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遊街
思涵滿目陳雜,麵色發白,待得半晌,才低沉而道:“火化攝政王之事,無需二皇子操心,本宮,親自去火化他。”
蕭樓微微一怔,麵色愕然,待得目光在思涵身上流轉片刻,終是噎了後話。
一行人出得行宮之際,天色已暗,黃昏已至。
空中紅霞綠綠,赤紅鮮豔,本是一派壯觀溫暖之景,然而落在思涵眼裏,卻毫無溫度,反倒是莫名的猙獰至極,就像是一道道鮮血,綻開在了天空裏,突兀刺目,令人心生悚然。
楚衛們一直帶著思涵乘車前行,待得行至楚京略微荒僻之地後,才停歇下來,隨即開始迅速搭起了火台,而後將藍燁煜屍首安放在了台子上。
夜風凜冽裏,思涵親自點火。
僅是刹那,便見那些通紅明亮的火苗子全數將台子上的人圍裹起來,而後,肆意,瘋狂的開始燃燒。
她瞳孔驟然顫抖得劇烈,當即挪開目光,單忠澤小心翼翼的為她披上了長袍,無奈而道:“長公主,楚京夜涼,攝政王這裏留下幾名東陵兵衛收拾骨灰便是,長公主也勞累了一日,便先回行宮休息吧。”
思涵穩穩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待得半晌後,她才低低而道:“既是火起,那便等到燒完後再回去吧。”
這話一落,發涼的指尖緊緊扣穩了長袍,不再言話。
夜色厚重,天空本是黑沉一片,但這肆意燃燒跳躍的火苗子,卻是照亮了半個天空。
待得許久,火勢才逐漸下跌,直至火光全數熄滅後,東陵兵衛才在楚衛火把的光亮裏開始收拾骨灰。
思涵靜立在原地,神色幽遠,仍是不朝那台子上望去一眼,待得東陵兵衛們將骨灰全數收拾完畢後,思涵正要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不料足下剛動,身後則突然揚來一道驚愕的嗓音,“長公主,攝政王身上似攜帶了一隻金桌,不曾燒化。”
思涵瞳孔一縮,下意識穩住身形,“拿過來。”
東陵兵衛不敢耽擱,頓時小跑而來,待站定在思涵麵前,便將金鐲遞到思涵麵前。
周遭,燈火搖曳,光影重重。
思涵垂眸朝那金鐲凝望,並未即刻伸手去接,待得沉默片刻後,她才稍稍伸手接過金鐲,則覺桌子已無溫度,涼薄刺骨,而待仔細翻轉著鐲子打量,則見,桌子上赫然的刻著一字:瑜。
瑜……
思涵神色陳雜,起伏不定,思緒也開始翻轉幽遠,全然,不曾參透這‘瑜’字有何特殊,竟要特殊到印刻在這鐲子上。
而待沉默半晌,她終歸還是全然放棄,僅是猶豫片刻,隨即將鐲子揣在袖中,一言不發的踏步離去。
因著在圍場中被狼群突襲之事,諸國之人皆損傷不少,是以,今日的楚王壽宴,無疑是被迫取消。
待得思涵行車回得行宮時,便聞楚王已攜楚太子親自來過行宮賠罪了,甚至於,還龍威大怒,因獵場之事降罪蕭樓,將蕭樓打了五十大板,後攜太子揚長而去。
蕭樓雖看似精壯,實則身子卻並非硬朗,此番五十大板來得太陡,待得行刑完畢,已氣息奄奄,被侍奴急忙送回主殿。
隨即不久,大楚皇後便親自領著長串的禦醫速速抵達行宮,開始對蕭樓整治,奈何蕭樓傷勢極其嚴重,性命堪憂,大楚禦醫們也束手無策,紛紛長跪在蕭樓寢殿外,不敢起身。
無奈之下,大楚皇後隻得前往大英東臨蒼住處,百般祈求,欲讓東臨蒼救治蕭樓,奈何東臨蒼則稱毫無醫術在身,愛莫能助,大楚皇後絕望無奈,隻得歸得蕭樓寢殿以淚洗麵,悲痛欲絕。
這些消息,層層入耳,卻不曾勾起思涵心底的半分漣漪。
蕭樓自告奮勇要負責諸國之人狩獵之事,而今出事,楚王迫於諸國壓力將降罪蕭樓,自也是無可厚非。
隻不過,這幾日發生之事無疑是循序漸進,一件接著一件,但仔細想來,這行宮出事,蕭樓出事,能獲得最大利益之人是誰?
難道,是那大楚的,太子?
思緒翻轉搖曳,思涵麵色深了一重。
待在軟榻坐了許久,才折身入榻,合眸而憩。
奈何,剛一閉眼,腦海之中,則陡然出現藍燁煜的音容相貌,肆意風雅。思涵眉頭一皺,陡然掀眼,心口的揪痛,竟也莫名的再度升騰而起,難以壓製。
輾轉反側一夜,最終,天色大明,思涵終歸是一宿未眠。
一早,楚王便差人抬來了各種賞賜,欲圖補償各國之人,以示討好,而那所謂的壽宴,便也推遲到了三日之後,待得諸國之人傷勢皆稍稍恢複後,再補辦壽宴。
乍聞這消息,思涵心生冷諷,隻道是那楚王許是也未料到,本是早已布置好了一場鴻門宴,卻不料有人竟行在了他前頭,壞了他的大事。而今倒好,鴻門宴還未開端,自己倒還滿身嫌疑的下不了台,甚至還要屈尊降貴的開始討好諸國之人,不得不說,為國之軍,被人算計脅迫到了這種程度,倒也是奇恥大辱。
隻是就不知那楚王,會否找出幕後凶手,從而對諸國有所交代了。
正思量,修長的指尖微微一動,待觸碰到麵前的茶盞時,則見指腹涼薄,這麵前的茶水,不知何時竟已涼透。
她這才回神過來,正要喚單忠澤入內換茶,卻也正這時,不遠處的門外,突然揚來單忠澤恭敬的嗓音,“長公主,東臨從子求見。”
又是東臨蒼。
這滿行宮之人,想來就東臨蒼最是清閑了。
也是,畢竟不是一國政要的人物,並無太多瑣事需要處理,那人極是清閑,也是自然。
“問問他,此番過來有何事。”
思涵並不打算將他立即迎入屋內,更也不打算與他好生敘舊。
隻是待嗓音剛剛落下,此番回話的,卻已非單忠澤,而是那東臨蒼親自悠悠的出了聲,“今日天色大好,憋在行宮倒也陰鬱。在下正好有意外出賞賞這楚京,不知,長公主可要與在下一道前去?”
思涵眼角一挑,麵色涼薄四溢。
而今瑣事纏身,人人自危,便是她顏思涵,又有何心思外出賞玩!
她心生抵觸,也未太過耽擱,當即陰沉沉的道:“本宮身子疲乏,無心賞玩,東臨公子自行外出賞玩兒便是。”
東臨蒼輕笑一聲,“行宮氣氛如此沉寂壓抑,長公主當真待得住?”
思涵故作未聞,無心回話。
一時,門外也突然沉寂下來,未再出聲了。
半晌,本也以為那東臨蒼極是輕緩的走了,不料正這時,東臨蒼那嗓音再度在門外響起,“此番過來,本也想寬慰寬慰長公主。畢竟,長公主駙馬在昨夜突然殞命,在下也是極為震驚的,若在下記得不錯的話,當日混亂中逃竄之際,在下躍上樹躲避狼群時,貴國攝政王也躍上樹躲避狼群了。在下當時雖看不清貴國攝政王麵容,但也熟悉他身上的熏香呢。”
他嗓音極緩極慢,然而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無疑是掀起了狂然大波。
依照這東臨蒼之意,是前夜狼群襲擊之時,藍燁煜也躍上樹了的?甚至於,東臨蒼能察覺到藍燁煜身上熏香,想必那藍燁煜攀上樹後,離東臨蒼並不遠?
思緒至此,思涵瞳孔一縮,也終歸是有些坐不住了。
無論東臨蒼這番話究竟是否為真,此際,她都得親自去探究一番了。再者,昨夜著實因藍燁煜的死而心神俱震,是以心神難以集中,便是當時在蕭樓那裏查探藍燁煜屍首時,也並非太過認真,僅是隨意一觀,不成細致罷了。
但如今,那種心底的震顫與空洞感終於被時間填補,心神也徹底恢複過來,才覺,便是藍燁煜遭遇了狼群,為何僅是腿部與臉部受傷,且便是臉被狼咬了,自也不會咬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似是渾身之上,狼群就隻針對了他的臉,肆意而咬。
因著分不清容貌了,是以也僅得靠著衣著與身形辨認,但如今突然憶起,才覺蕭樓殿中的那具屍首竟也稍稍比藍燁煜胖了半許,甚至他肩膀上的傷口,似是剛剛結痂,但藍燁煜肩膀的傷勢已有多日,便是結痂,也有脫痂之處,並非是結痂完整紅潤,猶如初結一般。
這些疑點,她皆不曾對人表露過,也不曾對單忠澤多加提及。
隻是事到如今,她仍是不敢相信,連大齊那束手無策的文臣都能脫離危險,那藍燁煜,本是心思厚重,圓滑得當,又豈會比大齊那文臣還弱?
她並未太過耽擱,緩緩起身,待打開殿門站定時,便見東臨蒼滿身華袍,正清風儒雅的立在門外不遠。
思涵徑直朝他望去,目光分毫不避的迎上他那雙微微帶笑的眼。
“昨夜,本宮駙馬既是躥上了東臨公子不遠處的樹上,那後來呢?為何昨早之際,本宮駙馬不曾出現?甚至於,東臨公子昨早也不提醒本宮?”她問攖。
東臨蒼麵色平緩無波,朝著思涵柔柔的笑,“實不相瞞,在下昨夜在樹上太過困頓,睡了過去。而待醒來時,天色已然微明,而貴國攝政王,也早已不在那樹上了。許是,貴國攝政王恢複體力後,便擔憂長公主,下樹去尋了。”
思涵瞳色陰沉,“昨夜本宮離你不遠,連東臨公子都能聽到本宮的說話聲,本宮那駙馬也離得不遠,想來自該知曉本宮也在這附近,無需焦急去尋才是。”
東臨蒼緩道:“貴國攝政王雖離在下稍近,但離長公主就有些遠了呢。再加之心憂長公主,那時無論周遭有什麽細碎之聲,可都是聽不進去的呢。”
說著,目光在思涵麵上流轉幾許,而後微挑著嗓音悠然而道:“也或許,貴國攝政王知曉長公主回行宮了,本要進來,而這行宮裏裏外外圍裹了不下六層楚衛,嚴密戒備,不得任何人入內,縱是貴國攝政王本事滔天,也不易在此際敏感之時入得這行宮呢。”
他嗓音略微有些挑高,然而脫口之言,卻是話中有話。
思涵心底有數,默了片刻,低沉而道:“東臨公子不是說要遊玩兒楚京麽?償”
見得思涵如此問話,東臨蒼渾然不愕,似是一切都已揣度於心,了如指掌。他僅是輕笑一聲,隻道:“在下過來,便是想邀長公主外出去遊遊這楚京。畢竟,此番好歹來這楚地了,自該遊玩一番,再順便,為楚王挑選些賀壽之禮。”
思涵神色微動,低沉道:“既是如此,正巧,本宮也有心外出走動走動。聞說大楚也是人傑地靈之地,山水與人文皆是極好,就不知這楚京之中,是否好玩了。”
東臨蒼柔柔而笑,“長公主倒著實是個通透之人。請。”
今日的天氣,依舊晴空萬裏,的確適合出遊。
大楚曆來便天氣涼寒,時常伴有陰雨,但這幾天的大楚天氣,卻著實是出奇的好,甚至似要將全年的好天氣都放在這幾日全數過完一般。
此番行宮的戒備,著實森嚴,不止行宮各處有楚衛密集巡邏,便是行宮宮門外,也是圍了三層密集的楚衛,個個皆神色陰寒,嚴正以待。
此番思涵一行,卻僅有四人,除了思涵與東臨蒼二人之外,其餘二人,則是單忠澤與東臨蒼身邊的貼衛。
許是經曆了幾番動蕩,此番鎮守行宮的楚衛也極是嚴謹細致,戒備重重,便是思涵與東臨蒼要出行宮,也是嚴密盤問,甚至還查過思涵與東臨蒼身上攜帶的各國信物,而後才會稍稍鬆懈戒備,開始放行。
馬車之上,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不絕於耳,然而車內氣氛,卻是莫名沉寂,清寧厚重。
思涵稍稍伸手撩開車簾,目光隨意朝外一掃,瞳孔微縮,低沉而道:“東臨公子可熟悉楚京?”
“並不熟悉。”這話一落,身旁的東臨蒼回得坦然。
思涵稍稍放下簾子,目光朝東臨蒼落來,低沉而道:“既是不熟悉,此番並無目的的乘車出行,也並非妥當。而既是要體會楚京的人文風情,自然得,棄車而行,親自,走在這楚京的街道上,感受楚京人文,許是會更好。”
東臨蒼輕笑一聲,“長公主此言甚有道理。隻不過,依在下所見,長公主似也不是愛湊熱鬧之人,而此番長公主提議棄車而行,如此急著將自己暴露在人群之中,可是想引得什麽人注意?又或者,在長公主心底,可是根本就不曾相信東陵攝政王會在昨夜亡故,是以,心有盼念,從而想在這楚京的街道上……偶遇?”
他嗓音懶散隨意,柔和得當,但卻是著實令人心生厭煩。
這東臨蒼與藍燁煜一樣,皆是深不可測,擅長窺探人心,甚至此際她顏思涵的心意,他也可謂是了如指掌,甚至還能極為直白的言道出來,直擊她的內心。
這種被人看透了心思之感,並不太好,總覺得有種被算計之意,難以揮卻,又難以避開!
思涵兀自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陰沉而道:“有些話,說得太過明了,便就沒意思了。”
“長公主許是誤會了,在下也不過是在稍稍揣度罷了,並無將話說得太過明了之意。隻是,在下也著實好奇,如長公主這般幹練剛毅之人,當真會,對東陵攝政王動得真心?”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也幾不可察的變了幾許。
“關你何事。”大抵是心有煩躁,是以,眼見這東臨蒼問來問去,滿身的委婉與耐心也耗費不少,從而這脫口之言,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幾許躁意。
東臨蒼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他柔和的目光在思涵麵上流轉幾許,隻道:“東陵長公主雖看似清冷薄情,實則,卻是有情。如長公主這般人,倒也著實該被人,溫柔以待,嗬。”
他語氣悠然溫潤,然而落在思涵耳裏,卻隱約卷著半縷幽遠,半縷調侃。
待得這話落下後,他轉眸朝前方的簾子望去,薄唇一啟,平和出聲,“停車。”
這話一落,坐下的馬車頓時停歇。
東臨蒼朝思涵微微一笑,不待其反應,便挪身朝前,極是淡然儒雅的下了馬車,隨即,他一手撩著馬車簾子,目光則朝思涵落來,輕笑一聲,“既是要棄車而行,感受大楚人文,如此,便並非說說即可,而是得做。顏姑娘,在下且扶你下車吧,這人海茫茫的,倘若心有執念,許是,當真就被命運柔和以待,從而,遇見,那本該遇見的人呢。”
他笑得極其柔和,嗓音也極其柔和,整個人看似清風儒雅,溫柔得當,而脫口的話語,卻極是自然的將稱謂都變了。
思涵瞳孔一縮,清冷凝他,隻覺他無疑是話中有話,那所謂的命運柔和以待,也不過是尋常之人的希冀罷了,但從他嘴裏說出來,竟莫名的增了幾許篤定與深沉一般,就似是,他全然知曉那藍燁煜不會當真亡了一般,更似是他在隱約的牽引著她,要讓她去遇見什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