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心思如此
她驀的從地上站起身子,森涼的目光陰沉的鎖他,“有些事,你準備還要瞞多久?便是要將本宮困於這大周作為你的傀儡,你明說便是。你若能在本宮麵前坦白,本宮尚且還能敬你一回,若你執意逃避甚至欺瞞,本宮,豈能饒你,又豈能諸事如你所願?如今一切都已全然明朗,本宮姑且不論你蟄伏在東陵多年是為何意,隻要你差人送本宮回得東陵,你要如何,自也是你自己之事,本宮與你,便可既往不咎,再無瓜葛。”
她這話,猙獰而又磅礴,威儀而又冷冽,便是語氣中的那股煞氣,她也全然不曾掩飾的透露出來。
這話一出,那滿身頎長修條之人終於是駐了足。
他脊背挺得筆直,滿身的明黃龍袍加身,整個人,無疑是氣質出眾,奢華萬千。
這人的背影,也無疑是她熟識的,隻奈何,他這身的明黃龍袍,在她眼裏則是刺眼之至。
曾還記得,這人往日在她麵前時,曆來是喜白袍素衣,整個人雖圓滑狡黠,卻又能故作風雅,滿身潤朗,但如今,冥冥之中,似是一切都變了,一切的一切,也都開始陌生開來了。
思涵眉頭再度皺了起來,落在他後背的目光,也越發的涼薄森然。
則是片刻後,那人終於是回頭過來,麵具下那雙深邃的瞳孔徑直朝她落來,“長公主許是多想了。朕對你,並無傀儡之心,也無壓迫威脅之意。你那東陵之國,朕未有動其之心,無論長公主是否相信,你那東陵之國,朕,從來都不曾看入眼裏。”
從來都不曾,看入眼裏?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劇烈起伏。
他則滿目的深邃,似也無心多呆,待得這話落下片刻後,他便已回頭過來,再度踏步往前。
他步伐稍稍有些急促,有些厚重,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整個人,卻是莫名的威儀清冷,似又在隱瞞或是刻意的逃避什麽。
一旁的宮奴們,也急急收了驚恐愕然之心,當即小跑朝他跟上。
整個過程,思涵未再言話。前幾日大傷,身子骨本未愈合,此番又與那大周新皇鬥了幾下,而今肩膀的傷口,竟又開始撕裂般的疼痛起來,便是心口,也驀的揪痛開來,厚重劇烈得令她稍稍白了臉。
她足下驀的一軟,身子踉蹌了幾下才險險站定,心頭本是要繼續朝前追逐的決心,也刹那被心口與肩膀的劇痛徹底擊散。
一旁的徐桂春終於從心驚膽戰中回神過來,急忙朝思涵跑來,伸手扶她。
“長公主,你可還好?”她急促擔憂的問,嗓音一落,垂眸之間,便見思涵肩膀的衣裙竟被鮮血染濕,赤紅一片。
她眼睛陡然一跳,心底也驀的一緊,緊著嗓子道:“長公主,民女先扶你回去休息。”
思涵並未言話,滿目清冷,僅是白著臉稍稍點頭。
待回得泗水居後,眼見她如此模樣,倒是將王老頭兒夫婦也嚇得不輕。正待幾人焦急著該如何找人為思涵療傷時,殿門外,則有宮奴恭敬的喚門。
思涵冷冽僵然的瞳孔,終於起伏半許,目光朝不遠處的殿門一落,便見王老頭兒剛將殿門打開,門外便有幾人魚貫而入。
那行在前頭的老婦,滿身官袍,佝僂著背,肩上挎著藥箱,竟是女醫無疑,而那禦醫身後跟著的幾名宮奴,則還抬著五六隻厚重的木箱。
“長公主,微臣奉命過來,特意為長公主診治傷口。”
待幾人全數站定在思涵麵前時,那女醫率先恭敬的開了口,這話落下後,她先是抬眸掃了一眼思涵肩膀那片血紅,瞳孔一縮,麵色也驀的凝重半許,而後不待思涵反應,便將目光朝徐桂春一家落來,“你們先出去。”
徐桂春幾人猶豫片刻,眼見思涵也未出聲阻攔,便終歸是齊齊出屋。
女醫一直盯著徐桂春幾人離開,隨即才回神過來,繼續揮退殿內的宮奴,而後才朝思涵緩道:“長公主且伸手出來,容微臣為你把把脈。”
她態度極為恭敬,滿是褶皺的麵上,也是謙卑一片。
思涵斜眼掃她,卻不打算給她麵子,僅是陰沉沉的道:“本宮的傷,本宮自行清楚,你將金瘡藥留下便即刻離開。”
女醫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一直略微發緊的朝思涵打量,眼見思涵態度清冷堅決,她眉頭一皺,頓時無奈為難的道:“長公主,這許是不妥。皇上令微臣務必得好生為長公主治傷,若微臣留下金瘡藥便離開,定會被皇上降罪。”
她嗓音中也是一片為難,奈何這話思涵卻全然聽不進去。
那人既敢如此蒙騙於她,此番差這女醫過來,想必也不過是想隨意吊住她顏思涵的性命罷了。
她心底陰沉一片,略微蒼白的麵色,涼薄四起,煞氣重重。
女醫抬眸朝她凝了片刻,眼見她麵色不善,本是再度到口的勸說之言終歸還是下意識的噎住了。
待得片刻後,思涵陰沉沉的再度出聲,“回去告知你家皇上,本宮的傷,不勞他費心。他若當真有心的話,便自行出麵,好生給本宮一個交代。”
說著,眼見那女醫眉頭一皺,欲言又止,思涵未待她將話說出,便已再度出聲,“將金瘡藥留下,即刻出去。”
這嗓音著實陰沉冷冽,威脅十足。
女醫渾身止不住的緊繃開來,待朝思涵凝了幾眼後,終歸是歎息一聲,隨即從藥箱中翻出金瘡藥留下,不敢耽擱,當即轉身出殿。
眼見那女醫徹底出門走遠,思涵心頭才逐漸鬆了口氣,隻是腦海中,思緒嘈雜萬千,起伏萬縷,那一股股複雜自嘲之意,遍布全身。
徐桂春不放心,待得女醫與宮奴走遠,才再度折身入得思涵殿門。
思涵循聲稍稍朝她凝去,神色沉寂淡漠,則是片刻後,她才如同累了般稍稍合眼,唇瓣一動,低沉而道:“旁邊有金瘡藥,我肩膀的傷,有勞你上藥了。”
徐桂春輕應了一聲,開始上前兩步,緊著臉色開始為思涵清理傷口與敷藥。她手法算是熟練,隻因往日在霍府中也經常受傷,是以時常都得自行處理傷口。
隻是,她也是見慣了血肉傷口,奈何待將思涵的衣裙稍稍撥開,才見思涵肩膀的傷口,竟是傷口崩裂,血肉模糊,甚至稍稍細觀,還不難看見那猙獰血肉下的森森骨頭。
她心口終歸還是一震,猝不及防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兩手也抑製不住的顫了幾顫。
思涵依舊合眸,猶如未覺,沉寂清冷的氣氛裏,她唇瓣微動,再度幽遠複雜的低沉道:“殿內的幾口箱子,你讓你爹娘抬去偏殿。若箱子內的東西可用,你們一家老小便自己用,不必知會於我。”
徐桂春渾身一緊,目光又是一顫,待欲言又止一番後,終歸是強行按捺心神,低低的應了一聲。
她本以為她徐桂春此生便命途多舛,狼狽猙獰,卻是不料,這堂堂的東陵長公主,這滿身風華貴胄的金枝玉葉,竟也會如此的多災多難,甚至性命也一直懸吊著,無法真正的安生。
就如今日一般,她著實不知這東陵長公主如何與皇上打起來了,看那陣狀,若非大周皇上不計前嫌的對這長公主出手相救的話,這東陵長公主,便定是被埋沒在那倒塌的亭子裏了。
那些所謂的國之大事啊,她徐桂春著實不懂,隻是在她眼裏,這東陵的長公主不是惡人,雖是性子清冷冰涼,疏離於人,但她不過是不喜表達罷了,至少在她徐桂春眼裏,這東陵長公主,也是幾番救她一家於危難的良善之人。
是以,無論如何,她著實不願看到這即便血肉模糊還淡定從容的女子在這大周丟了性命,也求菩薩保佑,好人好報,這東陵長公主,該被命運善待。
心底一直厚重壓抑,徐桂春的眉頭一直緊蹙,渾身也全然緊繃。
待終於為麵前這斜身依靠在軟榻的女子處理完肩膀的傷口後,視線微微而挪,則見其依舊雙目緊必,氣息勻稱,似是睡著了。
徐桂春微微一怔,猶豫片刻,無心打擾,僅是輕手輕腳的從不遠處的榻上拎了一床被褥過來,小心翼翼的蓋在思涵身上。
待得一切完畢,正要踏步離開,不料足下未動,便聞一道低沉幽遠的嗓音突然響起,“將箱子抬走。”
徐桂春渾身一滯,強行按捺心緒的應了一聲,待招呼自家爹爹過來一道將屋中的箱子全數抬入偏殿後,她才專程過來替思涵掩上了殿門,而後回得偏殿,才見那幾口箱子早被自家爹娘打開,而箱子內的東西,竟是珠玉滿目,華裙奢然,甚至還有一些他們見都不曾見過的珍奇藥材。
此生之中,她何曾見過這麽多貴重東西。便是以前在霍府,隻因不受霍玄寵愛,是以這些貴重之物自然也與她絕緣。而今陡然一見,甚至一見就是一箱一箱的珍貴之物,她眸眼頓時瞪大,愕得不輕。
王老頭兒與老婦皆是滿麵震撼,呆然不淺,一時之間也不曾回神過來。
待半晌後,王老頭兒才終於從震驚中回神過來,頓時幾步行至徐桂春麵前,緊張低聲的道:“桂春兒,你今兒隨著長公主去禦花園,可是也見著皇上了?皇上對長公主態度如何?”
徐桂春應聲回神,眉頭一皺,思緒起伏上湧,待默了片刻後,低聲無奈的道:“見著了。隻是見著長公主和皇上打起來了,也不知皇上是否會對長公主心生不滿。”
這話一出,王老頭兒與老婦雙雙倒吸了口冷氣,“打起來了啊!”
王老頭兒抑製不住的呢喃了句,隨即目光微顫的垂眸,眼神又偶然的掃到了那不遠處的箱子,隨即神色一亮,繼續道:“不對啊。若是皇上當真會對長公主不滿,便也不會差禦醫過來診治長公主,也不會如此大肆的賞賜這幾箱貴重之物了。桂春兒,你今兒也在場,可覺皇上瞧上長公主了?若皇上當真瞧上了長公主,我們這些救過長公主性命之人,便會當真得救了。”
王老頭兒心底自也有自己的算盤。
想來此番寄居在行宮,本是心頭惴惴不安,且腦袋上也一直懸著一把鍘刀,說不準何時便會當真落下來了。
但若自家皇上對那東陵長公主的確是上心了,甚至有意討好寵溺的話,那麽他們這些救過那東陵長公主的人,說不準也會因著東陵長公主而因禍得福,免於一死。畢竟,那東陵長公主瞧著雖是冷冽威儀,但也終究不是個冷血之人不是?倘若那東陵長公主對他們這一家子毫無感恩的話,自也不會在昨日那般堅持威儀的要帶他一家子全數入宮才是。
思緒至此,王老頭兒落在徐桂春麵上的目光越發有些著急。
徐桂春則心生悵惘,複雜難耐,甚至一股股莫名的煩躁之意也在渾身蔓延開來。
她自然也是知曉自家父親的心意,隻是事到如今,那東陵長公主本也是可憐人,她徐桂春無論如何,都是不願在這時候去討論於她,甚至百般的算計揣度,將自家這一老小的性命全數記掛在她的身上。
終歸是萍水相逢啊。
即便是曾經救過她,但她該還的,早已就還完了,豈能還要一直仰仗於她,揪著她不放。
“爹。”
徐桂春默了片刻,才低沉而喚。
王老頭兒頓時集中精力,緊緊的朝徐桂春望著。
徐桂春歎息一聲,不曾回他那話,僅是逐漸將目光凝在門外遠處,悵惘無奈的道:“爹,長公主是個好人,也是個可憐人。堂堂東陵的金枝玉葉竟受困楚京,本已是難以脫身了,我們一家之事,便莫要再讓她費心了。人各有命,我們聽天由命吧,若能真正安然活著,自是老天待我們不薄,若是我們即便入了這行宮,卻仍是免不了一死,那也是我們的命。爹,我們莫要再仰仗長公主什麽了。”
這話落下後,不再言話,任憑自家老爹如何跳起腳的罵她不開竅,她也滿目複雜悲涼,一言不發。
此際的思涵,一直斜靠在軟榻,一動不動。
待渾身都坐得有些發麻了,她才強忍著渾身的不適,緩緩起身朝不遠處的床榻而去,隨即自行褪了鞋子,兀自而眠。
許是身子骨著實是傷勢嚴峻,加之渾身疲乏,是以這一覺,她睡得極沉,卻也睡得極久。
待得醒來時,黃昏已至。
她稍稍皺了眉,隨即自行起身,而後倚靠在窗邊朝門外不遠那些整齊而立的宮奴吩咐,“本宮要見你們皇上,你們且去通報一聲。”
宮奴們仍是一片恭敬,點頭而去。
則是不久後,那宮奴去而複返,隻言道是自家皇上政務繁忙,一天都呆在禦書房內批閱奏折,消息難以遞送進去。
思涵眼角一挑,稍稍攏了攏衣裙,親自踏步出屋。
“帶路,去禦書房。”
在宮奴們愕然緊張的目光裏,她清冷吩咐。
宮奴們眉頭一皺,滿麵為難,奈何思涵卻全然不顧她們反應,踏步便朝前方行去。
眼見思涵走得有些遠了,宮奴們終歸還是妥協下來,急忙跟上,隨即一路為思涵指路,待得思涵抵達禦書房前時,則見禦書房燈火通明。
有幾名精衛,正嚴防的守在禦書房外。
眼見思涵過來,幾人神情一凜,正要上前剛毅冷冽盤問,不料思涵身旁的宮奴急忙出聲,“這位是東陵的長公主。”
短促的幾字一落,精衛們剛毅冰涼的神情竟猶如變戲法般徹底變得恭敬起來,隨即紛紛垂頭,朝思涵低聲而道:“拜見長公主。”
思涵足下一停,冷眼朝他們一掃,“本宮欲見你們皇上,望你們入內通報一聲。”
精衛們恭道:“皇上正於殿中批閱奏折,不可打擾,長公主若是有事,便先回寢殿等候,待得皇上奏折批閱完畢,屬下們再將長公主之求及時通報給皇上。”
這話,無疑如宮奴們最初所說的話全然一致。
隻奈何,思涵卻並未太過聽入耳裏,卻也無心照做。
她滿目冷冽,神情也沉寂如霜。待得精衛嗓音落下,她便不顧一切的開始踏步繞開精衛朝前行去。
精衛們紛紛一怔,頓時上前阻攔。
思涵麵露霜色,本欲強行闖入,奈何剛剛舉手,內力也稍稍而提,奈何肩膀與心口竟齊齊劇痛,痛得她動作一僵,麵色一白,急忙下意識的將內力散卻,待強行深呼吸了幾口後,肩膀與心口的劇痛才稍稍緩卻幾許。
她目光陰沉得厲害,心底也了然至極。
憑自己如今這身子,自然是無法硬闖,如此一來,若不使出極端手段,自難成事了。
心思如此,她瞳孔一縮,全然不待精衛們反應,頓時伸手而起,眨眼便極是幹脆的拔出了前方一名精衛腰間的佩劍。
刹那,那精衛驚了一跳,在場幾人也驚呼一聲。
思涵則全然不曾耽擱,揚劍而起,手中那泛著寒光猙獰的長劍,徑直橫在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