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話題

  思涵靜靜觀他,並未立即出聲,待得他已然站直身子後,她才平緩無波的道:“皇傅方才在殿外與攝政王說些什麽,竟是這般久才進來?”


  她問得略微隨意,語氣也夾雜著幾許漫不經心。


  待得這話一落,展文翼則恭敬回道:“不過是隨意言道了兩句罷了,並無重點。”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不信,這展文翼尚且不喜聊天與八卦,但那藍燁煜,卻並非這種性子。


  是以,隻要有那藍燁煜在,不用多想,也知這展文翼與藍燁煜的聊天定火花四溢,抵觸頗多了,但就是不知,這滿身蹁躚儒雅的展文翼,能否在藍燁煜麵前圓滑應付,不至於吃口舌之虧了。


  思緒翻轉搖曳,思涵靜靜的朝展文翼望著,默了片刻,卻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平緩無波而道:“攝政王言話,曆來便口無遮攔,皇傅不要太過理會於他便成。”


  展文翼眉頭微微一蹙,隨即垂眸下來,恭敬點頭。


  思涵神色微動,話鋒一轉,繼續緩道:“皇傅的身子,恢複得如何了?”


  這話一落,沉寂平緩的目光,再度略微認真的朝他望來。


  上次之際,便見這展文翼高燒凶險,差點性命都岌岌可危,若非她急忙施針而救,甚至國師也出手而幫,這展文翼,怕是撐不過那回的高燒。


  而今幾日過去,這展文翼麵色倒也紅潤不少,整個人也略微精神了,想必,身子骨也該是恢複了才是。


  “謝長公主關心,微臣身子已是並無大礙,僅需再喝幾日的藥,便可全然大好了。”正待思涵暗自思量之際,展文翼平緩恭敬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他也極為認真的抬眸迎上了思涵的瞳孔,恭敬而道:“上次微臣突發高燒,是長公主出手而救,才將微臣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是以,微臣今日來,也是想當麵謝長公主。”


  思涵與他對視兩眼,隨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平緩而道:“皇傅客氣了,本宮對你出手相救,本在情理之中。隻不過,皇傅身子曆來是好,怎上次突然將發起高燒了?且僅是尋常高燒,為何,卻會如此凶險,甚至還有性命之危?”


  展文翼並未耽擱,當即恭敬而道:“此事微臣也不知。隻是參加完長公主大婚之後,便因醉酒而被小廝送回了府中。許是醉酒之際毫無印象,在屋中休息之際受了涼,從而便引發了高燒。又或許,因微臣鮮少生病,或事體質特殊,是以突然一病,便極為凶險。”


  他話語有條不紊,極為認真的將原因揣度與解釋了一遍。


  思涵眼角稍稍一挑,兀自點頭,隨即低沉而道:“高燒之事,終歸算是過了,但也望皇傅好生照顧自己,日後莫要再受寒發燒才是。”


  “多謝長公主提醒,微臣,記下了。”


  思涵微微點頭,目光朝他一掃,瞳孔也幾不可察的縮了半許,繼續道:“本宮要出訪大楚之事,皇傅可是耳聞過了?”


  展文翼恭敬點頭,坦然而道:“今早在朝堂之上,微臣便已了解過此事了。而微臣此番來,除了要當麵與長公主道謝,其二,也是想對長公主出訪大楚之事,略微勸諫。”


  他嗓音極為平緩,卻也極為認真,恭敬十足。


  思涵神色微動,心下之中,對他的勸諫之話倒也略有了然。


  依照這展文翼的性子,不用多想,此番他定也是想專程過來勸她不要出訪大楚才是。那大楚的鴻門宴啊,本是危機重重,一旦去了,回不回得來都是問題,是以出於安全考慮,這展文翼定不會讓她如此行事才是。


  隻不過,她顏思涵早已心意已決,再加之此番親自出訪大楚,也無疑是必行之事,是以,倘若這展文翼再勸諫,定也無濟於事,不會改變什麽,反而,還容易讓她聽之生煩,不喜與抵觸。


  思緒至此,思涵垂眸下來,幽遠無波而道:“倘若皇傅是要來勸說本宮,如此,便也什麽都不必多說。此番大楚之邀,本宮,勢在必行,也不得不親自前去赴約,是以,本宮之意已決,皇傅,一切都不必多言。”


  展文翼瞳孔頓時一縮,俊美的麵上,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幾許複雜與雲湧。


  乍然之間,他靜靜立在原地,眉頭緊蹙,突然不說話了。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他才歎息一聲,低低而道:“長公主之意,微臣不可違,是以,既是長公主心意已決,微臣,便不再多勸。隻是,此番東陵之行,確實不太平,而長公主,為何要由攝政王隨駕同行?那攝政王,滿身腹黑,心思深沉,微臣擔憂,攝政王護不好長公主,讓長公主身陷於危。”


  說著,嗓音越發的厚重與認真,猶如在宣誓一般恭敬而道:“是以,微臣既是無法勸說長公主改變主意,便也望長公主,容微臣隨駕同行。微臣,定拚命護長公主周全,絕不讓長公主,受損分毫。”


  厚重的嗓音,認真十足,卻也誠懇坦然十足。


  這話入得耳裏,若說不震撼,自是絕無可能的。


  思涵頓時滿目起伏,兀自垂眸,麵色也赫然而變,但卻不曾抬眸朝展文翼望去一眼,隻因忌諱他會發覺她情緒的波動。


  展文翼的心意,她自是明白。


  雖不知這人究竟是在何時對她動情,但卻不得不說,如展文翼這般儒雅溫潤之人,言行也蹁躚如君,卻不料一旦動情,竟也會如此的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那大楚本是危機四伏,她又如何會帶他去身陷於危,她顏思涵欠他的,本已不少,是以此番之下,自也是不願再多加歉疚之意。


  更何況,這東陵,還需要這展文翼的幫襯。


  思緒至此,思涵強行按捺心緒,待得心底與目光徹底平靜之後,她才唇瓣一啟,低沉幽遠而道:“皇傅該是知曉,我顏思涵最在意的是什麽。”


  展文翼眉頭越發一蹙,並不言話。


  思涵稍稍抬眸,靜靜凝他,“我顏思涵性命,自是不值一提,倘若此番當真有危,便也是本宮宿命罷了,違背不得。此番帶攝政王隨駕同行,並非是因為其它,而是不願將攝政王留在東陵罷了。攝政王在東陵,本是一手遮天,倘若此番本宮將他留在東陵,一旦本宮在大楚有何閃失,攝政王,定也會在這東陵之中翻天。是以,本宮有意將你留下,為的便是讓你與皇傅一道處理東陵政事,便是本宮在大楚有危,想必東陵在皇傅手裏,定也不會大亂變天才是。”


  說著,嗓音也越發一挑,低沉而道:“本宮這條性命,並非厚重。倘若皇傅當真想幫襯本宮,便為本宮,好生守好這東陵。如此,本宮才無後顧之憂,可盡心拚力的,與楚王商議與周.旋。”


  展文翼目光起伏得厲害,俊美的容顏上,也是複雜一片。


  他唇瓣動了動,幾番猶豫之下,卻是終歸未言道出話來。


  待得周遭再度沉寂了半晌後,他才強行按捺心緒,厚重壓抑而道:“長公主之意,微臣已明。是以,長公主放心,微臣與師父,定守好東陵。也望長公主,體恤己身,平安歸來。倘若楚王要求過分,也望長公主先行答應,待安然回得東陵後,再從長計議也不遲。微臣之言,也望長公主,能放於心裏。”


  思涵滿目幽遠,故作自然的點頭。


  展文翼也跟著沉默了下來,一時,二人無聲而出,卻並未尷尬,反倒是,似有一股莫名的複雜與厚重之意在二人之間蔓延,難以言道。


  許久,思涵才神色微動,稍稍轉了話題,“皇傅若是再無它事,可提前出宮,好生在府中養養。畢竟,待得本宮離宮之後,這東陵上下之事,定得讓皇傅受累了。”


  展文翼緩道:“常日裏,長公主一人都可處理東陵上下政務,連長公主都能做得之事,微臣自不敢聲稱勞累。”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繼續緩道:“此際天色也已不早,想必長公主還得梳洗,是以,微臣不便打擾,便先告辭了。”


  “嗯。”思涵抬眸朝他望來,凝了片刻,低沉應聲。


  展文翼眉頭皺了皺,欲言又止,但終歸是不曾言道出話,僅是朝思涵彎身一拜,隨即便轉身緩緩的出了殿門。


  一時,殿中氣氛再度徹底的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壓抑厚重。


  思涵獨自沉默了半晌,而後便回神過來,開始招呼宮奴進來為她梳洗。


  待得一切完畢,時辰已至正午。


  思涵正要踏步前往禦書房,卻不料足下剛剛行至殿門處,便見前方那揚長小道之上,竟慢悠悠的行來幾人。


  那為首之人,滿身官袍,步伐緩慢懶散,著實悠閑至極,他麵容依舊俊美,下巴的牙印早已不太明顯,整個人令人乍然一觀,便覺清風儒雅,溫潤自若,著實是風華絕佳。


  思涵頓時駐足,平靜的立在殿門口,淡漠觀他。


  藍燁煜領著身後的宮奴懶散而來,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他抬眸將思涵從上到下迅速一掃,勾唇而笑,“批閱了一上午的奏折,微臣滿身勞累,不知,可否在長公主這寢殿內蹭頓飯?”


  思涵瞳孔一縮,淡漠觀他,並未立即言話償。


  藍燁煜輕笑一聲,溫潤儒雅而道:“長公主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這話一落,全然不待思涵反應,便扭頭朝一旁的宮奴望去,風雅而道:“去禦膳房傳膳過來。”


  懶散的嗓音,柔和溫潤,然而即便如此,宮奴們也滿麵發緊,隨即急忙朝藍燁煜彎身一拜,開口恭道:“是,駙馬。”


  這話一落,幾人全然不敢耽擱,當即小跑而遠攖。


  然而思涵,則是滿目的起伏,心底怪異僵然,目光,也滿是清冷的落在藍燁煜身上,唇瓣一啟,陰沉而道:“駙馬?”


  藍燁煜笑得朗然,溫潤無波的道:“是啊,長公主今兒不是還在說,作戲便要做全套,是以,倘若宮中之人仍喚微臣為攝政王,豈不是有損微臣與長公主夫妻身份?”


  他嗓音極為平緩溫潤,卻也是坦然十足。


  然而不知為何,這話落得耳裏,卻無疑是覺得他似在刻意的調侃於她。


  這廝嘴裏曆來說不出好話,雖心底早已有數,奈何每番聽聞,這心底深處,也仍舊是有些起伏與不平。


  隻是即便如此,思涵也無心多做追究,僅是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而道:“凡事,皆有度,攝政王最好是不要超過那度限,惹本宮不悅。而其它之事該如何作戲,本宮,自也會配合。”


  藍燁煜勾唇而笑,“長公主英明。這夫妻之事的度限,微臣自能把握恰當,既不會讓人發覺微臣與長公主夫妻身份為虛,更也不會,對長公主太過出格。”


  是嗎?


  思涵眼角一挑,自是不信。


  藍燁煜則笑得清風儒雅,平緩而道:“長公主此際,可要讓微臣入殿了?”


  思涵應聲抬眸,一言不發的掃他兩眼,而後才略微幹脆的轉身,踏步回殿,頭也不回的道:“進來吧。”


  這話一落,身後倒是有腳步聲驀然跟隨而來,全然不曾耽擱半許。


  待與藍燁煜坐定在圓桌旁後,僅也雙雙沉默片刻,隨即便有宮奴而來,迅速上膳。


  待得一切完畢,宮奴全數退散,殿內氣氛清寂無波。


  思涵垂眸,漫不經心的朝桌上菜肴一掃,低沉而道:“今日,怎不見悅兒?”


  藍燁煜輕笑一聲,“今日一早,微臣便差人送她回府了。”


  “如何這般急?”


  “悅兒已是到了私塾年紀,本已在私塾念書。昨日因她太過想念長公主,微臣破例差人送她入宮,但今日,她無論如何都該去私塾上學,不可耽擱了。”


  他嗓音平緩而又得當,溫潤而又自然。


  思涵麵色並無太大變化,然而心底之中,也稍稍憶起悅兒昨夜那悲戚可憐的模樣,一時,瞳孔也猝不及防的縮了半許,隨即,她再度抬眸朝藍燁煜望來,卻見他已是主動執了筷,正開始為她碗中布膳。


  “悅兒年幼,但卻是乖巧懂事。攝政王對她,常日也該多加包容,亦或是,問問她想要什麽,從而,盡量滿足她的願望。”


  待得片刻後,思涵沉寂無波的出了聲。


  這話一出,藍燁煜手中的筷子微微頓住,隨即,他抬眸朝思涵望來,那雙深邃的瞳孔,略微有微光滑過,則是片刻,他如常的勾唇而笑,卻道:“長公主心疼那丫頭了?”


  思涵眼角再度一挑,並未言話。 藍燁煜麵色溫和,目光也依舊落在她麵上,分毫不挪,待將思涵一直盯了片刻後,他才緩緩垂眸下來,隻道:“悅兒那孩子,雖乖巧懂事,但心思敏感。有些事,她若不主動提,微臣自也不好主動插手。但衣食之行,微臣也已差人顧慮周全,並無不妥。長公主,不必擔心。”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微變,但也未再多言。


  悅兒那女童雖是懂事,但如今也終歸是藍燁煜的養女。而對於藍燁煜這腹黑深沉的人來說,能讓悅兒衣食無憂,便已是最大的寬容與善意,若是不然,憑藍燁煜真正之性,何人又能在他手裏討得半點好處。


  思緒至此,思涵垂眸下來,兀自沉默。


  則是片刻,藍燁煜已將布了膳的碗推到了她麵前。


  思涵並未拒絕,淡然執筷,兀自而食,大抵是早膳都不曾用過,是以此際腹中空空,食欲,倒是略微漸長。


  整個用膳的過程,思涵不言話,藍燁煜也難得默契的未出聲,待得膳食全然完畢,不待思涵出聲提醒,藍燁煜已主動出聲告辭。


  思涵心底微沉,並不相留,隻是待藍燁煜即將踏出殿門時,她才眉頭一蹙,當即開口而道:“江雲南這幾日,如何了?”


  這話一出,藍燁煜足下應聲而停。


  則是片刻,他回頭過來,平緩而道:“那廝在微臣府中的死牢內,除了吃便是睡,口風倒是極緊。微臣這兩日忙,不曾理會於他,今日回府,正巧有空,便也去好生會會他。”


  說著,輕笑一聲,“畢竟,攝政王府因長公主大婚之事而破費太多,此番自得節約經費,好生節儉才是。而那江雲南好幾日都在微臣府內吃白飯,微臣若不去好生清理清理,讓他也破費破費,自也是說不過去不是?”


  他嗓音極為懶散平緩,那略微挑高的語氣,也不曾掩飾的漫出幾許興味與威脅。


  待得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已回頭過去,繼續踏步往前。


  整個過程,思涵也未回話,直至藍燁煜徹底消失在殿門外那條小道的盡頭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心底深處,則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許咋舌與複雜。


  不得不說,藍燁煜若是不喜某人,自會表露出來,或諷刺,或調侃,亦或是直接殺戮,但藍燁煜對江雲南的態度,明顯有些異常,不怒不殺,就像是一次次的在試探,又像是要將留下徹底玩弄於鼓掌間,然後,再一點一點的壓製,探究,甚至將江雲南內心,徹徹底底的剝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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