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凝視

  待得許久,思涵才抬眸朝藍燁煜望來,卻是方巧迎上他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後,她低沉嘶啞而道:“難得攝政王如此勸慰本宮,倒也是極為少見了。”


  藍燁煜略微自然的挪開目光,“微臣偶爾,也會心有仁慈。”


  他嗓音平緩溫和,說得倒是一本正經。


  思涵並未將他這話放於心上,僅是目光在亭外極為深幽的掃了一眼,而後低沉而道:“血仇加身,肩負重任,這些全數壓來,注定讓本宮不得善終。是以,本宮之如今,也無疑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縱是想體恤自己,卻也無這精力與能耐體恤。”


  說著,目光再度朝他落來,毫不避諱的徑直迎上他那雙深幽平緩的瞳孔,思涵再度按捺心神一番,繼續而道:“今夜與攝政王言道得倒是有些多了,便也望攝政王聽聽就罷了,也無需多說什麽。連攝政王這般強勢之人都做不到真正的體恤自己,是以,有些事,說著極為簡單,但言行起來卻是極難。”


  “也罷,長公主既是如此說了,微臣便也不再多言。隻是,那親自出訪大楚之事,長公主當真不再考慮考慮了?”他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平緩無波的問。


  思涵神色微動,靜靜觀他,“此事並無再考量的餘地。再者,此番有攝政王與本宮一道同行,難不成,攝政王還無信心護好本宮?”


  這話一出,落在他麵上的目光幾不可察的深了半許。


  然而藍燁煜卻麵色從容淡定,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半晌後,他才薄唇一啟,平緩如常的道:“有微臣在,微臣自,竭盡全力護住長公主。倘若楚王執意為難,刻意欺壓的話,微臣,削了楚王腦袋便是。”


  幽遠的嗓音,極緩極慢,然而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莫名有些心驚膽戰。


  她瞳孔驟然一縮,嗓音也驀的發緊,“不到萬不得已,望攝政王安分守己,不可對楚王不利。”


  藍燁煜轉眸朝思涵望來,靜靜凝著,待得片刻後,他突然勾唇而笑,從容如常的道:“長公主放心便是,若不到萬不得已,微臣,自也不會給長公主找麻煩才是。”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拎著酒壺倒酒,隨即便慢騰騰的開始繼續小酌。


  思涵滿目複雜的凝他,思緒翻騰起伏,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是未再言話。


  一時,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夜風浮蕩,略微透著幾許清涼之意。


  周遭灑落著的月色,倒是明如白晝,略顯清透。


  思涵靜靜而坐,目光也開始靜靜的朝亭外望著,思緒一層跟著一層的起伏,瑣事紛紛而來,嘈雜四起。


  心有淩亂,是以,便如藍燁煜一樣,開始緩緩飲酒。


  隻可惜,酒水一點一點的持續入腹,她神智清明,並不曾醉,奈何身子卻有些癱軟無力,坐立不穩,腦袋,也似有灼熱之氣層層上湧,頭腦發暈,控製不住。


  她眉頭當即而皺,強行鎮定,奈何便是如此,身子也搖搖晃晃的坐不穩了,頃刻間,她急忙伸手扣住石桌的邊緣,這才稍稍穩住身形。


  “長公主醉了?”


  正這時,藍燁煜突然開口而問,嗓音平寂幽遠,落在耳裏,竟也是飄忽不穩。


  思涵緊蹙眉頭,稍稍點頭,隨即正要扭頭朝亭外的宮奴們出聲,不料話還未開口,藍燁煜似已瞧出了她的心思,先她一步的平緩出聲,“微臣,送長公主回鳳棲宮吧。”


  這話入耳,思涵下意識的噎了話。


  則是刹那,藍燁煜已緩緩起身過來,極是自然的伸手將她橫抱了起來。


  瞬時,臉龐貼進了他的懷裏,側耳挨著的,是一番難以言道的溫熱,還有一陣陣起伏平緩的心跳。


  那心跳,極為的平緩得當,緩慢至極,莫名的,一點一滴的在她腦海循環回蕩,竟像是一枚鎮定丸一般,使得她燥熱暈沉的腦袋突然間平息不少。


  她滿目飄忽,心底也逐漸增了幾許複雜,卻是任由藍燁煜將她抱著往前,並未言話。


  待得許久,她才掃了掃頭頂的月亮,瞳孔也被月亮映得極為白晝光明,而後,她稍稍鬆了眉頭,唇瓣一動,略微吞吐斷續的問:“攝政王可是也覺得,這座東陵的皇宮,雖富麗堂皇,但卻清冷入骨?”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言話,待得片刻後,他才低緩出聲,“東陵皇宮,宮奴千萬,人流如雲,本是繁華熱鬧至極,何來清冷入骨之說。長公主,你著實醉了。”


  思涵自嘲而笑,“隻可惜,宮奴雖是如雲,但親眷不在,人員不興,這東陵之國,也上下狼藉,危機四伏。本宮此生啊,許是前半生過得太好,而今便開始要經受磨難了。倘若本宮此生能護好皇上,報得血仇,那時,縱是讓本宮孤獨終老,不得善終也可,亦或是讓本宮不得好死,淒厲而亡的話,也成。嗬,嗬嗬,隻可惜,可惜命運太過弄人,瑣事纏身,東陵之危還未接觸,大楚便接踵而來。攝政王,你說本宮與東陵如此多災多難,可是不詳之兆?”


  大抵是酒氣上湧,言道出的話,也略微的淩亂不穩。


  又因心底著實惆悵幽遠,是以,便也想朝外宣泄一二。


  奈何,這話一出,藍燁煜終歸是不曾言話。


  思涵自嘲而笑,腦袋緊緊的貼在他懷裏,眼睛也稍稍而閉,兀自的,自嘲而笑。


  卻是許久後,腦袋的暈厥感越發強烈,卻是在朦朧之中,聞得藍燁煜終於回了話,“不得好死之話,僅適合那些罪大惡極之人。長公主並無罪過,命運,自會善待。”


  幽幽遠遠的嗓音,並不像是勸慰,更像是極為厚重的自言自語一般。 這話,穿耳而過,並未留下太多印象,待得片刻後,腦袋的暈厥感越發濃烈,則是不久後,思涵已神智抽離,全然暈了過去。


  眼前,一片黑暗,無聲無息,卻也漫無邊際。


  思涵伸著兩手,兀自在周遭努力的探尋摸索,奈何無論如何努力,都走不出這片漆黑的圍裹。


  待得身子發酸發澀,正要稍稍放棄之際,不料前方不遠,竟陡然有強光而來攖。


  瞬時,眼睛極為刺痛,全然不適,她急忙下意識的合眼,待得片刻之後,才稍稍睜開,卻見前方之處,兩軍交戰,狼煙飛舞,血流成河。


  她驚得不輕,整個人極為小心的坐著不動,依靠著前方矮樹遮擋,滿目起伏的朝前方之處望著,卻見,那短兵相接,激烈交戰之地,皮肉割裂的聲音此起彼伏,慘呼陣陣,待定睛一望,則見那些猙獰倒下之人,竟是個個都後背紋著旭字之兵償。


  竟是東陵的兵力。


  思涵麵色驟然一沉,心底一緊,全然不敢再多呆,當即起身而迎,不料肆意惡鬥之際,戰況已全然分出勝負,東陵之兵,早已猙獰潰敗,而敵方之人竟層層圍攏而來,獨獨將她一人圍在了正中。


  一時,黃沙漫天,鐵血簌簌。


  思涵滿目發紅,滿身猙獰的朝周遭之人對峙,卻也正這時,四方之中,旌旗搖曳,那旗子上的‘楚’字極為鮮明刺目,則是片刻,不遠之處,突然有陣陣笑聲煞氣層層的蔓延而來,待得她舉目一觀,卻是不曾觀到那笑出聲的人,卻陡然再聞到了一道興味煞氣的嗓音,“東陵長公主既是不願配合,不願降,那便讓她葬身在這邊陲之地!”


  說著,嗓音一挑,短促而道:“殺!


  猙獰煞氣的嗓音驀的一出,瞬時之間,圍攏在周遭的並未越發靠攏。


  周遭之人,迅速壓抑而來,思涵瞳孔驟縮,滿目血紅,手中的長劍,再度拚殺而起。


  瞬時,周遭之處,一片血雨腥風,猙獰入骨,一道道刀劍入骨的撕裂聲層層而耳,殺意沸騰。


  滿目血紅之中,思涵腦袋發白,心中僅有一字,便是殺。


  ”


  待得手中刀劍狂然飛舞之際,她終歸還是雙拳難敵四手,待得不久後,便有長矛與刀劍齊齊刺中了她的腰腹與腿腳。


  刹那,身子劇痛難耐,足下也站立不穩,驟然之間,她轟然墜地。


  此番之際,周遭竟也莫名起了大風,黃沙肆意而起,掠舞層層,卻也正這時,待得周遭之人不顧一切的要將長矛與常見全數朝她身上刺來之際,千鈞一發中,突然有道長長的紅綾自周遭之人的縫隙中穿梭而來,眨眼便已扣住了她的腰身,隨即肆意將她朝上一提。


  思涵身子頓時不受控製,隨著紅綾騰空而起,待得驚愕震撼之際,她突然被紅綾拉扯著跌坐在了一匹馬背上,隨後,不待她反應,身後頓時貼來一方溫熱的胸膛,耳畔,也揚來一道溫潤入骨的嗓音,“長公主坐穩了。”


  這話一落,身下的馬驟然而奔,踢踏飛躍。


  是藍燁煜,竟是藍燁煜。


  突然之中,起伏翻騰的心頓時落下,思涵滿目起伏,迅速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劇烈的顛簸令思涵極為吃不消,加之身子劇痛難耐血水蔓延,她渾身上下,也測測發抖。


  奈何便是如此,她也拚命的抓緊韁繩,穩住身子,待得奔了許久,正要回頭朝身後之人望上一眼,不料這一望,眼睛還未掃到對方的麵容,身後之人,竟驟然朝旁一斜,整個人轟然的跌了下去。


  烈馬依舊踢踏飛躍,疾馳而前,不曾有半許停歇。


  思涵滿目震顫,驚恐莫名,待瞬時朝馬下一掃,隻見那墜馬的藍燁煜,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鮮血染紅,後背,也被箭羽密集而插,整個人,猙獰突兀,卻又血紅淒涼。


  刹那,渾身竟如撕裂一般,疼痛驚悚。


  思涵掌嘴而起,下意識的扯聲喚,“藍燁煜。


  尾音剛落,頓有道道飛箭刺中後背,疼痛入骨。


  “啊……”


  瞬時,她驚然慘呼。


  “長公主,長公主您醒醒……”卻也正這時,耳畔之處,突然有焦急驚慌的嗓音揚起。


  思涵的神智,下意識的朝那嗓音靠近,努力的靠近,卻待片刻之後,所有的血紅猙獰,全數從眼前消失,所有的震撼與驚恐之意,也瞬時層層的平息。


  緊繃遊走的神智,驟然回攏,思涵驀的掀眼,有淡淡的光線襲入眼裏,待得定睛一觀,才見身旁之中,竟是兩名滿麵驚恐焦急的粉鬢宮奴。


  那場腥風血雨,漫天狂殺,竟是,竟是一枕之夢……


  “長公主,您可是做噩夢了?”正這時,有宮奴緊著嗓子小心翼翼的出了聲,這話一出,似覺自己問話有些不妥,麵色也頓時白了一層,整個人也越發的緊張開來。


  思涵微微回神,目光朝哪出聲的宮奴掃了一眼,雖麵上並無太大反應,但心底,則是了然至極。


  方才夢中的那片廝殺,慘烈至極,想來她在現實反應中也極大,若是不然,這殿外的宮奴,自也不會入屋並守在她的榻旁才是。


  思緒至此,思涵稍稍垂眸下來,卻是無心回宮奴之話,僅是瞳孔微縮,低沉而道:“本宮昨夜,是攝政王送回來的?”


  榻旁的宮奴紛紛點頭應聲。


  思涵神色微動,嗓音再度一挑,“攝政王人呢?”


  這話一落,周遭氣氛頓時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宮奴們卻是紛紛不敢言話。


  待得片刻後,才有宮奴壯著膽子恭敬回道:“攝政王昨夜將公主送回鳳棲宮後,便攜著悅耳姑娘在鳳棲宮偏殿歇下了。”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卻是不曾料到,那藍燁煜竟能隨意在這宮中住下,如此之舉,倒也無疑是有些得意妄為了。


  思緒至此,思涵眉頭也稍稍而蹙,待得沉默片刻後,她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此際是何時辰了?”


  這話一落,便有宮奴當即回道:“此際日上三竿已過,該是巳時了。”


  巳時?


  如此說來,早朝時辰早已過去?

  思緒至此,思涵再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眉頭也再度而蹙,“既是已然巳時,爾等為何不提前喚本宮起身?”


  她語氣頗有幾分淩厲,尾音未落,便迅速掀被下榻。


  在旁的宮奴紛紛緊張而立,目光也緊張不穩,整個人卑微瑟縮。


  待得片刻,有宮奴顫著嗓子恭敬而道:“今早之際,奴婢們見長公主未曾起身,是以有心而喚,奈何攝政王則聲稱會替長公主上得早朝,吩咐奴婢們不可打擾長公主,若是不然,便按宮規處置,是以,奴婢們,奴婢們……”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思涵心底驟然一沉,目光,也越發的冷了幾許。


  “爾等是攝政王身邊之人,還是本宮身邊之人?攝政王說什麽,爾等就做什麽?你們這般聽攝政王的話,不若,本宮將你們賜給攝政王,在攝政王身前伺候,如何?”


  大抵是心有暗惱,是以脫口的話,也不曾掩飾的卷了幾許威儀與質問。


  這話一落,幾名宮奴便嚇得不輕,紛紛跪地而下,當即朝思涵磕頭而道:“奴婢知錯了,望長公主饒命。”


  緊張顫抖的嗓音,層層而來。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一沉,麵色,卻也越發的森然清冷。


  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將幾名宮奴掃了一眼後,便幹脆轉身,兀自在不遠處的妝台坐定。


  正這時,宮奴們求饒的嗓音仍在起伏而來,思涵一時煩躁,正要朝宮奴們開口言話,卻也正這時,那不遠的殿門處,突然有道清風溫潤的嗓音揚來,“這大早上的,長公主何來如此大的脾氣。”


  這話入耳,思涵到嘴的話頓時噎住,待轉眸循聲一望,便見不遠處的殿門外,頓時有抹頎長高挑的身影逆光而來。


  那人,走得倒是極為緩慢,步伐從容。


  待得那人行得近了,才見那人滿身官袍,麵容如玉,整個人,仙如神祗,風華卓絕。


  瞬時,思涵瞳孔一縮,唇瓣一啟,森冷而問:“本宮準攝政王入殿了?”


  藍燁煜足下依舊平緩悠然,並未被思涵之言半分所擾。


  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他勾唇而笑,平緩無波的道:“長公主雖未喚微臣入殿,但也未不讓微臣入殿。”


  溫潤的嗓音,懶散如常。


  思涵心底越發一沉,清冷而道:“如此說來,倒成了本宮不是了。也是,攝政王而今隻手遮天,都可隨意在這宮中逗留過夜,想必本宮這鳳棲宮的殿門,自也是攔不住攝政王才是。”


  藍燁煜眼角微挑,平緩從容的朝思涵凝了幾眼,卻是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片刻,他稍稍將目光朝一旁跪地的宮奴一掃,隻道:“你們,先出去。”


  這話一出,宮奴們渾身一顫,依舊恭敬瑟縮而跪,卻是無一人敢應聲而動。


  藍燁煜朝她們掃了一眼,心頭有數,隨即垂眸朝思涵望來,平緩溫潤而道:“微臣此番,並非有意擅闖此處,而是,有要事與長公主商量。”


  這話一落,認真從容的朝思涵望著。


  思涵神色微動,仔細的凝他片刻,而後終歸是妥協下來,轉眸朝一旁的宮奴們一掃,“出去。”


  短促而二字,剛一落下,宮奴們渾然不敢多呆,當即爬起身來,足下小跑伶俐,猶如逃命般魚貫而出。


  待得宮奴們全數離殿,一時,殿中氣氛終歸是徹底沉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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