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瞬時,冷風隨著簾口吹拂而進,霎時擾了周遭的厚重與沉寂。


  思涵與徐桂春雙雙側眸,目光順著簾外一落,則見,搖曳的光火裏,有細小雪白之物從空中掉落。


  那雪白之物,在這朦朧厚重的光影裏顯得極為突兀,搖晃落下之際,也是輕如飄絮,頗有幾番洋洋灑灑之感。


  思涵怔了怔,神色幽遠的落在車外,待得片刻後,徐桂春那嘶啞艱難的嗓音突然響起,“大周終於下初雪了。想必今年大周定有個豐收之年。攖”


  是嗎?


  思涵應聲回神,目光順勢朝徐桂春掃了一眼,並未言話償。


  瑞雪兆豐年這話,雖曆來皆準,但而今放在大周身上,卻儼然有些不適當了,畢竟,大戰在即,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隻求,這片大周的瑞雪,莫要被赤紅鬼魅的鮮血侵染覆蓋才是。


  思緒至此,麵色抑製不住的沉了半許。


  徐桂春似是著實喜極了雪,竟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趴在了窗口,慘白笑盈的朝車外觀著。


  思涵暗自歎息一聲,待吩咐孩童好生照顧徐桂春後,便緩緩挪身,下了馬車。


  比起車內的微暖,車外,無疑是涼寒一片,冷風從周遭肆虐而來,極盛極盛,似要將人徹底吹跑一般。


  思涵稍稍抬手,下意識的攏了攏身上的衣裙,而待視線偶然一落,稍稍朝身上一掃,入目,則見滿身的祥雲鳳袍,華美之至。


  一時,眼睛倒是莫名被那鳳凰紋路稍稍刺痛,隻覺這滿身華美的紋路突兀刺眼,她眉頭稍稍而蹙,麵色複雜升騰,卻也正這時,一道拘謹恭敬的嗓音自耳畔響起,“這幾日一直不曾親口對長公主道謝,但長公主之恩,草民們都記在心裏了的。我們一家啊,若不是因為長公主搭救,許是早就死在霍玄那毒崽子手裏了。”


  思涵神色微動,轉眸循聲望來,則見王老頭兒夫婦正立在身旁,討好的朝她笑著。隻是他們身上,則裹著厚厚的夾襖,襖子似是嶄新,紋路也極為精致,看著似是並非凡品。


  她眼角微挑,並不言話,目光僅是在他們二人身上逡巡。


  王老頭兒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忙扯了扯身上的襖子,朝思涵拘謹笑道:“這是方才那些精衛大人們拿給我們的,說是皇上差人為我們準備的。皇上當真是大好人啊,竟還會為我們這些貧民……”


  這話還未全數道完,立在他身邊的老婦便出聲打斷,“皇上心慈仁義,但也是看在長公主的麵上對我們好。這一切都是因長公主所賜才是。”


  “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外麵雖傳皇上慎人得緊,是因那些人根本就無機會麵見聖上,是以人雲亦雲,故意胡傳。且依照我這些日子觀察,皇上並非傳聞中那般人物,反倒是心地仁慈,對長公主也極是在意。我以前還以為如皇上那般人物,在登基之日便要斬殺朝臣,想必定是不好相與之人,但卻未料皇上也是熱心之人,不僅對長公主極是體貼照顧,對我們也極是……”


  這話題無疑是到了興頭上,是以王老頭兒也抑製不住的開始款款而談,隻是待得話剛到這兒,眼見思涵麵色越發複雜陰沉,他心底一顫,整個人也陡然反應過來,隨即急忙噎了後話,略微心虛的朝思涵掃了掃,又畏懼的朝周遭精衛們盯了盯,而後強行按捺心緒,低聲恭敬的道:“長公主,草民說這些,並無惡意,也無膽當眾論議皇上。草民方才也不知哪根筋兒犯了愁,一時口無遮攔,望長公主莫要怪罪。”


  這話一落,越發心虛恭敬的朝思涵望著。


  大周新帝與這東陵長公主之間的事,他這幾日也或多或少的了解不少,不得不說,他此生倒是從不曾見過這些人上之人竟也會這等糾結無奈,似是個個都心思厚重,糾結滿腹,本也是極為簡單之事,且周圍之人都看得出二人之間的關係如何,但獨獨這二人還要如此糾葛,不願剖露心意。


  如那大周新皇,若非對這長公主毫無心意,又豈會將那些貴重珠玉幾箱子幾箱子的往泗水居而抬,若非心頭放不下,此番離別,又豈會差一千精兵來專程護送這東陵長公主回國?


  再如這東陵長公主,倘若當真對大周新帝抵觸不喜,憑她這冷冽且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性子,又豈會與大周新帝經常諧和而處,而不是大打出手,互相冷落不言?若是當真心無波動,戒備如仇,今兒又豈會與那東陵帝王在離別之際磨磨唧唧,久久不走?


  王老頭兒挑著眼,心思倒是起伏得厲害。且他雖不過是市井之人,但吃過的鹽巴好歹與這東陵長公主多,是以有些事啊,他自然也是看在眼裏,隻是不敢多說,也無資格多說罷了。


  思涵麵色冷冽,陰沉幽遠,目光也僅是在王老頭兒麵上掃了一眼,全然無心揣度王老頭兒之意。


  她僅是抬眸掃了掃不遠處那些正忙著搭建帳篷的精衛們,神色微動,待得沉默片刻後,才唇瓣一動,低沉而道:“大周皇上的心思,無人能揣度。也望老伯謹慎言行,畢竟,這周遭皆為大周精兵,直屬大周新皇,若這軍中有人心懷不軌,將老伯此言傳出,許是對你也不善。”


  平緩的嗓音,沉寂淡漠,脫口的語氣,也無波無瀾,卻也毫無溫度。


  王老頭兒神色一緊,急忙討好點頭。


  思涵不再多言,僅是踏步往前,稍稍站定在了前方那那處微高的土丘上,神色幽遠的朝四方掃視打量。


  此番駐紮停留之地,荒僻之至,足下僅是一條狹窄的官道蜿蜒在火把光影的盡頭,而官道兩側,也僅是荒涼的的樹木與雜草。


  此番氣氛涼寒,周遭樹木早已是枯敗光禿,敗落之意極為明顯。而天空飄落下的白雪,素白突兀,源源不絕,甚至待得半晌後,落雪竟突然密集,落在頭頂,片刻便已覆上了一層雪白。


  “長公主,帳篷已是搭好,望長公主先入帳子休息。”


  正這時,有侍奴小跑而來,極是恭敬小心的出聲。


  思涵應聲回神,目光朝那侍奴掃了一眼,沉默片刻,隨即足下一動,一言不發的開始往前。


  今夜的夜膳,極為難得的有些豐盛,不僅有清粥烤肉,更還有點心之類。


  不待思涵問話,便已侍奴主動在旁小心翼翼的說,這些膳食之物,皆是他們皇上親自差人提前準備,說是倘若長公主執意安營紮寨,便將這些東西弄來吃。


  思涵眼角一挑,心生涼薄。


  那藍燁煜明明是吩咐精衛一路不停的將她送往東陵,卻終歸也是知曉她定會在半途安營紮寨,也因著對此極為了然,是以才會提前準備這些膳食,以供她安營紮寨而食。不得不說,那藍燁煜如此精明,極擅揣度人心,就不知她顏思涵究竟還有什麽,能讓他算計得不那麽準確,甚至還能超出他的預算,驚他於無形,從而令他,震撼驚愕,又或是,措手不及。


  心思至此,眉頭稍稍一皺,心思也越發的起伏搖曳,清冷磅礴。


  思涵仍是一言不發,繼續用膳,待得膳食完畢,便開始稍做休息。


  此番安營紮寨,並非持續太久。


  約是四五個時辰後,有精衛便在帳子外恭敬而告,催促上路。


  思涵應聲出得屏風,隻見天色還未亮,而天空飄落的雪,已然減小了不少,但地麵,卻是滿地素白,全然被白雪覆蓋。


  借著火把光亮朝周圍掃視,隻見滿目的銀裝素裹,磅礴壯觀。


  而那徐桂春的兒子則從另外一隻帳子探頭出來,睡眼惺忪的朝思涵掃了掃,低低而問:“長公主,可是要繼續趕路了?”


  思涵神色微動,緩緩朝他點頭。


  徐桂春兒子應了一聲,隨即便縮頭回帳,卻也僅是片刻,便與徐桂春幾人一道出了帳子。


  冷風肆虐,幾人甫一出得帳子,便紛紛打了寒顫。


  思涵緩步過去,目光在徐桂春麵上掃視一番,隻見她麵色雖頹,然卻並無昨日那般慘白,甚至瞳色,也略微精神,似是並無大礙。


  “身子骨如何?”思涵默了片刻,平緩而問。


  徐桂春忙道:“傷口已無昨日那般痛了,且兩腿也略微有力,想來該是好了些。”


  說著,略微尷尬歉疚的朝思涵道:“倒是讓長公主操心了。”


  思涵緩道:“好了些便成。前路漫漫,我們還需在路上奔波幾日,你且自己惜著自己,待入得東陵,本宮,再差禦醫為你好生調養身子。”


  徐桂春滿目感激,點點頭。


  思涵再度掃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而行,隨即登上了馬車。


  待車夫稟報一切就緒,思涵才低沉沉的吩咐出發。


  馬車再度開始顛簸往前,車外那一道道厚重雜亂的馬蹄聲也層層撞入耳裏,聲勢極大。


  思涵斜靠在馬車內,稍稍合了雙目,仍舊開始閉目養神。


  此番行路,除了正午之際稍稍停歇用膳,其餘之時,皆是迅速朝前,疾馳趕路。


  時辰,也在路途上全然的耗散開來。


  待得黃昏之際,小雪已全然而停,天光暗淡。


  思涵渾身略微發酸,忍不住稍稍坐直身子,稍稍抬手撩開車簾子朝外一望,則見車外,竟是高山林立,險峻環生。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隨即當即放下馬車窗簾,而後迅速挪身往前,撩開了前方的簾子,目光也順勢朝前方的車夫落去,低沉而問:“此處是何地?”


  車夫微愣,下意識回頭朝思涵望來。


  “長公主,前麵便是洛鷹關了。”車夫回道。


  洛鷹關?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再度朝前一落,隻見足下的這條官道竟在兩座高山中蜿蜒而前,而前方遠處,隱約可見兩山靠得越發的近,官道就在那兩山的狹窄縫隙中穿過,看著著實是驚險刺激,險得慎人。


  倘若遠處那狹窄的關口有人在上方投得滾石,無疑,路過那狹窄關口的車馬,定會被壓成粉末。


  瞬時,思涵瞳孔一縮,心底也驀的緊了半許,一股莫名的複雜與不詳感交織而起,起伏劇烈。


  那不詳感著實來得突兀,也來得莫名,目光也再度朝那遠處的狹窄關門掃視,雖並未發覺任何異樣,奈何馬車越是往前,離那關門越是靠近,那股未知的不詳感便越發的濃烈。


  “停車。”


  僅是片刻,思涵嗓音一緊,低沉沉的出了聲。


  車夫再度一怔,眼見思涵麵色冷冽嘈雜,並非玩笑,他心底也緊了緊,當即扯著韁繩停下馬車,隨即恭敬剛毅的問:“長公主,怎麽了?”


  思涵目光一直凝在那遠處的狹窄關口,低沉而道:“前方關口狹窄,險象環生,不易輕易通過。”


  說著,嗓音一挑,“差幾名精衛先策馬上前探探路,切記,仔細將關口兩側的高山掃視打量,看看有無異樣。”


  車夫頓時反應過來,剛毅的麵上也漫出了幾許嚴謹與厚重,待朝思涵應聲後,便親自下車吩咐幾名隨行的精衛上前探路。


  待得車夫重新坐在馬車上時,五名精衛與策馬而起,疾馳往前。


  馬蹄揚起的塵沙肆意的被風揚起,稍稍掩蓋了那幾名精衛的身影。


  思涵眉頭微蹙,森冷的目光依舊緊緊凝於前方。則是片刻,風沙而息,而那幾名精衛,已是策馬越過了遠處那道狹窄的關口。


  思涵按捺心神的等候,並不著急,隻是心底的複雜與不詳之意,仍在心頭盤旋,無論如何壓製,都消卻不散。


  不久,那幾名精衛便策馬歸來,聲稱前方並無異樣,關口兩側的高山雖枯樹成群,灌木成群,但卻無聲無息,並無異樣,便是連官道上的腳印或馬蹄印,也是風化陳舊,並非新鮮,想必是久久無人來過此處。


  這話一出,思涵的車夫也稍稍鬆了口氣,忙朝思涵道:“前方已是安全,望長公主回得車內坐好,我們需及時趕路。”


  “不忙。償”


  思涵眼角一挑,滿麵陳雜,隨即也不顧車夫與前方精衛們的詫異,當即跳下車來,徑直行於徐桂春的馬車旁。


  徐桂春幾人正撩著簾子觀望,眼見思涵過來,幾人麵色皆有些擔憂畏懼。


  “長公主,可是前麵發生什麽事了?”


  徐桂春強忍身子不適,憂慮而問。


  思涵緩道:“前方關口狹窄,乘車略微不宜。你們先下得馬車,改乘馬匹,待安然越過那關口了,再回馬車。”


  眼見思涵麵色複雜發緊,徐桂春自知事態不淺,隨即當即朝思涵點頭,強行撐著身子與王老頭兒等人下車。


  待將徐桂春幾人全數安排至各個精衛的馬匹上後,思涵也才擇了其中一位兵衛的馬,單獨而騎。


  待得正要吩咐一行人繼續趕路時,有精衛速速為她與徐桂春一家送來了衣袍,思涵垂眸一觀,才見精衛遞來的衣袍,竟是頭盔與鎧甲。


  “前方關口的確狹窄,多防備著也並非壞事。隻是長公主衣著太過顯眼,屬下擔憂被人一眼認出。”眼見思涵不曾伸手來接,那捧著衣物的精衛恭敬出聲。


  思涵神色微動,沉默片刻,終是一言不發的伸手接過,待得自行將鎧甲與頭盔穿好,回頭之間,則見那些分散的立在馬背上的徐桂春一家也已將鎧甲與頭盔配戴完畢。


  思涵心頭微安,待得回頭過來後,便朝前方那遠處的關口掃了一眼,而後才吩咐一行人再度上路。


  因著這一耽擱,眾人心中皆有防備,麵色也極是緊然,精衛們下意識的策馬朝前靠去,而後將思涵與徐桂春的空馬車極是嚴謹的護在中間。


  見狀,思涵猝不及防的微微一怔,卻待反應過來,隻覺藍燁煜訓的這些精兵,無疑是極為聰慧,此番主動將她和徐桂春的空馬車小心翼翼的護在中間,無疑,是要製造假象,迷惑外人。


  倘若當真有人要對她不利,自然,是會先攻她的馬車。


  心思厚重難掩,越是朝那前方的關口靠近,心底的起伏之意,便越發強烈。


  思涵緊握韁繩,神色發緊,滿身戒備,則是不久,一行人終歸還是全然靠近了關口,緩緩朝那狹窄的官道而行。


  思涵策馬在後,目光先朝前方那兩輛空馬車掃了一眼,隨即便滿目冷冽陰沉的朝兩側高山掃望,則見,如先前幾名兵衛回稟的一樣,這兩側的高山,枯樹繁多,隻是灌木也極多,著實令人看不清山上的究竟。


  思涵眉頭一皺,不動聲色的策馬往前,跟隨大部隊緩緩前進。


  不多時,一行人終是全然通過了那處狹窄關口,蜿蜒往前。


  思涵懸著的心也終歸是稍稍鬆懈,卻也正這時,數道破空之聲流竄而來,似如刺破了周遭空氣一般,冷冽煞沉之意盡顯。


  “小心。”


  思涵陡然扯聲一吼,卻是來不及反應,一道道寒光閃閃的東西刹那精準的躥至了前方那兩輛馬車,瞬時之際,竟將馬車紮成了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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