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略生涼薄
這等話,無疑是在將她滿身的仇恨全數吊起來鞭笞與諷刺,而這股子諷刺之感,也是濃烈厚重,絕不可,饒恕。
她思緒狂湧,眸色起伏劇烈,則是片刻,那股狂躁之怒,陡然爆發。
她頓時伸手成爪,極迅速冷冽的抓住了藍燁煜衣襟,隨即迅速一扯,將他脖子拉到了麵前。
“攝政王大權在握,自可在本宮麵前目中無人!本宮常日,可忍你讓你,但攝政王若觸及本宮底線,本宮對你,定不客氣!那東方殤,乃本宮血仇之人,此生之中,若不能取其首級,本宮自會死不瞑目!本宮今日轉身而逃,也非愛之深責之切,而是,本宮恨不得即刻動手要他性命,但本宮卻不能,兩國當前,本宮不能動手,本宮不能壞了兩國關係,從而引得我東陵卷入仇恨漩渦,生靈塗炭!本宮隻有忍,強忍,忍不住了,便隻有轉身逃走,刻意而避,努力不讓自己被仇恨衝昏頭腦!攝政王不知本宮心意,不懂本宮滿身重擔,又有何資格隨意評判本宮轉身而逃的初衷?你自詡看得清人心,卻連本宮最基本的心意與仇恨都看不清,如此,你如何能識人?既是不能識人辨人,那你日後,便安分守己,莫要再插手本宮之事,更莫要再隨意評判本宮之為,倘若你膽敢再在本宮麵前觸本宮底線,你且等著,本宮對你,覺不會手軟,便是拚死,也定讓你徹底消失在本宮麵前!此言,本宮,說到做到!”
心底著實是惱怒大發,難以排遣,隨即此番突然被藍燁煜踩中了敏感之處,一時之間,便將今日所有的惱怒與委屈全數噴在了藍燁煜身上。
今日這藍燁煜千不該萬不該,便是不該說她對東方殤愛之深恨之切,她與東方殤隔著血仇,勢不兩立,這藍燁煜如此評判,無疑是在踩踏她的血仇,也是在踩踏她的底線與尊嚴。
思緒搖曳,盛怒難平,待得這話落下後,思涵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森冷厚重得厲害。
藍燁煜滿身淡定,麵上,並無太大動容,那雙深邃的瞳孔,也在思涵麵上略微認真的凝望,待得半晌後,他薄唇一啟,終歸是平緩無波的出了聲,“長公主對東陵太子並無掛記之意,便好。微臣方才之言,也僅是擔憂長公主對東陵太子放不下罷了。”
思涵神色陰沉,凝他片刻,隨即一把推開他,冷冽而道:“本宮還未荒唐到掛記仇敵之人。”
藍燁煜稍稍挪開目光,伸手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皺的衣襟,緩道:“長公主此言,微臣記下了。倘若微臣先前有何話不妥,便也望長公主見諒。”
他極為難得的妥協了下來,這番平緩溫潤的委婉歉疚之詞,倒也極為難得的被他言道而出。
思涵瞳孔一縮,冷眼觀他。
藍燁煜目光幽遠的落於不遠處的牆角之處,似也不願就此多言,僅是默了片刻後,便平緩而道:“亦如長公主所言,微臣乃局外之人,不懂長公主血仇,但也正因微臣是局外之人,是以有些事看得比局內之人清楚,從而,才心有疑慮,出聲點撥,並無其它之意。而今,此事可暫且先放下,便論那龍威,長公主準備如何處置?”
思涵強行按捺心緒,神色微動,低沉而道:“龍威乃東陵之將,自也該知曉不少東陵排兵布陣之事。是以此人,尚且先留著性命,以待不時之需。”
藍燁煜勾唇而笑,“長公主英明。”
思涵滿目發緊的望他,“今日東陵太子輸於你後,便將龍威交給你後就入得船艙了?”
她再度將話題繞開,此番心底最是擔憂的仍舊是東方殤的態度。畢竟,此番她與東方殤相遇,按照那東方殤的脾性,自也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才是。
“東陵太子將龍威交由微臣後,並無任何吩咐便已入了船艙。隻不過,東陵之船前行之際,東陵之船也隨之前進,兩軍同時並排而前,照這局勢,許是東陵太子要與我等一道入得楚地。”
僅是片刻,藍燁煜便溫潤平緩的出了聲。
這話入耳,思涵眉頭當即一皺.
果然,兩軍並排而前,有意一道前往楚地,如此瞧來,那東方殤著實有不曾全然放過她之意了。
她心底越發複雜,麵色也冷冽一片。
則是片刻,她終歸是再度轉眸朝藍燁煜望來,低沉而道:“東方殤對攝政王與本宮的夫妻關係,反應如何?”
藍燁煜懶散而道:“東陵太子最初聽聞微臣說是長公主的夫婿時,僅皺了眉,並無太大反應。似是,對微臣與長公主的夫妻關係,並不信。”
是嗎?
這倒是奇怪了。
她與藍燁煜大婚之事,藍燁煜已層層控製,並未走漏風聲,且東陵京中的內鬼有意放出消息,也被藍燁煜從中阻斷,如此一來,她與藍燁煜大婚之事,定不曾走漏半點風聲才是。而那東陵本是指名道姓要她顏思涵和親,而今那東方殤陡然知曉她已大婚之事,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淡定才是。
除非,那東方殤對她也並無感情,是以才反應平平,又或者,早就知曉這等消息,從而早有準備,是以才並無太大反應。
越想,一股股複雜疑慮之感便越發的交織與升騰。
思涵沉默了半晌,也不曾真正想通其中之由。
則是不久,藍燁煜那溫潤幽遠的嗓音再度揚來,“東陵太子態度如何,此際尚且無需太過顧慮。畢竟,微臣與長公主大婚之事,東陵上下皆知,本為事實,那東陵太子既能坐得住,微臣與長公主,自也等得起。倘若東陵太子再言和親之事,微臣與長公主,再與他周、旋也不遲。”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緩緩起身自不遠處的圓桌上為思涵倒了杯清茶,隨即遞在思涵麵前,懶散溫潤而道:“畢竟,此番去的是楚地,並非東陵天下,東陵若擇這個時候與東陵翻臉而鬥,得利的,自也是楚國。想來東陵太子也不笨拙,更不荒唐,定不會主動對東陵出手,而長公主,也隻需坐觀其變,說不準在大楚之中,還能置身事外觀得一番好戲。”
說著,輕笑一聲,“大楚與東陵,都是大魚。兩條大魚相撞,自是來不及顧及魚蝦。”
思涵緩緩接過他指尖的茶盞,低飲一口,“雖是強強而對,顧不上魚蝦,但說不準,魚蝦便會成為硝煙炮灰,是以,無論如何,都得謹慎而為,不可懈怠,而本宮與攝政王夫妻關係,也望攝政王好生謹記,莫要廢了。”
說著,見藍燁煜勾唇而笑,思涵瞳孔微縮,淡道:“還有,這茶,涼了。”
藍燁煜眼角微挑,抬手將思涵的茶盞接了過去,懶散而道:“長公主稍等,微臣讓伏鬼差人燒水去。”
說完,眼見思涵安然靜默,並無反應,他朝思涵笑笑,隨即也不再耽擱,當即轉身出了屋子。
一時,屋內氣氛終於是沉了下來,無聲無息之中,靜謐幽遠。
思涵稍稍鬆懈心神下來,渾身上下,竟莫名的有些疲倦開來。
今日太過大驚大愕,心思也太過複雜與緊張,再加之有震怒與仇恨的夾雜與翻騰,是以今日之感,強烈而又衝撞,傷人心神。
而今內心的嘈雜與震怒,也終歸是徹底平息了下來,腦海縈繞著的,是一方莫名的幽遠與厚重。
思涵靜坐片刻後,便稍稍合了眸,忍不住緩緩伸手,開始揉著略微發脹的太陽**。
則是不久,不遠處突然揚來單忠澤恭敬的嗓音,“長公主,熱茶已好,此際可要端進來?”
思涵稍稍掀眼,低沉而應。
尾音剛落,單忠澤便已推開屋門,端茶而入。
“那龍威之人,可是關押好了?”思涵目光朝單忠澤落來,低沉而問。
單忠澤立在一側,恭敬點頭,“已是關在了船艙之下,正差人嚴防看守。”
思涵漫不經心的點頭,“東陵之船,仍在與我東陵之船並排而行?”
單忠澤依舊恭敬點頭。
思涵心下有數,忍不住再度伸手揉了揉太陽**。
單忠澤擔憂而問:“長公主可是身子不適?”
思涵稍稍鬆手,緩緩搖頭,低沉而道:“東陵太子,本是居心叵測,而今有意與我們一道而行,我們不得不防。你且傳令下去,務必讓此行之人,打好精神,小心提防,不得懈怠。特別是晚上,更要輪班而守,萬不可輕敵。”
單忠澤恭敬點頭,“屬下記下了,長公主放心。”
思涵瞳孔微微一縮,默了片刻,淡然點頭。
單忠澤凝她兩眼,眼見思涵無事吩咐,便恭敬而道:“長公主若是無事吩咐,屬下,便先告辭了。”
思涵抬眸迅速掃他,沉寂而應,“嗯。”
這話一出,單忠澤也不耽擱,當即朝她彎身一拜,隨即便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思涵安然而坐,目光靜靜凝在單忠澤脊背,神色幽遠,待得單忠澤踏出屋門且正要將她的屋門合上時,她薄唇一啟,突然而道:“攝政王呢?”
單忠澤合門的動作當即一頓,抬眸朝思涵望來,猶豫片刻,隻道:“攝政王方才從長公主屋中出去後,便已入了偏屋,一直未再出來。”
是嗎?
思涵眼角微挑,思緒也略微翻騰,卻是並未耽擱,僅是朝單忠澤淡然點頭後,便垂眸下來,不再觀望,而單忠澤也順勢垂眸,貼在屋門的手也開始用力,而後極緩極慢的將屋門合上了。
船行於前,顛簸輕微,周遭之處,水聲與風聲交織,簌簌而來,略顯涼薄與清冷。
思涵一直在軟榻靜坐,思緒幽遠,待坐得久了,渾身也略微發酸發僵,隨即眉頭稍稍一蹙,終歸是起了身,緩步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打開屋門的刹那,冷風拂麵,涼薄肆意。
她不由攏了攏衣裙,抬眸之間,便見單忠澤與數十名兵衛正立於不遠,靜靜而守。
“長公主。”眼見思涵開門,單忠澤剛毅恭敬的朝她喚了聲。
思涵順勢朝單忠澤掃了一眼,並未言話,僅是足下微動,極是自然的踏出了屋門,卻又待目光順勢朝前方一落,則見船隻對麵不遠,那東陵之船果然與她所在的船隻並排而行,且離得極近,而那東陵的船頭,並無多餘兵衛,獨獨兩名兵衛而守,略顯單薄,看似還不若她東陵之船兵衛密集,防備嚴謹。
一時,她眼角倒是稍稍一挑,不知那東方殤突然在船頭大減兵力是何意,也正待心生疑慮之際,視線也順勢迂回,卻見那東陵之船的船艙,雕窗大開,而目光順著那雕窗望去,卻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一雙複雜剛毅的眼。
遙遙相望間,那雙眼,似是卷了太多的複雜與深邃,甚至於,還不曾掩飾的夾雜著無奈與悲涼,那種感覺,無疑如壓製了太多的話語與情感,給人一種極是深沉厚重且難以排遣的滄桑與無奈。
竟又是,東方殤。
思涵瞳孔一縮,當即垂頭,麵色,也驟然森冷陰沉。
當真是陰魂不散!
此番不過是要出門透透氣,竟會再度瞧見東方殤那張臉,而今乍然相見,雖不若今日最初那般震驚,但卻也是抵觸至極,憎惡難耐。
她滿麵陰沉,全然無心多呆,僅是極為幹脆的踏步朝前,清清冷冷的站定在了偏屋的門前。
抬手而起,她敲門瞧得幹脆。
片刻之際,屋內揚來藍燁煜那略微懶散暗啞的嗓音,“誰?”
這嗓音入耳,著實是懶散隨意,卻又無端夾雜著幾許慵懶。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奈何屋內便徹底恢複了沉寂,竟無聲響再起。
思涵微微一怔,眉頭也稍稍皺了起來,隨即再度抬手而起,略微用力的朝前方的屋門一推。
瞬時,屋門陡然一開,悶聲一起。
思涵目光順勢朝著前方打開的屋門落去,則見不遠處的床榻上,藍燁煜正懶散而躺,似在小憩。
一時,她眼角稍稍一挑,而那榻上之人,也頓時掀了眼,略微慵然迷離的朝她望來,待得二人目光頓時一匯,藍燁煜也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隨即朝她咧嘴一笑,“長公主此番過來,是有事?”
思涵故作淡定,低沉而道:“難道無事,便不能來見攝政王了?”
這話一落,極是淡定的踏步入屋。
藍燁煜眼角越發一挑,薄唇上的弧度越發深了一重,隨即懶懶散散的伸手支撐著身子坐起身來,不料他僅著褻衣,此番微微而坐,衣襟大敞,竟是露了一團春意出來。
思涵神色驀的起伏幾許,迅速朝他掃了一眼,而後便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待在不遠處的軟榻坐定後,藍燁煜也披著外袍懶懶散散的踏步過來,也跟著在她身邊慢騰騰的坐了下來。
一時,他衣袂掠出了幾許微風,盈鼻之間,竟也染著幾縷淡淡的熏香,略微有些沁人心脾。
思涵轉眸朝他一掃,眼見他胸前仍是衣襟大開,忍不住回頭過來,低沉而道:“本宮當前,攝政王可否主意儀容,攏攏你衣襟?”
藍燁煜垂眸將衣襟一掃,並無太大反應,僅是隨手合了合衣襟,而後便道:“此番無外人在側,微臣稍稍疏於儀容也是自然。長公主往日刻意窺探微臣時,也已見遍了微臣全身,而今之際,想來也無太大的避諱才是。”
思涵嗓音一沉,“本宮每言一句,攝政王都要有心抵上一句?”
藍燁煜微微一笑,緩道:“這倒不是。長公主說得在理之話,微臣自是讚成,何來抵觸。”
這話一落,眼見思涵眉頭再度一皺,他瞳孔中也逐漸深了一重,隨即也不再就此多言,僅是嗓音微沉,話鋒也跟著一轉,“長公主曆來便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自也不是親自來微臣這裏隻為敘舊。是以,長公主此番來意為何,直言便是。”
說完,再度攏了攏衣襟,端然而坐。
思涵神色微動,淡道:“不過是過來探望攝政王一番罷了,也還以為,攝政王呆在偏屋中不出來,是仍在處理要事,卻是不料,攝政王竟在偏屋之中,小憩。”
藍燁煜溫潤而笑,“微臣哪有這麽多要事需要處理。不過是閑來無事,是以有意在榻休息罷了。”
這話一落,目光順著那打開的屋門朝外麵掃了一眼,凝了片刻,隨即瞳孔微縮,目光再度迂回的落在了思涵麵上,平緩而道:“順水行舟,一道而前,說來,倒也有些不便。此番將這麽順著屋門望出去,便能見得一雙盈盈秋波,也是煞風景了些。”
他說得極為懶散平潤,然而這話語之意,思涵自也是心有了然。
那所謂的盈盈秋波,不是指東方殤的眼睛又是何?隻是她倒是未料到,她都已經進了藍燁煜的屋子,那東方殤,竟還扭著頭朝這邊觀望!
思緒至此,一時,心境也沉了下來,略生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