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凜冽

  光影暗淡中,隻見泗水居此際一片黑暗,淒冷至極,前方幾名大楚兵衛一邊引路,一邊開始點燃泗水居院內的燈籠,待領著思涵站定在泗水居主殿前時,楚衛們便駐了足,回頭朝思涵望來,“長公主,此處便是泗水居主殿。屬下等先將殿內燭火點燃,後再回去遣侍奴過來伺候。”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立即言話。


  單忠澤當即而道:“不必了,長公主已有侍奴,無需勞煩。”楚衛們稍稍一怔,眨眼之際,便回神過來,也無意因此而多加客氣,僅是朝思涵恭敬的點了點頭,而後便伸手,極是幹脆的推開了主殿殿門。


  殿門一開,漆黑一片。


  思涵並未立即入內,待楚衛將殿內的燭火全數點燃,她才與單忠澤緩步入內。


  “此處無需你們伺候,你們且回去與二皇子回報吧。”待剛剛坐定在屋內軟榻,思涵目光朝那幾名楚衛一掃,低沉而道。


  楚衛們也極是識時務,當即點頭,恭然而道:“長公主若有何需求,隻管差人知會這行宮中的楚衛便是。”


  說完,幾人朝思涵恭敬一拜,“長公主,告辭。”


  思涵朝他們極是淡漠的凝著,一言不發,待得楚衛出門走遠,她才轉眸朝單忠澤示意一眼。


  單忠澤忙點頭,迅速走至不遠處的殿門處,待朝外左右謹慎的探尋一眼後,便開始合門過來,低沉沉的道:“長公主,今夜失火之事,無疑是有武功極為高明之人相助。若是不然,那月牙殿,定是不可能如此迅速的火燒一片。”


  看來,單忠澤也察覺到這點了。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幽幽的朝不遠處的燭火望著,麵色並無太大變化。


  月牙殿能如此迅速的火燒一片,一發不可收拾,這其中,自是得借助助燃之物,而能在她顏思涵與單忠澤眼皮下如此迅速的潑上助燃之物,甚至還要點火放火,那劉鈺,豈會有這本事?

  她心底了然,卻是並未立即言話,修長的指尖,則極是懶散隨意的將身旁幾案上的茶盞一端,奈何,指腹之下,卻是略有溫度。


  竟是,不曾涼透的熱茶!


  她瞳孔驟然一縮,低沉而道:“今夜那場月牙殿失火,無疑是有人要針對本宮性命。而那劉鈺,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


  單忠澤瞳孔一縮,“那劉鈺死前,曾言道說是楚皇授意他……”


  “並非,是楚皇。”


  不待單忠澤將後話道出,思涵便略微幹脆的出聲打斷。


  單忠澤頓時噎了後話,心底疑慮四起,“若不是楚皇,長公主以為是何人?難不成,是這行宮內的其餘幾國?”


  思涵神色幽遠,指尖也微微而動,將手中茶盞湊近麵前,仔細一盯,則見茶盞內,是一杯無色無味的白水。


  她眉頭微微而蹙,隨即淡然將茶盞遞於單忠澤麵前,待得他微詫的觀她時,她低沉而道:“你摸摸。”


  單忠澤忙點頭,伸手接了茶盞,奈何待杯子入得掌心,他那麵色,便陡然一變。


  思涵稍稍攏了攏衣裙,低沉而道:“這泗水居似是無人入住,奈何這幾案上的茶水,卻是有溫度。如此說來,當時月牙殿大火之際,該是有人,在此品茶觀戲。”


  單忠澤眉頭皺得厲害,麵色緊然戒備至極,“長公主說得極是。倘若月牙殿著火之際,那幕後之人當真在此品茶的話,無疑,那幕後之人不是身份極為尊崇,尊崇到能隨意入得這行宮,便是,那人也是這行宮中的人;又或者,那人武功極強,即便不是行宮中的人,但也能憑武藝,神不知鬼不覺的闖入行宮生事。”


  “不錯。隻不過,依照本宮之意,倒是那幕後之人,許是不是楚皇。”


  思涵沉寂幽遠的出了聲。


  單忠澤靜靜朝思涵凝著,“但劉鈺死前,的確說的是楚皇授意……”


  未待他後話道出,思涵便出聲打斷,“劉鈺之言,若說是故意蒙騙世人,也是可能。再者,倘若當真是楚皇要對本宮不利,又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行宮縱火,甚至還挑劉鈺這等蹩腳無能之人,暴出他幕後指使,而不派死士暗中行事,一旦東窗事發,便可咬毒而亡,死無對證。”


  說著,目光朝單忠澤落來,“楚皇身邊,定能人無數,行這等事,何必要挑劉鈺這等人。”


  單忠澤頓覺有理,眉頭卻越發皺得厲害,“若不是楚皇,這幕後之人,又該是誰。”


  他嗓音極為幽遠無奈,複雜重重。


  思涵瞳孔驀的一縮,麵色也沉得厲害,待沉默片刻後,她唇瓣一啟,陰沉沉的道:“差人暗中查查,在這大楚的行宮裏,除了今夜觀戲的那些人外,還有誰,不曾來月牙殿觀火。”


  單忠澤忙謹慎而道:“是。”


  這話一落,正要稍稍轉身,思涵指尖一動,指腹開始摩挲杯盞,“順便,差人將攝政王找來。”


  單忠澤微微一怔,著實未料攝政王也許久未歸,但一聯係到方才的月牙殿大火,他神色也開始陡然一緊,隨即不敢多呆,當即轉身離去。


  此番月牙殿大火,除了那縱火之人武功了得,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過東陵兵衛在月牙殿縱火,還有一種可能,便是東陵一行人中出了內鬼,是那內鬼在暗中布置與縱火,是以其餘東陵兵衛才不曾發覺。


  但此番隨駕來楚的東陵兵衛皆是經過了精挑細選,層層選拔而來,每個兵衛皆是可信,是以,倘若當真有內鬼,那消失了這麽久的攝政王與伏鬼,倒是,嫌疑極大。


  思緒翻騰,複雜重重。思來想去的,單忠澤終歸還是將嫌疑落到了藍燁煜身上。


  夜涼如洗,泗水居主殿,幾燈如豆,燈影幢幢。


  思涵滿目幽遠,麵色複雜,待兀自在軟榻坐了半晌,才緩緩起身,行至不遠處的雕花窗旁臨窗而望。


  窗外,光影暗淡,殿外的小道,也是蜿蜒幽遠,無端透著幾許森冷與迷離。


  則是不久,思涵便見那條小道盡頭,單忠澤突然速步歸來。


  她瞳孔稍稍一縮,並未言話。


  單忠澤也行得極快,老遠便瞧見了窗邊的思涵,待得走近後,他才眉頭緊蹙,恭敬而道:“長公主,攝政王與伏鬼醉在隔壁的落霞居了,正在那兒鬧著酒瘋。”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抽,心底頓時複雜滿溢。


  那藍燁煜醉酒後,的確是稍稍有些行瘋,就猶如當日大婚之夜,藍燁煜醉酒之後,竟是敢對她以下犯上的偷襲與親昵。


  那種熱烈與張狂之性,落在藍燁煜身上,並不符合,也隻有藍燁煜醉酒後,他才能打破常日裏的溫潤與儒雅,變得狂躁與熱烈。


  是以,那藍燁煜今夜久久不歸,便是因醉了酒,在別人那裏耍酒瘋了?


  但藍燁煜醉了,那伏鬼,又為何也醉了,難不成隔壁之人最是好客,不僅好酒招待藍燁煜,甚至對伏鬼也一視同仁,熱絡招待?


  不得不說,今夜月牙殿突然失火,那藍燁煜主仆二人則突然醉酒,如此說來,無疑是,事態蹊蹺,不得不查。


  思涵麵色越發沉了半許,目光再度朝單忠澤落來,“隔壁的落霞居,住的是何人?”


  單忠澤嗓音有些發沉,“住的是,樓蘭國的安義候。”


  是嗎?竟是樓蘭?

  樓蘭雖略微靠近塞外,習性略野,但正因這種粗獷之氣,卻並非太過好客,那藍燁煜不過是去月牙殿近鄰拜訪,竟還被樓蘭的安義候給招待得喝醉了?


  她瞳孔陰沉得厲害,“帶本宮去。”


  這話一落,不待單忠澤反應,思涵已迅速轉身,當即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一路上,她足下極快,單忠澤也分好不敢耽擱,迅速在前領路。


  而那所謂的落霞居,卻與泗水居極近,待繞過半條道後,那落霞居便在那道旁屹立著。


  此番還不曾入得落霞居院子,便老遠就聽到了絲竹笙簫,思涵麵色發沉,足下越發迅速,待入得落霞居後,便有樓蘭之衛迅速閃身上來攔路。


  “爾等是何人?”


  樓蘭的兵衛,倒是紛紛抽出長矛冷刀,惡狠狠的問。那種氣勢,著實如草原上的猛寇無疑,隻是思涵卻隨意朝他們掃了一眼,並未放在眼裏,卻待視線稍稍迂回,則突然見得這些樓蘭兵衛的衣著極是風情與特別,那種少數的民族風極是濃烈,甚至於,這些兵衛,皆長發為辮,幹練厚實,無端的,給人一種極是粗獷之意。


  瞬時,思涵瞳孔一縮,心底情緒,也驟然再度的翻騰起來。


  思緒與記憶層層而起,突然,她倒是發覺這些樓蘭兵衛的衣著風情,倒是像極了那雪蠻。曾也清楚的記得,當日東陵京都東湖的花燈節上,那雪蠻滿身驕縱,甚至躥上展文翼的畫舫拚打,那夜,那雪蠻也是衣著得極為民族風情,且衣裙上的有些紋路,竟與這些樓蘭兵衛衣服上的紋路如出一轍。便是那雪蠻的頭發,也與這些樓蘭兵衛滿頭的鞭子,極是想象。


  如此說來,那雪蠻,是樓蘭之人?倘若當真如此,那人突然冒充男子混入她東陵的科舉考試是為何意?


  越想,心底的複雜之意便越發濃烈。


  僅是片刻,身旁的單忠澤迅速閃身擋在了思涵前麵,極是剛毅冷冽的道:“放肆!這乃東陵長公主,特意前來接我東陵的攝政王,爾等還不快讓開?”


  單忠澤嗓子提得極高,氣勢如虹。


  樓蘭兵衛們倒是分毫不懼,也全然不曾有讓開之意,反倒是咄咄逼人的道:“管你是東陵長公主還是誰人,我們隻知曉,我們家侯爺不曾召見你們,那你們便不得擅闖,更也不得入內。”


  單忠澤臉色一沉,不及言話,思涵頓時伸手極是淡然的將他推至一邊。


  “既是如此,那便麻煩你們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東陵長公主來訪,欲與安義候,見上一麵。”


  思涵陰沉沉的出了聲。


  眼見思涵算是略有禮數,樓蘭兵衛們也未太過為難,僅是朝思涵與單忠澤戒備冷冽的掃了兩眼,隨即便有人道:“等著。”


  這話一落,那言話的兵衛便轉身踏步,朝院落內蜿蜒而遠。


  思涵也不著急,整個人平靜無波的立在原地,神色淡漠。


  則是不久,冷風凜冽裏,那離去的兵衛迅速歸來,這回,倒是對思涵稍稍有禮了,緩道:“東陵長公主,我家王爺,有請。”


  說完,抬眸迅速掃了一眼思涵的麵色,“請長公主隨我來。”


  思涵滿目沉寂的點頭,並未言話。


  兵衛再度抬眸將他她掃了一眼,隨即不再耽擱,當即轉身在前帶路。


  這座落霞居,與先前的月牙殿大小無異,隻是曲道通幽之中,倒是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朦朧與神秘,再加之周遭花樹映襯,倒是格外雅致。


  一路上,思涵目光隨意的朝周遭觀望打量著,眸色複雜,則是不久,前方領路的樓蘭兵衛突然停步下來,略微幹脆的道:“東陵長公主,到了,你進去吧。”


  思涵這才應聲回神,清冷涼薄的目光朝樓蘭兵衛一掃,點了頭,隨即便繼續踏步往前,待剛好站定在屋門前時,她緩緩抬手,稍稍一推,待得屋門剛好被全數推開之際,則見前方門內突然有黑影壓來,頓時撞她個滿懷。


  霎時,屋內笙簫與笑鬧聲驟然一停,周遭死寂。


  思涵隻覺撞入懷裏的人,滿身酒氣,甚至還驟然伸手,穩穩的吊住了她的脖子。


  一股濃烈的酒氣,鑽入鼻間,厚重得令人作嘔。


  思涵眉頭皺得厲害,不及回神,懷裏的人竟稍稍仰頭,光潔溫和的額頭觸到了她的下巴,則是刹那,一道吞吐染笑的嗓音悠悠而起,“安義候,本王許是不能再陪你喝了,你瞧,本王的妻室,來接本王了。”


  妻室?


  這話入耳,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強行穩住身形後,才稍稍垂眸,則見懷裏的人,滿麵通紅,醉眼迷離,整個人,哪有常日裏的半許儒雅,反倒是風月無限,無端給人一種極是風情之意。


  這藍燁煜啊,也有這等模樣。卻也僅是他醉酒之後,才會變得如此醉態迷離,邪肆風情得不可方物攖。


  肌膚相觸,兩人緊貼而立,甚至於,思涵稍稍垂頭,便能全數聞得他滿身的酒味與那鼻孔中溢出的溫熱氣息。


  她並未立即言話,目光在他身上掃視償。


  則是正這時,不遠處突然揚來一道醉意邪肆的輕笑,“本侯怎不曾聽過,攝政王竟還有妻?”這話一落,目光搖搖晃晃的朝思涵落來,打量幾眼,喃喃自語,“這娘們長得倒是白淨,竟比我那女崽還要白淨。”


  單忠澤瞳孔一縮,當即幹練剛毅的道:“安義候,不得無禮,這乃我東陵長公主。”


  安義候全然大醉,整個人半趴在矮桌上,臉上嬉笑醉然,眼皮也極為努力的稍稍半睜,目光又朝思涵打量了好幾眼,含糊吞吐的道:“什麽東陵,什麽長公主。這娘們,不是冒充攝政王妻子的人麽。”


  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也稍稍一變,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陡然清明了幾許,“你就是東陵長公主?”


  這回這脫口而出的幾字,倒是未有先前那般醉意迷蒙,反倒是略顯清明與尖銳。


  思涵滿麵沉寂,並未言話,僅是稍稍伸手,正要用力的將掛在身上的藍燁煜推開,不料藍燁煜將她的脖子勾得極緊,整個人貼在她身上,儼然是一副爛醉如泥但又手勁兒莫名極大的模樣。


  她眉頭越發一皺,隻覺這藍燁煜醉得不正常,待垂眸朝他打量,則見他稍稍睜眼,懶散迷離的望她。


  她默了片刻,冷盯他幾眼,隨即將目光朝殿內周遭矮桌旁的那些人一掃,隻見那些人皆麵色通紅,神色發滯,醉得不輕,而那一身幹練的伏鬼,此際正趴在牆角的案桌旁,似是早已醉暈過去。


  滿殿之中,獨獨安義候的目光略微清明,隻是他也似是喝得不少,身子骨已然無法端然而坐,僅是抑製不住的斜靠在矮桌,勉強支撐著身子稍稍坐著。


  “本侯之言,你可是未聽見?”


  眼見思涵許久不回話,安義候吞吐斷續的再度問了一聲。


  腦袋暈沉得厲害,然而即便如此,他卻能稍稍保持半許清明。不得不說,那東陵長公主的名號,他倒是如雷貫耳,並非是因那東陵長公主如何聲名遠揚,而是因自家那丫頭常日飛鴿傳書與他言道那東陵長公主的事跡。


  能與東陵攝政王周.旋的人物,自也是不可小覷,而今親眼目睹,他倒是覺得自家那丫頭說得並未說錯,這東陵的長公主,雖容色上乘,本像是金枝玉葉的花瓶之輩,但這不過都是表象罷了,這東陵長公主的眼裏啊,可是清冷陰沉得緊,能有如此淩厲眼神的女子,又豈能是,毫無頭腦的無能之輩。


  思緒翻騰搖曳,一股股複雜逐漸蔓延,安義候越發強行按捺心緒,胳膊也支撐在桌麵,稍稍調整了一番姿勢,隨即緊盯著思涵,靜靜待她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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