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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挑了半許

  思涵瞳孔微縮,渾身僵了半許,卻未做反應,待踏步入屋後,單忠澤便在後方徹底合上了屋門,阻隔了烈烈襲來的江風。


  思涵滿目複雜,於軟榻而坐,整個人,清冷壓抑。


  她並未做好再度麵對東方殤的準備,是以,猝不及防的震怒與仇視之下,無法安然好生的與他言話,她此番也的確是極為難得的任性了一回,不顧事態深淺的就將爛攤子全數交給了藍燁煜。


  心情壓抑難耐,縱是滿心的起伏與顧忌,但這回,她終歸還是破天荒的選擇相信了藍燁煜,整個人,安然坐在屋中軟榻,一言不發,更也無心出屋去幹涉什麽。


  周遭氣氛,也沉寂莫名,陰沉厚重。


  屋外,那一來一往的言談聲,也似幽遠至極,聽不出明細。


  思涵稍稍合眸,強行努力的壓製著所有心緒,許久許久,待得渾身終於稍稍平靜下來時,身下的大船,竟也突然間開始微微而行。


  江水浮蕩之聲,略微突兀東陵,江風也凜冽至極,不住的拍打周遭的雕窗與屋門,簌簌震動。


  思涵眉頭一蹙,終歸是稍稍的掀開了眼,卻也正這時,不遠處的雕花門外,突然揚來了藍燁煜那悠然懶散的嗓音,“長公主,微臣有事,可先進來?”


  那廝現在入她的屋門,鮮少恭敬有禮的在外喚門,而今這回突然如此,倒是難得。


  再者,他此番突然而來,難不成,他與東方殤的聊話,已是完畢了?

  思涵神色微動,默了片刻,隨即便開口而道:“進來。”


  短促的二字剛一落下,不遠處的屋門,便被人緩緩推開。


  瞬時,江風順著屋門拂入,迎麵而來至極,竟卷著股濃烈的血腥味。


  思涵瞳孔驟然一縮,目光當即朝那屋門望去,則見那滿身素白的藍燁煜,正一手拎著滿身是血的龍威入得門來。


  許是被傷得極重,那龍威,滿身是血,臉上也是血腫一片,整個人猙獰狼狽,哪有最初立在船頭憑欄吆喝的那般傲然與得意。


  思涵心底一沉,稍稍坐端了身形。


  片刻之際,那藍燁煜已是將龍威丟在了她麵前,眼見龍威正要掙紮而起,他一腳踩住了龍威的手,使得龍威惱羞成怒,怒吼而道:“此番落在你手裏,你要殺便殺,要刮便刮,我龍威也是血性之將,豈容你這般淩辱!”


  龍威氣得不輕,也傷得極重,此番怒吼之際,嘴角鮮血源源不斷的朝下流出,猙獰至極。


  藍燁煜垂眸朝龍威掃來,懶散而道:“還不曾真正淩辱於你,便這般受不得了?看來東陵之將,也是個無法能屈能伸的廢物。”


  龍威滿眼血紅的朝藍燁煜望來,鮮血淋漓的薄唇一啟,正要言話,奈何後話未出,藍燁煜便已出聲打斷道:“東陵太子便已棄了你,你若要惱,自該惱你家太子,而今,本王帶你進來,並非是要聽你誌氣磅礴或是惱怒無能之言,倘若你膽敢再多說一句,萬蟻蠶身之痛,本王,便再讓你領教一遍。”


  這話一出,龍威瞳孔驟縮,到嘴的怒罵之詞,活生生的憋了回來。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待見龍威徹底安分,她才抬眸朝藍燁煜望來,低沉而道:“攝政王怎將他帶進來了?”


  藍燁煜勾唇而笑,“龍威方才在東陵之船上辱我東陵,微臣此番帶他進來,是為讓他賠罪。”


  說完,目光朝龍威一落,“還不對長公主磕頭道歉?”


  思涵眼角一挑,心生起伏。


  雖不知這藍燁煜究竟如何將這龍威弄到了出她這裏,但憑龍威那傲然的骨氣,又如何能在她麵前磕頭道歉?更何況,曆來剛毅之將,都是士可殺不可辱,這藍燁煜今日,莫不是要想將這龍威逼得在她麵前咬舌自盡?


  思緒翻騰搖曳,複雜不淺。


  待得默了片刻後,思涵目光朝龍威落來,則見他牙關緊咬,麵色風起雲湧,卻是不久,他竟突然垂頭下來,終歸是稍稍在思涵麵前跪好,而後極是僵硬的朝她磕頭一拜,一字一句的道:“方才在船頭之上,著實有眼無珠,雖言辭不當,但也是無心之失,望東陵公主,見諒。”


  他說得極緩極慢,話語似從牙關裏擠出。


  思涵陡然一怔,森然觀他,著實不曾料到這般血性之人,竟會在她麵前折斷誌氣與傲然,從而在她麵前俯首稱臣。


  一時之間,她滿目複雜,並未言話,沉寂壓抑的氣氛裏,藍燁煜則勾唇一笑,“看來,即便是廢物,也是惜命的。隻不過,這番磕頭之舉,太過僵硬,並非自然,你瞧,我家長公主都不說話,想來,自也是不滿意的呢。”


  這話一落,龍威眉頭皺得越發厲害,惱怒大增,當即抬頭朝藍燁煜瞪來。


  藍燁煜懶散觀他,“你若不願再磕頭告饒,自也可。連東陵太子都已棄了你這條命,你當真以為,你若不恭順,本王會留你?倘若你想通了,願誠服,那你便好生磕頭,直至,磕到我東陵長公主滿意為止。”


  龍威血色滿麵,通紅的眼睛,也驟縮起伏得厲害。


  雖滿心的惱怒與恥辱,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失望,是了,對東陵太子的失望。


  想來他龍威戎馬一生,精忠盡國,到頭來,卻落得這般被拋棄的下場,這等悲涼恥辱,無疑是敲碎了他滿身的傲骨與誌氣,令他滿身猙獰,全然在這東陵之人麵前抬不起頭來,奈何,縱是也有求死之心,願一死成全自己的滿身骨氣,然而,心有顧及,家有老小,他龍威,又如何敢,徹底的一走了之。


  思緒翻騰,複雜悲屈,那一層層毫不客氣襲擊而來的嘈雜心思,也在一點一點啃噬他的骨氣。


  待得片刻後,他終歸是垂眸下來,咬牙一番,而後開始一言不發的磕頭。


  此番磕頭,並無任何討巧之意,而是重狠狠的磕頭在地,額頭驟然撞擊在地麵的聲音,悶重十足,然而即便腦袋發暈發沉,疼痛得似要散架,然而他卻強行咬牙,一遍一遍的磕頭於地,任由自己渾身發僵發顫,也任由額頭甚至嘴角的血水,一點一點的染濕膝下的地麵。


  整個過程,思涵依舊靜然而坐,一言不發。


  待得許久,眼見龍威額頭也鮮血紅腫,她瞳孔一縮,終歸是低沉出聲,“行了。”


  這話一落,龍威動作頓住。


  思涵抬眸朝藍燁煜望來,低沉而道:“龍威尚且有過,但罪不至死。且此番東陵之軍在側,我東陵,也不可將事做得太絕。望攝政王,差人將龍威帶出,本宮,有話要與你單獨而聊。”


  藍燁煜溫潤而笑,“長公主倒是心善,這龍威最初鄙我東陵之際,便該受責罰,且東陵太子已將此人交由微臣,如此,這龍威生死如何,自也不會影響東陵與東陵關係。”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並不相信,畢竟,這龍威好歹是東陵之將,那東方殤,能讓他東陵之將在東陵之人麵前如此受辱?


  她瞳孔稍稍一縮,思緒翻轉片刻,卻不打算與藍燁煜就此多言,隻道:“龍威的生死是否對東陵與東陵關係有所影響,而今先暫且不計。隻不過,這龍威滿身是血,染了本宮之屋,無論如何,攝政王都該將此人帶出去才是。”


  藍燁煜滿麵從容,麵色分毫不便,待垂眸朝龍威身下的血水掃了一眼後,他眼角稍稍一挑,也不耽擱,當即喚伏鬼入屋拎走龍威,隨即便迅速差兵衛入屋清理血水。


  待得一切完畢後,兵衛魚貫而出,屋內氣氛再度沉寂下來,藍燁煜朝思涵掃了一眼,而後親自踏步至不遠處的角落,親手將香爐點好,待得香爐內的青煙搖曳而起,一股股淡淡的檀香充斥屋子後,他才稍稍起身,緩步朝思涵行來,最後全然不經思涵允許,極為自然的坐在了思涵身側。


  一時,二人沉默,無聲無息,卻並無半許尷尬。


  待得片刻後,思涵才轉眸朝他望來,低沉而問:“攝政王是如何在東方殤麵前帶回龍威的?”


  她問得極為直白,這話一落,凝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深了一重。


  藍燁煜也未耽擱,隻道:“東陵太子,以龍威之命為賭注,與微臣大肆拚鬥內力,從而,技不如人,便將龍威輸給微臣罷了。”


  是嗎?


  那東方殤的武功,自也極為高深,並非弱能之輩,內力定也是極為強盛,非尋常之人能搏,而這藍燁煜則肩膀帶傷,身子骨並非完好,他與東方殤拚鬥內力,盡還能占得上風?


  思緒至此,思涵眼角挑了半許。


  大抵是看出了思涵的疑慮,藍燁煜溫潤而笑,緩道:“不瞞長公主,東陵太子最初聞說微臣乃長公主夫君,便有意抵觸,是以主動提出與微臣比試,倘若微臣贏了,便將龍威此人交由微臣處置,倘若微臣輸了,便將項上人頭,交於東陵太子。微臣應允,言道拚鬥內力,要在十米開外,以內力擊穿水麵,震殺江中魚兒,誰人震殺之魚,多,誰人,便勝。那東陵太子,傲然自負,欣然而允,卻是不料,一番內力之下,那江中十米之距,僅有水泡而起,並無一尾之魚。”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當即一沉,“攝政王說東方殤傲然自負,你又何嚐不是?你乃我東陵攝政王,關乎我東陵臉麵,豈能以命為賭注,去與那東方殤賭?此番倒是贏了,對你而言,雖並無損失,但你若輸了呢?你若輸了,自當奉上性命,若不奉上,自當連累我東陵!攝政王你也乃精明之人,怎此事,如此膽大糊塗?”


  她著實是有些心緊與後怕,未曾料到她不過是在這屋中安坐了一下,這藍燁煜竟在外麵給她整出了這麽大的事來。


  然而便是她語氣極沉,且話語也緊然清冷,奈何待得這話落下後,藍燁煜竟眼角微挑,懶散隨意的朝她勾唇一笑,而後薄唇一啟,慢騰騰的道:“長公主這是在緊張什麽?微臣若是輸了,自是願賭服輸,將這條命對東陵太子奉上,自不會連累東陵,而微臣若是贏了,自可贏了龍威這枚項上人頭。而長公主如此擔憂,莫不是,在擔憂東陵之餘,也還在,為微臣擔憂?”


  漫不經心的嗓音,倒是從容如常,也懶散如常。


  然而這話,似是突然間砸中了心底,乍然之間,竟是莫名的有些緊張與探究。


  思涵滿目複雜的望他,並未立即言話,待默了片刻後,才低沉而道:“攝政王乃我東陵權臣,便是要亡,自然也不可輕易亡在東陵之人麵前。”


  她拐著彎兒了回了話,待得這話一落,便見藍燁煜眼角一挑,麵上笑意越發濃烈,她眉頭也幾不可察的皺了起來,隨即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而後唇瓣一動,話鋒也跟著一轉,“東方殤今日,並未對攝政王咄咄逼人?便是攝政王贏了他,他也就這般輕易的將龍威交了出來,全然不曾為難於你?”


  雖說這藍燁煜是憑內力贏過東方殤,從而將龍威帶回,全身而退,但此事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怪異。畢竟,東方殤此人,並非是良善之輩,加之東陵在東陵麵前本為高高在上,而今,東方殤願損失一枚大將,將為全賭注輸了的麵子攖?

  不得不說,這並非像是真正驍勇善戰而又腹黑精明之人的做法,無論如何,縱是比試輸了,那東方殤,自也不可能這般輕易認輸才是。


  心生複雜,思涵兀自垂眸,心底也再度增了幾許起伏。


  則是片刻後,藍燁煜便平緩無波的出聲道:“越是自詡天之驕子之人,便越是無法在眾人麵前放下麵子,再者,賭注雖為小,但國家臉麵倒是大,倘若那東陵太子明明是賭輸卻又反悔,豈不是,貽笑大方?”


  說著,麵上的笑容逐漸減卻半許,而那雙落在思涵麵上的瞳孔,則莫名的深邃開來,隨即,他嗓音微微一挑,越發興味幽遠的道:“再者,微臣倒是覺得,那東陵太子對龍威,倒也並無留戀,賭輸之後,將那龍威倒也交出得極是幹脆。微臣揣度,莫不是,那龍威先對長公主不恭在先,從而惹東陵太子不悅,是以,東陵太子才可如此幹脆的交出龍威,又或者,東陵太子對長公主,依舊是,餘情未了,心有掛記,從而為博美人一笑,甘願,損東陵之將,逗,長公主欣悅。償”


  冗長的一席話,逐漸縈繞在耳,隻是越聽到後麵,思涵的麵色便越發冷沉。


  她瞬時抬眸朝藍燁煜望來,低沉而道:“東陵太子與本宮,已為血仇,那所謂的餘情與掛記,早已蕩然無存。”


  藍燁煜神色微動,溫潤緩道:“倘若當真餘情未了,東陵太子方才,又如何會對長公主深情而喚?”


  思涵瞳孔驟然而縮,“你究竟想說什麽?”


  藍燁煜突然垂眸下來,平緩幽遠的道:“微臣看人,一般不會錯。那東陵太子雖驍勇善戰,剛勇自強,雖並非夫婿良人之選,但他對長公主,卻是著實心有記掛與惻隱。長公主不必覺得微臣是在調侃長公主,而是,可接受這事實,從而,利用東陵太子這項弱點,攻其心智。”


  他說得倒是略微認真,似如這席話都是發自肺腑的勸諫一般。


  然而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則是起伏升騰,毫無用處。


  而今血仇加身,她連見都不願見那東方殤,甚至於抵觸憎惡,她又如何,能淡定從容的利用東方殤對她的留戀,從而肆意的與他周.旋?

  終歸還是,人性而弱,難以做到真正的強大與堅強。她顏思涵此生,注定是,軟肋重重。


  “攝政王說東陵太子對本宮餘情未了,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事實如何,且也尚待考量。再者,本宮與東陵太子,血仇猙獰,自也難以平和相處,肆意周.旋。倘若本宮有朝一日有能力與東方殤開戰,那時,定也是光明正大的角逐與拚鬥,誰輸誰贏,皆各憑本事。”


  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低沉出聲。


  奈何這話一落,藍燁煜便平緩幽遠的出聲道:“長公主可是不願利用東陵太子的弱點?又或事,長公主究竟是不願小人之為的利用東陵太子的弱點,還是,也心存掛記,無法利用感情為賭注,去搏,去拚鬥?”


  思涵神色越發起伏,冷眼觀他,一時之間,心底淩亂森然,並未言話。


  待得周遭氣氛沉了片刻後,藍燁煜突然勾唇,朝她微微一笑,緩道:“今日東陵太子從船艙出來,長公主便站定不住,肆意逃避。長公主如此大的反應,雖為血仇之故,但更多的,許是掛記在心。倘若長公主對東陵太子之情當真全然放下,又如何,不能如麵對敵人那般陰沉麵對,何必要轉身而逃?隻有愛之深,才會恨之切,長公主今日,著實是,鎮靜全無,豈會是往日在微臣麵前那傲然威儀的模樣。”


  思涵著實是未料藍燁煜會突然說出這席話來,更也不曾這人竟有膽敢說她還對東方殤心存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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