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妥協

  精衛們終是鬆了口氣,那最初言話之人急忙道:“讓路!即刻送長公主回泗水居。”


  精衛們當即得令,紛紛朝一旁散開,極為迅速的為思涵讓了一條空道出來。


  思涵一言不發,微微垂眸,開始緩步往前。


  一路行來,數百名精衛層層在身後跟隨,冗長淩亂的腳步聲循環往複的撞在耳膜,壓抑厚重。


  思涵脊背挺得筆直,袖袍中的雙手全數緊握成拳,一股濃烈的怒意,全然蔓延在四肢八骸。


  待抵達泗水居後,精衛們終是放了徐桂春一家,隨即紛紛退散出院,卻是不曾離開,僅是極為小聲動作的將整個泗水居包圍整整兩圈,從而嚴加防守,連隻蚊子都不可讓其飛了進去。


  思涵僵立在院內,眸色清冷,煞氣重重。


  徐桂春幾人癱在地上,歇息片刻後,才稍稍有力氣爬著身子坐起來,而那徐桂春,則開始悲戚不止,淚流滿麵,雙眼早已是紅腫不堪。


  “長公主,都是民女一家連累長公主了……”


  她滿心歉疚,悲戚開口。


  奈何後話未曾道出,便被思涵低沉幽遠的出聲打斷,“與你們無關。那人,要算計的是本宮,便是沒有你們,他也定不會讓本宮出得這行宮宮牆。”


  這話一落,心頭怒意磅礴,卻又複雜暗淡,隻覺,一切的一切都已全然變了,那人也變了。倘若有朝一日他還能落在她手裏,她定不會,心慈手軟,饒他性命。


  夜色沉寂,冷風東陵。


  思涵在院中僵立半晌,才回神過來,待得知會徐桂春幾人入偏殿歇息後,隨即便不再多言,轉身入了主殿。


  殿內,燭火通明,甚至牆角那本是滅掉的焚香,此際不知何時已點燃開來。


  而稍稍抬眸周遭一掃,則見不遠處那圓桌上,竟放有一隻錦盒。


  思涵眼角一挑,滿目森涼,待緩步至那圓桌旁時,才指尖微動,稍稍打開這隻突然出現的錦盒,則見,錦盒內是一隻略微熟悉的鳳冠。


  是了,鳳冠。


  那鳳冠上的鳳凰,栩栩如生,精致典雅,若她認得不錯的話,這鳳冠,儼然就是上次與東臨蒼外出並在梅花林深處那老婦所贈的那隻,自也是,她上次戴它出席楚王壽宴的那隻。


  隻是,那隻鳳冠明明已掉落在楚王宮中,早已尋之不見,怎突然間,這鳳冠,竟又完好無損的突然出現在她這寢殿了?


  思緒翻轉,疑慮漸起,思涵神色冷冽複雜,而待稍稍抬手,指腹在鳳冠上稍稍摩挲,隻覺,觸感冰涼,甚至寒意入骨,莫名的,竟讓自己都打了個寒顫。


  夜色涼薄,周遭也沉寂。四方之中,無聲無息,猶如萬事萬物皆全然消停了一般。


  思涵不曾滅掉殿內的燭火,僅是和衣在榻上仰躺,心緒冷冽厚重,一夜未眠。


  翌日,日子仍如前幾日一樣過,隻是院內的梅花樹全數癱倒,新泥翻翻,入目皆是一派頹然淩亂之感。


  許是昨夜受驚太過,又加之在外麵著了涼,徐桂春的兒子病了,高燒不退。小小的臉皆是不正常的紅彤一片,看著著實讓人心疼。


  宮奴送來早膳後,便已轉身邀了禦醫過來,待得正午之際,徐桂春的兒子終於退了燒,而宮奴再度為思涵屋中送午膳來時,則見圓桌上今早送來的早膳,思涵竟一口未動。


  宮奴們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愕然朝思涵望來。


  軟榻上,思涵淡然的斜靠而坐,手中隨意執著一本消遣的書,頭也不抬的道:“本宮,要見你們皇上。”


  宮奴們眉頭微皺,滿麵為難,卻仍是恭敬應了。


  隻不過,待得時辰消逝,轉眼黃昏已至,那人,仍舊未出現,宮奴也不曾過來匯報有關那人任何之事攖。


  思涵心底越發清冷,待得宮奴們再度將晚膳端來,她也仍是一口未動。


  整整一日,滴水不進,若說不餓,自然是不可能的。隻不過,此番受製在這行宮裏,硬的法子不可用,那她顏思涵,自然得來點軟的。


  那人刻意避而不見,她不知其中緣由,但卻不得不說,她時辰緊迫,東陵也急需她回去主持大局,是以,她等不了的!

  縱是這行宮的日子安然無虞,她心有掛念,自也是呆不了的。此番,她無疑是要強行豪賭的用行動去逼那人一次,逼他心甘情願,主動的將她送回東陵。若是不然,此番猶如困獸一般的日子,她顏思涵便是亡,自也不久呆,不苟且,不屈服。


  眼見思涵開始絕食,三餐未用,且整整一日都坐在軟榻一動不動,宮奴們終是慌張起來,隨即幾人開始商量後,便開始出得院門與院外那層層密集的精衛相告。


  夜裏,徐桂春的兒子已是好轉不少,自己也終於是空閑出來,又聞殿外宮奴焦急商議,心底也怔了幾怔,隨即正要起身出殿,老婦與王老頭兒似也知曉她的用意,兩人歎了口氣,雙雙而道:“桂春,一起去吧。償”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一愕。


  老婦繼續道:“我瞧那長公主可不是個好相勸的人。今兒她都滴水未進了,自也對身子不好,此番我們都過去,你若勸不動長公主,我與你爹便也勸勸。長公主對我們家恩情厚重,今夜便是跪地求,也要求她喝水用膳。”


  徐桂春神色微動,不再多言,點了頭,待得幾人出得偏殿之際,那院外的精衛,也正眉頭大皺,憂心忡忡的迅速踏步消失在燈火盡頭。


  此際的禦書房,燈火通明。


  因著這幾日大周與東陵國勢越發嚴峻,大戰在即,是以便是此番入夜,禦書房內仍舊聚集不少閣臣將帥,商議大事,甚至緊張紛紜之中,宮奴們連夜膳都未能送進去。


  禦書房外,精兵陳列,謹慎提防,事關軍機大事,是以防備不敢鬆懈,便是連禦書房屋頂,也匍匐著不少精衛,四麵戒嚴。


  那滿身黑袍的伏鬼,靜靜立在禦書房外,精明冷冽的目光朝四方掃著,神情冷冽煞氣,戒備重重。


  則是不久,眼見一名精兵迅速而來,他瞳孔一縮,麵色微動,隨即未待那人靠近,他便主動踏步朝那精兵迎去。


  “你怎過來了?”


  伏鬼薄唇一啟,率先開口。


  精衛滿麵憂慮,緊張恭敬的朝伏鬼垂頭抱拳,恭敬而道:“伏統領,泗水居有漾。那東陵的長公主,已有一日不曾進食。屬下不知該如何應對,遂特意過來稟報。”


  伏鬼瞳孔一縮,“一日不曾進食?”


  精衛點頭,“確有一日,東陵長公主三餐皆廢。她身子並未大好,若此番滴水不進的拖下去,恐有危險。”


  伏鬼森冷煞氣的瞳孔頓時複雜開來,便是那刀疤縷縷的麵上,也神情緊然,驀的卷了幾許抑製不住的厚重。


  待默了片刻後,他才低沉陰冷而道:“此事我已知曉。待得皇上朝議完畢,我便上報。你且先回去守著,務必對東陵長公主看緊了。若東陵長公主在這當口消失無蹤,你自該知曉後果。”


  “屬下知曉了。”


  精衛急忙出聲,恭敬而道,待得尾音一落,便朝伏鬼告辭離開。


  伏鬼眉頭皺了起來,森涼煞氣的目光靜靜朝那精衛的脊背鎖著,神色起伏,直至那精衛走遠,他才轉身過來靠近禦書房外的廊簷,再度靜然而立。


  時辰漸逝,夜色悄無聲息加重。


  待得周遭夜風凜冽,打更聲也敲擊而起時,身後禦書房內,終是傳來了略微淩亂繁複的腳步聲。


  伏鬼稍稍回頭,那身後不遠的禦書房殿門恰巧自內而開。


  幾名文臣與武將逐一拖著略微僵然的步子出得殿門。


  伏鬼神色微動,朝周遭精衛吩咐,“速速先領各位大人下去用膳,再好生安排各位大人在宮中入住,以免皇上再有急詔,邀諸位大人能及時過來商議。”


  幾名大臣微微一怔,還未反應過來,便有精衛上前過來相請。


  伏鬼也不耽擱,僅是迅速掃他們一眼,隨即便迅速入殿,待站定在那主位上滿身明黃之人身邊時,他才猶豫片刻,恭敬剛毅的道:“皇上,泗水居那邊,有事。”


  “何事?”


  明黃之人眸色微倦,嗓音有些疲憊嘶啞。隨即指尖微動,稍稍將麵上的玉麵揭開放於一旁,指腹也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俊美如玉的麵上蔓著幾許不曾掩飾的疲憊,隨即薄唇一啟,再度暗啞平緩的道:“她又鬧出什麽事來了?”


  伏鬼眉頭一皺,恭道:“自打昨夜將長公主從月牙殿逼回去後,今早開始,長公主便不用膳了,便是到了此際,長公主也三餐盡廢,滴水未進。”


  這話一出,明黃之人揉著太陽穴的手微微一僵,卻也僅是片刻,他再度揉了起來。


  “讓宮奴多鬆懈糕點過去,每日三膳,也按時如常的送過去便是。”僅是片刻,他平緩無波的出了聲。


  伏鬼微微一怔,麵色有些厚重,“長公主許是真要絕食了,若皇上仍不出麵,許是長公主對皇上的恨意越發深厚。”


  說著,垂眸下來,語氣也越發的厚重勸諫,“長公主也該是明理之人,有些事,拖久了不好,皇上若當真在意長公主,自可與長公主聊清楚。若一味將長公主困於行宮,長公主許是會對皇上越發生惱。”


  藍燁煜並未言話,猶如未覺。


  周遭氣氛沉寂,冷冽無聲。


  待得半晌後,他才稍稍鬆開揉搓太陽穴的手,抬眸朝伏鬼望來,一雙深邃卻又平寂的瞳孔靜靜朝伏鬼凝著,“她不過是在逼朕罷了,自不會當真絕食,拿她性命如此玩笑。若是不然,她自也不是朕所認識的顏思涵。再者,有些事,並非是不說,而是,時候未到,待得這段日子忙完後,朕,自然會去見她。”


  “皇上還是想一直打算將長公主留在行宮?依照長公主之性,許是無論如何都要想法子回得東陵。”


  “她還不能回去。東陵與大周即將開戰,東陵為防節節敗退,有意命得東陵一道迎擊大周。此際那東陵,有展文翼與國師坐鎮,嚴防固守,自不會受東陵之令,參與大周與東陵之爭。但若她回去,或是在回國路途被東陵之人所劫,依照展文翼對其傾心之意,國師對其寵溺之心,二人定自亂陣腳,從而,東陵終歸會淪為東陵對付我大周的利刀,國之不保。”


  冗長幽遠的話,逐一落得耳裏。


  伏鬼這回算是聽明白了,他神色微動,低沉恭敬而問:“皇上有意將長公主控製在楚京,是為了保住長公主,保住東陵?”


  明黃之人眼角微微一挑,如玉的麵容俊美風華,奈何即便如此,他那雙深邃的瞳孔,卻卷著幾許掩飾不住的疲倦,隨即竟也薄唇一勾,幽遠而笑,“為了,私心。”


  他幽遠淡漠的出了聲,嗓音暗啞,卻是柔和。


  此際的泗水居,仍舊一片沉寂,壓抑無聲。


  徐桂春一家無論如何勸說祈求,思涵皆麵色清冷淡漠,並不進食,且態度堅定執著,任由徐桂春一家如何努力,皆無法改變她心底之意。


  許久,待得天色微命,徐桂春幾人終歸放棄,無奈出殿,隻是焦急之意盤踞在心,全然無法真正排遣。


  次日的膳食,思涵仍舊全然不碰,滴水不進。


  她身子骨本是並未全數康愈,此番又接連不曾進食,麵色也稍稍而白,唇瓣幹裂,看得宮奴們緊張難耐,甚至心驚肉跳,生怕這活祖宗突然就脆弱了下去,甚至餓死過去。


  黃昏,天色微暗,思涵已無力氣坐著,僅得隨意在軟榻上躺著,渾身乏力。


  那大周新帝整日都在與大臣商議要事,黃昏之際,便開始出城點兵。


  待得一切完畢,趁夜而歸,卻是剛入宮門後,他便突然想起一事來,轉眸朝身後伏鬼道:“差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她今日有無進膳。”


  這話一落,分毫不觀伏鬼反應,徑直朝禦書房速步而去,而待剛剛在主位的龍椅上坐好,伏鬼便入殿而來,恭敬稟報,“皇上,長公主今日,仍是不曾進膳。”


  短促的一句話,入得耳裏,卻是莫名刺耳。


  他眉頭終於是稍稍皺了起來,瞳色,也複雜起伏,幽遠磅礴,待得沉默片刻後,他才緩緩起身,“去泗水居。”


  伏鬼滿麵平寂,並無半許詫異。


  他僅是凝著明黃之人後背,恭敬而問:“皇上剛回宮,可要用膳過後再去泗水居?”


  “不必。”短促的二字,依舊是意料之中的回話。


  伏鬼麵色也稍稍鬆了半許,不再言話,僅是待隨著明黃之人出門後,便轉眸朝身後隨來的宮奴道:“速去禦膳房傳些清淡的膳食送去泗水居。皇上,要在泗水居與東陵長公主一道用膳。”


  天空,漆黑一片,猶如一汪漆黑的深淵一般,似要將人全數吸進去。


  周遭,華燈而上,光火重重,入目之處,皆是一片奢靡萬千之景。


  有朦朧的光火,打落在窗外那些遠處的琉璃瓦上,隱隱反著明豔的光。再加之冷風順著雕窗習習而來,不住的搖晃了桌上燭台的火苗,待得火苗肆意跳躍之際,殿內的光影,也跟著齊齊而動,無端襯出了幾許沉寂幽深之感。


  思涵渾身僵硬乏力,此番已全然坐立不得,整個人僅是斜躺在軟榻,目光幽幽的鎖著那打開的窗外,肆意凝望攖。


  這般蕭條的狀態,並非是她喜歡的,隻因她顏思涵此生之中,從不曾有過這般頹廢之際,便是當日瀕臨國破,她也不曾妥協頹然,但如今,受困在這行宮裏,歸途千裏,這種渺渺無望之感,無疑,也在一點一點蠶食著內心的誌氣與堅韌。


  許是兩日不曾用膳,身子已然吃不消,是以,心口的揪痛竟比前兩日還要突兀厚重得多,甚至於,肩膀上的傷也幾日都不曾換藥,猙獰的血肉便如此的拖著耗著,便是此番稍稍抬手,也會覺得肩膀傷口在刺骨的疼痛。


  徐桂春幾人早已是急得團團轉,每隔半刻,皆會入得殿中探她勸她。


  昨日,她尚且還會說上幾句話,但今日,她無疑是隻字不願再提。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勸說與話題罷了,回不回話都已顯得無謂,甚至也磨滅不得滿心的堅持與豪賭償。


  是的,豪賭。


  此際,她顏思涵是在用這條命,誓要逼著那人現身,甚至還要逼他好生的差人護送她回得東陵。若是不然,倘若那人對她心有不軌,甚至對東陵不軌,她顏思涵便是頹然的耗死,定也不會成為他掌心的鋒利棋子。


  思緒至此,頹然無力的身子,似也每次都會稍稍有力半許,奈何待得時辰消散,那股力氣又再度被這沉寂無波的日子全然耗散。


  夜色,濃稠如墨。周遭,無聲無息,徒留殿外冷風浮蕩,呼嘯之中,似要將大殿頂上的琉璃瓦吹翻一般。


  思涵稍稍合眸,滿身瘦削無力。


  卻也本以為今日又是一場空等,卻是不料,如此寂靜無聲的氛圍裏,突然,有一連串腳步聲從遠處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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