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寬慰

  他薄唇一啟,開始緊著嗓子的寬慰,隻是那微緊微顫的語氣,卻是不留情麵的將他心底最深最急的恐懼與狂怒映襯了出來。


  整個過程,思涵滿目深沉的凝他,不再言道半字,隻是心底的涼薄與森冷之意,卻是越發濃烈。


  這偌大的大楚行宮,別處不著火,偏偏是她所住的月牙殿著火,自是怪異。再者,東方殤焦急狂怒的反應似也不像作假,難不成,今日之事,並非他差人所為?而那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越想,越覺今夜之事不簡單。


  她顏思涵自詡不曾得罪過大楚之人,也不曾與大楚何人結仇,而今不過是剛入大楚的月牙殿,便遭此橫禍!倘若今日她因舟車勞頓而極早睡下,又或因夜色冷而不願外出,如此,若沒有這些變故,她顏思涵,是否就被這突然迅猛而來的火勢給包裹了?

  思緒翻騰搖曳,心底的疑慮與緊蹙感,也越發的升騰,待得回神過來,她目光朝周遭一掃,卻見周圍之人,皆神色各異的朝前方那火勢凶猛的月牙殿望著。


  這些人當中,可有真正的凶手?

  又或是,那所謂的凶手,在陰暗之處,肆意的窺探著她?


  “長公主。”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剛毅緊蹙的嗓音。


  思涵驀的回神,循聲一望,便見單忠澤正提著水桶速跑過來。因著跑得太過急促,他桶內的水灑了大半,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便擔憂而道:“此處火勢太大,長公主且先去別處劈劈,這座月牙殿,大多以木頭為架,屬下擔憂著月牙殿會突然倒塌傷人。”


  思涵滿麵沉寂,目光幽遠的朝前方月牙殿一掃,“無妨,你且與楚軍一道救火便是。本宮這裏,無需你擔憂。”


  單忠澤眉頭皺得厲害,猶豫片刻,眼見思涵堅持,則終歸是未再言話,僅是招來了幾名東陵兵衛在思涵身邊守候,隨即便兀自提桶離去。


  夜色涼薄,冷風肆虐,而那月牙殿的火舌,則被大風刮得搖曳不定,大有朝旁蔓延的趨勢。


  周遭之處,場麵淩亂不堪,破水聲與叫喊聲此起彼伏,陣狀極大。


  思涵靜靜立在原地,一言不發,瞳孔,深邃無底,煞氣濃烈。


  許久許久,待得周遭各人的議論聲消停,待得思涵雙腿發僵發酸之際,那偌大月牙殿上的明火,終歸是被全數撲滅。


  空氣中,燒焦的味道厚重得令人作嘔,月牙殿上,一股股偌大的水汽與青煙順勢上浮償。


  而那方才被火光點燃的天空,此際也已驟然的消停了下來,漆黑厚重,徒留幾枚零星點點的星子,正散發著極暗極暗得光影。


  今夜這出大戲,終歸是,平歇了下來。


  思涵回神,忍不住稍稍活動僵硬的雙腿,卻是片刻之際,身旁的東方殤突然而吼,“來人,將在場之人,全數圍攏,一人都不得離去!”


  清冷的嗓音,威儀肅肅,那語氣中的冷冽與強硬之感,不曾減卻分毫。


  這話一落,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大隊鎧甲兵衛,竟層層而裹,刀劍相向,瞬時之際,便將在場看熱鬧之人全數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是何人?竟敢差人圍著本王?你可知本王是……”


  刹那,人群之中頓時沸聲一片,那名離思涵不遠的青胡之人當即怒吼,奈何後話未出,則有人急忙提醒,“王爺,那是東陵的太子。”


  這話一出,那吼話的青胡之人頓時噎了話,目光當即有些搖曳不穩,隨即悻悻的朝東方殤凝了幾眼,不說話了。


  一時,周遭氣氛也莫名的沉寂下來,東方殤滿目陰沉,上前一步,待站定在前方那道階梯之上後,便放眼朝在場之人一掃,“月牙殿無故起火,差點殃及東陵長公主。此事非同小可,這入住在大楚行宮之人,皆有嫌疑。”


  威儀層層的嗓音一出,頓時惹得在場之人越發無奈。


  他們不過是見或是衝天,特意過來看熱鬧罷了,怎這兜兜轉轉的,自己竟成了嫌疑之人。


  在場之人無一不吹胡子瞪眼,亦或是眉頭緊鎖,無奈至極,那一股股細微的議論聲,便也再度開始密密麻麻的搖曳而起。


  僅是片刻,便另外有人開始好聲好氣的道:“東陵太子,這月牙殿起火,我等也是訝然,但你要找凶手便找,何故將我們這些人圍在此處作何?我大齊之人與東陵從無交集,也犯不著如此大費周章的燒東陵長公主入住的月牙殿。”


  “如此說來,我樓蘭之國也是無辜,我樓蘭也與東陵並無焦急,怎會無緣無故害東陵。”


  此起彼伏的嗓音,開始升騰而起,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卻紛紛在撇清關係。


  整個過程,思涵皆看在眼裏,一言不發,目光,則開始在人群中仔細打量。


  此番人多勢眾,東方殤若要這麽查凶手,自是查不出來,甚至於,一般凶手,若在這月牙殿放火了,早會逃之夭夭,又豈會還不顧危險的留在這案發之地看熱鬧?


  是以,東方殤若這般查,許是查到明日,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思涵滿麵陰沉,心生冷諷。


  則是片刻,便有人抵觸東方殤獨大與蠻橫,開始陰沉而道:“那東陵之國,鮮少與世爭端,是以其餘四國與東陵,著實無太大交集。但要說與東陵交集與血仇最大的,也是你東陵才是。你東陵之國先前才滅了東陵先帝與先太子,而今東陵長公主在此,就不知你東陵之人,有無斬草滅根之意了。”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陰沉的目光朝東方殤落去。


  東方殤則惱得不輕,目光朝那言話之人一落,“你是何人?”


  那人並未言話,僅是慢騰騰的上前幾步,整個人,也緩緩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周遭光影,順勢打落在他身上,思涵轉眸,定睛一望,才見那人滿身絳紫大氅,頭頂金冠,整個人滿麵嬉笑,著實有股玩世不恭之意。


  “本王,大楚二皇子,禦封的譽王,蕭樓。”那人薄唇一啟,開口便道,嗓音頗有幾許傲然風骨,似是對東方殤無聲挑釁,全然無畏。


  東方殤瞳孔一縮,“你便是楚王次子,那喜好風月,常日留戀花街柳巷的大楚二皇子,蕭樓?”


  他這話,著實稱不上好話,楚王有個聲名狼藉的次子,那是天下皆知之事。


  奈何這話一出,蕭樓麵色渾然不便,大抵是厚臉皮慣了,反倒是嬉笑一聲,一本正經的開始糾正道:“東陵太子這話,本王倒不愛聽,本王並非留戀花街柳巷,而是留戀花街柳巷的人兒。這楚京的北麵,有條夜裏極是熱鬧的巷子,不若哪天,本王帶東陵太子前去瞧瞧?沒準兒到了那裏,紅酥手,纏指柔,任你金戈鐵馬曠世硬漢,到了那裏,都是牡丹花下醉,死了都值。”


  蕭樓這話說得著實露骨,待得尾音落下,驚了一片人。


  無論如何,此番終歸是楚京,此番這蕭樓作為楚京的東道主,無論如何,都改秉持禮法,好生招待,但令他們全然未料的是,這蕭樓不曾顧及楚國之威,大肆當眾的宣揚淫-穢,此舉無疑是玩笑過頭,令一些略微上了年紀的各國臣子抑製不住的搖了搖頭。


  也難怪這大楚的二皇子如此聲名遠揚,也難怪那大楚太子突然暴斃之後,楚王不曾考慮這大楚二皇子繼位東宮,反倒是擇了大楚三皇子蕭鴻。


  如大楚二皇子這種人物,無疑是,難成氣候。


  “二皇子的喜好究竟如何,本殿自是無心探究。本殿隻問,此處大楚的行宮僅用來招待各國來使,二皇子你,又如何出現在這行宮裏了?”


  僅是片刻,肅肅冷冽的氣氛裏,東方殤再度陰沉沉的出了聲。


  蕭樓麵露幾許埋怨,慢悠悠的道:“還能因為什麽?不過是犯了點事,讓我家老頭兒將本王趕出楚宮罷了,而今本王無處可去,總不能流落街頭,這行宮之中,也有本宮所住之處,本王,自然來這裏落腳了。怎麽,難不成本宮出現在這行宮裏,東陵太子如此質問,莫不是以為本宮便是今兒那防火燒月牙殿的凶手?”


  他態度著實有些懶散,更也有些輕蔑與諷刺,這話一出,不待東方殤反應,他倒是徑直轉眸朝思涵落來,縱是夜色涼薄,光影暗淡,且思涵身邊還立著不少人,但那蕭樓,卻能一眼徑直的盯上思涵,薄唇一勾,慢騰騰的道:“東陵長公主瞧著倒是婀娜多嬌,但就是麵色冷了些,本王倒是好奇,東陵長公主怎就將東陵太子給收服了。你瞧瞧東陵太子那著急的模樣,著實是想為了長公主而將在場之人都吞了呢,此際,長公主就不準備說點什麽?”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也沉了半許,此番燈火之下,光影本為暗淡,這蕭樓若非最初便察覺到了她,識別出了她,自也不會突然便一眼朝她精準的望來。


  再者,今夜之事,她顏思涵也不過是受害之人,而今這蕭樓如此言話,無疑是將所有的針鋒,全數推到了她身上。


  亦如,她今夜若不開口為這些周圍之人解圍,定會將周圍之人全數得罪,倘若她開口為周圍之人解圍,那今夜這月牙殿失火一事,定也會成為懸案,不易翻案,而她顏思涵,便也是吃了一場啞巴虧,說理都無處去說。


  不得不說,這蕭樓看似風流如痞,實則,卻是下得一手好棋。


  她心底了然至極,滿目深沉清冷的望他,並未言話。


  蕭樓饒有興致的望她,半晌後,勾唇而笑,“看來,東陵長公主是不願為我等在場之人解圍了。也罷,聽說東陵早已將和親文書傳至東陵,力求東陵長公主和親,而今東陵長公主與東陵太子倒是聯手而來,肆意逼人,先不說這月牙殿失火一事是否是二位聯手而為,就為了栽贓陷害,就說要捉拿那所謂的凶手,萬一是賊喊捉賊,我等被你們圍在當場,豈不是冤之甚冤?”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麵色越發一變,當即有人被他這話煽動,惱怒道:“東陵太子,東陵長公主,爾等莫要太過分。此番列國皆在,爾等如此之為,是想與諸國作對?”


  東方殤扯聲冷道:“放肆!我東方殤,斷不會用這等伎倆來為難旁人。”


  “東陵太子不會,但不代表東陵長公主不會。所謂最毒婦人心,說不準連東陵太子你,都被東陵長公主給蒙騙了。”


  “是啊是啊,前幾日這月牙殿都還好好的,怎今日東陵長公主一入駐,便突然著火了。”


  “這還不簡單?此番鐵定是東陵長公主刻意放火,從而與東陵太子聯手擺我們一道。他東陵早有稱霸的決心,東陵也未東陵的附庸之國,這兩國本為一家,自行作戲,不過是要我們這些其餘之國好看罷了。”


  “……”


  嘈雜紛繁的嗓音,淩亂而起。


  階梯上,那滿身頎長修條的東方殤已是怒不可遏,滿目起伏。


  僅是片刻,他便扯聲而怒,“住嘴!”


  威儀烈烈的嗓音,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內力,待得這話一出,似連周遭空氣都震蕩了一番,威力逼人。


  刹那,在場之人渾身一緊,當即噤聲,獨獨那蕭樓懶散而立,邪肆痞笑,那雙修長的桃花眼,仍舊是興味盎然的朝思涵望著。


  今兒這出大戲,無疑是精彩紛繁。


  她顏思涵這受害之人,而今,竟兜兜轉轉的成了自導自演的放火凶手。


  她無心在楚國便與其餘幾國列強為敵,但事到如今,卻並非是她願安生,就能安生的了。


  漩渦已成,陷阱已下,如今她倒是莫名發覺,這滿場之人中,獨獨這口舌生花的蕭樓,最是嫌疑。


  “一般,作惡之人,並不會親口承認,而是會責怪旁人,肆意將罪責推卸幹淨,也不知今夜大楚二皇子如此置身事外般咄咄逼人,行為明顯高調有過,是為何意?再者,今日月牙殿的火,著實並非本宮而放,本宮便是再毒,也斷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拿自己所住的月牙殿來玩笑。倘若旁人肆意武斷而諷,隨意猜忌,本宮的東陵之國,雖不能與諸國拚,但也可讓諸國,不得安生。亦如,這世上,再強之人,會有軟肋,再弱之人,也有強項,爾等若要肆意詆毀侮辱,我顏思涵,定當,絕不放過。”


  幽遠無波的嗓音,沉寂清冷。


  然而這話一出,蕭樓卻輕笑一聲,“東陵長公主這是要發威了?又或是,惱羞成怒了?”


  他這話著實稱不上恭敬,更稱不上尊重。


  思涵淡漠清冷的朝他望著,也未怒,隻道:“二皇子便這麽關心本宮是否發怒?”


  她問得漫不經心。


  蕭樓雙臂環胸,目光露骨的在思涵身上掃視,“東陵長公主好歹也是傾城佳人,佳人發怒,本王這東道主,自得關心。”


  “二皇子方才不是還懷疑本宮是放火燒月牙殿凶手,而今,便不擔心本宮惡毒,會突然對二皇子下手?”


  “本王命硬,到處都硬,美人兒隨意捶打兩下,不過是撓癢癢罷了,嗬,便是東陵長公主這手沾了血,放過火,本王,也是喜歡的。誰說要對蛇蠍之女避之不及?蛇蠍之女,更是風情萬種,酥人骨頭的。”


  “你放肆!”


  一旁的單忠澤終於聽不下去了,頓時怒喝一聲,尾音未落,便已抽了腰間配劍,轉瞬便要朝蕭樓刺去。


  蕭樓頓時轉身,拐彎兒小跑的跑到了幾名楚國兵衛後方,大肆興味而喝,“爾等瞧瞧,說她是蛇蠍之人,說她放過火,她就惱羞成怒了啊。今兒這場鬧劇,真相究竟如何,已明知之昭昭了,東陵長公主與東陵太子串通一道,是想將我等全數安上殺人縱火之罪,困死在這月牙殿前啊。”


  興味盎然的一席話,煽動的意味極為明顯,瞬時之際,在場之人麵色越發陡變,人心各異。


  四下抗議一起,怒斥而來,一些人頓時開始推慫外圈的東陵兵衛,儼然要強行衝破東陵兵衛的圍堵,揚長而去。


  一時,場麵混亂不堪。


  階梯上的東方殤,麵色冷冽得厲害。


  他常年行軍打仗,雖身為東陵太子,也能處理國之政務,但這等場麵,他著實不曾應對過,也不好用軍隊裏那種嚴厲的律法來鎮、壓與喝止。


  正當場麵無法控製之際,不遠處,突然揚來近衛劉巍的呼聲,“太子殿下,凶手已是抓到。”


  劉巍的嗓音極大極大,甚至都已全然蓋過了周遭的喧鬧。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下意識一怔,卻是片刻,那滿身勁裝的劉巍與傅九竟同時按壓一人朝東方殤迅速而來。


  思涵定睛一望,便見那劉巍與傅九押著的人,乃一名衣著鎧甲的男子,而那男子,眉頭緊蹙,麵容悲戚絕望,待被劉巍與傅九押著跪在東方殤麵前時,他便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劉鈺?”


  東方殤驀的一驚,而那立在楚衛身後的蕭樓,也忍不住愕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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