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擇日問斬
霎時,徐桂春眼睛一酸,再度忍不住落了淚,委屈絕望的低聲啜泣。
老婦滿是心疼,伸手將徐桂春與孩童雙雙抱過,三人蜷縮一起,絕望悲泣。
“桂春啊,這可如何是好。今兒傷了霍玄那崽子,我們一家定是沒活頭了。”老婦悲戚斷續的道。
徐桂春並無太大反應,僅是眼淚成珠,渾然不斷。
她強行按捺心緒,本是想堅強,但終歸是心底太悲太痛,整個人也悲傷至極,全然難以真正的鎮定下來。
她終歸隻是個女子罷了,縱是心有誌氣,也不知該如何解決當前的難題,更也不知該如何撐起自己的家。
她僅是緊咬著牙關,抑製不住的抽泣著。待得半晌後,她終歸哽咽而道:“娘,你放心。霍玄針對的是我一個人,隻要我離開這裏了,或者死了,霍玄就會真正的罷手,不會再為難你們了。”
這話一出,老婦哭得更是傷心。
“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話!什麽叫你走了你死了,霍玄那人再家大勢大,斷然也不能要人性命。這天底下終是有王法的,那霍玄也不能隨意殺人。”老婦悲道。
徐桂春紅著眼,搖搖頭,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還是未能說出話來。
雖為天子腳下,但那霍玄要殺一人,自然也是手到擒來,極易擺平。再加之楚京之中,官官相護,她徐桂春又無錢無權,便是被霍玄殺了,又有誰會為她淌入這灘汙水來幫她。
她心底對此了然,也正是因為了然,是以才越發絕望。
她強行按捺著心緒,一言不發。
老婦突然想到了什麽,當即抬頭朝不遠處的榻上望去,目光也惱怒憎恨的凝在了榻上的思涵身上,怒道:“都怪她!都怪榻上那女子!若不是她傷了霍玄,我們定還有活路。如今霍玄被傷,保不準等會兒便會有霍家的人前來捉拿我們了。”
說著,嗓音越發一挑,焦急悲戚的道:“桂春啊,你爹一直都說這女子救不得留不得,偏偏你心軟要將她留下!如今這女子可是傷了霍玄啊,我們一家定是要被她所累,全數丟了性命啊。”
老婦惱怒至極,卻也後悔至極,雖是心底起伏一片,但最終,也隻得悲戚而哭,焦急難耐,無可奈何。
徐桂春癱坐著,牙關緊咬,仍是不言話。
待得老婦再度哽咽著出聲數落榻上的女子時,她才眉頭一皺,嘶啞悲涼的道:“娘,這都是我們的命,怪不得那位姑娘。今日那位姑娘若不出手,我早已被霍玄打死了,此際還如何有命與你說話。”
說著,強行振作,伸手猛然的擦了擦臉上的淚,隨即急忙推開老婦,嘶啞低沉的道:“娘,霍玄不會放過我們,是以這楚京啊,我們留不得了。你且快些出去將爹爹喚回來,我在家裏收拾包袱。待得爹爹歸來,我們便速速出城逃離。”
老婦驚了一跳,“你說是要出城逃跑?可我們這座院子還養著雞鴨……”
徐桂春滿心不忍,卻終歸還是緊皺眉頭,強行而道:“娘,此際已顧不得這些了。我知這院子是你們的根兒,但如今保住性命為大,若我們當真能逃過此劫,日後再偷偷回來看看這裏也可。”
她語氣中滿是勸慰之意,隻因強作鎮定,並未在語氣中透露太多絕望與悵惘之意,隻是待見自家娘親點頭並起身小跑出屋後,她整個人才再度脫力開來,目光死灰的落在屋外遠處,不再言話。
此番是否真能逃脫,連她都不敢多加想象。隻是憑霍玄那陰狠之性,此番她們若仍舊留在這裏定死路一條,如此,雖明知逃跑出城希望渺茫,但終歸還是比呆在這裏等死好。
徐桂春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再度回神,隨即強行按捺心緒,手腳並用的爬起身來。
她顫巍巍的立著,垂眸朝身側的兒子一掃,隻見他稚嫩的麵上盡數是驚恐與淚水,她於心不忍,卻又無可奈何,隻得將目光挪開,不敢再看,盡量放緩嗓音道:“全兒莫怕,快些將你那些喜歡的東西收拾好,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裏。”
孩童哽咽的啜泣著,卻終歸還是懂事。他稍稍點了頭,隨即便一言不發的轉身開始收拾東西了。
徐桂春也不再耽擱,著手開始收拾衣物,隻是待剛將衣物全數打包好,正要出屋去為自家雙親收拾衣物時,不料回頭之際,目光偶然朝那不遠處的榻上一掃,則見那本是仰躺在榻上的女子,竟不知何時的坐了起來。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目光在她麵上掃視,隻見她麵色依舊蒼白,隻是那雙淩厲清冷的瞳孔,卻是一派清明淡定,便是方才發生了那些驚險之事,竟似是不曾惹得她半分在意。
這女子滿身的威儀與強大,她著實是學不來的,也著實是莫名的心生敬畏的,甚至於,她也不由自主的覺得,她的目光太冷太冷,威儀傲然,就如權貴之人一般,正滿目清冷的,如同觀測螻蟻一般的,凝她。
“今日之事,讓姑娘受驚了,望姑娘見諒。”心有忌諱,她不敢朝她多加打量,僅是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開始有禮的賠罪。
隻是這話一落,那女子卻不答反問:“你以為你們舉家而逃,便能當真逃得掉?”
徐桂春眉頭一皺,麵色一變,並未回話。
待默了片刻後,她才歎息一聲,悵惘無奈的道:“無論逃不逃得掉,此番都得逃跑試試。再者,今日之事姑娘著實不該插手,我並非是怪姑娘得罪了霍玄,而是覺得姑娘與我不過是萍水相逢,著實不該為了我淌這灘渾水。那霍玄家大業大,的確不好惹,如今姑娘也傷了他,此番,便也隻有勞煩姑娘你與我們一道逃跑出城了。”
她略微和氣的說著,盡量努力的掩飾著自己的悲愴與無奈。
隻是這話一出,眼見那榻上女子半晌不言,她猶豫片刻,繼續緩道:“姑娘放心,我們此行定不會丟下姑娘,便是我徐桂春拚了這條命,自也不會讓霍玄禍害姑娘這無辜之人。”
她說得極為堅定,語氣也不曾掩飾的透著幾分執著。
她從不曾料到,她顏思涵有生之年,竟還要一個楚國的貧困之民來救。隻是雖與這徐桂春接觸不多,但她看人不會錯,這徐桂春,著實是個良善的人,甚至良善得都幾近於沒頭沒腦的爛好人。
在全然不清楚她身份之前,這徐桂春還敢將她領入屋中好生照料,也在此番滅頂大災之事發生後,她想著的,也終歸不是責怪她的突然插手,而是想著讓她顏思涵趟了渾水從而心生抱歉。
這一切的一切皆看在眼裏,若說心底無半點異樣感覺,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思涵眉頭微蹙,默了片刻,心底的複雜幽遠之意,便越發濃了半許。
僅是片刻,她唇瓣一動,終歸是問出了這幾日一直積壓在心然後又嗓音受製從而難以問出之話,“而今這大楚,仍舊是楚王為帝?” 徐桂春驀的一怔,著實未料思涵會突然這般問。
但又突然反應過來思涵前幾日昏迷,自然不知這大楚變天之事。她稍稍斂神一番,低低而道:“不是了,大楚早已變天了。前幾日便有皇榜下達,這大楚之國,已是改國號為周,且如今周國的皇上,已非楚王,而是楚王的二子繼位為新皇了。”
是嗎?
思涵心頭一怔,一股股複雜愕然之意肆意在心底流走。
她倒是未料到,這楚國竟已天翻地覆的變了,甚至連往日的大楚國號都廢了。她還以為,當初楚王設置那場鴻門宴,若是失敗了,不過是身家性命受危,楚國落入諸國之手;若是勝了,楚國壯大威武,江山擴充。卻是不料,而今事態竟演變成這樣,全然是她提前不曾料到的。
她麵色也越發的複雜開來,一時之間,並未立即言話償。
徐桂春凝她幾眼,也不多言,正要再度踏步出屋,未料足下還未踏動,思涵便已再度出聲,“楚王呢?如今大楚國號已廢,皇位改人,你們那老楚王,此際如何了?是死了還是被人劫走了?”
徐桂春終歸是驚了一跳,心底也漫出了幾許抑製不住的驚愕與畏懼。
“姑娘,你怎如此關心家國之事?”她下意識的問出了這話,而待嗓音脫口而出,眼見那榻上女子瞳孔一縮,瞳色森冷異常,她心頭一跳,當即垂眸下來,無端之中,卻是不敢朝她多加打量。
她心底終歸還是疑慮重重。畢竟,若為尋常平民,何來會對那些江山之主如此上心,於她們這些平頭百姓而言,其實誰人登位,一統江山,對她們而言都非太過重要之事,畢竟,誰人入主江山,她們的貧苦日子還是得照樣過,茶米油鹽也還是照樣要去操心。雖是有些人略微好奇的要談論家國之事,但若真正如此鋒利得提及家國政要之人的話,尋常之人,自然也是說不出來的。
就亦如,楚王雖是退位,但放眼這楚國上下,定也鮮少有人敢質問楚王是否死了。
畢竟,‘死’這字對於尋常之人用用倒也無妨,但將這字用在一國君主身上,弄不好,那是要掉腦袋的。
“不過是昏了太久,不知時事罷了。你可願告知於我,而今那楚王,究竟如何了?”思涵滿身沉寂,森然清冷的目光將徐桂春靜靜打量,自也猜得透她那驚愕拘謹麵色下究竟是何心思。
奈何她仍是不準備避開這話題,仍舊是再度出聲而問。
徐桂春心頭無奈,猶豫片刻,便小聲的回了話,“前幾日楚京動蕩,姑娘也該知曉得。楚王與大楚太子,便是在姑娘昏迷那夜被人……被人殺了。”
最後幾字,她咬字極輕。
思涵則眼角一挑,繼續追問:“被何人殺了?”
徐桂春頓時搖頭,不敢多說。雖外麵有人傳言是被東陵太子殺了,也有人傳言是被樓蘭之人殺了,但傳來傳去,也都不過是謠言罷了,無從考究,而她徐桂春自然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在這女子麵前多加議論。
畢竟,話題太過敏感特殊,多說無益,免得霍玄這人還不曾有能耐擺脫,便再度因言語不周而惹出事端。
她心生擔憂,謹慎小心。
眼見思涵神色一動,唇瓣一啟,似是又要言話,她雙瞳一跳,急忙先思涵一步道:“姑娘,事關楚王與大周新皇之事,還望姑娘莫要太過多論與探究。姑娘許是不知,而今那大周新皇,脾氣凶狠,冷血無情,在登基之日都可隨意在行宮外斬殺禮官,想來自是不好惹得。望姑娘莫要再提及楚王與大周之事了,而今我們得罪了霍玄,此番自然是逃命要緊。”
說著,強忍心緒,嗓音一挑,“姑娘且在屋中等候片刻,我去我娘親的屋中為他們收拾收拾衣裳。待得我爹娘歸來後,我們便一起逃出城去。”
這話一出,不再耽擱,當即踏步出門。
待得徐桂春在門外消失,思涵才回神過來,思緒幽遠翻騰,一時之間,蒼白的麵色也越發的沉了幾許。
她不曾見過那大楚新皇,是以自然不知那大楚新皇究竟是何脾性,亦或是否容易相處。隻是聽徐桂春那般言道,想來那大楚新皇得性子,自然也是冷冽無情,並非良善,不易相處。
隻不過,如今被困在楚京,身子並非硬朗,而今若冒然朝東陵逃竄,別說無車馬代步,無兵衛相護,身上更也無半點細軟金銀,就憑這些,她顏思涵若要靠自己的雙腿走回東陵,自然是異想天開,難如登天。
越想,心底的冷冽幽遠之意便越發升騰。
待視線稍稍迂回之際,不由掃到了小榻上那坐著的孩童,則見那孩童,雙眼紅腫,臉上帶淚,隻是那雙朝她落來的眼睛,好奇而又戒備,儼然如渾身刺蝟一般,審視緊張的盯他。
不得不說,這徐桂春的兒子長得與徐桂春倒有幾分相似,隻是若論性子,這對母子卻是天壤之別。徐桂春懦弱膽小,但這孩童,則是雙眼略顯淩厲,若能好生栽培,日後長大自也是英勇不羈的人才。
她神色微微一動,眼角微挑。
孩童緊緊凝她,麵上的戒備之色越發厚重。
思涵也不言話,僅是稍稍挪身想要下榻,奈何身子骨著實酸澀難耐,渾身略微乏力,方才憑空扔東西打霍玄那幾下,她便已使出了渾身的勁兒,而今突然鬆懈下來,渾身的酸澀與僵硬感仍舊嚴重,便是挪動一下,都略微艱難。
她眉頭皺了起來,強忍渾身不適嚐試著下榻站立,然而雙腿頹軟,無法站立。
待嚐試幾下後,她終歸是放棄了,整個人軟坐在榻上,不再動作。
僅是片刻,那小榻上的孩童竟突然下榻而來,徑直站定在她的榻旁,隨即那雙稚嫩的眼睛毫不避諱的朝思涵望來,突然問:“你是想站起來嗎?”
思涵瞳孔一縮,並不言話。
孩童也不惱,當即轉身將放在床角的那套衣裙捧到了思涵麵前。
思涵垂眸一望,隻見這孩童手中捧著的,是徐桂春為她專程縫製的新衣,雖是粗布麻衣,但卻針腳密集,看得出是精心縫製而成。
她心底觸不及防的沉了半許。
眼見她不伸手來接,孩童那小小的手再度略微吃力的將衣裙朝思涵遞近,“娘親說我們得立即離開這裏,外麵天涼,你先將這個穿上,莫要再讓我娘親擔心。”
他嗓音著實稚嫩,隻是那脫口的話語,卻猶如小大人一般。
思涵淡漠觀他,並不言話。
孩童也是極為倔強,越發的將衣裙朝她捧近,“你快穿。”
思涵凝他片刻,終歸還是伸了手,接過了衣裙,待將衣裙徹底穿上後,她便深呼吸了一口,再度嚐試著下榻站立。
她動作極緩極慢,躺了許久的身子骨,著實有些不利索,腿腳也僵硬酸澀如常,用不得力。隻是她也是不服輸之人,第一次放棄了,這次休息了這麽久,自然再得多加嚐試,而待幾番努力後,她終歸還是緊咬牙關的站了起來,隻是雙腿顫栗不穩,身形踉蹌,整個人搖搖欲墜。
孩童急忙踏步上來,小小的手攙住了思涵,奈何他身形瘦小,此番雖是扶著思涵,但卻是搭不上半許力道。
思涵眼角微挑,一言不發,也不曾真正將孩童推開,僅是略微艱難緩慢的朝前踏步,逐步挪移,待身子終於站定在門檻處時,她驀的將身子倚在門上,額頭也不自覺的布上了一層細細冷汗。
此際,有微風自門而來,徑直拂到了臉上,卷著幾許清涼。
在這屋中躺了這麽久,她這還是第一次觀望屋外的全景,隻見,屋外的院壩,坑凹不平,周遭,僅有幾棵樹木,便別無其他了。
這院子內的所有屋落,也皆是土牆而圍,有些牆體上還有深深的破空,此番乍然觀望之間,隻覺入目之處,皆是家徒四壁,淒涼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