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在場之人紛紛震撼,當即下意識策馬朝前,飛奔往前。
眼見前方山道是下坡趨勢,且還略微陡峭,思涵心已提到嗓子眼,當即扯聲而候,“調頭,速速往回,衝回關卡。”
周遭馬蹄聲混亂不堪,全然將思涵的嗓音淹沒在了嘈雜聲裏。
幸得離思涵最近的幾名精衛聽清吩咐,紛紛扯聲而道:“長公主有令,調頭,速衝回關口。”
幾個男人的嗓音整齊而起,這才令在場之人全數聽見。
周遭之人紛紛勒住韁繩,正要調頭,奈何卻是來不及了,僅是眨眼工夫,那狹窄關口兩旁的高山上,頓時有人頭攢動,粗獷而吼,刹那,一顆顆滾石驀的從兩側高山滾下,陣勢浩大的順著這下斜的官道急速滾來。
思涵終是明白過來了,為何那些人埋伏在高山,一動不動,也為何那些人要等他們路過關卡後再大興殺伐,隻因,這條官道蜿蜒往下,斜坡之至,她顏思涵一行若要朝前逃離,他們定滾石追擊,令她全軍潰散;若她要吩咐人依照原路衝回關口,他們定流箭招呼,殺無不赦。
那些人啊,就是要讓她處在這般位置,進退不得,從而,將她困死在此,被滾石或是流箭全數壓製成鮮血骷髏。
思緒至此,心口緊烈難耐,一股股怒意與殺意,也陡然上躥。
“長公主,前路不可再行,此番隻可冒死回關。”
淩亂之中,一道緊蹙的嗓音自耳畔響起。
思涵驀的點頭,“本宮知曉。隻是回關口也並非容易,你們且護好你們自己與徐桂春一家,本宮,去那山上一趟。”
因著滾石招呼,前路已然行不得,退路也艱險重重,如此,對方占據這等有利地形,任憑藍燁煜這些精兵能以一敵十,如今到了這裏,都成了空話。
她此番之意,是要上山去擒得賊王,一旦成功,終歸能挽回這等被人鞭打卻又還手不得的境地,奈何,待得她嗓音剛剛落下,身旁的幾名精衛皆緊急而道:“長公主不可!山上皆是敵輩,長公主若上山定驚險重重。”
說著,不待思涵反應,有人再道:“望長公主在屬下們後方小心跟隨,屬下們便是死,定也要強行護送長公主回關。”
思涵瞳孔一縮,滿目起伏的朝他們望著。
奈何他們已是不再言話,當即朝周遭之人交談一句,而後瞬時之際,約是半數的精兵紛紛策馬朝那不遠處的狹窄關卡衝去。
思涵牙齒緊咬,終是全然妥協,滿身發緊的策馬跟隨在後。
瞬時,前方流箭層層而來,密集如雨,各道箭頭的寒光映亮了在場之人的眼。
然而那些拚在前方的精衛,分毫不懼,有人倒下了,後方之人便抱那些屍首,紛紛策馬靠攏鑄著人牆,迅猛直接的朝前疾馳。
周遭,馬蹄聲與驚吼聲層層交織,震撼入心,眼睛入目之處,皆是流光冷箭,鮮血揮灑,屍首橫斜。
這番壯烈場麵,無疑在層層瓦解著她心底的霜冷,而後,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在震撼,都在驚愕,甚至於,顫抖不堪。
從不曾料到,藍燁煜這些精衛,竟會以鑄就人牆的方式來為她擋下飛箭,也從不曾料到,她顏思涵此際,竟會被護在這些精衛身後,空有惱怒與誌氣,但卻幫不上任何忙。
心底的頹然無能之意,肆意撕咬著滿身的誌氣與傲然,她渾身發緊,麵色煞氣,奈何即便如此,她也隻能強行壓下滿心的起伏,強行策馬往前。
一股股濃烈的血腥味道,充斥在鼻間,令人作嘔,那些此起彼伏的皮肉撕裂之聲,也層層的撞在耳裏,驚魂震烈。
思涵滿目發緊的朝前凝著,一道道熱血不住的灑在臉上,身上,冷風肆意躥來,渾身寒骨,然而即便如此,卻仍舊是比不上那些一具一具在麵前倒下的屍首令她寒涼。
瞳孔,早已緊得麻木,心口的無力頹喪之感,厚重萬分。
待終於在精衛的掩護下徹底回得那道關口後,思涵隻覺,這般短短的距離,竟像是走了千年萬年一般漫長,而待思緒稍稍回攏,她滿目發緊的朝後方一望,則見,層層的精衛掩護下,徐桂春幾人正滿麵是血的被身後精衛們載著朝前狂奔。
心底驟然起伏萬重,各種心緒聚攏翻騰,思涵滿目的幽遠緊烈,一言不發,隻得回頭過來,繼續策馬朝前狂奔。
來不及數此番重新回關大概損了多少精衛,她隻記得,一層一層的精衛在她前方倒下,鮮血似是染了半年天。
她也不敢去清理究竟損了多少人,隻因,心底抵觸忌諱,緊烈重重,一股股揪心之意,越發升騰明顯。
待策馬離開那道關口不到百米之距,突然有精衛在後吼道:“長公主,賊子策馬追來了。”
追來了?
思涵瞳孔一縮,下意識回頭一望,則見,那後方不遠,果然有一隊鐵騎飛奔朝她這邊追來,隻不過那些鐵騎,滿身少數民族衣著,頭發成鞭,麵容粗獷,而那策馬揚著彎刀跑在最前的,不是那樓蘭的安義侯是誰。
思涵臉色一變,心底瞬時震撼連連。
竟是安義侯!
當日楚王宮亂,這安義侯竟未死在那場鴻門宴裏,而今竟蟄伏於大周之中,竟在此肆意劫殺於她!
不得不說,這場轉變,全然是她不曾預料到的。遙想當初在楚京之地,她與安義候雖算不上結交,且也曾暗中周.旋過,但終歸是不曾鬧到要真正如此撕開麵子的大開殺戒過!是以,而今這安義侯之舉,又是何意?
心思起伏蜿蜒,各種疑慮震撼之意也在心底層層起伏上湧。
而那樓蘭,終歸是馬背上的民族,策馬追逐無疑比大周精衛要厲害得多,且那些精衛縮乘的烈馬,個個都膘肥體壯,馳騁如風,是以頃刻之際,那些樓蘭之人迅速而來,不久便已將大周精衛全數圍在了中間攖。
瞬時,在場的烈馬紛紛嘶鳴,踢踏欲碎,眼見大周精衛也不甘示弱,紛紛抽劍即將與樓蘭之人開打,千鈞之際,思涵終歸是唇瓣一動,扯聲而喚,“住手。”
這話一出,那馬背上的安義侯也稍難稍抬手,示意樓蘭之人莫要輕舉妄動,隨即那雙狹長的眼睛朝思涵落來,粗獷傲然之中,笑得不輕,“東陵長公主,別來無恙。”
周遭,終歸是詭異般的沉寂下來,那種鐵森陰烈的殺氣,層層狂湧。而那兩軍策馬奔躍而卷起的漫天狂沙,此際也稍稍減卻下來,徒留風聲浮蕩,將殘餘的狂沙卷起飛舞,淒涼之意澎湃上湧。
思涵滿麵陰沉,額頭的血稍稍滴在了眼裏,略微不適償。
她並未立即言話,整個人在馬背上坐得筆直,隨即稍稍抬手,略微緩慢的擦了擦染血的眼睛,待得一切完畢,她才再度將目光朝那馬背上的安義侯望去,低沉而道:“是啊,別來無恙,沒想到當日一場鴻門宴,安義侯竟還能安然如初,甚至還蟄伏於大周之地,不曾回得樓蘭。”
安義侯輕笑一聲,粗獷豪邁的道:“長公主莫不是太過小看本侯了?長公主都不曾在那場鴻門宴裏喪生,本侯,又豈能比長公主還不濟?”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隻不過長公主若當真在那場鴻門宴裏喪生了,倒也極好,如今也不用大災大難過後,還要被本侯阻殺,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
“大膽!你……”
瞬時,周遭大周精衛怒喝而起,不待他們將後話道完,思涵便已低沉沉的出聲道:“如此說來,安義侯此番阻擊在此,勢必要要本宮性命?”
安義侯輕哼一聲,滿麵粗獷與不屑,脫口的嗓音也冷漠淡薄,“長公主怎還糊塗了?本侯今兒都滾石與流箭招呼了,本侯此番目的,長公主也該是清楚,怎如今還故作糊塗的來問本侯了?”
說著,似也全然無心與思涵多言,他瞳孔一縮,嗓音也稍稍一挑,繼續道:“而今已然對立,本侯與長公主皆算是撕破了臉麵,是以,那些拐彎抹角之言,還是少說為好,畢竟,多費唇舌之事,自也會耽擱時辰不是?而今,本宮且問長公主你,此際你是要主動自斃在本侯麵前,容本侯給你留個全屍,還是,要本侯之人動手,讓你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
他這話無疑是傲然十足,卻也威脅十足。
思涵麵色在意凝然如霜,那雙落在他麵上的瞳孔,也複雜四起,陰狠冷冽。
她並未立即言話,僅是冷目凝他。
他則全無耐性,僅是片刻,便已再度開口,“長公主可決定好了?究竟要留得全屍,還是屍首分離?”
這話入耳,思涵終歸是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唇瓣一啟,低沉幽遠的道:“當日在楚京時,本宮本為重傷不治,差點殞命,而今病根未除,傷勢未愈,倘若此番強行與安義侯爭鬥,自是占卜的半許上風。”
安義侯輕笑一聲,“所以呢?長公主之意是?”
“要讓本宮自斃在此,本宮並無意見。隻不過在這之前,望安義侯先放幾名曾經救過本宮的婦孺孩童離開。”思涵嗓音一挑,陰沉而道。
安義侯瞳中逐漸漫出幾縷興味,“長公主這是在與本侯談條件?而今你明顯處於下風,逃脫不得,你還以為你有資格與本宮講條件?”
“自然是有。”
不待安義侯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幹脆森然的出聲,“今日那關口之行,本宮隨行的大周精衛雖損傷不少,但如今此處存留著的,至少也還有七百精兵,如此,安義侯兵衛雖是厲害,但也並非刀槍不入,倘若兩軍當真交戰,安義侯此番領來的這些兵衛,死傷之數,定也會在八百以上。想必這數目對安義侯來說,定也並非小數目,且安義侯莫要忘了,此處乃大周,終歸不是樓蘭之地,倘若哪裏又出了什麽岔子,安義侯你,倒也莫想離開這大周之地。
安義侯冷笑一聲,“本侯樓蘭的兵衛,個個皆驍勇善戰,以一敵十皆不成問題,長公主你……”
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陰沉沉的出聲打斷,“本宮隨行之人,乃大周新帝專程培植的精衛。安義侯雖在關口占了上風,但在這平地之上,也不一定能勝得過大周精衛。是以,安義侯若想要本宮性命,一旦本宮主動斃命,安義侯自然也要輕鬆一些。若是不然,兩軍交戰,各自拚殺,到時候誰輸誰贏,此際所言也尚早。”
安義侯眼角一挑,瞳孔頓時深了幾許。
思涵抬眸冷掃他一眼,隨即也不再言話,僅是稍稍轉眸掃視,待望見徐桂春幾人時,則見他們滿麵是血,渾身顫抖,那孩童霍玄也緊抿著唇瓣,渾身抖得厲害,然而即便如此,那稚嫩的孩子竟也不曾哭出聲來。
思涵神色猝不及防的顫了幾下,冷冽涼薄的心底,逐漸增了幾許厚重與無奈。
本是打算帶他們入得東陵安然而居,卻是不料,她竟帶著他們卷入了另一場猙獰磅礴的廝殺裏,想必今日之事,生殺予奪,血腥猙獰,定也是將他們嚇著了,是以,無論如何,她顏思涵都得先行讓他們離開,隻要他們全數走遠逃離,她才能徹底的與這安義侯,放手一搏。
思緒至此,思涵稍稍皺眉,目光越發幽遠。
待得正要將目光從徐桂春幾人身上挪開,偶然之際,眼風則掃見那徐桂春眼睛通紅,似是哭了。
瞬時,心底的悵惘與厚重越發濃厚,思涵故作淡定的回頭過來,不再朝徐桂春幾人望去一眼。
卻也正這時,安義侯突然挑著嗓子出聲道:“長公主所說的救過你性命的大周之人,是哪幾人?”
這話入耳,思涵瞳孔微縮,自然也知這安義侯略微有心妥協。
她也不再耽擱,僅是稍稍轉身,抬手朝徐桂春幾人一指,“就他們。”
安義侯順著思涵的指尖望去,逐一將徐桂春幾人打量幾眼,心底也稍稍放鬆下來。
那幾人,的確僅是婦孺之輩,且渾身發抖,似是嚇得不輕。
不過是幾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要放走,倒是無甚大礙,隻不過,一旦那幾人成功回得楚京,將此事告知那大周新帝了,如此對他而言,自也絕非好事。
畢竟,今日之事,乃他暗中而為。為的便是要在此處悄無聲息的將這東陵長公主一行全數絞殺,但若此事被泄露,揚到了那人耳裏,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更何況,這東陵長公主雖行的大周精衛著實數量極多,且他最初也全然錯估了在山上用滾石與流箭招呼定會讓他們全軍覆沒,是以此番之際,他所攜來的兵衛並不夠,且備用的援軍還未趕來,是以此番之際,若這東陵長公主能主動自斃,且再拖延時間待得援軍到來將這些大周兵衛也全數絞殺的話,才該是他最終的目的。
思緒至此,安義侯麵上的粗獷笑容也逐漸減卻幾許。
“要放他們走,自然未有不可。隻不過,本侯怎知長公主不是在故弄玄虛,待得本侯將那幾人放走後,你便會突然反悔,再度與本侯大開殺戒?”
待再度沉默片刻,安義侯粗獷威儀的出聲。
他嗓門著實豪邁,吼出的聲音也極大。
思涵冷眼觀他,淡道:“怎麽,堂堂安義侯,竟連這等自信與霸氣都無?此番不過是讓他們幾名無足輕重之人離開罷了,且本宮還留在此地,並未開脫,且最壞的之事,也不過是本宮會奮起反抗罷了,但這些於安義侯而言,似也並非太過棘手。但若是本宮能自行繳械投降,自斃當場,這些樓蘭兵衛可不損分毫,而你安義侯的目的,自也可全然達成。是以,本宮言盡於此,安義侯自行考量便是,究竟,今日這場賭局,安義侯是賭,還是不賭?”
安義侯眼角一挑,粗獷興味的凝她。
思涵不再言話,清冷淡漠的徑直迎上他的雙瞳,兀自沉默。
一時,二人無聲對峙。周遭氣氛,也沉寂陰沉得厲害,徒留周遭陰風浮動,涼薄四起,順時之際,竟讓在場之人無端的感覺涼寒。
半晌後,安義侯終是收斂了表情,勾唇輕笑,“也罷。長公主設的這盤賭棋,本侯,應下便是。”
這話入耳,思涵瞳孔一縮,並未耽擱,當即轉眸朝徐桂春幾人一掃:“你們先走。”
“長公主……”
徐桂春眉頭皺得極為厲害,嗓音嘶啞不堪,卻是不待她後話落下,思涵便低沉沉的出聲打斷,“事態特殊,你們先回楚京,若本宮今日有何閃失,你們便安然生活在楚京,自此保重。”
她嗓音極為厚重陳雜,語氣也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訣別之意。
徐桂春後話下意識的噎在了喉嚨,滿目酸澀的朝思涵望著,五官扭曲難耐,最終僅是全然壓下了所有心思,嘶啞而道:“長公主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