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引薦
思緒至此,心口莫名複雜半許。
東臨蒼柔柔而笑,溫然催促,“顏姑娘?”
這話入耳後,思涵才開始按捺心神一番,隨即緩緩挪身朝前,待坐定在馬車邊緣,他則恰到好處的伸手而來,勢要扶她。
她順勢垂眸掃了一眼他那隻白皙修長的手,隻覺其皮膚光滑得當,掌心也毫無繭子,著實是一隻養尊處優的手,就不知這廝掌心連繭子都無,想來也鮮少拿得兵器,也不知他這滿身深不可測的武藝,是如何練出來的。
“多謝。”思涵默了片刻,才將手搭在他掌心。
他順勢將思涵的手圍裹在掌心,隨即微微用力,極是平緩柔和的將思涵從馬車上攙扶了下來。
此處,正是鬧市街頭,周遭嘈雜肆意,人頭攢動。
許是思涵與東臨蒼著實衣著奢然,氣質不凡,二人立在道旁,倒是惹得周遭百姓紛紛側目而望,嘖嘖稱讚。
思涵順勢朝周遭之人掃了一眼,不動聲色,並未將周遭之人眼光太過放於眼裏。
東臨蒼掃她一眼,微微一笑,隨即便道:“這楚京的街道倒是繁榮熱鬧。此際正巧時辰尚早,不若,我們先遊街一會兒,待得正午用膳之後,再出發前往楚京北麵的梅山如何?這楚京的氣候與諸國不一,寒氣會早早而來,便是臘梅,也會在初冬綻放,此番出宮之前,在下也聽人說,此際楚京北麵的梅山上,已有臘梅綻放,景致宜人了。”
是嗎?
這才不過剛剛入冬,楚京的臘梅就綻放了?
思涵眼角微挑,“那梅山距離此處,有多遠?”
東臨蒼微微一笑,“聽說,有半盞茶的車程。此番來楚,好歹也得賞玩一番,若連楚京的早梅都不去觀賞,倒也是白來一趟了呢。”
這話一落,不再觀思涵反應,他足下微動,便開始轉身往前。
此番楚京的鬧市,的確熱鬧,人走在道,各種嘈雜紛擾的聲音不絕於耳,著實是擾人心神。
突然間,思涵極是不喜這種熱鬧,更也不喜周遭之人頻頻朝她落來的打量目光。她眉頭一直微微而皺,足下緩緩往前,目光,則朝那東臨蒼望著,此番一路過來,便也一路見得東臨蒼觀這看那兒,這才不過行了一條街,他與他那貼衛的懷中,竟是抱了不少街上淘來的東西。
思涵眼角微挑,著實不知這大英的貴公子竟有如此走街遊玩兒的閑心,甚至於,他買的那些東西,也不過是耍玩兒與字畫之類,並不名貴,全然,不符合他滿身貴胄風雅的身份。
直至,東臨蒼與他那貼衛懷中被東西填滿,而後在一方小攤上,東臨蒼將買來的一隻花扇朝思涵遞來。
思涵麵色一沉,並未伸手去接,他則笑得柔和,自然熟一般的朝她道:“可否勞煩顏姑娘為在下拿著這扇子?”
思涵淡道:“東臨公子買這些東西作何?公子滿身貴胄,這些民間玩物竟還入得東臨公子的眼?”
他似是有些尷尬,朝思涵微微一笑,“此番出來得急,身上不曾攜帶太多金銀,加之又不曾為楚王準備禮物,是以順便在這楚京街上淘一些罷了。今兒在下可買了不少東西,雖不名貴,但數量定比其餘諸國所送的壽禮多。”
若非顧及禮數,思涵定得朝著東臨蒼翻一記白眼攖。
數量多有何用處!這東臨蒼此番隨意購買壽禮的態度,無疑是在變相的輕視楚王。
再者,他好歹也是堂堂大英的世家公子,便是自己未曾攜帶金銀,身邊的貼衛侍從自也是帶足了銀票。這東臨蒼如此在這楚京街上搜刮東西,態度隨意,的確,是不曾將楚王放於眼裏。
“東臨公子所言雖是,但你如今購買之物,已是極多,早已超越了其餘諸國所送賀禮的數目。是以,這把扇子,不買也可。”思涵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東臨蒼神色微動,竟仔細的思量片刻,似覺有禮,“長公主說得也是。隻是,這扇子好歹也是付了銀子了,總不好讓攤主退還。倘若長公主不棄的話,便送給長公主了。償”
思涵眼角一挑,這廝突然如此而言,又是哪出?
正思量,東臨蒼已是將扇子強行遞到了她手裏,隨即便轉身而行。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微沉,待垂眸朝手中的扇子一觀,才見這把扇子通體為紅,而待展開之後,隻見扇子上梅花縷縷,栩栩如生,滿目燦紅之中,竟是莫名的,一派盎然春意。
待得走街串巷之後,東臨蒼領著思涵隨意入了一家酒樓雅間,開始用午膳。
此番臨窗而坐,順著身邊的窗戶望出去,便見將樓下街道之景全數收於眼裏。隻見,街道上仍舊人頭攢動,來往之人密集,若細細而觀,卻並未見得想要發覺的身影。
東臨蒼極是熱情,多番招呼思涵用膳,思涵則興致缺缺,心有思慮,吃得不多。
正午過後,幾人便一道乘車前往梅林。
今日過了大半,這心底那股莫名的希冀,也隨時間的消逝而逐漸變淡,而一股空洞悲戚之感,則越發的濃烈上浮,莫名難遣。
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隻覺內心空蕩,甚至無奈。
她一直都鄙藍燁煜,敵藍燁煜,甚至怒他,排擠他,鄙他,但到了如今,她不曾親手殺他,他卻是當真不見了。
她從不曾想過,藍燁煜會以死亡的方式來與她全然不見,但這種方式,無疑是最為猙獰,令她一時之間,莫名的,難以接受,難以相信。
她也一直都認為,如藍燁煜那種滿心深沉之人,豈會命喪在野狼的嘴下,她也一直都記得,前夜漆黑之際,藍燁煜突然與她分開後,那發熱發汗的指尖,染了他掌心的半許涼薄。
而那種涼薄,無疑是森冷至極,就像是無溫無度,像,死人一般。
瞬時,思涵放在膝上的手驀的一顫,刹那,指尖上的紅扇啪啦掉地。
身旁東臨蒼歎息一聲,慢悠悠的將紅扇撿起,朝思涵柔柔而道:“縱是這扇子比不上奇珍異寶,但好歹也是在下一片心意,望長公主拿好了,便是要丟,也莫在在下麵前丟棄,免得,在下見了傷心。”
思涵這才回神,抬手將紅扇接過,“方才手滑。”她極淡的回了句。
東臨蒼微微一笑,柔眼觀她,瞳孔中了然一片,卻並未多言。
馬車一路馳騁,顛簸往前。
許久,終於是停歇下來。
東臨蒼依舊率先下車,隨即主動將思涵扶下車來。
而此際,周遭淡風浮動,陽光彌補,鼻子裏,灌來的盡數是淺淺淡淡的風,也是一股股清然別致的梅花冷香。
思涵放眼朝前方一望,便見前方,果然是一片燁燁而開的梅花,或鮮豔赤紅,或粉然嬌豔,當真是一片春意盎然,花海成片。
“這大楚的梅林,倒當真是個好地方。”東臨蒼不由感慨了一聲。
思涵轉眸朝他掃了一眼,並未言話。
此番賞梅的人著實不少,有單獨出行而來之人,也有拖家帶口之人,甚至於,還有不少大楚非富即貴之人,奴仆成群,浩蕩蜿蜒。
東臨蒼似是極喜這片梅林,在林中四處走動,思涵跟得累了,興致缺缺,便以為無心跟隨,眼見他再度朝前而去,她與單忠澤則駐足下來等候,本以為那廝賞完後會原路返回,不料久等之下,思涵也不曾等到東臨蒼歸來。
難不成,那廝又迷路了?
正思量,耳畔突然揚來一道低啞的嗓音,“姑娘的這把木扇,倒是好看。”
思涵微微一怔,循聲一望,便見身前不遠,不知何時已立了名年輕女子。
那女子,一身素裙,麵上雖帶笑,但笑容不達眼底,並無溫度。
眼見思涵凝她,她也毫不避諱的迎上思涵的眼,而後隨手搖了搖自己手中的折扇,朝思涵道:“姑娘的扇子,可是也是一把紅梅扇?”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她已主動打開了她的扇子,上麵一片紅梅,栩栩如生。
思涵瞳孔一縮,麵對這樣突然的搭訕,倒是心生戒備。
她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流轉片刻,才低沉而道:“我這扇子是否是紅梅扇,有何重要?”
她不答反問。
那女子沉寂的目光終於搖曳半許,隨即唇瓣一啟,低啞無溫的道:“倘若姑娘的折扇也是紅梅扇,便與我手中的扇子一樣。如此,你我便是有緣,而更有緣之人,也會在某處,等候姑娘相會。”
這話聽著倒是略微深厚,實則卻不過是故弄玄虛,故意誇張。
思涵淡道:“不知你口中的有緣人是誰?”
她目光一垂,徑直凝在思涵的折扇上,執意而問:“可否讓我看看姑娘的扇子?”
思涵神色微動,深眼凝她,隨即指尖微微一動,將手中的折扇微微展開。
瞬時,扇子上的紅梅鮮紅刺目,栩栩如生,與那女子手中的折扇圖案一模一樣。
那女子瞳孔微縮,麵色越發有禮起來,連脫口的嗓音也突然一變,低沉而道:“長公主,且隨奴婢來。”
這回,不止是稱呼變了,便語氣都變得恭敬開來。
思涵啪啦一聲瞬時收了折扇,語氣壓得極低,“你家主子是誰?”
“長公主隨奴婢去了,自然知曉我家主子是誰。”
思涵眼角一挑,並未立即言話。
單忠澤則滿麵剛毅戒備,足下頓時上前一步,滿是繭子的手迅速扣住了那女子的胳膊,“還不快回長公主的話!”
那女子滿麵平靜,並未被單忠澤唬住。她僅是斜眼朝思涵望來,“主子說,長公主乃極是特別之人,且膽大心細,但如今,長公主是心生懼怕,不敢去見我家主子了?”
眼見這女子態度硬氣,單忠澤捏在她喉嚨的手越發用力。
思涵淡道:“既是龍潭虎穴,是否要闖,本宮自得好生考慮不是?再者,這楚京之中,有人三番五次要要本宮性命,本宮自也不能掉以輕心。”
“我家主子未有對長公主不利之心。僅是,想見見長公主。”那女子略微艱難的出聲。
思涵深眼凝她,細致將她打量,待得片刻後,她低沉而道:“王統領,鬆開她吧。”
單忠澤眉頭一皺,“長公主不可。此女來路不明……”
未待單忠澤將後話道出,思涵出聲打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宮倒也要看看,這楚京之中,究竟還有人對本宮好奇,欲圖用識別折扇這等爛戲碼,來引本宮一見。”
她嗓音極是淡漠,清冷之中,也不曾掩飾的夾雜著幾許怒氣。
這把扇子乃東臨蒼挑的,若這婢子為的便是見拿這折扇之人,自也該尋那東臨蒼才是。奈何此女獨獨喚了‘長公主’三字,顯然是要見她顏思涵,如此,那東臨蒼誤打誤撞的買了這折扇送她,又是否,也從中為這婢子的主子從中搭橋?
是以,今日之事,可是那東臨蒼一早就幫這婢子的主子,設計好了的?
思緒翻騰搖曳,越想,心底便越發複雜陰沉。
這種被人盯上,被人算計,甚至被人引路的感覺並不好!她也著實不料,那東臨蒼今日邀她出來,也是別有目的,甚至想必他此際突然失蹤不見,定也是故意而為,就為,讓這婢子以紅扇為信物的過來認人,從而,再將她顏思涵引去見她那所謂的主子。
是以,今日之事,與東臨蒼脫不了幹係。
如此,她自然也得去看看,能讓大英的世家公子專程幫助之人,又是,何等的特別與神秘了。
眼見思涵態度堅決,單忠澤眉頭皺得厲害,猶豫片刻,卻終歸是鬆了那婢子的脖子。
婢子分毫不驚,麵色平靜,隨即也不耽擱,抬眸便朝思涵望來,“長公主,請隨奴婢來。”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思涵反應,她開始緩緩轉身,在前領路。
一路蜿蜒,周遭皆是成群的梅花樹,淡風浮動,花瓣飄零,一股股淡香在鼻尖浮動,隱約之間,則讓人莫名的心生涼薄攖。
然而那在前領路的婢子,則頭也不回的緩步往前,看那架勢,顯然是要將思涵與單忠澤往梅林深處引。
思涵與單忠澤一路跟隨,足下緩慢淡漠,並無怯場之意,待隨著那婢子繞過兩處小丘之後,前方,竟是一片雜草密布的灌木叢。
“長公主且小心些,叢中許有怪石,切莫要摔倒了。”
正這時,侍女突然回頭,極為難得的提醒了句。
思涵並未言話,反倒是單忠澤抑製不住的陰沉開口,“究竟還有多遠?”
婢子回頭過去,隻道:“不遠了,穿過這片灌木叢,就到了。”
此處無疑是極為偏僻,且足下荒草叢生,灌木成群,且這些植株,似是從來不被人清理過,是以一直開始瘋長,致使此處著實荒涼幽森,無端給人一種幽涼且不知深淺之感。
此處,無疑是鮮少人來,幽謐得過分淒冷。想來那婢子所謂的主人將見麵地方定在這灌木之後,也無疑是要掩人耳目。是以,那婢子的主子,究竟何人?
思緒越發翻騰,心底的疑慮與清冷之意,便也跟著越發的濃烈開來。
要穿過這片灌木叢並不容易,需得用兩手拂開周遭半人高的灌木與荊棘才可通行。單忠澤生怕思涵受傷,一路小心提醒,甚至分毫不顧手臂是否會被周遭灌木刺中或是劃著,極是努力迅速的在前為思涵開路償。
待得終於行完這片灌木叢後,便終於出現了一條下山的小路。
那婢子在這崎嶇的路上如履平地,卻也突然行得極快,思涵瞳孔一縮,不由加快步伐跟隨,待終於下到底部時,才見前方一片平坦,鮮紅的梅花樹成片,壯觀之至。
而那梅花林的深處,正有座竹院,竹院看似不太寬敞,甚至略微破敗。那婢子徑直將院子的院門推開,扭頭朝思涵望來,“長公主請隨奴婢進來。”
思涵掃她一眼,並未出聲,待與單忠澤踏入院門後,老遠便聞得幾道沙啞費力的咳嗽聲,那聲音,著實是費勁兒艱難,由此也判斷哪咳嗽之人定是上了年紀的婦人。
意識到這點,思涵驀的怔了一下,待得下意識朝單忠澤望來時,也見他眉頭緊皺,似是愕得不輕。
“我家主子近來身子不適,是以隻得勞煩長公主入屋來見了。長公主且隨奴婢來。”
這回,婢子的嗓音倒是稍稍柔和半許。
思涵聽在耳裏,心底的戒備也越發濃烈。
待隨著那婢子站定在院子其中的一間屋前時,婢子未曾耽擱,僅是伸手輕輕敲門,脫口的嗓音,也頓時溫和得多,“老夫人,東陵長公主來了。”
這話一落,屋內再度揚來道道虛弱的咳嗽,待得片刻,那咳嗽才停歇下來,隨即便有人略微緩慢沙啞的道:“請貴客進來吧。”
婢子頓時應聲,伸手將門推開,扭頭便朝思涵道:“長公主,請。”
頓時,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思涵皺了眉,待得默了片刻後,她才稍稍踏步,緩緩往前。
屋內,光線略微昏暗,藥香濃烈,待入得屋門後,思涵抬眸一望,便見前方不遠的床榻上,正有名裹得極厚的老婦斜靠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