簌簌而響。
“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今兒那東陵長公主,終歸還是逃不出本侯的手掌心。”
官道上,冷風獵獵。
樓蘭安義侯冷笑幾聲,粗獷的麵容興味重重,得瑟難掩。
待得這話一出,他瞳孔也驀的縮了縮,隨即抬手一揮,當即而令,“往那灌木顫動的方向,給本侯追!那東陵長公主,雖是性如夜叉,但好歹也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兒,今兒誰若能將那東陵長公主捉住,本侯,便將那東陵長公主,賞給誰人一夜。”
這話一落,在場樓蘭兵衛當即而應,隨即全然不再耽擱,紛紛下馬,迅速朝灌木叢中奔去。
思涵渾身發緊,再不敢多留,足下下意識開始朝前狂奔,一路之上,碰著的灌木越發而多。
眼見前方的聲響越發明顯,在場的大周兵衛們興味重重,吆喝得瑟的呼聲越發濃厚,隨即紛紛認準了聲源的方向,迅速圍攏。
思涵滿目起伏,麵色陰沉冷冽,耳聞那些層層而來的腳步聲全在朝他這邊追逐匯攏,她瞳孔一縮,思量片刻,隨即頓時蹲身下來,折了幾段樹枝便用足內力朝左側的灌木連續拍打。
霎時,左側的灌木連續被碰撞出聲,而身後不遠處,有人扯聲而吼,“快!那邊。”
思涵當即放慢腳步,朝另外一側的方向刻意放輕腳步聲往前,則是不久,那些層層而來的腳步聲,儼然已朝她用樹枝擊打的方向追去。
她心底終歸是稍稍鬆了口氣,緊蹙的瞳孔也稍稍而鬆,奈何,待再度前行不久,天色竟已全然黑了下來。
一時,周遭漆黑一片,視線全然被黑意覆蓋,看之不清。
心底悵惘而又無奈,渾身的戒備之感,也分毫不敢鬆懈。
周遭,陰風烈烈,四方漆黑之下,壓抑重重。思涵繼續輕著腳步摸索往前,奈何視線受阻,全然看不清前路,縱是有心謹慎小心,但足下仍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踉蹌往前,待行得不久,前方竟突然沒了灌木,似如一方平坦,極為難得的沒了阻隔,她驀的怔了一下,伸著雙手繼續摸索往前,奈何瞬時之際,右腳竟陡然踩空,她心口一緊,卻是來不及反應,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滾了下去。
是山坡!
身子天旋地轉的朝下翻滾,思涵這才反應過來,此處是山坡。
隻是這道山坡,似是極長,待得她翻轉了多圈竟都不曾滾達山底。
腦袋暈沉得厲害,身子骨也一遍又一遍的撞在地上,甚至這山坡上似還有不少樹樁木杈,不住的刺中與劃中身子,疼痛難忍。
思涵眉頭緊皺,陡跳的心似快全然躥出。
待得終於滾落在山坡下,身子停歇,滿身的疼痛早已麻木,而整個人,也已然乏力僵硬,動彈不得。
腦袋的暈沉感極為濃烈,似是昏得都快嘔出來一般。她眉頭緊皺,五官都全然皺縮到了一起,卻是不久後,沉寂的氣氛裏,大批腳步聲再度遙遙入耳,甚至迅速的由遠及近。
思涵滿身沉寂,依舊渾然不應。
不多時,有火把的光亮幽幽而來,隨即,一道驚喜的嗓音扯然而起,“找到了!在這兒,這兒!”
這話,喜色之氣難掩,未待尾音落下,四方之中有火把層層而來,那種搖曳的光火,明亮之至,遊移而來,迅速點亮了半邊天空。
思涵瞳孔一縮,心如死灰。
命數。
終歸是命數。
縱是努力奔逃,兜兜轉轉,卻仍舊是要落在安義候手裏。隻是她一直以為,她顏思涵的命劫,是在東陵,亦或是在東陵佞臣,但卻從來都不曾料到,她顏思涵的命劫,竟會在樓蘭的安義侯手裏。
嗬,嗬嗬。
她薄唇微微一勾,嘴角逐漸勾出一抹自嘲,待得越來越多的樓蘭兵衛站定在她身邊時,她逐漸合了眼,一動不動。
“哈哈……”
僅是片刻,身旁不遠,再度響起安義侯那粗獷的笑聲,這回的笑聲,粗獷如常,但語氣裏充斥著的得瑟與嘲諷之意,濃烈之至。
“怎才幾個時辰不見,光鮮亮麗的東陵長公主,竟變成這等落水狗的模樣了?”
這話入耳,思涵猶如未覺,一言不發。
安義侯挑著眼角掃她幾眼,笑聲越發的粗獷自得,“本侯早就說了,長公主你若能自斃,倒也能留得全屍。而今倒好,這還沒死了,身子骨便已傷痕累累,等會兒又還得受人玩弄,還得受淩遲之罪,骨肉分離,長公主你說說,你這又是何必呢,嗬,嗬嗬嗬。”
思涵滿身沉寂,依舊渾然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