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恭敬

  這話一落,眼見徐桂春神色一緊,隨即唇瓣一動,又要言話,她則轉眸朝王老頭兒望來,先徐桂春一步朝王老頭兒出了聲,“隔壁有偏殿,你且與你妻子與外孫先過去休息。本宮,欲單獨與徐姑娘說說話。”


  王老頭兒頓時緊張起來,以為思涵是當真記仇了,欲對徐桂春不利了,正待要開口祈求,不料話還未出口,便聞徐桂春也開始催促他離開。


  王老頭兒猶豫片刻,終歸還是滿目擔憂的領著老婦與孩童離開。


  待得殿內殿外徹底恢複平靜後,思涵才緩步過去坐在了一旁的軟榻上,親自倒了杯熱茶,朝徐桂春道:“此番留你下來,不過是要打消你心底的擔憂罷了。我顏思涵並非恩將仇報之人,你家既救了本宮一命,本宮自不會虧待你們。”


  徐桂春渾身發緊,沉默片刻,隨即急忙起身過來,最後在思涵麵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


  思涵瞳孔一縮,清冷觀她,並未言話。


  徐桂春磕頭道:“以前救長公主,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但長公主今日救民女一家,無疑是洪恩之至。民女雖不懂什麽天下之事,但自然也知長公主如今在大周的處境並非好過。就如今日那大人最初所說的一樣,前些日子楚王便對諸國之人大開殺伐,如今長公主又突然出現,奴婢也擔憂如今的新皇會如楚王那般對長公主不利。再者,民女終歸是身份卑賤,又與霍玄結仇,委實不敢連累長公主。為防晉安候與霍玄聯合在新皇麵前指責長公主包庇民女一家,民女是想,待得明日一早,便與我爹娘他們離開這行宮。”


  她心底終歸是緊著的,懸著的。


  她雖知麵前這女子身份尊崇,但此地終歸不是東陵而是大周。再者,晉安候實力不容小覷,便是朝中之人也鮮少敢惹他,正也因為晉安候如此強勢,那霍玄才敢在楚京為所欲為,橫行霸道。


  她徐桂春,本就是災星之人了,沒在霍府被霍玄打死,而今出來便禍害家人,禍害旁人了。若說心底毫無愧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反而是愧疚極深,難以壓製。


  她眉頭皺得極緊,心底的起伏與擔憂之意也全然掩飾不住,然而她的全數反應落在思涵眼裏,思涵皆看得清清楚楚,心頭也了然之至。


  救這徐桂春,也不過是順了自己心意而為罷了,既是已然出手救了,那她顏思涵,自然也無中途撤手之意。


  她滿目幽遠,稍稍將目光從徐桂春麵上挪開,低沉而道:“本宮今日也出手傷了霍玄,是以,本宮與你,不過是一條船上之人罷了。你不必擔憂什麽,其餘之事,本宮自會處理。”


  說著,興致缺缺,未再有與徐桂春繼續聊這話題之意,她僅是稍稍站起身來,緩步朝不遠處的屏風而去,“今日便到此為止,無論你心底是否擔憂,而今既已入了這行宮,那你便好自為之,日後之事,見招拆招便是。”


  “長公主。”


  徐桂春眉頭緊皺,再度出聲而喚。


  思涵下意識的駐足,脊背挺得筆直,不曾回頭。


  徐桂春將她背影凝了幾眼,猶豫片刻,咬了咬牙,低聲道:“今日得長公主之恩,民女畢生難忘。若是民女一家當真能逃過此劫,日後,民女一家定為長公主馬首是瞻,一心侍奉。”


  這話一落,再度朝思涵磕頭一番,才滿腹擔憂的轉身離開。


  夜色寧靜,無聲無息。


  四方之中,雖是華燈片片,但卻是壓抑重重,清冷莫名,隻是待三更過後,夜風越發的凜冽,肆意拂刮之中,倒是將宮中各處的花樹皆刮落了不少枝葉,便是宮中那片片赤紅的雪梅,也滿地落瓣,一片赤紅,似如有人在樹下撒了鮮血一般。


  早起的宮奴們一下又一下的在清掃著地上的梅花瓣與樹葉,心頭惱怒,隻道是昨夜著實是吹了半夜的鬼風,竟是將樹葉花瓣拂落,無疑是有些催花惱人了些。


  那偌大的行宮禦花園,花木重重。


  雖是已然天氣涼寒起來,樹木凋敝,但那園子內則是各色的花爭相而放,無疑是有些反了季節,應是在這寒涼的氣氛裏造出了一方爛漫的春景。


  這園子極大,假山水榭一應俱全,淡風之中,花木齊齊搖曳,腳底下,也有流水潺潺,景致絕佳。


  前幾日的那場猙獰廝殺,血洗楚京,無疑是不曾影響到這楚王行宮。便是那楚王宮已然全數葬身火海,但這行宮,卻是宏偉如初,奢華入昨,似是全然不曾染過血色猙獰,仍舊是諧和奢靡,精貴無方。


  思涵來得早。


  足下那一條條小道已是被宮奴全數掃幹淨了,雙腳在那一道道青石板上踏步,聲音平緩諧和,啪嗒悶脆,倒是極為難得的襯出了半許悠然之感。


  徐桂春擔憂她獨自過來,是以也一大早跟隨思涵前來了。


  思涵並未阻攔,僅是任由她跟隨,雖是徐桂春跟著也不能幫到她任何的忙,但卻不得不說,她這冰涼孤寂的心,終歸還是有所動容,甚至也極為難得的生了幾股溫暖之意。


  就亦如,這大周之中,獨她顏思涵一人。而今能得這徐桂春擔憂陪伴,她那孤寂的心,終歸還是暖了半許。


  一路往前,晨風習習,略微吹亂了思涵全然不曾修飾梳過的頭發。


  待抵達禦花園時,似是知曉她會極早過來一般,那禦花園內早有宮奴等候,隨即極是恭敬的將思涵迎入了禦花園那片紅梅叢中的一處亭子內。


  與其它亭子不同,這隻亭子,四麵並非是輕紗環繞,而是安置了雕窗,隻是待得細致朝那些雕窗打量,則見那些雕窗木頭的雕痕如新,似如新裝上去的一般。


  “長公主且在此稍等片刻,皇上下朝後便會即刻朝這邊過來。”待將茶水早點全數上上來後,宮奴朝思涵彎身一拜,極是恭敬的出了聲。


  “嗯。”思涵慢條斯理的回了一句。


  宮奴們紛紛點頭,則是再度朝她一拜,隨即極是恭敬識趣的退出了亭子。


  因著四方有雕窗之故,冷風齊齊被阻隔,坐在這亭子裏,倒是覺察不到冷了。


  思涵稍稍鬆了鬆掩得極為緊密的衣襟,抬眸朝徐桂春一掃,“你也坐吧。”


  徐桂春滿麵猶豫,並無動作。


  思涵自嘲而笑,“我雖為東陵長公主,但在這大周,卻是孤立無援,隨時都可成階下之囚。是以,我並無尊貴,你在我麵前,無需拘謹。”


  徐桂春眉頭一皺,隻道:“長公主別這麽說。長公主洪福齊天,豈會成大周的階下囚。再者,民女知長公主有意寬待民女,隻是,民女的確站著為好,免得到時候皇上過來瞧見民女與長公主同坐,自也會降了長公主身份。”


  她嗓音極為執拗堅持,思涵神色微動,凝她幾眼,便也不再多勸。


  她僅是稍稍抬手,親自將糕點朝徐桂春遞去,徐桂春猶豫片刻,終歸還是伸手接了。


  這楚京的早膳,思涵自然是吃了好幾日的,隻覺楚京的膳食雖與東陵並無太大區別,但也略有不同。就如這早膳的糕點,東陵的糕點極甜,而這大楚的糕點,則是甜味減半。


  她也以為,此番這早膳糕點入口,自也會如記憶中的那般淡舔,奈何思涵卻未料到,這糕點入口,竟是極為甜膩,如東陵宮廷糕點那般甜膩,甚至連味道,都如東陵的宮廷糕點如出一轍。


  這倒是奇了怪了。


  思涵心底略生詫異,卻並未表現得太過明顯。


  隻是此番不知為何竟食欲俱佳,這一口一口的,不知不覺竟吃下了四五塊糕點,足足喝下了兩杯清茶。


  早膳過後,便是閑暇無聊的等待。


  本也以為那大周新皇會信守承諾的下朝便往這邊過來,但思涵卻未料到,這等來等去,晌午過後,那大周新皇竟是還未過來。


  思涵終歸是等不下去了,心底的複雜與冷冽之意,越發升騰。


  她驀的扯聲而起,“來人。”


  短促的兩字,威儀森然,待得尾音落下不久,便有宮奴小跑入得亭子,卑躬屈膝的問:“長公主有何吩咐。”


  思涵冷道:“你家皇上可是有意玩弄本宮,刻意讓本宮在此久等?又或者,你家皇上此番本就不打算過來,此番讓本宮在此久久空等,不過是要給本宮一個下馬威?”


  她嗓音極為冷冽慎人,脫口的話也毫不掩飾的卷著幾許咄咄逼人。


  宮奴瞳孔一緊,麵色也漫出了幾許著急驚惶之色,隨即忙道:“長公主,奴才也不知皇上為何還未過來。許是朝中瑣事繁多,皇上耽擱了些時辰。望長公主消消氣,奴才這邊親自去打探一番,若有消息了,便速速過來稟報長公主。”


  思涵冷眼凝他,並未言話。


  待得宮奴渾身越發的緊繃後,她才低沉沉的應了一聲。


  宮奴不敢耽擱,頓時轉身小跑離開。


  則是不久後,他便去而複返,恭敬著急的道:“長公主,皇上過來了,過來了。”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神色微動,並未回話。


  徐桂春渾身發緊,麵色與目光皆是驚恐畏懼,奈何待目光掃到安然靜坐的思涵後,她似如找到了主心骨,隨即咬了咬牙,強行按捺心緒,整個人靜立在原地不動。


  亭外,有一連串腳步聲緩緩靠近,那些步伐不急不緩,似如走路觀花般悠然自得。


  那大周新皇啊,倒是沉得住氣。


  思涵心生冷諷,目光悠悠的朝哪亭外落著。


  而那些亭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發靠攏,則是不久後,那庭外不遠處,便有一眾宮奴簇擁著一人緩緩過來。


  思涵瞳孔一縮,清冷的目光朝那當前一人打量,隻見那人,滿身明黃,那明黃的袍子上龍紋縷縷,奢靡大氣,無端給人一種極是高貴傲然之意。


  且那人,身形頎長,但卻並非太過壯實,滿頭的墨發也高高束起,頭頂的金色龍冠精致無方,甚至還放著幾許光澤。而那人的麵容上,竟戴著一張麵具,那麵具乃白玉而為,就這麽極是突兀的鑲在臉上,無疑是遮蓋住了他整個麵容。


  思涵眉頭一皺,麵色也跟著沉了下來。


  無疑,那人滿臉麵具,看不到任何麵容。就不知這大周新皇,是麵容有陷,醜陋得難以見人,還是,故意遮擋,隻為不願讓她見得真容了。


  一股股嘈雜而起的複雜與探究之意,在渾身上下層層流走。


  則是片刻,那明黃之人已屏退了身後宮奴,獨自踏步而來,入了亭子。


  徐桂春渾身緊繃,膽怯微顫的急忙朝那人跪了下來,緊著嗓子吞吐道:“民,民女拜見,拜見皇上。”


  她著實是緊張壞了。如她這等卑微之人何德何能竟能麵見聖言。如此陡然至此,心底便是早有準備,但終歸還是抑製不住的怯場了。


  那明黃之人垂眸朝徐桂春掃了一眼,平緩出聲,“退下。”


  短促的二字,無波無瀾,聽著倒是並無怒意與鋒芒,隻不過,他的嗓音著實太難聽了,甚至嘶啞難耐,厚重發啞,猶如被什麽東西碾碎了一般,一字一句的蹦出,給人一種悚人發涼之感。


  徐桂春怔了一下,不敢耽擱,回神後便略微擔憂的朝思涵掃了一眼,隨即起身離開。


  思涵眼角越發的挑了起來,淡漠的朝那人打量,森冷的目光,則徑直朝那人麵具上方那兩隻眼孔望去,則見那人的眼瞳,黑得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無底,卻又似是夾雜了幾許複雜。


  又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打量,他也開始轉眸朝她望來,待得目光對上她的後,他竟如變戲法一般,瞳孔中的複雜之色全數消卻,甚至眼瞳之中,也霎時積攢出了幾許雲淡風輕,再讓人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來。


  “你便是東陵長公主?”他問。


  思涵深眼凝他,並未言話。隻是莫名卻覺,這人看她的目光著實有些厚重與異樣,至於究竟是哪裏異樣,她又說不出個一二來。


  “自是。”思涵默了片刻,才低沉無波的回了句。


  她這話著實稱不上恭敬,語氣也無半許的恭敬。奈何他卻並無惱怒,反倒是隨意的掃她一眼,隨即便稍稍上前挪步,待站定在她身旁的石凳旁後,便開始稍稍伸手,略微撩開龍袍下擺便坐了下來。


  霎時,一股淡淡的熏香映鼻,無疑是熟悉到了骨子裏。思涵麵色一變,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陡然複雜起伏開來。


  思涵麵色沉得厲害,心底的思緒,也已是翻江倒海,狂瀾重重。


  她滿目起伏的凝他,所有的淡定自若在這一刻卻驟然抑製不住的化為虛無。她袖袍中的手霎時緊握成拳,心底那一層層本是要淡定道出的話,也在這一刻驟然淩亂瓦解,說不出來了。


  她僅是滿目起伏的望他。


  他卻僅轉頭過來與她對視一眼,隨即便慢騰騰的挪開了目光,嘶啞厚重的問:“昨夜聽說長公主有要事與朕相商,不知那所謂的要事,究竟何事?攖”


  他這話問得直白,並無半許的委婉與拖遝。他這脫口的嘶啞嗓音,的確是她極為陌生的,隻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卻是熟悉至極。


  還曾記得當初在楚王宮時,那場大火焚燒蔓延,也是那帶著玉麵的男子在刀口下救了她,隻不過,當初那人,雖一切都掩飾得極好,臉上的麵具也極為精致,甚至也恰到好處的遮住了他的容貌,奈何,當初那人,防來防去,卻忘了防他身上的味道,就亦如此番身邊這人,玉製的麵具都幾乎將他整張臉全數遮蓋,但他卻忘記了,他這臉上的麵具材質,與那夜楚王宮救她的男子臉上的麵具如出一轍,便是這人身上的味道,也與那夜之人身上的味道全數重合。


  一切的一切,頓時變得有些明朗。


  甚至於,她的感覺不會錯。雖與那人接觸不過兩月,但也是各種親疏的舉動皆已做過,是以,她顏思涵雖不了解那人腹黑的內心,但卻了解那人的外表,就亦如,他那頎長修條的身形,飽滿的額頭,深邃的眼窩,甚至,還有他那身上極是特別的熏香償。


  思緒不住的翻騰搖曳,一時之間,她未言話。


  身旁那明黃之人也未著急,就這麽安然優雅的坐在她身邊,也未出聲催促。


  思涵默了半晌,才回神過來,心底的複雜起伏之意,也終歸是被她強行按捺了下去,便是那雙起伏震撼的瞳孔,也已然極為難得的恢複了平靜。


  她就這麽靜靜的凝他。


  他的目光則靜靜的落在亭外,安然靜謐,毫無不妥。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微動,終歸是低沉沉的出聲道:“本宮與皇上你,自然有要事相商。隻是在相商之前,本宮有其餘之事,想與大周皇上你,聊聊。”


  她嗓音放得極滿,語氣也極為厚重。


  他則嘶啞陌生的輕笑一聲,“東陵長公主若要與朕聊別的事,自然可在夜裏好生聊聊。今夜,朕有意在宮中設宴,好生招待長公主。畢竟,為了與東陵聯合對付東陵,朕自然有意與長公主好生處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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